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歌没听见儿子的腹诽,啪的一下打开了门,门外那个等得焦急的人正要推门,不防她哗的一下突然开门,前倾的身子往前一冲,秦长歌早已避到门背后,心情很不好的不给他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机会,抬脚在某人最贵的龙臀上一踢,将某人踢到了床上。

包子立刻抱着被子飞过去,恶狠狠往老爹龙头上一扑,哈哈大笑,“靠,皇帝老爹,终于给我骑一回,爽!”

萧玦伸手一掀,将儿子掀倒,佯怒,“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父皇,爹,”包子粘腻腻的缠上皇帝老爹脖子,“人家孩子都骑爹脖子,唯独我从没有,你为毛要做皇帝?很多事我想做却不可以做。”

萧玦怔了怔,想起那日集市上那将儿子背在脖子上乐呵呵回家的男子,那孩子抱着爹的脑袋笑得开心,转而想起溶儿一岁离开父母,回归后又是皇太子,自己碍于身份不能享受红尘幸福,他不也一样?据说他四岁前最爱在大街上认娘…

萧玦心酸了。

一心酸就心软了。

“来,儿子,爹今天给你骑一回,反正太师府也不怕人看见。”

包子立即乐呵呵的爬上来,胖爪子一挥,“驾!驾!”

秦长歌在一边微笑摇头,道:“你惯他,你惯他总有一日你有苦头吃。”

“这还不是你害的?”萧玦含笑瞟过去,眼神居然有一丝委屈,“我这个正牌爹,日后才被他接受,在他心里的地位,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这小子到现在还偏着别人,我不对他好点,保不准他哪天把你洗洗干净了给送出去。”

“胡扯什么。”秦长歌一笑,“今天这么早来做什么?”

“今天是人日嘛,你们女子要戴人胜的。”萧玦放下儿子,又在怀里摸。

秦长歌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自从他上次送了个市集上买的钗儿她说喜欢之后,萧玦便认为是送东西的功劳,有事没事便在市集上淘些玩意巴巴的送来,据说他越买越熟练越卖越得瑟,经常挤在大妈媳妇堆里挑东西,眼光似飞梭,落手如雨点,甚至练成了还价高手,八文钱人家只能买一面镜子,他能买一面镜子还饶两盒胭脂。

秦长歌初次听说直欲喷饭,喷完了仔细想想却又忍不住微笑,想着皇帝大人这般体验也是人生中难得之事,挑选礼物时那份愉悦心情只怕是什么成功荣耀都不可替代,便由得他好了。

最近太师大人收的礼物水准很低,待遇很高,一堆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花绸布小镜子都用精致的沉香木盒装着,盒子表面镶嵌的宝石每一块都比盒子里所有的东西价值加起来都高。

今天这家伙又玩什么把戏呢?是价值一个铜板的数字呢还是价值三个铜板的头油?

秦长歌噙着一抹笑意,看萧玦掏出一个人胜。

瞪大眼睛,秦长歌看着那个歪七八钮用彩纸间出来还贴了金箔的人胜…这是虾米造型?两头猪?不对,还有个圆的,猪玩球?不过这猪也瘦了点,耳朵也小了点,那么两只兔?兔玩球?作为兔子,腿好像也太长了,两只鹿,鹿玩球?

正在拼命猜测,听得那人喜滋滋道:“这是我和你…带着溶儿…”

秦长歌摇摇欲坠,包子直接昏倒。

晚上在太师府最高的小楼“扶风楼”用膳,秦长歌是个喜欢风物阔朗的人,楼造得几乎可以评为郢都第一高楼,致死事物忙碌,平日少上高楼,当然也有安全问题的考虑因素,因为附近就有原先的郢都第一高楼摘星楼,若是谁站在楼顶,操强弓劲弩,凭借双臂力来上那么一箭,很有可能会射穿敬爱的太师大人。

而赵太师那么爱民,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安全问题而生生拆掉摘星楼的,所以平日不常去扶风楼,今日有登高的习俗,秦长歌又懒得出门,就便在扶风开了一桌,也就四个人,她,萧玦,楚非欢,包子。

萧玦内心里是很希望“一家三口”聚餐的,但他知道在秦长歌心里,楚非欢的地位未必会比自己低,开口要她撇开楚非欢,保不准自己会先被赶走,萧玦有时候也会很有醋意的想,长歌到底对非欢是什么感觉?一个女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扪心自问,换他是女人,对楚非欢这样沉默着永远在身后支持等候的男子,只怕也不忍心抗拒拒绝,这样想着萧玦就越发有危机感,越有危机感,他就越有意无意的注意楚非欢…哎,他用什么眼神看长歌?长歌用什么眼神看他?

咦,楚非欢并不看她啊…

咦,长歌也不看他啊…

可是为什么长歌手指一动,楚非欢就知道长歌想要喝水,很自然的递过水来,而长歌不用看,也知道楚非欢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萧玦越看越郁闷,忽然觉得有道目光粘在自己背上,转头看见宝贝儿子正转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盯着他看,见他转头,立即伸出大拇指,先朝上,然后缓缓朝下。

萧玦愕然盯着他的大拇指,问,“我很忙意思?”

“这是鄙视的意思,”包子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老爹,你很衰。”

萧玦啪的一下把儿子捺回座位,“吃你的,闭嘴!”

包子撇撇嘴,切,老爹情场失意就拿我出气,鄙视你。

萧玦黑着脸回头,忽然看见秦长歌鬓上那个“人胜”正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立时心情又好了几分,无论如何,长歌还是很珍视他的心意的嘛,自己亲手剪的人胜,亲手贴的金箔,花了一夜工夫才搞成,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她不也戴上了嘛。

萧玦摸了摸自己掌心,唔…昨夜剪刀在掌心戳了个洞,可别给长歌看见。

之所以以男儿之身动剪刀,是因为听老于海说,亲手剪了人胜送人,寓意深切祝福,可保戴人胜的子女一生美满,福泽绵长,萧玦想着自己万圣之尊,最具厚福的帝王天子,自己亲手剪出的东西,是不是比普通人更有福泽,更能护佑长歌一生平安?当即让老于海教他,老于海自己却犯了难,太静安虽然下面没有了,但也算半个男人,男人哪里会这事儿?没法子,老于海悄悄找了最巧手的宫女,自己先学会了,然后偷偷回来教给尊贵的皇帝大人,一个半男人整整忙活了一夜,才搞出这个“双鹿玩球”版人胜,可怜老于海学一次教一次,导致皇帝大人抽了一个洞,自己戳了一对洞。

萧玦想起昨夜对着彻夜不熄的明烛,两个“贤惠”的大男人剪纸的时候,老于海很有经验的说,女人就是要哄的,再强势的女人都喜欢男人哄,哄着哄着就化为水了…唔,那个,你什么时候能化为我怀里的水呢?

皇帝大人在那里浮想联翩,秦长歌却在不住给楚非欢劝菜,“非欢,你吃得太少了,最近气色不好,是不是太劳累了?”

秦长歌的目光有些担忧的从楚非欢面上掠过,眉峰淡淡一蹙…非欢何止是气色不太好,简直几乎苍白,隐约又有点像当初重病时的气色,若不是自己有意无意间把过他的脉,觉得他真气如常,真的要以为他旧病复发了。

楚非欢轻轻举杯,酒杯后的目光缓缓在秦长歌鬓上人胜一掠,随即转开,垂下眼睫,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的略微急了些,鬓间竟隐隐沁出细汗来。

他本是敏感的人,感觉到长歌的目光一直不曾放松,干脆搁下酒杯,浅笑站起道:“长歌,人庆节有放天灯的习俗,你准备了没有?”

秦长歌心不在焉的道:“没有,要不,咱们去集市上去买?”

“不必了,我给你做了一个,”楚非欢笑着从宽大的袖囊里掏出一个东西,秦长歌目光一亮,凑过去看,见是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一个方块,一时看不出是灯,楚非欢不急不忙——拆解装接,不多时掌心便神奇的出现了一个精巧的,可折叠的天灯。

淡紫的柔韧竹麻薄纸上,两面都有图,一面绘秋日碧湖,湖中芦苇飘飞,素衣的女子,如白鸟般飞掠而来,姿态轻盈;一面绘小桥流水,桃花斜逸,微笑的高贵女子,纤指间一朵迟桃娇艳如真。

灯上一排小字秀逸飞扬: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长歌心中一震,一时心底一暖又一冷,深深喜悦里忽生淡淡悲凉,仿佛看着一场绮丽的回忆如梦境般在眼前缓缓展现,然而心底又那般清楚的知道确实是梦,就那般欢喜着苍凉,却又不知道为何苍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再向后走,谁也看不见是怎样颜色的命运在等候,那些写在记忆里的蔷薇色水晶帘,穿越过去,往往却会撞上人生的森凉的墙。

如初见,芙蓉面,与谁能,双飞燕?

秦长歌直接轻轻按精致的灯面,似乎想用手指一笔笔绘下楚非欢亲笔所画的那两幅画,半响才轻轻道:“很美。”

楚非欢淡淡笑着,在灯笼底部装上横架,用铁丝仔细捆扎好沾满豆油的团布。

萧玦怔怔的看着那个精巧漂亮得令人赞叹的灯,再看看秦长歌头上那个惨不忍睹的人胜,脸色忽然黯了一黯,突然轻轻拉了秦长歌的手,道:“长歌…”

秦长歌只对他回眸一笑,萧玦目光立即亮了亮。

楚非欢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专心将布团点燃,他修长的手珍爱的抚过灯面,突然淡淡一笑,手一松。

一点五彩光芒燃起,灯成五色,绚烂如霓虹,迅速飘摇上繁星明灭的夜空,飘飞间时而是白鸟蹁跹的女子,时而是桃面人花的嫣然,在丝绸般的深蓝夜空中幕幕流转,扶摇直上,渐渐消逝。

高楼扶风,群星如在手端,推窗便觉清风明月在怀,然而那一点摇曳的彩光,却不可追逐的飞远。

隐约听得底下人声欢噪笑语连连,随即便见无数天灯漂浮而起,如此地面上升起万点繁星,缓缓融入天空,与烂漫星光汇聚不分彼此,四人从高楼下望,看见真个郢都大街小巷,都有人群出动,人们挤挤挨挨笑闹着,各自放飞了自己满载祝福祈求平安的天灯。

漫天彩灯如花开千树,七彩琉璃五色喧艳,而搞出最先飞起的那盏,最先悠悠消逝在苍穹高处,云层之巅。

楚非欢仰首,秀丽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高楼上清风鼓荡,吹起他长发蓝衣,衣袂飘飘风神如仙,他出神的看着天灯飘远的方向,轻轻道:“长歌,我唯愿这盏灯,放飞你人生里所有的寂寞、仇恨、无奈、悲苦,给你带来永生的幸运、喜悦、美满和幸福。”

第七十七章 困梦

秦长歌仰起头,出神的看着天灯消失的方向,眉宇间浮起淡淡的忧虑,她转目看了楚非欢一眼,他却避开了她的眼光。

秦长歌正想说什么。忽听见对面摘星楼上,传来一阵笛声。

笛声清亮悠扬,似天际奔泻的一段流泉,于城池的最高处缓缓散向浮云苍穹,笛声超拔浩然,闻声如见烟水蓬莱,如览沧海五湖,如履莽莽高山皑皑平原,却又如面对…无尽寥落怆然。

阔大,而又苍凉。

高楼上凝听的三人,齐齐动容。

秦长歌心紧了一紧,霍然回身,扑向扶风楼另一个角度,一掌击开窗,一眼看见摘星楼顶,窄窄飞檐之上,白衣男子正于清风明月之中,专注吹笛。

他身后是苍蓝浩瀚长空,身前是飘飞如星的天灯盏盏,他雪色袍角散在风中,悠悠如逝水。

遥遥看去,那人似也是一轮明月,冷而远的浮在高空。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无声无息中突然湿了眼眶。

上一次看见他,他抱着那女子的尸体,消失在南闵深翠山林之中,半生里笑傲江湖的意气风发,都化为那一刻难言的孤独。

一别将近一年,秦长歌几次去炽焰帮都说帮主未归,失落之余不禁想,素玄此生是不是从此流浪江湖,不再回归,自己这一生是不是注定见不着他了?不想这人庆之节,漫天彩灯之中,蓦然回首,忽见斯人。

“师傅!”包子尖脆的欢呼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站在凳子上拼命挥手,“师傅!师傅!”要不是隔着高楼,大抵他就要飞扑过去了。

笛声戛然而止,月色下素玄回首,一个淡淡的笑容。

秦长歌心中又是一冷,知道那个层云飞雪中朗声大笑的男子,真的已经死去了。

对面素玄突然站起身来,抬腿向前方虚空一跨。

底下一些隐约听见笛声抬头观看的人们一阵惊呼。

惊呼未毕,素玄已经稳稳站在了扶风楼上,连秦长歌都没能看清他到底用的什么身法,只觉得一载不见,素玄的功力似乎又更上层楼。

他这一年,是不是就是用来心无旁骛的守坟练功?

素玄落地的第一眼,看的就是她,那一眼意味深长,却转瞬而逝。

他只是对秦长歌淡淡颔首,便和萧玦楚非欢见礼,顺手抓过飞奔过来的包子,皱眉道:“武功练得着实没有进益,你这个懒小子。”

包子咧嘴傻笑,道:“等你回来教我啊。”

深深看了一眼包子,素玄道:“好,我教你,做了你这么久师傅,却没能好好教你武功,是我不对。”

包子愕然,随即垂头丧气,他本来是顺口说的,师傅帮主那么忙,从来也没留下来教过自己,不想今日这么好说话的,哎呀人家不过是客气话嘛,何必这般认真呢。

随即更悲摧的听见素玄道:“赶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开始吧。”

包子砰砰砰的撞墙…丫丫的我嘴那么快做毛?我还在放寒假呀…

秦长歌却有些怪异的看了素玄一眼,他一别一年,回来后不去炽焰帮打理事务,却先要传来溶儿武功,他为什么这么急?

然而这些疑问却已问不出口,自从灵徊之死,两人仿佛倒退回了初见的生疏,素玄刻意的在两人之间隔下无可跨越的藩篱,秦长歌自然也不敢轻易越过。

当下只好淡淡道:“夜了,既然素帮主今夜要授功,还请就在敝处下榻如何?”转目看了眼包子道:“你今晚去和你师傅睡。”

包子一脸悲惨,欲哭无泪的咬着手指头。

下了楼,秦长歌命下人去安置客人居处,包子小碎步抢着先奔到秦长歌住的小楼,秦长歌把住门怒道:“不是说爱武功的么?怎么一动真格的就稀松了?”

包子含泪道:“丫的谁说不爱的,可也不可能爱成那样,大半夜的过节的去学武,没说的,我知道你们这对没良心爹娘肯定不会护着我,我是去找我的护膝护腕头盔铁靴子的。”

秦长歌白他一眼,“你当你师傅是来和你摔跤的?”

包子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翻,辛苦的拖出一个装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大箱子,一边乱翻一边答:“我觉得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肯定会摔我,他要不摔我我就跟你姓。”

“我才不稀罕你跟我姓,我的遗产可不打算给你继承。”秦长歌一眼看见儿子翻出来的那堆东西,再次怒道:“你这没长性的坏小子,你师傅送你的好玩具,给你搞成这样!”

地下,金光熠熠玉色璀璨的,正是当初素玄送给包子的魔方和九连环。

魔方给包子掰得已经裂开,九连环乱成一团,包子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抓着那两件东西想了想,大约想讨好师傅,也揣在了怀里。

他揣九连环的时候,玉环尾端光影一晃,秦长歌一眼无意瞟过,突然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