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还有你。”秦长歌的心沉了沉,面上却微笑如故,将手轻轻挣开,秦长歌道,“溶儿,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你拥有的这项异能,我希望你尽量少使用。”

“我知道,”包子拍拍胸口,“我心里,不应当塞了满满的别人的故事,最起码我得留点空间,将来放属于我的故事,但是我不要那样的沉重痛苦,我要我的故事,永远漂亮精彩。”

他转头看着秦长歌,乌黑的大眼睛流光溢彩。

“你相信不相信?”

秦长歌微笑,抚上爱子闪着缎质光芒的发。

“相信。”

长长的桐木回廊春风流荡,四面的柳丝不时的越过阑干飘拂至人身,宛如邀请同赏春光的家人柔荑,然而疾行的人却无心理会,包子拉着秦长歌一路穿花拂叶,脚步踏在光亮的桐木地面,起了动听的回声。

在龙章宫侧殿门口,包子突然松开手,放缓脚步,神秘兮兮一笑,去推秦长歌。

她轻轻去推门。

“吱呀”。

暗黑的阴影被推开,地面展开金色的阳关,那阳关瞬间迢迢暗递,到了重重帘幕之后,映见帘后榻上隐约的人影。

秦长歌一直砰砰乱跳的心,在看见那个人影的时辰,突然沉静了下来。

她居然还记得不伸手关好殿门,步伐轻俏的行了过去。

手指在滑软的帐幕上停了一停,长长眼睫一合再启,随即不再犹豫的掀开。

帘后。

那男子静静合目,脸色苍白,乍一看,和去年大雪之中,营帐之前,素玄臂弯中那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秦长歌却眼尖的发现了他胸口的微微起伏。

素玄…没有骗我…

突然松了一口大气,秦长歌腿一软,竟然站立不稳伏到在地,干脆就势伏上了萧玦的肩。

轻轻抓着萧玦手臂,秦长歌丁丁的看着萧玦平静沉睡的面容,良久绽开一抹笑容,然而笑意未去,眼泪已然簌簌滚落。

那些晶莹的眼泪,自雪色面颊上毫无停留的直泻而下,不断落入身下的长绒锦毯内,再被无声吸去,只看得见身下浅红锦毯渐渐转为深红,而那深红的范围,始终在不住扩大。

这迟来将近数月的眼泪,浸湿了这一段跌宕疼痛的流年。

去年风雪里,掀帘而起那一刻被摧毁成片片碎裂的心,到得此刻终于被捡拾而起,勉强合了拢来。

深闭的殿门,挡不住明烈的阳光,那些金色的光柱从各处窗棂缝隙中钻入,如追光般在黑暗的殿中游移,一点点凑出那个女子清瘦的身影,拼凑出她不住颤抖的细致的肩膊。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长塌边的喜极而泣,没有人知道那巅峰之上,号称神后的女子一生里竟然也会这般痛快喜悦的流泪,正如没有人知道,那般种种的绝杀手段,从来都只是一个人为了保护自己和他人的必行抉择,在爱情面前,神后光环之下,秦长歌从来都普通一如最平凡的女子。

笑中带泪,泪光里摇曳着笑影,秦长歌轻轻抚过萧玦的脸…他瘦得许多,这一睡便是几月,从医学上来说,已近植物人,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活着,终究便有希望。

日光照过雪白接近透明的手指,正在极轻极轻的一寸寸移动,似要将爱人的轮廓,于指尖细致描摹,那明明熟悉至一闭眼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容颜,明明只是相隔数月不见的容颜,如今却觉得搁了一生般令人留恋。

其实何尝不是远隔一生?生死关前,她险险彻底失去了他。

爱情是何等折磨心神的东西?如一场华丽而危机四伏的殇。

她曾对自己说: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那么便去接受吧。

哪怕那接受的过程如此的跌宕如此苍凉如此处处磨折如此浸透血泪。

终不枉爱过这一场。

秦长歌微笑着,抚遍萧玦的脸,最终轻轻俯下脸去。

日光在身后铺开,如一朵巨大的莲,华美的盛开于偌大的龙章宫中,那黑色的流满一塌的丝缎般的发,亦如莲花绽开。

她嫣红的唇,轻轻靠上他略有些干燥的唇。

唇与唇交接的滋味,微凉未填亦微涩,芬芳馥郁的甘中带点药香的苦,宛如这一路走来,失而复得的人生。

辗转…缠绵…那些温存的触碰…那些阴与阳想与刹那迸射的电光…遍空里荡出华丽的弧,将世界一笔笔绚烂填满。

秦长歌微笑闭目,一任泪水肆意流淌,流过彼此交缠的眼睫,流过彼此相触的颊,流过黏合的唇齿,流入心深处,甜蜜而微咸。

哪怕你将永远沉睡,我亦欢欣于这一刻真是感受到的温度,我从无如此刻般,这般无限感激上苍。

苍天将我所拥有的一切一次次拿去,却在最后怜悯于我的孤独,送回了你,这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我竟因此凛惕不安,不敢奢望更多。

只要你在,便好。

那般带笑的泪,滴落阔大无声的空间,秦长歌伏在萧玦胸前,突然感觉到他的心,似比以前跳动得激越有力了些。

而掌心里,他微凉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动。

秦长歌霍然回首。

因为动作过于急切,脸颊上水光飞起。

一滴泪,飞洒在沉睡数月,从来毫无动静,如今却缓缓动弹,似欲抬起拭去心爱女子泪水的,他的手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