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电光.不从天上起,却从地下生,贴地盘旋而起,其迅捷闪亮,丝毫不逊来自自然的无伦闪电。

光华如带,噬魂之带!

一剑自尾椎刺入,就手一挑,滑行向上,哧的一声,生生剖开了他的背脊!

“蓬!’黑衣人如死狗般重重栽下,激起泥浆四溅。

电光一闪即逝、石堆后,萧玦面色有点苍白的,冷冷将他尸体踢开。

河东岸、河西岸、石堆后,草丛旁。

诱杀、埋伏、剑起,剑落。

暴雨里,鲜血静默的流进河中,连个浪花都不起,便被无声融入,雨夜潜伏好作案,杀人如草不闻声。

两个以空心革管在河中潜伏的人,配合得极其精妙,很快的,将散开在河岸搜寻的黑衣人解决了个干净,除了那个一直站在原处等候消息的头领模样的黑衣人。

从死尸中选了身形相近的两人扒下衣服换穿,萧玦低低笑道:“当真好久没打架打得这么爽快了,当皇帝当得都生锈了。”

“也没见过几个皇帝像你这样倒霉的,杀人还要亲自杀,”秦长歌低头观察死尸,“深目勾鼻,像是南闽人呢。”

俯首看了看,萧玦也皱眉,“怎么回事?南闽人对上南闽人?还真是复杂。”

说话间两人换好衣服,萧玦和秦长歌各拖了一具换上他们衣服的尸首,向黑衣人头领走去。

黑衣人负手立于暴雨中,微微仰首,似乎在思量什么,一眼看见两人走来,面罩下双眸喜色一闪,迎上去道:“找到了?杀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走在前方的人突然横抡起手中的尸首,不管不顾的砸过来!

以尸为棒,横砸而至!

带着血水,风声,因动作狂猛而有力激起的大片大片镜墙一般的雨水,一起狠狠的砸过来!

黑衣人迎上前去时本是有几分防备的,他是身经百战的杀手出身,诸般杀戮潜伏暗杀改装手段都不算陌生,只是两人走来时都双手拖着死尸,明显的没有武器,而先前萧玦和秦长歌逃跑时,看得出来一个受伤一个武功不高,怎么想也不可能动得了他久经训练的属下。

他是没看见萧玦对战中年人的彪悍武勇,不知道他战神出身的烈性杀气,这许多年萧玦虽然御临万方,但武功从无一日搁下,而且百战沙场锻炼出来的对敌经验和绝杀手段,再加上这场暴雨对对方的削弱,使得每个杀着都是必死之着。

像是现在——杀着。

尸棍横扫,黑衣人却应变奇疾,立即飞身后退!

秦长歌却在尸棍横扫的那一刻便立即将手中尸体横推于地,狠狠一脚蹬出去!

尸身在雨水泥泞中滑得飞快,一滑就是数丈。

停下来的时候,正是黑衣人倒飞力竭,落于地面的那刻!

萧玦和秦长歌的配合,妙到毫巅!秦长歌对黑衣人武功的计算,精准亦妙到毫巅!

抡尸棍——逼飞黑衣人——蹬尸首——正落于他后退落下的距离范围内!

黑衣人一脚落下,“噗嗤”一声。

踩破了什么的声音。

他低头,一眼便看见同伴的尸首腹部被自己踩破一个大洞,红红白白的好不瘆人!

一般来说,再强悍的人,踩破了自己同伴的尸首肚子,那感觉都不太好

黑衣人却比强悍还要强悍点,他一声冷笑,立即抬脚一踢,毫不顾念的打算把尸体踢飞。

然而却没有能踢掉。

那肚子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突然勾住了自己的脚。

他一惊。

立即就想再退。

应变不为不快,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冷光横闪,横甩出尸首的萧玦怒龙般暴起,只是寒芒一抹,乍现又隐,漫天却突然起了星芒无数,如雪花如飞絮,委婉、深沉、奇妙、凛然,轻盈无力而又杀气铿锵的,如流星横越天际,如月光追及脚步般,没入了他的胸口。

喉口咯咯几响,手指抓挠着胸口,黑衣人似是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没能来得及,只得颓然不甘的,缓缓后倒在横流的雨水血水里。

他落地,萧玦亦一个踉跄。

秦长歌立刻伸手挽住他,皱眉道:“你怎么用了星芒剑法,这个极其耗费真力,你现在哪里经得起?”

“这家伙武功高,要不能一击必杀咱们就…死定了…”萧玦最后三字说得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秦长歌却早已觉得不对劲,在暴雨中淋了这许久,他身子怎么还这么热?伸手一摸他额头,面色一变,怒道:“你发烧了!”

话音未落,萧玦轻喘一声,重重栽倒在她身上。

“逞能…逞能…叫你逞能…”秦长歌拼命扶着萧玦,咕哝着去那被踩破肚皮的尸首中取出自己的钢丝——刚才她布在尸首腹部,绊住了黑衣首领的脚,才阻碍了对方一刹那使偷袭成功。

她身上就两件东西,先前撒的那粉末和现在的钢丝,秦长歌一向狡猾,狡猾到她每次带的防身用品几乎都不同,这是她前前世的习惯——因为树敌太多,为了防备,她的杀敌办法永远层出不穷,时时更新,永远不给对方摸熟她的应对杀人防身技巧。

而且她亦善于利用地利环境形势天气等重重因素杀人,曾经前前世有人分析过睿懿皇后寥寥可数的几次出手,认为她如果去做杀手,一样会发财。

秦长歌现在可没空想怎么杀人了,她努力的负起萧玦,用钢丝绑好他,拼尽全身力气往村子里走。

这四面旷野是没法躲出去了,只有回到村里,本想奔到刘二婶子家,趁混战时溜进去,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现在背着个伤病之人,如何能冒险呢。

先随便找个房子歇着吧,再呆下去,过河搜索的那批人回来,自己两个人这回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玦会倒,也在意料之中…受伤流血,深水潜藏,一路暗杀,再加上最后不留余力的奋力一击,伤后的体力透支,不倒才奇怪。

说实在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多亏多年练武不辍打熬的好筋骨。

顶风冒雨,全身湿透的秦长歌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在暴雨中跋涉,不时偏头感应一下萧玦的呼吸,他呼吸依旧是灼热滚烫,触及颈部的肌肤热辣辣的,那种热度,秦长歌真的很担心会把他那在她看来本就不算绝顶智慧的大脑再烧得更笨一点。

艰难的伸手试了试萧玦的温度,秦长歌无声的叹了口气,说不担心是假的,这个年代没有消炎药,伤口感染得了败血症的后果——连她也不敢想。

眼光落在萧玦受伤的手上,先前匆匆包扎的布条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伤口长期泡在水中,皮肉全部翻卷着,惨白瘆人。

想来,是很痛的吧?

可是他刚才,连哼都没有过。

虽然从来没把皇帝这个身份当回事,但秦长歌也知道,人一旦登上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是很容易被不同的视野而感觉逐渐改变的,同患难时,一口水也恨不得与你一分两半,富贵后,他会恨你怎么当时不把水全给他喝?害他这个万乘之尊要喝你口水——恶啦——这么侮辱朕躬——找了理由——宰了!

地位的变化,利益的重新分配,形势的转向等等导致心态变化,明朗转向阴鸷,善良转向暴戾,谦恭转向骄横,平易转向矜贵,例子比比皆是,秦长歌很理解,也不以为奇。

然而现在这个皇帝,天下最大帝国的主人,同样的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一声命令可令千万人头落地的主宰者,至今亦能为了心爱的女子奋起杀人,不顾己身,没把自己贵重无伦的命看得比她更重,只是单纯的想做个保护好身边女子的男人。

秦长歌仰首,暴雨如倾冲洗着她清面颜容,她目光深远闪烁,如被云翳遮没的星光。

咬牙背着沉重的萧玦,秦长歌不敢多在外面走路,直接躲进了村东的一座空房子内,

说空,也不过是因为主人被杀光了而已。

这个村子,连同去村外抢金子的,大约都已经被杀光了吧?

雨水冲去了浓厚的血腥气,秦长歌用肩膀撞开门扉,一眼确定没人,松了口气,蹒跚的进了屋子内,找了张床,小心的将萧玦放下。

正要去找干净的布重新替萧玦包扎伤口,耳中突然听见一丝隐约的动静。

秦长歌霍然抬首。

“谁?!”

第八章 破阵

一片沉寂。

四面寂静如死,雨声被门板隔得遥远,呼吸声与灰尘同样在狭小的空间漂浮。

仿佛刚才只是错听。

秦长歌听了听,自失的一笑,喃喃道:“大约听错了。”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俯身为萧玦包扎。

四周的空气里,有种安心的沉淀。

包扎到一半,秦长歌突然松手,直腰而起飞身倒掠,刷的一下掠到板壁后,探手一抓,笑道:“躲啥,出来谈谈心!”

一个黑影被她应声抓出。

目光一掠已经看清楚是谁,秦长歌立即将本已夹在指间的欲待用来杀人的钢丝弹飞,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你?”

惨淡的光线,照出瑟瑟发抖亦是浑身湿透的少年,施家阿六。

他神情悲愤,双眼红肿,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还是水,在秦长歌手底不住颤抖,却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因为某些不能接受的噩梦般的现实而不胜心寒。

只是一瞥便知道他遭遇了什么,秦长歌淡淡道:“哦,你回过家了?”

这个去抢金子的少年,命大的既躲过了家中的灭门,又躲过了村外的灾劫,不知怎的却躲在了这里。

“他们…他们都死了…”少年呜咽,“我不想去抢金子…我回来了…”

上下看了他一眼,秦长歌算是明白了他的运气,果然老天偶尔还是长眼睛的,这个不贪财的善良孩子,半路折回,躲过了两次死劫,一念之间救了自己的命。

“那好,来帮我给他收拾一下,去找点大蒜来,院墙下有马齿苋,挖点来,再想办法悄悄烧点热水。”秦长歌毫不客气的吩咐。

恨恨抹一把泪水,少年嘶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是你!是你带来灾祸的!”

回身负手看他,秦长歌毫无表情的道:“我没时间和你解释罗嗦,我也从来不浪费时间和蠢人打交道,我只告诉你,你选择帮我,你还有活命的机会,或者报仇也是有可能的,否则,你今晚要想保命,比登天还难,你就等着去地下陪你爷爷他们吧。”

她说完不再看他,只是专心探萧玦腕脉。

阿六怔怔看着眼前清瘦男子冷静的侧脸,他很瘦弱,而且看起来比他更狼狈,一身泥水,站在那里水滴很快积成一滩,头发都全部粘在后背上,也沾着泥,他的同伴,受伤昏迷不醒,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晕红,已经不能自保——他的境遇,好像比他更糟糕,为什么他就这么霸气冷静,每句话都让人不能违抗呢?

这就是村子里老人们说的强人吧?

如果我象他这样,是不是可以为爷爷娘报仇?

全家八口人尸横就地遍地鲜血的惨景立时浮现眼前,咬了咬牙,阿六一抹眼泪,默默去烧水了。

秦长歌声色不动,连看也没回头看一眼。

天色越发的黑浓了,大约到了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辰,秦长歌看着窗外,计算着时间…中年人和萧玦对战时并未出全力,不知道他对上半面女子会加大搜索的力度,但是无论如何,一到天亮,他们一定会撤走,如今就看能不能熬过这最黑暗的一个时辰了。

叹着气,秦长歌在房子中四处选了些物件,到门口和院子里去摆布了——先弄几个简易阵法吧,挡得一时是一时。

萧玦又回到了好久未曾重来的噩梦中。

鲜红粘腻沉滞的海,每一步都似在泥沼中前行,步步嗟跌,而且较往日多了层灼热,火炉般烧烤着他全身,他满身大汗的挣扎着,心口跳动似要崩裂而开,每一步都使尽全身力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般拼命前行,这般厌恶而又急欲摆脱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