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黑天红海,飞旋着细小的物体,闪烁着划着诡异的轨迹,撞得他视野发昏,他恼怒的想要伸手掸去,那东西立即尖泣着飞远。

红海…无边无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海那头,突然冉冉冒出一块礁石,上有红光万朵,隐约有人影微笑俯视,他愕然睁大眼,想要看清这以前从未出现的一幕,对方却如支遮雾罩,怎么也瞧不清楚。

那细小的东西又撞过来,他烦躁的一挥!

好像碰着了什么清凉滑润的东西,触感如玉如绸,熨帖舒爽瞬间直透心底,将他的灼热焦躁莫名难受浇灭大半。

他极其欣喜的一把抓住,往炽热难耐的心口凑去…

秦长歌愕然看着自己的手被萧玦用力的抓在手里,贴在他心口上。

更糟糕的是他整个人现在也趴在他身上。

刚才她去探他温度,他一个病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巨大的力气,突然抓住她,还狠狠一拽,她整个人立刻被带了过来,嗵的撞上了他胸口。

那声响颇惊悚,这人居然还没醒。

他烧得糊涂了,整个人热如火炭,似乎还深陷在噩梦中,只是下意识的紧紧将她抓住,还用手臂抡圆了一抱,死死将秦长歌抱住。

好似她是好大的一块降温的冰块。

两个人都湿透了,此时肌肤相贴,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彼此的细腻肌理,而呼吸近在耳畔,灼热和清浅的,暧昧交缠在一起。

暗室静夜,风雨不休,这一刻的清凉与温暖,彼此都睽违已久。

安静的空间里,漾起三叶花和薄荷混合的清甜沁凉香气,飘摇不休。

萧玦渐渐安静下来,神情间露出一抹宁和的神气。

秦长歌目色变幻,趴在萧玦身上,初初有些恼怒,随即黯然,随即无奈,最后浅浅的笑起来。

算了,看在你今夜很辛苦,看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给你占次便宜,免费做你的物理降温毛巾吧…

“吱呀”。开门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刻的静谥与安宁。

阿六怔怔的捧着一盆热水呆在门口,愕然张大了嘴。

兄弟…两个男子…相抱…暧昧的肌肤相贴…这是怎么回事?

秦长歌若无其事的从萧玦身上挣开,刷的一下扔了一套刚才找到的布衣在床上,淡淡道:“去给他擦身,换下湿衣,再用冷水沾湿了布巾给他压在额头——你刚才水怎么烧的?可有烟冒出烟囱?”

“…没…没…”阿六已经不会说话了——世上竟然有这么彪悍的人——做任何事他都这么有理这么无所谓的?

吃吃道:“我找了干柴,支了锅烧的,没有灶,门也关着,现在还下着雨,看不见烟气的。”

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少年算粗中有细了,秦长歌点头,漫步出门,道:“动作快点。”

唔…动作不快,万一敌人来了你还没给他换好衣服,堂堂西梁皇帝怕就要雨中裸奔了…

裸奔…很值得遐想啊…

风雨如晦,黑影出没。

中年人负手立于院中,遍身湿透而神情不改,看样子也是戴了面具。

刘二婶子家小院子里,遍地尸首,鲜血连同雨水横流了整个院子,一大半都是身着黑衣的中年人手下,尸首们死状都很狼籍,看来是半面强人亲自创造。

“主子…那个女子…”

一个黑衣小心翼翼的躬身请示,眼光向泥水里孤零零的女子觑了觑。

“你想杀了她?”中年人语声和煦宛若春风,面具虽然死板板没什么表情,但那眼色居然是慈悯柔和,深阔如海的,“是吗?”

黑衣人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反倒微微一颤,立时掩了,深深俯首:“一切全凭公子吩咐…”

“嗯…”中年人点了点头,神情很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

黑衣人正要抬头表忠心,忽觉一道柔劲不动声色的逼向自己心脉,脸上蓦然变色,尚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

一声嘶吼,他七窍喷血,倒在雨地里。

中年人微笑跨过他的尸体,轻轻道:“说过不要那样称呼我,怎么又忘记了呢?”

神情连一丝变化也无,仿佛刚才死在他手底的不是人命而是稻草,他披一身流泻的雨水,以一种博大而慈和的神态感觉,俯首看着一地泥泞里仰首看着他的女子,蕴华。

“你要杀了我吗?”被自己的半面主子丢下的蕴华并无畏惧,昂首看他,和前世秦长歌一模一样的绝世容颜,即使在这大雨浇头极其狼狈的时刻,仍然绝艳得像朵不分时刻都璀璨绽放的奇葩。

而美好得出奇的曲线,因湿身而分外诱人,这女子的身姿曲线,不是那种仿佛能够喷薄而出的妖娆,而是微微带点处子般青涩停顿,却停顿得恰到好处,越发引人遐思。

天知道这个历经无数男人的女子,是怎么保持住那种媚而清,妖而纯的感觉的。

“你可知道杀了我会有什么后果?”蕴华有意无意挺了挺胸,有恃无恐的冷笑,“你会死,你周围的人都会死,而且死得奇形古怪,惨不堪言,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生过。”

“彩蛊教三大圣,教仙教神教姑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中年人语声宁静如常,气质雍容如圣,对着眼前女子原始而韵味深藏的诱惑无动于衷。“但还是多谢你提醒我。”

“你知道——”蕴华瞪大了眼睛,想到他刚才的逼令手下使计围杀教姑的手段,想到那些黑衣人看来似乎隐隐有些熟悉的身法和出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倒抽一口冷气,疾声道:“那天赵王府外,有人拦截了我上殿,是你出手助我脱困的!”

“你很聪明,”中年人并不否认,微微笑,“是的,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

“那你现在怎会——”蕴华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一会是敌一会是友的人的古怪行为给搞糊涂了,这个男子…戴了面具…熟悉彩蛊…手段高超…会是谁呢?

听他的语声,明明白白的西梁人,可刚才说话的黑衣人,那口音…

她蓦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打了个寒颤,那感觉好比夹了雪和冰雹的雨水当头浇下,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几乎让她瞬间冻僵,那个猜想太可怕,她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彩蛊根本在对方眼里不算什么,明白了教姑为什么不欲缠战直接放弃了自己,明白了教姑从血海里杀出时最后回眸里的古怪含义,明白了自己的命,当真危在顷刻。

“别杀我!”蕴华绝望的一声呼喊,扑倒在中年人脚下。

“别杀我——”她抱着一线微弱的希望,支着肘努力的抬起头来,清艳面庞上泪水横流,“我有个秘密——我告诉你,你留我的命!”

“他们来了!”

给萧玦换好衣服,又喂了热水的阿六,一直紧张的扒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突然惊慌的转身扑向秦长歌。

黑暗中打坐的秦长歌睁开眼,目光疲惫,却如星子明亮。

“嗯,”她神色不动,向窗外看了一眼,隐约间可见那道道黑影掠过,听风声,似乎已经将这小院子包围。

抓了块布,揉了揉鼻子,秦长歌眼泪汪汪的又打了个喷嚏——感冒了。

这时辰,来不及换衣擦身,也不方便换,秦长歌在火堆旁简单的烤了烤衣服,取了些还带着火星的焦炭放好,赶紧就将火灭了,不感冒才怪呢。

好在这个世界没有猪流感,真幸运。

刚才和阿六绕院子一周,也布了一圈阵法,有个壮劳力使用,活力多了,那些石块木头,她奔波一夜,还真搬不动。

只可惜…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拦不住那中年人的。

他是谁?秦长歌静静思量,南闽对南闽,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露出一丝冷笑,秦长歌一副“人性本恶,果不其然。”的表情。

“你去门口守着,”秦长歌指挥阿六,“按我刚才教你的步法,见第一个人进来,断了什么东西,你就撤掉左手第三步那块柴禾,他要是还能前进,你退六步,撤掉右手第一步那里的石头。”

阿六很听话,哦了一声便往外走,一边还喃喃背着秦长歌现教的步法,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愕然回身问:“那你呢?”

“我是压轴戏,”秦长歌毫不脸红的笑吟吟的答:“你见过压轴戏提前上场的吗?”

阵法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暴雨中黑影腾起,不留死角的包围了整个小院,当先的黑衣人手一挥,立即便有数条人影扑过院墙。

进去以后却毫无动静,连呼喝对敌之声也无,好像几个人就这样消失在院墙下,黑衣人首领皱了皱眉——刚才死在河岸上的那八具尸首他看过了,对方十分狡诈凶残,杀人手法层出不穷,绝非易与,自己过来时已经揣了十二分的小心——老邱栽在对方手下丢了性命,现在双首领只剩下一个,如果能在公子赶来之前解决掉这两人,将来自己再升一步不是没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目中精芒一闪,衣袖一拂飞身而起,苍鹰一掠,掠上院墙。

尚未落足便觉得眼前一花,滔天洪水冲面而来,激流汹涌冷光瘆人,令人晕眩至站立不住,他定了定神,闭上眼,就刚才那一眼看到的景象,伸指弹出一抹寒光。

卡擦一声,院子中一棵树断裂,倒下的时候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洪水忽的一退,刚才进院的五个人显出身形,正在院墙下方寸之地打转,见阵法忽去,都在面面相觑。

“蠢材!”黑衣人暗骂一句,抬步便起,眼角突然觑到不远处黑影一闪,随即一声轻响,地面突然开始拉动,随即,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妖焰狂卷,热浪灼人!

“木生火,五行连环阵!”黑衣人心中一惊,对方好厉害的手法,竟然料敌机先,算准了他破第一阵的最佳方法就是隔空断树,正好利用倒下的树,再加上点小挪移,以木生火,连绵不尽,而且这火因阵而生,要以为它是虚幻的毫不防备,那一定会吃大亏!

他将目光投向黑越越的小院——此人天智神行,几乎不让公子,他是谁?

风急打疏窗,夜深雨千行。

秦长歌负手窗前,冷冷看着树在自己意料之中缓缓倒下,看着黑衣男子傻兮兮的奔上院墙。

一抹冷笑绽在唇边,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伸吟,秦长歌霍然回身,见萧玦正以手支额,努力爬起身来。

秦长歌上前,试了试他温度,还是有热度,怕是有炎症了,看来那里找来敷在他伤口上的大蒜和马齿苋捣的汁,并没能起到完全杀菌的作用,不禁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有带金疮药的习惯呢?

再怒瞪他一眼,你怎么就没随身带药箱的习惯呢?

萧玦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干渴,潜意识里又挂念长歌安危,硬是逼着自己醒来,结果一醒来就遇见一对大白眼,一时倒是转不过弯来,愕然道:“你——”

话刚出口便觉得嗓子痛得好像被砂纸在磨,每说一个字都象要冒血,声音也沙哑得无法辨别,立即住了口,却又怕秦长歌看出来,若无其事的朝她笑了笑。

秦长歌哪里看不出他的感受,却也只平静的冲他笑了笑,端过床边的水,道:“来,喝水,一喝,什么病都没了。”

萧玦失笑,很想说你这什么口气,把我当成溶儿了?溶儿也没这么好骗吧?然而心底却缓缓腾起暖流,那水还未进口温暖便似已传递,如覆上锦被一方,初触手是微冷的,久了,自然晤出细腻而体贴的暖意来。

本来入口苦涩难咽的水,这一刻在他口中也清甜如蜜芬芳四散了。

秦长歌目光微微下垂,一点感动一点疑虑一点怅惘一点深思都深深埋藏于这一刻的眼光里,她只是,沉静而有耐心的,喂他喝水。

“嘶!”

一点声响,温柔却尖锐,如铜线如利剑般,分开雨幕和黑暗遥遥而来,初起时很远,转瞬就到了近前。

好快的速度!

萧玦目光一缩,便要起身,却被秦长歌一匙水不由分说递到唇边。

笑道:“喝水,瞧你嘴唇都烧起皮了,要想亲溶儿,他一定嫌弃你。”

萧玦苦笑,心道我现在不想亲溶儿,我想亲——

却哪里说得出来,只好喝水,一口水还未咽下。

“扑!”

仿佛一朵火苗被吹灭的声响。

雨声隆隆巨响里,有人不疾不徐,声音明明不高却听来很清晰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