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

“嚓!”

后一声略微沉闷,带着穿透血肉和骨骼的细微窒碍声响。

似是穿过什么肉体,再钉住。

浓稠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蔓延成小溪,无声滴入地下草堆,顺着那些光滑的经络消失不见。

秦长歌在黑暗中咬了咬唇角。

萧玦却是极其宽慰的一笑。

面不改色的将手掌一抽,生生从穿透他掌心的长剑上退了下去,肌肉在长剑上发出钢锋和血肉摩擦的瘆人声响,血如泉涌,他目光却亮得骇人。

刷的拔出被钉住的手掌,萧玦立即想也不想回肘一击,啪的一声精钢长剑断为两截,一截明光四射的剑锋被击飞,在半空中划出流丽的白色弧线,嗡的一声钉在房梁上,犹自微微颤动。

一声长笑振臂一展,隐藏在腰带内的软剑如游龙般夭矫而起,黑衣一闪,屋顶蓬的一声炸开,木块碎屑激射中,抬腿踹炸屋顶的萧玦身姿如龙飞身而出,大喝:“偷袭的,站稳了!这辈子我要你再也不敢偷袭!”

他抽掌断剑拔剑三个姿势一气呵成,都在瞬间同时发生,秦长歌未及反应,这个素来勇武好斗的家伙已经跃上层顶。

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秦长歌暗恨那中年人狡黠,去而复返,轻功卓绝,无声无息一剑便已捅下,杀手狠辣已极,要不是萧玦机警,千钧一发间突然撞开她,以自己的手掌相代,现在自己后心被搠个窟窿那是肯定的了。

踪迹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了,长剑入肉带上鲜血,证明房下有人且武功不低,对方如何肯放过?更糟糕的是,今夜似乎是两方势力对敌,中年人的一帮对上彩蛊那一帮,自己两人无意间趟入浑水,更更糟糕的是,这两方,好像都是自己的敌人,更更更糟糕的是,蕴华和那半面仙女半面鬼魅的女子,都见过萧玦的容貌,一旦照面,后果不堪设想。

秦长歌暗恨自己是去考试的,许多用得着的东西,比如面具火箭都没带,不过,好像还是有一两样?

她跳下屋顶,抱了捆稻草,稻草上滴落鲜血,落于她衣襟,点点染染如新梅,她看着那梅花,出了一秒钟的神。

随即便很清醒的把从怀里掏出来的瓶子里的粉末胡乱撒了撒,然后抬腿,忽的一下从屋顶的洞中冒出。

屋脊上,中年人大袖飘飘,正无声和萧玦相斗,身姿优美,他的武功看来极为博杂,浩瀚如海,更特别的是动作极其精准,好像一步也不会多跨,一寸也不会多移,每一出手都计算到妙到毫巅般精确,以至于他的动作,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在读饱学大儒所做的中规中矩一首律诗。

只是虽然神态轻松,控制精确,中年人内心也是不得不惊叹对手的悍勇的,受伤对他来说好像不是削弱,而是更进一层的激发,血气,精神,在伤后调动至巅峰,而且这种激发也不像一些悍勇的人,没有章法和分寸,乱来一气很快就会衰竭,对方是那种越打越有灵感,发挥得越好的人,实在难得。

当然,无论如何受伤终究要损伤体力,他用不着和他多费力气,只是刚才明明屋檐下是两个人的呼吸声,另外一个呢?跑了?这么没义气?

“这草无毒,你信还是不信?”突有人脆声一喝,月光下一个青衣瘦小的影子突地一下从洞中窜了出来,正面对上撒手便是一蓬稻草,哗啦啦黄光闪耀的铺天盖地洒下来,隐约还夹杂着淡青的粉末。

几于毫不考虑的,流水一泻千里般乍退数丈,中年人目光缓缓落于稻草上。

秦长歌拉着萧玦便跑。

目光一掠屋瓦上的粉末,中年人一笑。

“还真的是无毒啊…可惜谁也不敢信…你若说这是毒草,我倒未必理会,这样说…够狡猾…”

他抬起眼,看着已成小点的两个人,又是轻轻一笑,随即,抬起手,夜空中隐约见冷光一闪,立时,远处便有十几道黑影,追蹑两人而去。

“唔…嘶…你刚才为什么抠我的伤口?痛死了…”

“我不抠痛你抠软你,你能被我拽走?”万分了解萧玦的秦长歌没好气。

这个家伙,是出了名的“不脱逃元帅”,你想要将他从对战中拉走,你还不如直接揍昏他先。

所以秦长歌毫不怜香惜玉的在撒草之时立即恶狠狠抠上他伤口,趁萧玦痛得一软之际拖走他,省得还要费口舌。

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正要担忧的表示下对天气的看法。

轰隆!雷声炸响!

秦长歌的担忧的言话湮没在说来就来的雷雨中。

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毫不容情的砸下来,先是点,然后是线,最后就变成了一幕幕从苍穹直插而下的雨墙,狠狠的横在前方的道路上。

居然真的下雨了!

白天明明天气很好!秦长歌叹气,同时也庆幸了一下刚才撒草的时候没下雨,否则哪里逃得出对方视线。

不过大雨有大雨的好处,最起码可以冲洗去逃跑的踪迹。

哧的撕破一截衣襟,三下两下将萧玦掌心的伤口裹好,通透伤极易感染,出了问题不是玩的。

萧玦淋一把雨水,环顾空寂的村庄,苦笑道:“人都杀完了吧?这村子四面不靠,最适合灭门了。”

“村西,村东…村西刘二婶子家住的两女人…”秦长歌一面奔逃,一面看着那些分身来追的黑影,一拉萧玦道:“躲到刘二婶家去!”

“好!”一向无所畏惧的皇帝陛下也立刻赞问,“打得最凶的地方,应该也就是最无法顾及的地方,就该去那里!”

“等下,”秦长歌一拉他,“刚才那中年人没来追我们,大约就是去找半面强人了,钻空子钻得不好,也等于自寻死路,先得把眼下这些人解决掉…现在追来的那些人,你看你能对付几个?”

“里面有几个好手,如果我没受伤,大约能解决一半然后逃走,现在很难说。”

“嗯…前方有河,我有个办法,但是要下河去…不行,你伤口不能泡水。”

“走吧!”

~~~~~~~~~~~~~~~~~~~~~~~~~~~~~~~~~~~~~~~~~~~~~~~~~

“咦,人去了哪里?”

暴雨里一个黑衣人狠狠抹一把雨水,水球飞溅里他厉声道:“刚才还看见这附近好像有影子,现在人呢?”

“怕不是过河了!”,如倾雨声里所有人说话都好像扯着嗓子在骂人,“这河不宽,谁都跨得过!”

天色暗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雨势依旧那般急密,连天扯地的盖下来,打得人几乎睁不了眼,风卷着密雨一件一阵往人身上掉,恨不得一撞一个跟斗。

雨珠打得河水不断溅起水泡,看上去好像很多人在里面游泳一般。

“这鬼天气!”有人骂,“都说我们那里雨水多气候不好,我看比这里还好得多!”

“闭嘴!”黑衣人霍熬回首,怒瞪开口的家伙,“你想死吗?”

一片安静,只余隆隆不绝的雨声,似天公之鼓,擂个不休。

“一半人过河去搜,一半人绕河寻找!各人负责一块地域,有发现不要动手,先发暗号!”黑衣人终于下了命令,手一挥,“主子不许留下活口,大家都别儿戏!”

十几人如飞鸟般四散而开,继续冒雨搜寻。

“这地上怎么有截衣袖?”

黑衣人甲负责河东一块地域的搜索,大雨天里干找人的活计是很费眼力的,他几乎将每根草皮每块石头部检查过了,连巴掌大的石头也翻一翻,那架势不像是找活人倒像是找老鼠。

搜了许久,终于有收获,河边一截斜逸的枝条上,挂着一小截破布,像是人仓皇逃窜中被挂到衣服扯下来的。

黑衣人甲兴奋的扑过去。

“哧!”

脚下突然一滑,这树枝下的河岸不知怎的是个斜坡,被雨水浇得黄泥又粘又滑,他一时控制不住的向河中滑去。

感觉到靴子已经浸入冰冷的河水,大惊之下他伸手抓住树枝,就待翻身而起。

脚踝突然一紧。

那感觉仿佛是被钢铁做的镣铐突然铐紧,冰冷,坚硬,绝无突破的可能。

那力量无可抗拒的将他往下拖,转眼间他的下半身已经在水里。

黑衣人甲算个反应灵敏的,立即伸手入怀去掏火箭旗花。

“哧!”

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抡了一圈,迅速而猛烈,不过一个雨点砸下的时间,那个动作已经结束。

水面静了静,随即泛起大片的红,那红浓烈而妖艳,即使在这暴雨之中,河水之上,依旧不能洗去。

黑衣人的上半身,倒在河岸边,睁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苍白茫然的望向沉沉夜空。

下半身,永远的留在了水里。

“你为什么不先提醒我这剑这么快!”对绝世利刃的效果预料不及而杀人下手又太狠的秦长歌,被人体横刀两段突然涌出来的内脏给生生恶心到了,湿淋淋站在岸边不住干呕。

“我用的东西怎么会差?”萧玦声音很低,黑夜深浓,唯他眼睛灼亮出星光。

“你累了?说话声音这么低?”秦长歌抬手去触他的额头,“不要紧吧?”

一偏头躲过她融摸,萧玦道:“你好像越来越笨了,我们是在被追杀啊,喊着对话请人来捉?”

挑挑眉,秦长歌毫不生气,“是啊,跟你在一起久了是会被传染的啊…”

两人在暴雨下,湿冷的参杂了血水的河水里,分成两段的尸身旁,被追杀的紧急状态中,看起来很不合时宜的,斗嘴。

固然是因为两人都心志强大,更多是因为,刀山血海百炼战场上走过来的两人,有着共同的战斗经验和配合默契,他们都最为清楚的明白,越是紧张的情势,越对自己不利,越要学会放松自己。

过于绷紧的弦,会首先勒伤了自己的手指。

恶劣的自然环境本身就具有令人心慌意乱的可能,否则那个黑衣人如何会乱了方寸,将人手散开搜寻,从而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啪的打了个微弱的响指,秦长歌笑吟吟,“继续!”

一雌乱石后,露出一只惨白的手。

雨点啪啪的打在那手上,手一动不动,毫无活气。

黑衣人乙搜寻了好久一无所获正自焦躁,一眼看见那手,目光一亮。

这也是个谨慎的,立即想到了“陷阱”二字,阴笑一声,刷的射出一枚铁镖。

镖入肉,手一动不动,半晌,流出一点点浅淡的鲜血来。

一看就知道除了尸体没有什么活人会这样流血。

黑衣人皱眉,咦,真的是个死人?

先前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受伤的,莫非死了?

黑衣人飞身过去,半空中飞雁般的身姿一低,也不落足那尸体附近,而是俯身一抄,悬堂将邓尸身抄起,便待飞起。

突觉不对。

怎么这么轻?

半空中愕然回身,却见手中拉着的只是半截人体,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同伴,现在正瞪着死鱼般的眼睛冷玲注视着他。

豁喇一个惊雷!

那眼睛似乎突然转了过来,在一线惨白的蛇般飞窜的电光中,讥嘲的觑向他!

就是那么一怔神的瞬间。

电光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