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脑子有些模糊,并没察觉这人没有自称朕,只是朝他点点头,“应该啊,这是传统美德。”

传统美德?万皓冉俊秀的眉微蹙,倒是个奇怪的说法儿,有点意思,便应她,“谢谢。”

她满意了,又豪饮一口桂花酿,眸子朝四下里一番打望,忽而又笑了,吃吃道,“我不喜欢晚上,因为我会怕黑……”说着自己又“噗嗤”一声笑了,“很丢人是吧,你可不许笑我。”

天不怕地不怕的南家大小姐,篡位弑君的事都敢做了,竟然会怕黑?他深邃的眸子瞧着她,没有说话。

“万皓冉,”她偏着头望向他,神情专注而诚挚,“能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么?”能长成这么副冷硬如石的心肠,童年该多阴暗啊……她单手支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扑闪着看着他,期待得很。

这是什么古怪的癖好?对他儿时这么好奇么?皇帝微微蹙眉,她应该不知道,曾经也有他宠爱过的宫妃问过这个问题,都教他赐了杖毙。

也许是酒过三巡有了些醉意,也许是觉着此时的南泱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或者又是别的什么缘由,他忽地不那么反感提及那段过往了。

“……”他喝了一口酒,香醇的滋味在唇齿间漫开,面容平静波澜不惊,“我的母妃是宫里的一个小才人,位分低,出身也低,我又是个垫窝儿,自然不得父皇喜爱。其实我自小过得并不像个皇子,穿三个皇子穿剩的,用的也是。记得有一回我见三个兄长一人一个大风筝在天上放着,好看极了,便去问我母妃要,她却只是一味地哭……”说罢他微顿,浓长的眼睫掩下来,教人望不见他眼中的神色,“我便去找那几个兄长,想同他们一道放风筝,大皇子是皇后的儿子,他骂我是低贱种……都是七八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我推了他一把擦破了他的胳膊,他哭闹不休告到了皇后那里——我母妃替我挨了二十记杖责,她身子本就弱,就此落下了病根,隔年便去了。以往还有母妃护着我,母妃去后,我便一直是一个人,身旁就只有一个江路德,他是忠心的奴才,陪着我长大,陪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从前只晓得这人是四皇子,金尊玉贵的身份,竟有这样悲酸的过往……南泱微微发怔,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心头有些闷闷的。

他面容仍旧漠然,教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南泱心中却不是味儿,鼻头竟有些发酸。

“……”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他朝她望了望,忽问道,“一直知道你姓南单名一个泱字,却从不晓得你的小字,你小字叫什么?”

小字?

南泱有些愣,望着那人在灯下似乎格外温暖的眼,心头忽地窜起一个念头来,手心都有些出汗,朱唇微启,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压得极低的字眼——“敏敏。”

像是偷了什么极为珍贵的宝贝一般,她没由来的心悸,忐忑又不安,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两个,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不住地告诉她——她希望从他口里能叫出这两个字。

她希望一切无关于南泱,仅仅只是敏敏,姚敏敏。

万皓冉却对她的心思丝毫不知,眸子定定地望着一处,薄唇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道,“是个好字。”接下来便再没了下文。

她心头有些小小的失落,转念又觉得自己的失落很可笑,莫名其妙,随之仰头便倒在了板子上,夜色漆黑黑一片,眼皮也沉重起来,她打了个哈欠缓缓合上了眸子。

边上的人半天没再说话,他方才侧过眸子去望她,却见她合着眸子在板上躺着,似乎是睡着的模样。

饮了好些酒,该是醉了睡着了吧。他也仰躺下去,头枕着手臂望着天。

他朝她望了望,这丫头的酒量并不好,况且醉酒的人一旦入了睡,轻易是不会醒的。

心头似乎有石头放了下来,他的眼眶湿润起来,动作极轻微也极小心翼翼,缓缓将熟睡的她抱进怀中。

幼年时的点点滴滴,是他挥之不去的魔魇,身在高位,九五之尊又如何?他只恨不能将人的记忆深深剜除。

很多事他没有对她提,譬如宫娥内监的冷嘲热讽,宫妃们的欺凌侮辱,一个堂堂的皇子,本该多体面尊贵的身份,却活得像个奴才。然而多的也没必要让她知道,南家金玉一般养大的小姐,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悲苦。

他眸子微微开合,似乎是有水珠子滚落了下去,他心头一惊,连忙去看南泱,却见她仍是合着双眸睡得熟,那滴珠子落在了她的额间。

万皓冉抬起宽袖替她拭去,又将她裹进了披风里头抱着。

女儿家的闺字,轻易不能告诉人,也不能被人唤,她的闺字是敏敏,那样妙的一个字,敏捷通达,倒是和她极相称。

“敏敏。”他合了合眸子,唇角挂着个淡淡的笑,极轻微地吐出两个字。

南泱在他的披风下面睁开双眼,眸中有无尽的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写感情戏其实一点都不费脑子,很好写

要是大家喜欢的话我会加很多感情戏呢~

你们看着开心我也写着省力嘿嘿~

ps:如果以为皇上和娘娘的发展就这样顺利下去你就太小看作者君的变态思维了。

第71章 买卖

南方的雨水贯是多,尤其是春夏天,豪雨哗啦啦地像是雨箭,北方则不同,而北方的朔冬则更不同,往往是干冷,只有风凛冽地吹,一丝多的露水味道也嗅不见。

可是近日却碰着个难得的雨天,淅淅沥沥的雨串子往下落着,雨势虽不怎么凶猛,却也连着下了两日,天际始终压得低低的,整个陌阳皇宫似是泡在了雨水里头,压抑得人心头喘不过气。

雨下得像是帘幕,南泱倚着窗朝外看着,似是神出,甚至连明溪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只一味地想着心事。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合了眸子。

这么着对谁都不是好事,她同那个人之间什么样的感情都能有,唯独不能生情,这是后宫的大忌,那么多鲜血淋漓的例子摆在那儿,她不该,也不能。万皓冉的心思深不可测,她琢磨不透,指不定正被人家算计着,就这样吧!那晚的点点滴滴都让它过去,当做一场荒诞的梦就好,醒过便忘了吧。

明溪连着唤了几声,还不见南泱有什么反应,不禁蹙了眉,将声量拔得更高,“娘娘?娘娘!”

被唬了一跳,她方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却见明溪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看来是进来好一会儿了,心头不禁有些尴尬,然而面上却是一派的淡然,眼中的所有神色尽皆掩了干净,沉声道,“怎么了?”

明溪定定地望着她,见她恢复如常便也没再多做深究,只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娘娘,韩昭仪来了,现下正在殿里候着呢。”

韩昭仪?南泱微微挑眉,有些微讶,“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

明溪也微微摇头,思量了下又道,“上回娘娘不是着她时常来看望皇子么?想是来瞧皇子的吧。”

她这才记起这桩事来,颔首道,“她倒是有心。”说罢便扶过明溪的手踏出了寝殿,撩开帷帐便瞧见一个端坐着的身影,清瘦憔悴,一袭品竹色的软烟罗披风像是挂在她身上,被风一吹便能飞起来似的,神色有些不安,也有些焦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南泱将她面上的不自然收入眼底,心头略微思索,看样子这个韩昭仪来寻她的意图不是那么简单,脸上却一丝不露,含笑便朝韩宓贞走了过去,笑盈盈道,“昭仪是来瞧小皇子的么?”

韩宓贞有些出神,这会儿听见南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才回过魂儿,连忙站起了身子,有些惊惶的模样,弯下膝盖便朝她见礼,垂首万分恭敬,“臣妾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笑容不减,被明溪扶着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昭仪不必多礼,坐下吧。”说着又瞧了眼明溪,道,“给昭仪看茶,顺道儿让素慧将皇子抱过来。”

明溪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韩宓贞坐在椅子上头,面上的容色仍旧有几分忐忑,时不时那眼去瞄身旁立着的宫娥,南泱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摆着的绿豆酥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起来,清甜的味道却丝毫不腻人,明溪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少顷,明溪便端着茶盏进了殿,将茶盏呈到韩宓贞身前,为她斟上一杯,又福了福身,退到了一旁。素慧这时也抱着小皇子进了屋,奶娃娃在她怀里很安静乖巧,不哭也不闹的,她上前几步朝南泱屈膝见礼,“娘娘。”

南泱伸手捏了捏小皇子的小脸,便将他接过来抱着,随口道,“天儿愈发地冷了,小皇子年幼体弱,更得万分仔细地伺候着,知道么?”

素慧颔首,应承她道,“奴婢知道了,娘娘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将小皇子养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长成个壮小牛……”

哪里有将皇子比作小牛的?素慧憨傻呆愣,整个兰陵宫上下都晓得,只是此番却是有些出格了,明溪的面色有些难看,咳嗽了几声示意她别再往下说,又朝她瞪了眼,素慧立时住了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嗫嚅着道,“奴婢失言了,请娘娘责罚。”

南泱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眸子仍是笑盈盈地望着小皇子,“这有什么可责罚的,皇子若真是长成个小壮牛,本宫高兴还来不及。行了,你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素慧心头长舒一口气,如获大赦般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怀中抱着小皇子来回晃着,南泱的眸子朝韩宓贞望了一眼,笑道,“宫里的奴才不不会说话儿,教昭仪看笑话了。”

韩宓贞垂着头,扯了扯面皮挤出个笑,“小皇子的乳母是个老实人,哪里有‘笑话’之说呢。”

她微微颔首,轻笑道,“老实人好,老实人的心眼儿实在不会使坏,虽然嘴笨了些,到底心思耿直,总是好的——”说着便定定地瞧着韩宓贞,续道,“昭仪说呢?”

韩宓贞垂着眼帘点头,“娘娘说的极是。”

接着两人都没再开口,南泱垂眸逗弄着怀中的小娃娃,伸出个手指给他,小皇子便伸出小小的手掌将她的手指握住,仿佛是得到了宝贝一般爱不释手,她面上笑意不减,心头的心思转得飞快,表面上瞧却什么也瞧不出来。

韩宓贞有些急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有些焦躁,忽地衣角被扯得动了动,她回眸一看,却见如兰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不住地给自己使着眼色示意她开口,韩宓贞咬了咬牙,终于是下了决心,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南泱,开口道,“娘娘,臣妾今次来,除了看望小皇子外,还有件事……要求娘娘。”

终于开口了。

南泱的眸子微动,便将小皇子交给了明溪,淡淡道,“你去将皇子抱给素慧。”

明溪自是伶俐,转念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将皇子接了过来,恭敬应了声是,转身踏出了大殿,韩宓贞见此情形,便抬眸朝如兰看了一眼,道,“如兰,你也去外先候着吧。”

如兰微微颔首,便随着明溪一道退了出去,顺道反手带上了宫门,“砰”的一道沉闷声响在耳畔响起,韩宓贞惊得抖了抖,心头竟生出一种似要踏上什么不归路一般的念头,直教她背上的衫子都给冷汗打湿了。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连带着屋里的气氛都有些压抑,南泱靠着狐狸毛斜坐着,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眼神清漠,声音平稳而淡然,“此处只有你同本宫两人,昭仪有什么话,大可放放心心地说。”

韩宓贞一滞,胸中有个声音不住地阻止着自己,她隐隐有种预感——若是今日开了口,便要万劫不复,后宫纷争便会纷至沓来,将来想要抽身便是难比登天了。然而灵越冰凉的体温似乎还在她怀中,那样可怜的小脸……她是去了天还是下了地呢?照着她们家乡的说法,三岁的孩童夭折了是不能投胎的,那她如今过得是多苦多悲!

心口一痛,她忽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南泱跪了下去,南泱一愣,显是没料到韩昭仪会这样,不禁有些错愕,正要说话,韩宓贞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泪如滂沱。

“淑妃娘娘,灵越帝姬走得不明不白,臣妾想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可奈何人微言轻……娘娘您是菩萨心肠的一个人,若是您能助臣妾一把,臣妾今后万死不辞报答娘娘的大恩!”说罢便重重地磕了个头,呜咽不已,“臣妾求您了,求您了!”

南泱的身形一僵,动了动身子便站起来,弯下腰去扶韩宓贞,口里不住道,“昭仪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坐着好好说就是。”

韩宓贞死死握住她的手,用力得南泱生疼,她抬起脸来早已满是泪痕,泣不成声,“娘娘若不答应,臣妾宁愿跪死在此处!”

她模样凄惶悲戚,南泱心中生出几丝恻隐,垂着眼帘一番思索,灵越帝姬死得冤枉,合宫里都是知道的,韩宓贞是帝姬的生母,自然更悲苦,她方才一番言语,是桩送上门儿的买卖,她替她为帝姬昭雪,她为她做事,巩固她在宫中的地位,细细想来,她并不吃亏。

只是……韩宓贞在宫中并不得宠,能坐上昭仪这个位子也全是因了灵越帝姬,如今帝姬去了,她的仰仗也便没了,如此一个既无后台又无皇恩的人,无论是为帝姬昭雪,还是将来为她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那么,若答应了她,这是否就意味着,自己首先要做的——便是将这个女人送上皇帝的龙床?

她眸子一动,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刺破掌心,传来尖锐的痛。

“娘娘……可怜天下父母心,求您了!”韩宓贞又朝她重重地叩首,声音凄厉悲戚动人肺腑。

自己在迟疑什么?纠结什么?这桩买卖怎么算也不会亏,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如今她身居高位却孤立无援,身旁一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将来若有个好歹,要翻身便难了,韩宓贞性子柔顺又没什么心计,是个好控制的老实女人,又是自己送上门儿来的,正好为她所用,自己为何要犹豫?帝王的爱虚无缥缈,那样多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只有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一步步将根基扎入万朝后宫的每一个角落,才能盘根错节,屹立不倒。

脑中蓦地记起那双在暗光下带着几分温暖的眼睛,南泱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合起的眸子眼眶有略微的湿润,却又很快风干消失不见,徐徐颔首,声音低沉。

“……本宫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求花花

求!霸!王!票!

第72章 荷灯

澍人皇长子的满月酒如期而至。

合宫里筹备了数日,敬事房和司礼监都早已忙成一锅粥,大红的请帖派发了下去,朝中从三品往上的大臣们都受了邀。如今这万家天下是万皓冉掌权,廉政节俭是他的光荣美德,众位臣工平日里鲜少有这样的机会给自家的万岁爷送礼,是以,这难得的一次机会大家都很用功,绞尽了脑汁——长皇子的满月酒,送些什么好呢?

后宫同前朝也差不了多少,澍人皇长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母妃又是荣宠盛极的南泱,嫔妃们自然不敢怠慢这桩事,须晓得稍有不慎得罪了淑妃,那可是皇上心头肉样的人物,岂不是嫌命长了么。

众人忧愁着怎么在贺礼上下功夫讨好皇上和淑妃娘娘,而淑妃娘娘也在愁,不过同众人愁的却不是一桩事。

“娘娘,韩昭仪来了。”

梳妆镜前的女子侧了侧眸,朝身后望去,便瞧见了一个素静高洁的妙人——韩宓贞身上着了一条湘水裙,月牙白的披风及身,施了脂粉的面容却不显妖冶,只是比往常更多了些红润,朱唇上点着浅浅一点绛红,呼出的气息将团领上的狐狸毛吹拂得动了动,端庄而不失灵动清雅。

南泱动了动眸子,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韩宓贞的容貌其实并不算差,只是平日里并不精于打扮,往往不得要领,一袭素白却能将她周身的淡雅气质衬得恰到好处。

万皓冉中意淡雅美人,最喜好的颜色是月牙白,虽不曾有人同南泱说起,她却不知为何,就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臣妾参见娘娘。”韩宓贞屈膝,垂着头朝南泱恭恭敬敬地见礼。

明溪正在为她绾发,她的头微垂,朝韩宓贞摆了摆手,又记起些什么,便问道,“本宫同你交代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韩宓贞容色柔顺,朝她点头道,“回娘娘,您吩咐下来的,臣妾全都一一准备了。”

闻言,南泱微微颔首,抬眼望向窗外,天终于是放晴了,有稀疏的黄昏光影透了进来,打在她白璧无瑕的面容,她的眼波明灭意味不明,沉吟了会儿,又道,“今日该怎么做,本宫将法子都告诉你了,成与不成在此一举,还是得靠你自己。”

韩宓贞浓长的眼睫微颤,垂着眸子沉声道,“娘娘,您待臣妾的好臣妾都记在了心里,往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南泱却没由来的感到烦闷,不耐道,“行了,再多的感谢话,等成了之后再说也不迟,您去殿里候着吧,本宫要更衣了。”

见她忽地有些不耐烦,韩宓贞胆子小,更是不明就里,愣了一瞬方才恭恭敬敬地颔首,朝她福了福身便带着如兰旋身,撩开帷帐退了出去。

明溪将南泱的神色望进眼里,心中一动,一面为她绾发一面道,“娘娘,韩昭仪是个实在人,用她比用其它女人强,况且您不是也一直觉得小帝姬去得冤枉么?一举两得的事儿,您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是啊,韩宓贞的心眼儿少又听话,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拉拢来做帮衬是再好不过,况且她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想为自己的女儿沉冤昭雪,也并没有要争宠什么的想法。其实明溪说的所有道理南泱都懂,她心思比谁都细,怎么可能不懂?

可心头就是迈不过这道坎儿——将另一个女人亲手往皇帝床上送,她就是觉得不痛快,不是和自己过不去,而是单纯觉得有些难受。

从前没有过,教她不自在,也说不清是哪里不自在。

“……”额角有些痛,她伸出手揉了揉,蹙着眉合着眼道,“你不必多言了,本宫都明白。”

明溪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手上的动作轻柔而小心,将双凤胜华和白玉笄固定在她的发间,口里又道,“娘娘,这种事心头想通了也便过了,宫里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么,您这么剔透的一个人,是不消奴婢多说的……娘娘,您看这样成么?”

“……”南泱的眸子缓缓睁开,只见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梳着繁复华丽的鸾凤凌云髻,金凤华胜格外耀眼,是何等的国色,只那一双眉间却仿佛凝了一汪淡淡愁水。

心头的烦躁更厉害了,她别过头,容色却仍旧漠然,沉声道了句,“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儿来,妆成什么样儿也没什么打紧。”

明溪心头幽幽叹了一声气,转过身子取来一件儿绛朱披风为她系上,南泱立起身子,面容平静得有些不寻常,“皇子呢?”

话音方落,素慧便抱着皇子进了内殿,面上挂着个笑,朝她福身,边将皇子往南泱怀里递过去边道,“娘娘您今日可真好看,明媚动人的。”

她从素慧手里接过奶娃娃,心头却觉着很有几分讽刺——今日的正角儿可另有其人,自己再好看又如何,她的一身艳丽装束,也不过是为他人的淡雅作陪衬罢了。

……

冬日的黄昏,寒波湖上斜斜地倾洒着点点余辉,平铺开来像是一层金灿灿的薄纱,迷迷蒙蒙的,有几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美。

南泱扶了明溪的手,身后还跟着抱着小皇子的乳母素慧,一行人穿过湖上的回廊往龙泽亭走,韩宓贞却并没有同来。

待行至距大亭还有五十步远的时候,便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来,挺拔得像是一棵青松,玄色的披风在风中微微地扬起一角,南泱远远地望见了,不禁有些微讶,心道这人平素里都好“压轴登场”这一口,这回怎么那么早便来了。

转过一个回廊的弯角,那人便直挺挺地立在了身前,身后的一众宫人早已跪伏在了地上,南泱垂着臻首不想看他,敛下眼屈膝沉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万皓冉的身量颀长,足足高出南泱一个头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平身。”

“谢皇上。”南泱垂着头,又淡淡道,“外头风大,臣妾先带澍人皇子进去了。”说罢站起了身子绕过他直直往前走。

她一副对他躲之不及的模样,教他心头升起股子不快来,伸手就一把捉住南泱的胳膊,眼中的神色有些阴冷,“朕许你进去了么?”

南泱身形一顿,手臂上的那只手力道极大,握得她整个胳膊都有些痛,她的面上仍旧淡漠得像是死水,回过身子,恭恭敬敬道,“臣妾要带皇子进亭子里去,还望皇上恩准。”

恩准?

无名火蓦地窜起,因为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和脸上那副同他划清界限的神情,万皓冉气得发怔,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朕不恩准呢?”

眸子终于抬了起来,南泱有些无奈,瞥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这个点儿四处都是人,拉拉扯扯总归不好,况且这尊大佛跟这儿杵着,怕是没人敢进去了,便道,“那臣妾不进去就是了,这人来人往的,皇上您先放手。”

万皓冉抬眼朝四下里望了望,时候也不算早了,远处已远远能瞧见些着官服的朝臣,微微蹙眉,也不再说话,只拉着南泱便往门口带,南泱没料到这人脚下的步子会突然懂,身形一个不稳,猝不及防便朝着他扑了过去。

他显然也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馨香的身子朝自己扑了过来,双臂下意识地张开将她稳稳接住,睨了她一眼,声音凉凉的,“这人来人往的,爱妃不必急着投怀送抱。”

周遭的众人将这一幕看尽眼中,不禁感叹,皇上同娘娘真是恩爱啊恩爱。

南泱一卡,瞬间有些欲哭无泪,连忙从他怀里站直身子,整了整仪容,面上有些恼色却又不好发作,只屈膝闷闷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她的模样有些小憋屈,万皓冉的眸子里头噙着一丝笑意,顿觉心情大好,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拉过南泱便踏进了龙泽亭。

皇长子的满月酒是也算皇室的家宴,总不过先客套几句,什么“澍人皇子前途无可限量”,“长皇子将来一定是我朝一代栋梁”云云,接着再吃吃喝喝,观赏些取乐的助兴歌舞,并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南泱坐在万皓冉左方下首的位置上,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朝外先张望上几眼,暗忖着时辰差不多了。

心头愈发不是滋味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