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云州!”

“…”

刘云舟原本是龙章宫侍卫队副头领,和头领一直不合,太子册封后,他被拨了来做了东宫首领,专司太子殿下安全事,他原本一直奇怪这么好的事怎么轮得上一直不受待见的自己?给自己挪上了正位,太子爷在民间长成想必也没皇族的骄矜气儿,一定好伺候,真是美差啊…乐颠颠的就了任,以为摊上了好事儿,太子册封那天的时候他还没来报到,隐约听说了这爷的丰功伟绩,但也没放在心上,跟着这爷一个月,这小爷除了贪吃点,懒惰点,狡猾点…别的也还好嘛…

抹一把头上的汗,刘云舟这回终于明白为啥自己调任时那个混蛋头领一脸幸灾乐祸的笑的含义了。

“奴才不敢,奴才们为殿下粉身碎骨浑不怕,打个人何足道哉…只是殿下,这位是静安王爷,您为了些许小事殴打朝廷重臣,陛下知道了只怕不喜…”

“笨蛋!”包子恕其不争的翻了个白眼,“没见我说‘女人’吗?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是朝廷重臣静安王?你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见!”

“…”

遇主不良,悲愤无言!

刘云舟泣下数行,最终无奈的开始捋袖子——咱是主子的奴才,忠于主子是职司本分,何况一个是陛下爱将,一个是陛下独子,远近亲疏,也是一眼便看得懂,万一倒霉得壮烈了,陛下多少会给点抚恤金吧?再退一步讲,万一没事,太子爷龙心大悦,咱日子以后也好过啊…

横臂一辉,刘云舟吆喝:“兄弟们!扒了这女人衣服!给小少爷捆回去,当陪床丫头!”

哄的一声人群再次一涌,把好不容易挤得快要接近目标的秦长歌又给冲了回去。

瞧瞧,大稀罕事儿!这一家子眼力都咋长的?小少爷认错男女,家丁也认错?陪床?开

脸?大丫环?小妾?姨娘?静安王?

这都什么搭配?

好事之徒开始瞄玉自熙如雪肌肤妖媚红唇,在脑海里意淫王爷被逼换上女装婉转承欢的模样…

  兴奋啊兴奋啊…

  刘云舟已经带着属下呼啸着冲了上去。

“啪!”

永远拱卫在玉自熙身侧的十八赤甲护卫齐齐策马踏前一步。

马蹄声同起同落,落地宛如一声,精绝的骑术控制下蹄声铿锵响亮,腾起一阵嚣张烟尘。

“嚓!”

十八柄雪亮长剑同时出鞘,在半空中划出十八道扇形光幕,带着风雷之声,悍然前指!

十八张脸神色如铁,半幅精钢面具之后目光冷锐不似活人,百炼精钢的赤甲卫士,每一个都是从血海里尸山上爬出来的,每一个都曾杀人过百,满身的疤痕似无数的勋章累累皆是,那种永远洗不去的血气和杀气,逸于体外,几丈外就可以感知,相较之下,深居大内条件优越的侍卫们,就显得太富贵雍容细皮嫩肉了点。

气氛顿时肃杀凝重,隐隐似有血气透出!

百姓们笑不出来了,侍卫们更是心下掂啜,他们武功虽然不弱,却很少动手,如今和这些名动天下,据说彪悍冷酷杀人不眨眼的铁人直接对上,在对方威名杀意镇压之下,也不禁腿软。

十八护卫再次齐齐跨上一步,剑声掣响!

杀气凛然,近我者死!

和在十八护卫身后仿佛不相干的人一般粲然微笑托腮看好戏的玉自熙,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玉自熙很快笑不起来了。

“卿卿!你让小生找的好苦!”

一声凄然高呼!

满街被十八铁骑的如铁杀气正逼得气都喘不过来,面面相觑脸色惨白的侍卫百姓,立时将目光刷的一下投过去。

一个青布衣裳的寒酸士子,衣服上还有补得很小心但是看得出痕迹的补丁,背着沉重的书囊,绕过正和侍卫们对峙的十八护卫背后,满身灰土的向已经下马,斜斜倚在街边墙上的玉自熙扑过去!

德州士子赵莫言,这个日后将在西梁全国引起诸大反响,搅动整个西梁朝局乃至内川大陆,成为人人口中推崇敬仰无限膜拜,成为后世史书不断研究他的奇异崛起和神秘消失的永世之谜的、注定传奇的人物,在西梁都城百姓眼中的第一幕出场,就这般,隆重的、惊悚的、无限风情与众不同印象深刻的,拉开了帷幕。

很多很多年后,当日街上有幸参与此事的百姓,在自家的院子的古榕树下,蠕着没牙的嘴儿,眯着眼睛,第一千次无限神往的和自己的曾曾孙说:

“…当年,他啊…直接扑倒了全郢都最美最魔的男人…”

大街上,万目中,贫穷士子赵莫言,激动的、悲伤的、无限缅怀满眼桃花的、扑向玉自熙。

“卿卿!当年竹窗陋户相对语,耳鬓厮磨明月前,你曾亲口对小生道,‘愿丝萝得托乔木,不负此生生世世,’如夺言犹在耳,你却狠心另嫁他人!小生为你大病三年,误了去年秋闱,在你家门前跪了三夜,你爹才告诉我你嫁到郢都,小生泣血难言,闭门苦读,变卖了家产应今年春闱,只为了一点痴心想头,能再见你一面,天可怜见…终叫我见到了你…”

赵莫言,哦不,本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得主秦长歌,一把捞起玉自熙寸帛寸金的火红淮南烟华重锦衣袖,狠狠的擦奔放流出的鼻涕眼泪,一边凑到神色古怪眼光变幻的玉自熙耳边,以极其亲昵的姿势,悄悄道:“王爷…陛下有令,春闱期间,士子安全由国家保护,杀伤无辜士子者以欺君罪论处…唔…您要杀了我吗?要杀吗要杀吗要杀吗?”

“碧瑶!”本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得主,改装了的祈衡先生挤了过来,“这个男人是谁?你的奸夫?你这个淫娃!”

满街的百姓已经不会思考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今天西梁要地震了吗?

为什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所有人都把静安王认成女子?

贫穷士子和富家小姐,私定终身和琵琶别抱,被嫌贫爱富的无情女子抛弃的士子发愤苦读赶考春闱,凑巧路遇心心念念的爱人,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衣着华贵的正牌丈夫前来捉奸…

多么符合人类想象力和推理能力的故事啊…

难道,静安王,深藏不露,真的是女人?

也对哦,哪有男人长这么美的?

刷的一下,眼光一起调过来,瞄向玉自熙胸部。

有没有起伏?

一声怒喝,被秦长歌神来之笔震得忘记思考和打架的十八护卫终于醒觉现在是什么状况,齐齐大喝着扑了过来。

灵活的刘云舟立即手一挥,率领侍卫缠上去。

不正面变锋,却死缠烂打,硬是把重甲护卫绊在了原地。

被秦长歌压倒的玉自熙,大约是觉得好玩的到这里也尽可以止住了,不想再玩了,目光里满是笑意的很有趣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长歌,突然开始深深吸气。

秦长歌暗叫不好,立刻不管不顾,大叫一声!

“卿卿,小生平白担了个相思的虚名,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不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探头,俯首,狠狠吻上身下如花红唇!

!!!

西梁百姓被活生生一个惊雷齐齐劈得头发上竖。

“嗷!!!”有人实在激动的按捺不住,狼嚎声上冲云霄。

“啪!”有人接受不住如此强大的香艳的不可理喻的刺激,昏倒了。

秦长歌死死压住玉自熙,悄悄将手挡在玉自熙唇上,隔开了他和自己的唇,同时严严实实堵住了他的气息——她从萧玦那里听说过玉自熙的秘密:玉自熙武功特异,一身神功练到最后全身没有罩门和弱点,流转无尽,但他这个的“容华神功”,靠的就是最初一口真气圆融流通,一旦在提升的时候被堵住,他的武功会失去八成。他们身后是墙,身前“正牌丈夫”祈衡的身子挡了大半,从其他人的角度看去,就是这个酸儒强吻了静安王。

笑话…咱不仅是个处,还是个吻处,这个初吻也是很宝贵的,怎么能在大街上,大庭广众下和这坏家伙打啵?

秦长歌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笑眯眯地看着玉自熙,用手指温柔而挑逗的轻轻蹂躏他的唇,那本就妖媚的色泽如樱蕊如桃瓣,越发艳丽惊人…在他越发荡漾却隐生杀机的笑意里,秦长歌轻轻道:“欺君罪哦…我知道你不怕欺君罪,可是你还有事要做,下了狱是很麻烦的…啊…要杀吗要杀吗要杀吗?”

呵呵一笑,祈衡不动声色的过来,在秦长歌遮掩下,伸指点了玉自熙几处穴道,然后一把揪住秦长歌,恶狠狠大骂:“你这个狂徒!敢当街轻薄我家夫人!我宰了你!!!”砰砰碰碰的将秦长歌拽过墙角,闷头苦打去了。

两人一过墙角,立即用脚蹭起腾腾灰尘,大叫几声,然后闪身躲入旁边小巷,街那边百姓见命的伸长脖子要看,只看见灰尘滚滚,隐约有惨叫之声,皆面露兴奋之色,一转眼看见静安王依旧软瘫在墙角,不言不动,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香吻,不由诧异——今天这魔王怎么这么好说话?难道这事是真的?难道王爷真的一直是女扮男装?有人想起前元著名的“姹风元帅”,那不就是个女扮男装很多年,直到嫁人大家才知道的?

啊啊啊惊天秘密啊,给自己碰着了!

第四章 试探

“胡闹!”萧玦将棋子啪的一搁,“你是勋爵武职,怎好去做文试主考?何况现在主考已定,怎好半途更改?”

“洪嘉石那个酸儒,他能出什么好题目?”玉自熙风情万种的嗤之以鼻,懒洋洋翘起兰花指,戳戳点点那个虚空中的酸儒,“他最爱堂皇华贵文字,最喜援引,引得那些士子们挖空心思花团锦簇做文章,尽可着他心意玩文字,一篇五百字的经义,有三百字是典故,一百五十字是对仗,咬文嚼字诘屈聱牙——这是好的?”

“好了,朕说一句你说一堆,”萧玦皱眉,“朕还不知道你?主考若是汤焕望,你一定会说此人喜平实厚重,浮扬不起,士子们会把文章写得寒伧,个个都像饿殍,体现不出我泱泱大国富盛风范,若是项之痕,你会说这个三元进士取了巧,是天璧元年的第一榜进士,那时国家初建,百废待兴,取士制度宽松,他真才实学捋起来不够一菜篮一一反正你总有得说的。”

“陛下知道就好了啊,”玉自熙巧笑倩兮毫无惭色,“所以微尘厚颜自荐,文武之道,本就不必一定分出个经纬来,何况微臣若做主考,还比别人更多些好处,有益国家擢拔人才啊…”

“什么好处?”

“微臣的美色。”玉自熙面不改色的将一张如花容颜凑到萧玦面前,“您瞧,真正的,如假包换,无人可比的美色一一微臣连试题都想好了,叫‘吾未见好德如好色也’,微臣这张脸,就是色之极品,士子们一见微臣的脸,对于‘色’自然会有极深极贴切的感触,于是文思泉涌,笔下生辉,做得华彩璀璨好文章——这真真是我西梁之福啊…”

萧玦瞪着玉自熙,这世间怎会有这等不知羞的自负美貌自我标榜之人?

还有,他今天突然跑来要做主考做什么?

前几天听说他在天衢大街上被一士子误认为女子给调戏了,这人一向是我行我素不肯吃亏的性子,今天他吵着要当主考,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而且,据隐踪卫回报这还是溶儿搞出来的事,那么,那个胆大包天的士子,是不是长歌?

这么一想,萧玦的心里便似打翻了调味罐,满满的奇怪滋味冒上来,酸的辣的苦的咸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长歌当街调戏玉自熙?虽说是为了替溶儿解围,但是那样的方式…好吧她做得出,只是…

瞄瞄玉自熙宜嗔宜喜的绝顶美色,萧玦的脸微微阴了阴,现在不比当年了,经了这一番死生历劫,长歌的心思越发深沉如海,芳心终将谁属,自己还真的不敢太有把握,虽说当年她就认识玉自熙,没见有过为他美色所动的模样,但是人是会变的,隔世重来,她会不会看上这张明明看过很多次但是每次再见还是会惊艳的脸?

这些年,宫深风冷,孤灯映壁,过惯了寂寞的日子,本也习惯了,不过就是将自己更深一点的冰封起来,在偶尔胸中刮起疼痛的大风的时刻,学会漠视或走开罢了,可是,一旦知道自己可以拥有,可以重新得回当年那些念念不忘的甜美与温暖的时候,突然开始患得患失,对任何微小的变化与表现,都开始忍不住细细咀嚼掂量,当年那些不管不顾无所拘束的豪气奋勇,竟在多年后一场自以为是的错误里,被心虚的磨灭了…

人心亦如水,等闲起波澜,那些惊起的涟漪,散开的波晕层层叠叠,永无止休啊…

对面,玉自熙紧紧盯着萧玦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

他在…不愉快什么?

总觉得他最近很怪异,虽明烈依旧但阴郁渐少,只是总有些心不在焉,坐立不宁,神情也于镇静平稳中隐约可以找到些许兴奋和期待,但那兴奋期待中,又好似有些不安和不确定,仿佛,仿佛有什么正欲祈求的事物是他心心念念渴望得到,但是又不太有把握的为此愁烦一样。

今天观察了他一天,越发确定他有问题,玉自熙在心中飞快转着心思——太子回归,睿懿未死,阴郁渐少,嗯,合理;睿懿既然还活着,总有回来的一日,兴奋期待,嗯,合理;但是,不安和不确定,哪里来的?

媚色流动的眼眸波光闪烁,玉自熙一抹笑意似有若无,当主考?笑话,用手指头想也知道萧玦不可能同意,他只不过是为了在这里死缠硬磨一天,想见见至今还未见过的太子而己。

太子册封那日,他不在,他被萧玦派出去视察幽平二州军备,近期北魏不太安分,他在军中素有人望,又是北魏的老对手,陛下要他亲临边境,看看叩边的诸般手段是北魏哪位将领的手笔,回来后发现风云变幻,那个他看中的小宫女明霜扳倒了萧琛,而太子回归——他问过太子形貌性格,确定果然就是明霜身边那个心黑皮厚的小家伙,但是,明霜呢?

这个女子传奇而神秘的出现,以公主随同出嫁的宫女身份和他一次次交锋,谦和有礼而又寸步不让,风轻云淡而又机锋暗藏,他因此对她越发兴趣盎然,那感觉不啻于当年初遇秦长歌,先打架再吵架,打完了吵完了就互相阴对方,最后…

算了不想那女人…明霜能行此惊天一举将萧琛整倒,他是相信的,但是后来的故事,他就不信了,什么?传奇烈女以死报恩?被赵王事后报复暗杀?市井间将这个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一番感伤惋惜赞叹之后,渐渐也就丢开了,那些为生俗所扰的人们,每日困溺于枯燥单调的烦恼和生活,永远只会追逐最新鲜的故事儿,那个曾经占据了他们大部分口舌力气的孤身叩阍的小女子,很快便如泡沫般的消失于他们的舌尖和记忆中了。

可他不相信,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