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包子压低声音“帐蓬拨完,等会他们就会来搜这里,你想被一枪橛死么!”他四面望望,用帕子捂住口鼻,蹑手蹑脚走到上风靠近那几个士兵的地方,取出块黑黑的东西,放在手心,双手一擦,轻微的啪的一声,他掌心冒出一股淡淡的黑烟,黑烟顺风,缓缓飘散到那几个士兵鼻端,不多时,几人都软软的瘫下去。

包子拍拍手,赞:“坏娘的东西就是好用!”

带着油条儿溜进存放食物和炊具的帐蓬,包子翻出了火折子,菜油等物,寻出了两根空心的大葱,给自己和油茶儿各揣一根,又找出一副猪肠,瞅了瞅,转了转眼珠,得意的嘎嘎笑起来,招手唤油条儿。

“来,”他把猪肠递给油条儿,“吹,给我使劲吹。”油茶儿是个好太监,好太监的标准就是主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用问为什么。油各儿的肺活量也着实的好,一阵猛吹,吹成了好大的一串泡泡。

包子又叫油条儿背了只木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叹口气,喃喃道:“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朵梨花压海棠的萧太子,今天可真运气不好啊…”

两人出了帐蓬,正想趁人还没过来的时候向河边跑,包子突然住脚,看了看堆放粮草的帐篷,眯了眯眼。

随即绕着帐篷飞快转了一圈,将怀里抱的一壶菜油洒了个遍。油条儿猜出他要干什么,抖了抖腿连忙阻止,“主子,不成啊…火一起,咱们就暴露了啊…”

“烧,烧他娘的!”包子恶狠狠爆出一句粗。“先点最西边的火,然后再点最南边的那个帐蓬的火,那里靠河近,点完咱们就跑!”

“主子…别别别西边南边了…”油条儿白着脸抖着手指向前方,“人人人…追过来了…”

“呸!”包子撇腿就跑,一边跑一边不死心的继续洒菜油,又从怀里掏出弹弓,点燃火折子,啪的一下把火折子弹飞出去,正正落在菜油之上,顿时火起熊熊。他有秦长歌给他一直固本培元,有学绝世琅螺秘笈的绝顶内功,虽然年纪小未能所成,但较之寻常孩童自然要灵活矫健计多,力量也大,那火折子分量不轻,硬给他用一个小小弹弓给弹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弹,数十个装粮的帐篷都起了火,出兵在外,粮草不啻于生命,立时分出一大批人去救火,但是追来的人,已经开始张弓搭箭,向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抓活的!抓活的!”曹光世和李翰双骑飞奔而来,大声呼叫。

众人立即停手,但是有些快弓已经呼啸着飞射出去,李翰的脸白了白,虽然杀了那个小兔崽子会让他很解气,但是从大局考虑,还是活的最有用啊。

长弓响起弹弦的嘎嘎之音,黑暗里跃动的火光中,箭矢如流星飞射,仿佛劈出空气里的花火般,直向包子后心。

众目睽睽中,那小小身影飞快在箭雨中穿行,身姿灵活步法快速,再加上个子又矮,第一轮箭雨都是习惯性平臂射出,大多数都落空了,但也有少数蹲姿射箭的箭手,秀如连珠飞深般下行而去。

天空中暗青的箭雨一闪,云朵被风声扯碎遮没。

那小小影子忽然一个踉跄,随即,骨碌碌的滚下去。

中箭了?

李斡眉头一皱,一挥手,立时有人围成一圈扑过去。

突然从一个帐蓬后窜出个略高一些的黑影,一挥手扔出个盆,滚下去的装死的家伙立即窜入盆中,那后来的黑影一个飞扑,死命将盆推向河中!

这两人动作迅捷,似乎演练了很久一般衔接流畅,一个怔神间那盆已经推向河中,随即那后来的孩子扑通往水里一跳。

他身上缠着白白亮亮鼓起的什么东西,在水中漂浮,李翰大怒,指定河中不明漂流物,喝道:“射!射翻那盆!”

顿时又是一阵青色的箭雨,笃笃笃笃的接连不断的射在木盆上,可惜水流流动,木盆不住晃荡,那些箭都失了准头,那孩子趴在木盆里屁股朝天双手抱头,硬是不让自己的身体露出木盆,而水下那孩子大约还在推着水盆,盆一路向对岸而去。

李翰既愤怒又诧异这孩子水性这么好?这么久都不冒头换气的?只要他冒头,一箭射死他,失去人推动的盆会不断在水中央旋转,前进得很慢,那么自己就来得及在自己这边水岸便能把他追回来。如今糟糕的是,虽然士兵们已经在放舟板,但照这个速度,怕是追到时,已经到了对方那半边河面。

这条河本来就不甚宽,能够隐约看见对面动静,对面仍日黑沉幽暗,更令两人心急如火一一没有动静才叫糟糕!曹昇渡河偷袭闯营,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厮杀声响,偏偏没有!三千铁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对方难道不是和他们一样,是血肉聚成的军营,而是蹲伏在黑暗里,张着血盆大口,无声吞噬掉数千人的狞厉巨兽?

李翰咬咬牙,一伸手取过马背上重铁长弓,厉声道:“箭来!”

较寻常箭矢更粗重上几分的三支镶铁重箭被立即送上,稳稳搭上长弓,曹光世皱眉,道:“国公,杀了便无用了…”

“让他落水!”李翰冷冷的答,手一松,满月之弓立时射出一股飓风一道星光,奔雷般直冲木盆而去。

木盆前行更疾,看出来水下人在拼命前游。

第一箭,入水!

隐约听得童音哎哟之声,木盆立即慢了下来!

第二箭紧追而至,比前一箭更快的,击上盆身!啪一声箍盆的铁箍被生生射断,木盆散架!

木条刷拉拉散开来,现出坐在底座上正因为不适应四面光光而茫然四顾的包子。

宛如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撅着屁股趴在只剩盆底的木盆内。

岸上士兵齐声惊叹,国公好箭法好准头!黑夜之中,水流之上,射断晃荡不休的盆的细细铁箍!

此时第三箭已至,直袭盆底上的包子!

李翰目光一缩---水上不比陆地,随时流动的目标,会使原本计算好的方向错失,这箭本来是向着这孩子肩膀去的,如今看来竟是向着眉心了!

…杀了就杀了吧,萧玦,你杀我子,如今,这正是报应!

箭来如风。

惶然抬头,映出夺命之箭汹汹来势的乌黑大眼里满是惊恐和愤怒,包子突然抱头,尖着嗓子,大叫。

“丫的你看热闹!叫你看!再看你没人可以欺负啦!”

岸上人齐齐愕然。

“啪!”

对岸,宛如黑暗中谁擦亮一点星火,又或是宇宙洪荒一片混沌中盘古一斧悍然劈裂,现出光亮天地,幽光一闪,后发先至,疾电奔雷,狞然飞射!

直直击上李翰最后一箭,将之狠狠劈开两半,依旧去势不止,直袭李翰面门!

整整跨越了一条河,击裂了一枚重箭的来箭,速度丝毫不减,杀气腾腾一往无回而又极其精准的,向着李翰的咽喉!

河宽十数丈,谁的臂力眼力如此惊人?冷哼一声,李翰不敢对射,拔剑,用力劈落来箭,震得手臂酸麻,蹬蹬蹬连退数步,抬头,目光露出一丝惊开。

对面大营,有如此高手?

黑暗中有人一声长笑,悠悠道:“你胆子太大了,不给你点印象深刻的教训,你下次还是胡作非为。”

话音里,黑光一闪,似是细索般的东西被扔出,刷的一下缠上包子的腰,凌空一振,漂亮肉球便姿态轻盈的被拖回主人的怀抱。

主人心情却不太好的样子,东西到手随手一扔,在一片吱呀乱叫声里将肉球扔到了另一个等待已久的怀抱里。

肉球立即眼泪涟涟的往那怀里一扑,拼命一阵乱拱乱蹭,呜鸣的哭。

“呜呜呜油条儿死了”

“都是你害的。”有人毫不客气绝无怜悯神情闲淡用心恶毒的凉凉扔过来一句话。

“哇哇哇…”包子这回真受刺激了,一张嘴哭得更凶。

楚非欢皱眉看着自己很快被湿了一大片的袍子,再看看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的秦长歌,虽说知道长歌要给这个胆大小子一个教训,好让他印象深刻点,但终究见不得素来笑嘻嘻的包子被打击得这么惨,轻轻一声叹息,道:“别哭了,下次知道怎么做了?”

恶狠根一抹眼泪,包子道:“下次不了!”

楚非欢正想宽慰的叹息,听得这小子杀气腾腾的道:“下次我直接调兵,灭他满门!”

包子一转眼看见楚非欢默然的表情,立时又悲摧上了,抱着楚非欢脖子抽抽搭搭:“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乱来,但是今天你先不要管我,我要给油各儿报仇!”

“主子…”

“啊!鬼!”

刚才还义愤冲天要给忠仆报仇的某人,一转眼看见忠仆还魂,正湿淋淋惨兮兮脸色青白的拉着自己袍角在地下蠕动,一脸悲凄抖抖索索的唤自己,标准的冤魂索命姿势,立即尖叫跳起,抱头鼠窜。

“主子…”

“别找我别找我!冤有头债有主,你丫找李翰!”包子撤腿飞奔,动如脱兔。

忠仆望天,悲愤。

忠仆本来被义主感动得眼泪涟涟,包扎还没完毕就挣扎着来表忠心,结果义主看见他时的惊悚反应,令忠仆由衷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比较好。

秦长歌淡淡看着儿子乱窜的身影,有点恼怒有点郁闷:这一夜,惊险紧张刺激,更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萧玦同学,爽吧。不过更多的是安心,总算把这臭小子给搞到手了。

其实她自从看见那只猫,就立即着手做了很多事,布置埋伏,派人下水,非欢负责指对付偷袭的那小子,自己则一直在河边等着逃家的小子。

那三箭一出,奏长歌大怒,她原想着包子一旦身份泄露,李翰一定不会杀他,无论如何活包子比死包子有用多了,李翰的箭没有冲着包子要害,也在她意料之中。

李翰先射油条儿,秦长歌派人潜伏在水下的士兵,立即游过去,用长钩钩住油条儿,把他抢了回去,油条儿不过是擦伤而已。

一声冷笑,手一猝,秦长歌的声音远远传向对岸。

“国公,别来无恙?我这里有位故人,想来你们定是愿意一见的。”

蓬一声,一簇巨大的篝火瞬间燃起。火光照映着少年苍白悲愤的脸。

他黝黑的目光并没有盯着对岸自己的父帅,而是死死的,充满怨毒和仇恨的看着前方的一个方向。

那里,正在满地乱窜的包子呆呆的住了脚。

卷二:六国卷 第二十八章瓦解

那少年眼底燃烧着黑色的幽火,猛烈愤恨得似乎恨不得将所有的人和事物都烧毁,将自已这计久来所有的喜悦和信任,都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不理会虎视眈眈的执刀军士,不看在对岸焦灼注视他的父亲,只是死死的,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的,看着包子。

包子在他的目光注视中缩了缩,一瞬间有些恍惚,想起最近这段寄人篱下也寄得很舒服很温情的日子,想起抱着自己微笑的老太君,想起总是塞给自己点心的厨子,给自己做新衣服的丫鬈姐姐,还有…总是看起来很不耐烦很接受不了他,其实每次他的要求他最后都会答应的三公子。

他们…没有亏欠他的地方,甚至,他们是对他很好很好的。

我…做错了么?

包子有点混乱,张张嘴,没能说得出话来,转身求助的看着秦长歌。

负手向天,秦长歌不理。

楚非欢叹息一声,代替那个恶毒无情的娘,给那个可怜倒霉的儿子解释:

“你娘的意思,是要你自己抉择,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如果你觉得被他这样看得你心虚恼怒,想干脆杀了他,那你娘就杀,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他,良心大发要放他,你娘也放,总之,不管你的决定怎样,不管你的决定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损失,你娘都要你自已去想。”

顿了顿,他又道:“抉择本身就是痛苦的,不痛苦那不叫抉择,你是男人,你是将来的皇帝,逃避不该是你的行为,你必须自己做决定。”

抽了一口气,包子白着脸看着楚非欢,后者却对他展开一个鼓励的笑容,轻轻道:“溶儿,帝王要走的道路,本身就是极其苦痛的,但是,我们觉得,你适合,你能。”

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刻,包子咬咬唇,向曹昇走去。

那少年看见他过来,立刻疯狂的挣扎起来,摇得捆绑他的木桩都不住晃动,见实在无法扑过来掐死这孩子,他大力一扭首,呸的一声,一口浓痰恶狠狠唾了过来,嘶声大骂:“我瞎了眼,相信你这个小贼!”

包子一动不动,推开上前要给他擦脸的油条儿,自己用袖子缓缓拭尽了,昂起头,对捆绑着的少年道:“我是萧溶,当今太子。”

霍然抬首,曹昇惊讶得连脸都变形了。

“你爹作乱,要抢我爹的江山,我和你,是敌人。”包子安静的看着曹昇。

“敌人无论对敌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包子道,“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我还抱头挨打的人。”

曹昇开始安静下来,默默的听着,听比自己小十岁的幼童,以超乎年龄的冷静和理智,对自己说着自己从没想过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