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娥应了声,便一撩帷帐钻入了内殿,不多时,素慧便抱着一个明黄襁褓缓缓走了出来,双臂摇晃着怀中的娃娃,朝南泱道,“娘娘。”

南泱抬眸朝她望去,伸手便将小皇子接了过来,问道,“小皇子昨晚还闹腾么?”

素慧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子递到她怀中,闻言便笑盈盈回道,“回娘娘,皇子昨晚早早便歇下了,并没怎么闹腾,只是二更天的时候醒过一次,奴婢给皇子喂了些奶,他便又睡下了,直到天明才醒。”

南泱闻言颔首,小皇子一张小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面上笑着,逗了逗襁褓中的奶娃娃,眼也不抬地朝素慧道,“你下去吧。”

素慧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便退了下去。

手臂摇着,南泱朝小娃娃皱了皱鼻子,小皇子便被她滑稽的模样逗笑了,小小的手掌便伸了出来,在空中挥舞着,小嘴里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很是可爱。

“韩昭仪,”南泱眸子微动,抱着小皇子望向韩昭仪,轻声道,“过来瞧瞧小皇子吧,皇子出生那日你不在,可还没瞧过吧?”

乍一听那人唤自己,韩昭仪的眼中略过几丝讶然,容色亦很是惊异,迟疑了半晌,方才缓缓站起身子,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明黄襁褓里头包着一个小小的娃娃,那娃娃生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眼睛大大圆圆,模样极是讨喜,到底是一个父亲,小皇子同灵越小时候,很有几分相像,她眸子一动,鼻子便是一酸,眼中似乎有泪意要倾泻而出。

南泱见她眸子闪烁,心头很是动容,将怀中的襁褓递给她,笑道,“来,抱抱小皇子。”

“……”韩昭仪怔怔地望着她,见她目光诚挚,方才缓缓地抬起双手,格外小心翼翼地从南泱手上将小皇子接了过来,抱在了怀中。

小皇子眨了眨圆溜溜的黑眼睛,小手挥了挥,定定地瞧着韩昭仪,忽地咧开了一张小嘴,绽开了一张大大的笑脸。

灵越小时候也是这样爱笑,也是这样爱笑……两行泪顺着面颊滑落,韩昭仪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眸子里头尽是怜爱,抱着小皇子柔声地哄着,轻轻地摇晃着。

见此情形,南泱思量了半晌,缓缓开口,道,“看来小皇子很喜欢昭仪。”说罢微顿,又道,“昭仪今后若是有空,便常来兰陵宫吧。”

韩昭仪心头重重一震,好半晌方才抬起满是泪光的眸子,望向她,哽咽着低声回道,“臣妾……谢娘娘垂怜。”

“昭仪言重了,”南泱淡淡一笑,轻声道,“本宫既是皇子的母妃,自然全心为皇子着想,今后多的是向你讨教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明溪却推开了宫门,从外先踏了进来,缓步行至南泱身侧,俯□子朝她附耳道,“娘娘,李公公把江答应‘请’来了。”

南泱眸中的眼色霎时间冷了下去,微微颔首,望向殿中众位嫔妃时,面上仍是含着笑,道,“时候也差不多了,都回去歇着吧,皇子该喂奶了。”

闻言,韩昭仪便将皇子交给她,便同众位嫔妃一道屈了膝盖,朝她见礼,齐齐恭敬道,“臣妾告退。”

南泱轻柔地摇着怀中的襁褓,微微颔首。

众女的绣履将将迈过兰陵宫殿门的门槛,便闻见兰陵宫掌事太监李松盛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江答应到!”

话音方落,便见一个容貌端庄秀雅的女子缓缓踏入了宫门,一袭藕荷色的披风在冬风之中微微飞扬起来,青丝微微飞舞,容色沉冷如冰,正是江璃蓉。

在望见那个人影的瞬间,秦婉怡同袁秋华的花容便纷纷失了色,脚下的步子更急更快,头也埋得更低,生怕被江璃蓉瞧见一般。

江璃蓉细长的眉眼微动,便定定地挡住了袁秋华的去路,眼神如利刃一般刺向袁秋华,只惊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更是心虚,只略微屈了屈膝,便绕过她逃也似地出了兰陵宫。

望着两人惶恐不安的背影,江璃蓉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挺直着背脊迈过门槛,踏入了内殿,眸子一转便望见了那个端坐在上位的慵懒身影。

南泱怀中抱着小皇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入殿的美人,朱唇微启,笑道,“江答应在宫中的时日不短了,怎地,连行礼都不会了?”

江璃蓉胸中一滞,满腔的恨意无处宣泄,心中权衡半晌,方才万分不情愿地屈了屈膝,道,“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南泱动了动身子,捏了捏小皇子肉嘟嘟的小脸,似笑非笑地望向江璃蓉,又道,“江答应好大的架子,若是本宫不着人去‘请’,你还真就不会来……不过细细想来,如今要你来给本宫请安,倒着实为难了你——曾经的‘黎妃’娘娘!”

“你!”江璃蓉被她一激,浑身都气得微微颤抖,眸子却不经意瞄见了她怀中的襁褓,面上便浮起一丝不屑,挑了挑一双细长的柳眉,讽刺道,“如今,合宫里都说你宅心仁厚,不计前嫌地养育笙贵嫔的儿子,可我却瞧得清楚明白——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南泱合了合眸子,并没开口反驳,面上仍是含着一丝笑,定定地望着江璃蓉。

江璃蓉亦是冷眼望着她,续道,“许茹茜才刚死,尸骨未寒,你便抢了她的孩子,借着‘皇长子母妃’的名攀上了‘淑妃’之位——南泱,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晓得你是多歹毒的人,如今看来,我果真没看错你。”

一阵静默之后,南泱忽而却笑了,话一出口,声音却很是淡漠,“如今本宫是妃,你只是答应,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着实目中无人。”说罢微顿,朝江璃蓉望了一眼,声音便沉了下去,又道,“去兰陵宫外跪着吧,如无本宫旨意,不得起身。”

南泱的一席话落地,江璃蓉有几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南泱的容色森冷至极,声音冷得如同腊月的湖水,定定地望着江璃蓉的眼,一字一句重复道,“江答应,本宫命你去兰陵宫外罚跪思过,如无本宫旨意,不得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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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敌寡

江璃蓉一张如画的妙颜却在瞬间变得有几分狰狞,伸手指着南泱,咬牙切齿,“南泱,你竟敢……”

南泱却生生将她打断,手上仍是温柔地拍着怀中的襁褓,眸子冷得像是冰,“本宫有何不敢?本宫高居妃位,而你如今的位分不过是合宫里最低下的答应,却出言不逊目无本宫,罚你跪已算给足了你面子。”

江璃蓉指着南泱的手抖了起来,声音森寒道,“好,好!今日淑妃娘娘施予我的种种,来日必定加倍奉还!”

她却只望着一旁,目不斜视,淡漠道,“江答应,请吧。”

江璃蓉忿忿转身,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殿门,拉开兰陵宫的宫门踏了出去,复又回过身子,眸子死死地瞪着门匾上的三个大字,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终是缓缓地屈了膝盖,朝着正宫门跪下了身子。

双膝触地,冰一样的地面传来阵阵凉意,经由膝盖往上弥漫,瞬间便冷透了她整个身子,江璃蓉的背脊挺得笔直,眸子死死地注视着前方,寒冬的天儿,冬风恣意地吹着,她冷得打了几个寒颤,却仍是咬死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兰陵宫的地界儿素来清净,平日里本是鲜少有嫔妃宫人经过,是以南泱罚江璃蓉在宫外,亦不过是想小惩大诫,并没想要怎么羞辱她,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今日偏偏便有几个今年新入宫的三个小主要往翡棠阁去,便路经了此地。

“哎?你们瞧,那跪在兰陵宫门前儿的人是谁啊?”

一个眼角生着一颗泪痣的秀丽女子指着兰陵宫的方向惊道,闻此一说,与她同行的两个女子便也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去,其中一个身上罩着浅粉色的女子定定地望着那道背影,只觉万分眼熟,不禁蹙了眉细细思索起来。

“啊……”她张口一声惊呼,道,“那不是黎妃么?”

鹅黄披风的女子走在两人的中间,是大理寺寺卿林振平的小女儿,名为林长欢,殿试那日被皇帝封了个选侍,她的容貌是三人中最好的,瓜子脸上生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她朝江璃蓉那方瞄了瞄,眼中便浮起一丝轻蔑,扬了声儿道,“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竟被新封的淑妃娘娘罚在宫门口跪着,好歹也是入宫四年的人了,怎么还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林姐姐说的是,”生着泪痣的那个女子家世不如林长欢,父亲只是滋安的一个教头,如今的位分也不如她,只是个答应,姓何,单名一个姝字,听了林长欢的话,便连忙应道,面上浮起一丝刻意地讨好,亦是万分不屑地朝江璃蓉望了一眼,嗤道,“入宫的年头久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和咱们一样。”

浅粉色披风的女子名为程玉妆,听闻二人话说得难听,面色却便沉了下去。

程玉妆的父亲是在江璃蓉的父亲户部侍郎手下当差的,两家平素里也有些往来,当初她入宫时,娘亲便曾嘱咐她日后可攀附黎妃,然而待她进了宫,才发现宫中局势极为复杂,黎妃同前皇后水火不容,举朝上下谁人不知南氏的手段,程玉妆是个聪明人,并未即刻投靠黎妃,而是静静观望着后宫形势,此番黎妃失势,南泱封妃,她庆幸之余却又有几分怜悯。

张了张口,她压低了声音道,“二位姐姐,咱们快走吧,过会儿子秦采女和袁宝林该等急了。”

林长欢睨了她一眼,眸子里头的眼色并不好看,讥道,“程采女,瞧你这样子像是瘆的慌,你怕什么?”说着一双凤眼又瞥了瞥江璃蓉,续道,“她如今落魄如丧家犬,有什么可怕的?”

程玉妆的面容却仍是平静,闻言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地垂着头。

林长欢定定地瞧着江璃蓉孤寂落寞的背影,眼中浮起一丝冷笑来,接着方才漫不经心地道,“也罢,再瞧也瞧不出什么名堂,走吧。”

三人这才又提步朝着翡棠阁的方向行去,程玉妆回了回头,朝江璃蓉望了一眼,眉目间隐隐有几丝同情的神色。

三个女人的一番高谈阔论,就像一把利剑一般深深刺入江璃蓉的心口,她的背脊僵硬笔直,心头气得要呕出血来,双手成拳,用力到骨节都在咯吱作响——

南泱——南泱!

方此时,明溪却上前几步,来到江璃蓉身旁,如今她虽被贬,却到底是主子,明溪很明白这个理儿,是以容色很是恭敬,“小主,淑妃娘娘着奴婢来问小主,可知道自己今日的错了?”

江璃蓉气得发怔,面上却是一丝不露,只咬着牙沉声道了句,“臣妾……知错。”

明溪自是将方才的种种都瞧进了眼里,她又望了江璃蓉半晌,接着便迈过门槛进了内殿,南泱正斜躺在贵妃榻上假寐,闻见了脚步声,眼也不睁道,“江答应怎么说?”

明溪立在她身侧,回道,“江答应说,知错了。”

“唔……”南泱微微颔首,眉宇间呈现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合着眸子淡淡道,“既然知错了,便打发她回曼音阁吧,天儿冷,老跟这儿跪着也不是个事儿,教旁人瞧见了,可要说本宫太苛责了。”

明溪却没有动,南泱的眸子这才徐徐地张开,朝明溪望了一眼,见她的神色有几分古怪,便疑惑道,“怎么了?”

“……”明溪一阵迟疑,终于缓缓开口,道,“娘娘,方才江答应在宫门外罚跪,教今年新入宫的三个小主瞧见了,好是一顿奚落。”

闻言,她的秀眉微微地蹙起,沉吟了半晌,低低叹出一口气来,“本宫其实无意羞辱她,如今却……也罢,她本就恨本宫入骨,如今这恨再添几分,也不打紧……罢了,去打发她回宫吧,”说罢微顿,只觉今日脑子有几分沉,心中忽地记起一桩事来,神色便凝重起来,又朝明溪问道,“许茹茜去后,周雪松那边可有何反应?”

明溪却是摇头,眸子里头也有一层霜色,“回娘娘,自笙贵嫔难产后,奴婢便不曾见过周大人了。”

“我兄长已奉命远征北狄,官拜御狄先锋!”

江璃蓉狰狞的笑声又在耳旁回荡起来,南泱浓密的长睫微闪,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略微酸疼的额角,又记起雁门关告捷,便微眯了眸子吩咐明溪道,“将周御医宣来,就说本宫身子不大爽快,请他来看看。”

“是。”

……

周雪松来时已是午后,天阴沉沉的一片,瞧不见半分的阳光,只有风呼呼地垂着,冷得人伸不出手。

“微臣参见淑妃娘娘。”他挎着药箱子朝南泱恭恭敬敬地弯了腰,沉声道。

“……”南泱从软榻上支起身子,眸色淡漠地朝他望了望,只见周雪松的脸色极差,下颔上甚至多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瞧上去清瘦了许多,分外憔悴,心头不禁一声长叹,摆了摆手低声道,“大人平身吧。”

周雪松躬着身子谢了恩,这才立起身子,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眸,望向南泱,恭敬问道,“请问娘娘是哪里不适?”

南泱却没有回答,只瞅了他半晌,方才道,“周大人,虽然这番话不该对你说,但本宫还是望你节哀,皇嗣攸关江山社稷,你怨不得皇上。”

周雪松的神色骤然一僵,眸子愣愣的,好半晌,唇角便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回道,“娘娘言重了,她是贵嫔,是皇上的女人,那日之事谁都无力回天,微臣不怨皇上,也不敢怨皇上……一切,都是命罢了。”

望见周雪松眉眼之中强忍的悲痛,南泱一阵唏嘘,这个男人爱了一生的女人,心中装着的都全是另一个人,何苦呢?

“她此一生,能有你如此真心相待,也不枉然,周大人,你有情有义,端正耿直,是这合宫里难得的好人。”她心头翻江倒海的愧怍同不安,面上却仍旧含着一丝浅得几乎瞧不见的笑容,朝周雪松沉沉道。

他却只是合了合眸子,心间的苦楚几乎要将他淹没,躬着身子应道,“娘娘此言,微臣愧不敢当。”

南泱摆了摆手,叹道,“自复生的这一年来,本宫记忆全失,全凭大人同明溪一路陪伴扶持,才有今日,你的这份恩情,本宫必是不会忘记的。”

周雪松埋着头,沉沉道,“娘娘所言,微臣惶恐不已,能为娘娘效忠尽心,是微臣的福分,万万当不起娘娘‘恩情’二字。”

她心思一转,唇角微微扬起,便挑起一个清淡的笑容来,声音轻上了几分,道,“本宫曾拿笙贵嫔胁迫过大人,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大人今后不必再为本宫做任何事了。”

周雪松面容浮起一抹讶然,眸子愣愣地抬起,望着南泱。

她的眸子里头却盈上了几丝泪意,眼底微红道,“只可惜了茹茜,她还那样年轻,小皇子还那样小,一出生便没了母妃……若当初不曾被江氏牵连,皇上那日也便不会……”说着便哽咽起来,言辞恳切,泪珠子便簌簌地落了下去。

此言一出,加之南泱泪颜悲戚,周雪松的眸子里头便在瞬间盈上了几分痛意,那痛意席卷四肢百骸,又化为了深浓的恨意,只垂着头死死地望着地面。

南泱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他的面色,自然晓得许茹茜在这人心中有多重要,她眸子里头的泪流得更厉害,愤然道,“若非受江氏的挑唆,茹茜也不至此般境地……”

周雪松眼中的神色悲痛欲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有力,道,“微臣愿继续为娘娘效命,不死不休。”

明溪的眼眸微动,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意图,然而南泱眼底的悲楚同辛酸却是真真切切的,她低低叹出一声气,宫中众生,终究都是身不由己。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放假一天哦~

~下一章是皇帝娘娘感情戏哦~

黑黑,期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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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丹青

亥时的梆子且刚敲过,整个陌阳皇宫静谧得有些骇人,一丝蝉鸣鸟叫都没有,唯有冬风呼啸地吹着,天儿愈渐地冷了。

流霜阁的寝殿里还亮着灯,一个年轻的宫娥推开寝殿的宫门,望见跪在蒲团上的憔悴背影,心中一阵发酸,轻声道,“娘娘,夜深了,奴婢服侍您歇了吧。”

韩宓贞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双眸微微合着,檀木珠子缠绕在纤细素白的手上,眼也不睁地低声道,“如兰,你先睡吧,不必管我。”

如兰的眸子从她的身上移开,望了望案上供着的灵位,上面刻着“锦华长公主”,心头涌起的苦楚更甚,强自忍了忍,却还是没将已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带着哭腔道,“娘娘,您成日以泪洗面,憔悴得不成样子……皇上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咱们宫里了,您让帝姬的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闭起的双目瞬间睁开,韩宓贞的眼瞳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出口很是平静,一派的波澜不惊,“皇上要去哪个宫,要临幸哪个嫔妃,都是皇上的事,我无权过问。”

如兰咬了咬唇,眼圈泛起红,流着泪跪下了身子,朝她高声泣道,“娘娘,帝姬去得蹊跷,您心头分明是晓得的,却为何不去查不去追究,难道您真的想让帝姬枉死么!”

这番言语便像是一把离弦之箭,尖锐的箭头深深扎进她的心间,直痛得她整个心都开始淌血,眉眼之中一片悲戚,泪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望着案上的灵位,无奈而悲酸,“你以为我不想去查去追究么?我是灵越的母妃,天底下有哪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枉死!可我韩氏一无家世二无容貌,又不得皇上宠爱,能晋为昭仪,全不过是仰仗着诞下了帝姬,如今……”话及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只觉一颗心痛得要裂开一般,“如今帝姬去了,皇上心中便更不在意我了,我早已一无所有,拿什么去为我的孩子沉冤报仇!你以为我不痛么!我不恨么!”

最后几句话,韩宓贞几乎是嘶喊出来的,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悲愤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灵越无辜枉死,她身为母亲,满腔的痛与恨哪里是旁人能懂的,可她不过是宫里平平无奇毫不得宠的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能有什么法子!

思及此,韩宓贞更觉悲苦,泪流得更加厉害,从案上将帝姬的牌位取了下来,搂在怀里抱得死死的。

如兰见她如此哀痛,心中也更不是滋味,流着泪将她抱紧,眸子里头却滑过几丝狠色,道,“娘娘,谁说咱们没有法子?只要您下得了这份儿决心,法子多的是!”

韩宓贞一怔,抬起满是泪迹的脸来,定定地望着如兰,蹙着眉头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娘娘,今日在兰陵宫,淑妃不是让您时常去她宫里走动么?”如兰抬起袖子拭去了面上的泪痕,压低了声音朝她道。

“淑妃?”韩宓贞的眸子微微一动,心思转了转,望着如兰震惊万分,道,“你是要我……要我去依附南泱?”

如兰朝她重重颔首,沉声道,“如今这后宫里头,最得宠的是淑妃,位分最高权势最大的也是淑妃,只要她能助您,一切就都好办。”

韩宓贞的眸光微闪,似是有几分迟疑,“可淑妃未必会帮我,我们素来没什么来往,于她而言,帮我也没什么好处可得。”

“不,”如兰温热的手覆上她冰冷的手,眸子死死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淑妃会帮您。”

韩宓贞见她神色灼灼,却蹙了一双柳眉,“你为何会这么说?”

“……”如兰的眸子仍是定定地望着韩宓贞,沉声应她道,“那日寒波湖畔,她是唯一一个在帝姬去后安慰了您的人,今日兰陵宫中,她又着您时常去陪伴皇子,可见她心头对娘娘,是有万分的同情。”

“……”韩昭仪的眸子微微地垂了下去,没有搭腔。

“娘娘,”如兰的手缓缓抚过她怀中冰冷的灵牌,朱红的双唇微微开合,道出的话语听在韩宓贞的耳中,便如阿鼻地狱的魔魇之语,竟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淑妃能在短短的一年当中便俘获圣心,让皇上不再追究她过去所犯的滔天大罪,还相继扳倒了黎诤二妃和许茹茜,心计手段可见一斑,定能为您查出害了帝姬的贼人。”

韩宓贞眸子微微眯起,仍是迟疑,轻声道,“你方才也说了,淑妃的心计手段极高明,若是今后,她要对我……”

如兰却生生打断她,微微一笑道,“娘娘大可放心,如今这宫里,淑妃虽大权在握却无臂膀相佐,宫中的女人那样多,新人旧人数不胜数,谁能保证自己屹立不倒?您若此时向她投诚,她必是求之不得。再者说……”如兰的手覆上她冰凉的面颊,眉眼间尽是心疼,缓声道,“娘娘,您已然入宫四年了,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其实什么都是虚的,在这深宫里头,只有得到皇上的恩宠和权力,人才能活得像个‘人’。”

韩宓贞浓长的眼睫掩了下去,教人望不清她面上的容色,只一双捧着灵牌的素手缓缓地收紧,用力到骨节都泛起了丝丝青白——

是啊,在这个陌阳皇宫里,只有皇上的恩宠和权力,才能让她为孩子报仇,才能让她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

月儿早已爬上了柳梢头,兰陵宫的气氛有些微妙。

荣宠鼎盛的淑妃娘娘斜斜地倚在贵妃榻上熟睡着,她睡颜恬静安详,天生起菱的唇角似是挂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而距离贵妃榻约莫十步远的书案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内宫大太监江路德正猫着腰专心致志地研磨,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提着一支紫毫,在徽墨里头蘸了蘸,笔尖便又落到了宣纸上头。

万皓冉清冷的眸子时不时朝那正熟睡的女子望上一眼,提着笔的手却极为熟练地在宣纸上描画着,笔直修长的身子微微躬着,神情格外专注。

明溪蹑手蹑脚地推开虚掩的宫门,尽管动作已极轻柔,却还是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吱呀”声。

皇帝俊秀的眉宇微蹙,冰冷的眸子便朝门口瞪了过去,直惊得明溪差点打翻手中捧着的茶盏,背上的衣衫便被冷汗尽数打湿了。

清冷的眸子又朝贵妃榻望了望,见南泱仍是睡得熟,方才又朝明溪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放下东西推下去,明溪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耽搁,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搁在了书案上,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