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外西梁重重围困,锦帐内秦长歌的腰带里,有足可在一霎间令她死一千次的好东西。

秦长歌刚才已经想通了,白渊有恃无恐单身上山,确实有依仗,这个依仗,就是她。

白渊应该已经确定,只要有她在手,便可抵千军围护。

至于白渊要对付的,自然是西梁帝后。

这两年,养精蓄锐时机成熟的西梁开始了吞并天下的霸业,连攻连克,诸国震栗不安,而攻下北魏部分国土和南闵后,西梁国土已经对东燕形成了半包围势态,东燕国力原本就弱,若非白渊就任国师之后励精图治,稳住了那一方河山,东燕早给北魏吞并,饶是如此,将来第一强国西梁如果挥师东进,东燕一定也是独木难支,据说东燕已经私下联络北魏朝廷,欲求共盟。

秦长歌猜测,那位去北魏寻求共盟的使者,想必是国师大人自己,然而他不知为何,顺便转道到了郢都。

斗春节上,锦帐烂漫,帐内帐外,杀机却一触即发。

帐外,萧玦看着那香笺,朗声一笑道:“茎生密刺,叶如飞羽,这明明是蔷薇。”

底下顿时一片赞叹之声,萧玦又是一笑,目光名剑般一转,光华烈烈中他手一摊,道:“笔来!”

士子们齐声哗然,对锦帐中人的好运道艳羡不已,陛下要亲笔应和了!这谁家姑娘?这下怕不要成贵妃娘娘了!

有人悄悄睨那个立于陛下身侧,一直含笑未语的神秘皇后,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萧玦笑道:“既然猜出何花,自当有诗句奉上以敬佳人,只是朕素来是个武夫,于文章一道笔力薄弱,如此,献丑了。”

他想也不想,于镶金线玉版纸上洒然挥毫,一挥而就。

太监上前,将纸卷展开。

“剪却五湖为锦履,裁将四海作绢衣,莫弃此姝无国色,独隽天下第一枝!”

诗殊不工整,似乎也将帐中女子抬得甚高,然而气魄宏大,真真帝王手笔,众人忙不迭赞好,又纷纷艳羡的看着锦帐,想着那个被帝王品鉴为“独隽天下”的女子,可真是福分非凡。

也有人疑惑,陛下不是还没见过帐中人么,怎么就知道她“无国色”?怎么就赞誉到了这等地步?

楚非欢却若有深意的看了萧玦一眼,知道他借诗寄情,此花指的是长歌,愿以五湖为她锦履,四海做她绢衣,虽无国色,天下第一,这是倾尽全心来赞长歌了。

锦帐内,白渊看了一眼地进来的纸卷,微微一笑,在长歌耳边道:“萧玦可真看重你,独隽天下第一枝的话都出来了,不过,我觉得你也确实当得起,你确实不错…赵莫言,赵太师。”

秦长歌眼波流转,嫣然道:“承蒙夸奖,白渊,白国师。”

目光若有所憾的看着她,白渊道:“没想到,纵横西梁名动天下的杀头太师,西梁攻伐他国的一力推动者,各国名列暗杀榜名单第一的强绝人物,竟然是个女子,这个秘密,大约我是最早发现的吧。”

秦长歌笑道:“过奖过奖,想不到惊才绝艳,曾以单人之力力挽狂澜的东燕国师,以治国修身爱娈童名扬天下的白渊白大人,竟然不算个纯种断袖,还记得要娶老婆,这个秘密,大约我也是最早发现的吧?”

白渊哈哈一笑,道:“娈童要玩,老婆也要娶,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死守着那些规矩过一辈子?为什么我就不能男人女人的滋味都尝尝?”

他微笑着手指一扣,咔哒一声里他道:“这里有十八节木块,每个木头里都有一种不同的杀手,木块是递进的,后一个撞上前一个,连续触动引发,这些机关中有的是针对你的,有的是针对靠近你身边的人的,这样你就没空使坏了哈哈…嗯…我很欣赏你,这世上值得我欣赏的人不多了,杀一个少一个,余下的人生也许会很无趣,所以我不想主动杀你…马上,他们进来后,我将一个个触发机关,赵太师,能不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自救并救人,就看你自己了。”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肩,道:“如果你能在我下山前解决完这十八道机关,你就能活…赵莫言,我对你真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很可能会害了我自己呢。”

秦长歌对他露齿一笑,道:“人生是很不好玩的,但是既然活着,便不妨恶狠狠玩它个几场。”

白渊大笑,道:“好!”一转目示意云青蝶,那女子立即娇声道:“民女青蝶,恭请圣安!”

帐外静了静,随即有人影飞快散开,日光照上锦帐,将几条高颀的身影,映在嫣红曼陀罗花上,最前面那条身影,伸手掀帘。

一线明光透入。

光线刚刚到达秦长歌眼睛,白渊手指一弹,飞快一抽,从木块中抽出一根金线,随即,木块咔咔一响。

响声里云青蝶扑向萧玦,手一伸十指青芒闪烁如鬼爪,风声历历如啸!

白渊则抓着她的手直扑“皇后”,扬声大笑。

“现在,开始!”

第六十六章狂追

“咔哒”一声轻响,却如震雷般响在秦长歌耳底。

第一块木块,缓缓推移,现出青黑色针尖,秦长歌立即伸指,却没有试图将长针弹回去,而是重重弹在木块中端,与此同时秦长歌腰身一扭,角度一转。

啪的一声木块断开,针被这断裂力道一激,原本刺向秦长歌腰间肌肤的方向立时改道,唰唰交错着向两边飞出去,而此时秦长歌已经扭转方向,侧面正向着白渊和云青蝶。

用来钳制她的毒针,反而攻击向了那两人。

白渊笑赞:“好!不过,情理之中!”他这句话说完,毒针已经突然消失在空中,而他的手,已经抓上了“皇后”的面纱。

护卫们纷纷涌上保护帝后,萧玦一掌击退正在避让毒针的云青蝶,低喝,“护卫太子和…皇后先走!”

大内侍卫统领夏侯绝抢先奔上,一把抱起拼命大叫的包子奔了出去。

善督营迅速奔前,将无关百姓远远隔开。

而楚非欢却已无声无息滑了过来。

他人在半途,腰后已经流水般掣出一柄奇形长剑,形状如细长飞鱼,鱼嘴处排列无数细密利齿,精光灿烂,楚非欢长剑一展,剑光向着秦长歌腰间木块,剑尾处竟然突然弹出同样的一个鱼嘴状刃锋,寒光冷曜,直向白渊!

白渊一笑,左手一抡,淡金浅碧光芒亮起,撞上楚非欢飞鱼剑,白光与金光一交,光彩大盛,金色光芒顿如无数利剑迸射开去,正正向着攻击而来的护卫,惊叫声里护卫们纷纷栽倒,白渊停也不停,掌中淡金雾气猛然大涨,直直向着那惶然站立已经吓得不知躲避的假皇后,萧玦立即大部迎上扬眉抬掌,轰的一声两人掌力对上,萧玦蹬蹬蹬退后三步,却已趁着后退之势,一把将假皇后拉开扔出。

白渊身姿凝定,懒懒一笑道:“果然是个西贝货!”突然拽着秦长歌猛力前冲,手指一划,锦幄哧一声裂成两半,白渊一抬腿,已在帐外。

于此同时楚非欢身姿在半空中一个毫无窒碍的流转,宛如蛟龙在深海之中畅游般园转轻捷,飞鱼剑利光再闪,锲而不舍再次跟来。

秦长歌却斜身一避,大喝:“非欢让开!”

“咔哒”一声,第二块木块已经启动。

秦长歌手指一触,已经明白这个木块里的玩意是什么,她霍然反身一撕身后锦帐,扯下一大幅厚实的布料,刷的一下抖开挡在自己腰前!

“蓬!”

一股黑色毒水瞬间激射而出,哗啦啦打在锦缎曼陀罗花图案上,那硕大花朵立时现出焦黑之色,抽搐颤抖经纬分裂,被毒水腐蚀得不住收缩,很快烂出一个大洞。

大洞里露出楚非欢素来沉静此刻却微生焦灼的眉宇。

秦长歌隔着那个洞对他坦然一笑,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毒水将所有人都逼得退了一退,白渊一声长啸,直直冲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而去,寻常大内高手如何是他的对手?何况又不能发射暗器飞箭,白渊淡金色的手有如天神之掌无坚不摧,撕裂、折断、挖心、扼喉、转瞬之间已经连杀数十人,杀出一个血豁口,白渊拽着秦长歌就往山下奔。

人群中突然传来女子凄声悲呼:“大人!”

白渊和秦长歌齐齐回首,前者目光冷静,后者目光淡淡怜悯。

云青蝶欲杀萧玦而不得,陷入重围,厮杀得娇喘吁吁发乱钗横,无意中一眼看见白渊欲待下山,肝胆欲裂中尖呼求救。

白渊回首,目光掠过她的容颜。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既苍凉又厌恶。

忽然一掌击向了已经快要被人群淹没的云青蝶。

掌风阴寒,所到之处却形成回旋气流,那些围攻云青蝶的护卫立时被一带倒栽飞出去,随即掌力生出粘劲,带向云青蝶的腰,陷入包围的云青蝶大喜回身,娇呼:“知道大人不会放弃我————”

她的欢喜呼声突然冻结。

对面,白渊很温存的对她一笑,掌力一收一放,淡金衣袖飞卷出一片雪色霞彩,竟然卷起云青蝶的身子,猛然向飞奔而来的萧玦砸去!

大笑道:“此女有毒,敬请陛下爱怜!”

他脚程极快,行动起来便如飞卷的淡金旋风,一声未毕人已掠出好远,而此时云青蝶才刚刚落下。

萧玦愤然迎上,不肯为此美女炮弹所阻,然而听到这女子身上有毒的护卫,哪里肯让陛下冒险?纷纷不顾一切狂扑而上,将萧玦阻在身后,长刀利剑如林般齐齐刺出,刹那间血花飞溅。

身在半空的云青蝶躲避不得,一声惨呼,已被万剑穿身,鲜血如泉,飞起老高。

这个可怜的女子,在最惊喜的时刻跌落云端,被所爱的人送入地狱。

护卫们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对方诈敌,这女子身上哪来的毒物嘛。

此时鲜血方从半空中扑啦啦落下来,阳光下竟然呈深紫色,星星点点溅了御前护卫一脸。

那些护卫随意的抹了抹,突然觉得不对,而身边的同伴无意中对他们一望,都骇然惨叫起来。

他们的脸皮在那一抹间,已经被抹掉了下来,露出淋漓的血肉,而自己犹自未觉,还在抹着那血,将一张脸,抹得脸皮一块块掉落。

阳光下,看见自己同伴浑然未决抹掉自己脸皮,那感觉着实骇人,有些胆子小的侍卫,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其余人惊呼着纷纷退开。

惊呼声里那些中毒的侍卫方怔了怔,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随即脸色大变惨呼着倒下去,捂着脸在地下打滚,只是瞬息之间,脸上便只剩下森森白骨。

侍卫们何曾见过这等狠厉的阴杀手段?震惊之下都愕然立在当地。

忽觉头顶上带着金光的黑影一闪,衣袍猎猎中一人踩着他们脑袋飞掠而过,转眼间如江河直泻奔向山下————暴怒的萧玦杀气腾腾的追了下去。

呼的一声又是灰影一卷,脑袋再次被踩,这回奔下的是夏侯绝,他将太子交给善督营保护好便急急赶来,人尚在半空中已经一声大喝:“前方堵截!”

一批批埋伏好的御林军自道旁奔出阻拦,刀枪剑戟铿然齐鸣,黑色铁甲在阳光下闪着乌青的光。

白渊只拖着秦长歌疾奔,头也不回飒然前行,全身都笼罩着淡金浅碧的光华,以单人之力悍然穿越铁甲之军,从山顶看下去,便如一支金碧色的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和强悍的去势,穿裂黑色的铁鳞巨蛇,所经之处,狠狠剖开长蛇背脊,带出左右纷飞的鲜艳的大蓬大蓬的血花。

而金碧长箭之后,紧缀着水蓝色流波尾羽般的轻盈身影,飞光蹑电一步不离,水蓝色影子之后,是黑色闪电直飚而下,如一道狂暴的飓风,不管面前任何山石阻碍道路崎岖,见山踢山遇沟跨沟,在苍翠上路间画出一条丝毫不肯迂回的直线,长追而来。

“咔哒咔哒咔哒!!”

白渊丝毫不给秦长歌暗害自己,以及和楚非欢萧玦相互通气的机会,他刚刚冲到半山腰,秦长歌腰间木块已经连响过了十声。

第三关是四散弹射的蛇形铁匕,第四关是短小细密见血封喉的微型劲弩,很难想象那么小的木块里怎么能设置下劲弩这种装置的,第五关是弹簧珠,大珠撞小珠小珠崩出更小的珠,烟花般的笼罩秦长歌全身,第六关居然是一只铁鸟,扑啦啦飞出来恶狠狠就啄秦长歌眼珠,还会自己闪避,一条铁线连着它的翅膀,双翼扑飞快得令人无法辨别,秦长歌眼疾手快剪断铁线,那鸟居然内部还有机关设置,弹飞向后面楚非欢萧玦,楚非欢避开了,萧玦则恶狠狠将铁鸟踩在了尘埃里。

第七关是像秦长歌前世烟花棒一般的东西,在木块内部震动,并不出现,却一阵比一阵沉重的撞击着秦长歌內腑,秦长歌怕它会最终爆裂,在自己腰上搞出个洞,一狠心咬破手指,鲜血滴入木块之中,将整个木快浸湿,那东西果然偃旗息鼓。

第八关第九关第十一十二十三关…一关比一关奇特一关比一关恶毒,秦长歌在白渊控制下腾挪闪避,间不容发都一一或使计解决或闪避开去,有的机关直接冲着后面两人,好在楚非欢和萧玦都不是弱手,两人心急如焚却不曾乱了分寸,也极其惊险的一避再避,堪堪逃过并不曾减慢速度。

楚非欢面色凝重,皱眉注视着前方白渊的背影,此人武功智计,足惊天下,是三人这许多年来从所未遇的超强之敌,只凭一人独闯千军,是为勇;单手控制秦长歌,一条木腰带便令杀着手段层出不穷的秦长歌疲于应付,是为智慧;一路攻击血海翻腾还带着一个人,真气始终不曾减弱一分,那淡金浅碧的雾气一直在他身侧缭绕不散,内力深厚令人震惊,是为能;东燕国师,当真名下无虚!

而长歌…靠她的超强应变和绝世聪慧,险险避过这许多关,然而下一关,再下一关,又会是什么近在咫尺的危险,在等着她?

楚非欢咬紧下唇,身形如碧水,倾泻在烟尘滚滚的山路上。

萧玦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快要将自己烧着了,白渊这个混蛋,居然阴狠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原以为白渊此来,挟制长歌是必然的,但必定也有相关布置有人手接应,所以将军力布置在了整个俪山山顶总控全山,又制定出阵法,对方无论怎么接应,无论人多人少,都有相应的阵势来应付,本来万无一失的对策,不想白渊居然胆大狂肆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人也不带,什么接应也不要,只在长歌身上下功夫,一条血路杀下山,竟是无人可谓一合之敌。

萧玦呕得想要吐血,早知道就把所有人全放在那锦帐前,用人海战术来阻碍他前进的脚步,他就是一人踢一脚,也会活活累死!

眼看着秦长歌腰间那层出不穷的绝杀机关不断生出杀手,萧玦急得恨不得自己生出四条腿,每次木块里飞出新东西,他的心便吊到嗓子眼,每次长歌险之又险的避过,他便吐出一口长气,十几关过来,狂奔中尚自还要分心担忧的萧玦,几乎急出了心脏病。

可惜他起步慢了一点,被美女人体炮弹那一阻,拉开的距离能勉强维持不落下就不错了,心急之下,萧玦突然厉啸一声,凝聚全部真气发力直追,身子顿如一条黑龙般滚滚而过天际。

楚非欢却立即回首,半空中运气大喝,声音清朗,“陛下!此獠辱我国体,掳我太师,狂妄之心,天下共愤!臣等必为陛下擒之于玉阶之前,请陛下休逞一时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