他见过礼,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没有,很安静,安静得让我害怕了。”我望向他,“你那里呢?”
秦哲目光阴沉,“没有异常,但就是不对劲。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便每次大战来临前夕,我
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闻到了鲜血的气息?”
“好像是。”
常年征战,我们打交道的尸体快比活人多了,对于死亡和鲜血的感觉,都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这种直觉找不出原因,但常能救我们的性命。
我沉吟片刻,说道:“先静观其变。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发生,记住保全自己要紧。毕竟不
论发生什么事,秦家都不会是敌手第一个想诛灭的对象。”
秦哲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已有些怪异。
我问道:“怎么了?”
他许久才道:“将军。二公子还是没有和将军提起厉州那家人的来历吗?”
秦哲是武将,性情直爽,罕有这样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时候。
我心里一动,说道:“略提了提。那家人姓吉,是吗?”
秦哲松了口气,点头道:“原来将军已经知道了!吉姓很少,所以问起当年的老人,很容易便打
听到当年刺杀夏王的那个内侍姓吉。”
我的血液蓦地凝固,“你你说什么?”
秦哲神情一紧,讷讷道:“难道二公子没让将军提防定王?虽说时过境迁,当年的事已经
找不出其他证据,但此事如果与秦家无关,秦老将军应该不会把吉太监的家人杀光,这是
”
这是灭口。
我攥紧拳,浑身僵冷地坐在椅子上。
这时,外面有秦家部属匆匆奔入。禀告道:“将军,城外急信,神机营已于两日前秘密派出
一队人马,前往泰陵方向!”
司徒永!
我一直想着司徒凌可能会异动,再没想到竟是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司徒永沉不住气!
猛然想到司徒凌说过的话。
他说,他不会先向司徒永出手。
但是,他正在等着司徒永向他出手!
我在顷刻间汗出如浆,几乎是嘶喊着:“备备马!”
已不不及调动更多的人马,也不及做更多的布置,我带着沈小枫,领了两百最精悍的轻骑奔往孝
慈山。
我一年天气极冷,又或许,我的身体已经严重缺乏让我自己恢复体温的力量。
一路之上,我的骨骼仿佛都是冰的,硬而脆,斜刺里一道蛮劲过来,便能轻易将我击得粉碎。
轻装简从,路上只换了一次马,吃了一餐干粮,第二日天明时便赶到了泰陵附近。
泰陵方向很安静,按钦天监拟定的日子,前天就该请灵柩入地宫了。司徒永也不可能在太后、太
妃未曾安葬前便动手。
有几处烟气正袅袅自山间升起,直逼青天,并不像山里人家的炊烟。
身畔的随侍道:“将军,我们并未预备附近的地形图,要不要到附近人家寻个熟悉地形的向导过
来?”
我默观山势走向,以及那几处烟气所在的方向。说道:“不用了,跟我来!”
沈小枫着急道:“将军,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咬紧牙,摇头。
病了许久,体力远未复原,骨架酸痛得好像快要散掉,呼出的气息仿佛随时便在空气里凝结成霜
,连身下的紫骊马都不复原来的神姿轩昂,脚步略显蹒跚。
按着行兵之道,现在兵困马乏,正该一边休整片刻,一边派哨兵查明前方动静,才好决定下一步
行动。
可此时显然变故已生,我哪里敢再耽搁?
沿着山边崎岖小道,一径奔往北面山脚,果然看到了一处蜿蜒而上的山道。
我顿了顿,沈小枫低低问道:“要不要上去?”
我沉吟,然后摇头,继续策马前行,再前行数里,发现一处山口,立时打马冲了进去。
“什么人?”
立时有人阻拦,竟是一队百余人的精兵驻守着。
我以目示意,身边的沈小枫高声答道:“昭侯秦晚奉命入山!你们是谁的部下,敢挡昭侯去路?
”
我问极有技巧,我虽然和司徒凌闹翻,但两家依然有名义上的联姻。秦家和定王、芮帝的关系十
分微妙,但显然还称不上是任何一方的敌人。
对方果然一呆,随即报出了一个统军将领的名字,缓和了声调试探着问道:“是谁传令让昭侯入
山,可有手谕或信物?”
沈小枫已变了脸色,在我身后轻声道:“将军,是定王驻扎于安县的兵马!”
司徒凌大约早已知道我在暗中提防他,唯恐调动京城兵力会引起我的注意,竟舍近求远,调动了
驻于安县的兵力!也就是说,他也早就预料到司徒永会在近期采取行动,或者说,根本就是他刻
意露出破绽,给了司徒永机会在泰陵动手!
我策马上前几步,缓缓道:“定王和我约定,在此迎候皇上回宫!”
对方将领立时惶惑,说道:“我等奉命在此拦截出山人马,并未并未接到让昭侯入山的令
谕”
我轻笑,“那你接到不许我入山的命令了吗?”
那人摇头。
我立时变色,厉声斥道:“那还不让路!误了本侯与定王的大事,看你有几颗脑袋!”
话音落下,我已扬手一挥,径自带了手下精骑冲进山口。
那队人马一时无措,也不敢来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路来,由着我们疾驰入山
。
眼看着我率领的人马通过近半,我向沈小枫使了个眼色。
沈小枫目光微悸,待我肯定地微微颔首,她才向后扫了一眼,发出一声暗号。
通行着的骑兵顿了一顿。然后在沈小枫再次发出暗号时拔出刀剑,向牵着马匹退在一侧的定王兵马砍去。
前后都是我方人马,合围之势已成。以多凌寡,以有备敌无备,即便我军疲惫,也可稳操胜券。
身后咒骂惨叫声响起,兵戈交击声不绝于耳。
我恍若未闻,只带了几名心腹策马冲向前方。
不远处,一群飞鸟惊起,拍着翅膀飞向空中,扑棱棱从我们头顶飞过。
所恨者,我并无飞鸟那样的翅膀,可以翱翔天空,将山中诡谲的形势看个一清二楚。
我只能领着人,艰难地跨坐于马上,奔往那飞鸟惊起的地方。
前方蓦然出现七八条人影,一边仓皇地向后张望,一边疾往前奔。当先那人,抬眼看到前方有人
,已是眯起眼眸,欲到退避,却在与我对视的刹那顿住身。
我已高声唤道:“子晖,皇上呢?”
是司徒永近来颇为倚仗的心腹武将柳子晖。自他登基后,柳子晖已不再是他的贴身侍卫,而是他
放在兵部用以和司徒凌一派相抗衡的股肱大臣之一。我虽在兵部挂职,但地位还算超然,又是称
病的时候多,却已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他闻得我说话,侧头向他自己的背上看了下。
我这才发现,他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人。我正由下而上行走着,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时竟
没看清。
此时,他背上伏的那人已抬起头,向我淡淡笑了一笑。
苍白俊秀的面容,苦涩不甘的神情
我失声唤道:“永!”
柳子晖听我这声呼唤,反而再不迟疑,背着司徒永飞快奔了过来。
我急忙过去接了,把司徒永抱下,小心扶到我自己的马背上,才发现他的背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根
羽箭,但不知扎下去有多深。
那羽箭很熟悉。
我曾多少次看着司徒凌不急不慢拉一个满弓,嗖地将他那特制的羽箭射向他的敌人。
如今。他的夺命之箭射向了和他一起长大的堂弟,射向了曾和他亲如手足的师弟。
司徒永显然已被那一箭伤了内腑,伤势极重,连气息都微弱,却忽然握住我的手,低低道:“晚晚
是我,来不及了,你不用再管我。我愿赌服输!”
我牵着马掉头往回走着,不由落下泪来,潸然说道:“谁让你去赌了,忍他一时又何妨?总不肯
听我一句劝!”
司徒永叹道:“我不想连累秦家至少,目前你和他还没有僵持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我真想抱住他痛哭一场,告诉他,司徒凌和秦家早就已经水火不容了,仇恨的根源,远在
十八年前。
我甚至都在好奇,司徒凌怎能忍得了这么久!
但我终究只向他勉强一笑,说道:“皇上不用担心秦家,待我护送你回京城,有我们在京城的兵
马保护,又有文武官员的拥戴,定王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太过放肆。”
“京城”司徒永叹息,“我只敢调神机营的兵马。御林军兵变时部分将领曾听命
端木氏与你我为敌,自此便生了嫌隙,加上司徒凌刻意分化,早已不是那个只听命于皇帝的御林
军了你应该也是心中有数吧?不然,也不会再三派秦家军驻入御林军营地分明是担
心他们会再起哗变,对我不利”
柳子晖劝道:“皇上,事已至此,也不用太担忧。了不得我们径奔西北,召来驻守北彊的秦家军
和京城驻军相呼应,再有别处勤王之师相助,司徒凌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使不得”司徒永略直了直身,侧头看着山边渐起的血红旭日,低低道:“北门洞开,柔
然入侵,芮国大乱并不是他想见到的,也不是我想见到我,何况我走不了多远
了”
他咳嗽,苍白的唇边便溢出一串血迹,慢慢地滴落到雪白的前襟。
我心中一沉。
外伤还好说,如果内腑出血,又不能及时救治,他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柳子晖焦急地看向他,又看向身后,说道:“我们预先留了退路,伏击失败后,从小道逃了出来
,但司徒凌也不知调来了多少兵马,只怕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前面已是山口,刚刚结束一场激战。几名统领正匆匆奔上前来见礼。
我一指前方满地尸骸,心下已是凄凉,“永,他倒不愧是我们的大师兄,连你留下的后路,他居
然也能预料到!”
司徒永也轻轻地笑道:“可你也能推测到他的布置,这么快找到我看来就我这个小师弟最
不成器!”
你本该是个潇洒无双的清贵公子,或是个仗剑天涯的绝世侠客。这样波诡云谲的九重帝宫,其实
并不适合你。可我到底没有说出口。我只向前来见礼的部将平静地说道:“请诸位兄弟在此拦住定王的人马,不许一个人出这山口!”
众将俱是神色一紧,齐声应诺,脸上已微见忐忑。
沈小枫道:“将军,我留在这里陪着兄弟你,你护送皇上离开。”
我带来的人马有限,何况大多曾和司徒凌的兵马并肩作战过,要和从来是秦家半个主人的司徒凌
正面为敌,大约也有着诸多顾忌,甚至畏惧。若我先撤,他们没了主心骨,还没动手便会丧气,
再面对司徒凌手下的虎狼之师,这么点人马只怕很快就会打光,比地上这些在猝不及防间被击杀
的兵卒还不如。
即便以这些人的性命为代价,我都无法赢得带司徒永脱身的时间。
但人人皆知沈小枫是我心腹,常代替我发号施令,留她下来无疑可以鼓舞人心,何况她素玲珑机
警,深解应变之道,应付司徒凌也可适度掌握火候,或许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