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常侍叹息道:“是奴才们该死,定是殿内暖炉不够,才叫皇上身子觉得冷。奴才马上叫人添置!”他回头吩咐下去,而后笑着宽慰他,“南越即便打仗,大长公主又怎会出现在战场?皇上不要想的太多,自己吓唬自己。”示意侍女近前,小心替少帝擦拭额角的汗,中常侍又道,“奴才让人去准备汤浴,皇上沐浴更衣后,心情也便好了。”

世弦不说话,有些无力靠在身后锦衾软垫上。

太医很快来了,看过之后,说是皇上心急忧虑才会有梦靥。又开了安神的药,命宫女熬了送来。

世弦轻阖了双眸静静靠着,此刻却再看不见那朝思暮想的脸。他心中不免笑得苦涩,早知如此,便不要早早清醒,便是噩梦,也终究是可以看清她的样子…

*

指尖似触及了冰凉的水,脸、胸、腹、腿…全都冷冷寒寒,宛若坠入冰窖。

令妧幽幽转醒,眼前一片漆黑景象,脸颊贴着冰冷地面,她浑浑噩噩爬起来,回眸望去,远处,篝火映天,正是南越营地。衣衫尚且凌乱,乌发半遮住她的眼睛,令妧狼狈爬起身,巍巍颤颤靠在一旁树干上,眼前,仿佛又瞧见胤王那张修罗似的脸——今夜本王就要你好好地弄清楚,究竟谁才是你的男人!

男子朝她压下去,用膝盖抵开她的双腿,迫使她以一个最屈辱的姿势仰面躺在床榻上,欲要她承欢在他的身下。

那一刻,令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一巴掌便掴在他的脸颊。他愤怒望着她,再欲欺上来,只见令妧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乃堂堂北汉公主,你即便心里厌恶也容不得这样羞辱我!还是你已忘了你与敝上之盟、已不要北汉的支持?”

胤王撑在她身上定定看着她。

令妧亦是无力垂下手,由着浑身发颤,她的语声微弱,目光却是冷硬:“你今日若再敢动我,我便死在这里!你与敝上盟约一旦毁了,敝上已有秦将军辅佐,且修身养性多日,未必就会输给瑞王。可殿下你呢?一朝失去北汉的支持,你还有什么?”

她与他本该是最好的盟友,他们本该相互扶持,谁知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也允聿相爱是错吗?若这也是错,那便是胤王欲与北汉结盟的错,若不是这样,允聿便不会去雒县,她也便不会遇见他。

她披头散发从胤王营帐出来,发了疯似的冲出营地,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是脚下不子突然停不下来。

突然,也不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她重重一摔,便失去了知觉。

夜里寒冷,又伴着浓浓夜露…令妧缓缓抱紧了膝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那边营地的火光依旧,她却不敢回去。

怕听到那个她最不愿听到的噩耗…

允聿替他挡下两箭,那致命的两箭,他竟狠心要允聿去死——手指不自觉拽紧衣角,令妧的目光直直朝营地看去,胤王对允聿杀心已起,他既是那样好面子,万一趁她不在要害死允聿…

周遭夜风仍是凛冽,昏暗光线下,女子纤弱身影已经急急往回跑去。

这一次,她再不要那样柔柔弱弱,当年她没阻止驸马的死已是愧疚一生,如今,她再不要允聿出事!

【涅槃】21

寂静寒夜一阵萧瑟。

一个时辰后,才有军医自营帐内出来。他一眼就望见邱、田两位将军正站在外头篝火旁,断断续续说着话。

田将军侧目便看见军医出来,他忙转身向他:“如何?”

军医已是一脸污秽,衣襟上全是血渍,容色甚是疲惫。他近前来,略吸了口气才道:“箭头已经拔出了,起初有出血迹象,现下已止住。”

两位将军都松了口气。

邱将军又问:“那可有醒来?”

军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曾。眼下营中条件比不得崇京,补血养气的药也不够,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田将军放下的心又悬起了,急忙道:“那先送世子进城?”

军医又是叹息,说路上颠簸也怕允聿受不了。这不行那不行,田将军又急出一身冷汗。最后倒是邱将军沉吟片刻开了口:“此事好办,这里离开钦州已不远,我倒是记得苏太傅告老还乡后一直住在钦州。”

军医“嗬”了一声,田将军似是猛地才想起邱将军口中之人来,那两道浓长剑眉一拧,田将军认真问:“将军是说苏锦环苏太傅吗?”

“不错,苏家原来就是医药世家,苏太傅告老之后就回了钦州,苏家一定有上乘的药,就请田将军派人速去钦州取药!”田将军依言下去了,邱将军又吩咐了军医几句才转身去了主营,眼下军情亦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却是不想,胤王并不在主营。邱将军独自在地形图前一站,眼前似又想起白日里那厮杀血腥的战场…他是南越老将了,不是第一次经历战争,可每一次都无比欷歔感叹。昔年朝中老臣,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他与冀安王爷还在崇京,可那一个也早已不过问朝政多年。王爷一位也形同虚设。

今日若不是因为世子的事,他还记不起苏太傅。依稀记得梁王叛乱后没几年苏太傅便告老还乡了,此后他与苏老便不曾谋面过。

*

士兵将营帐收拾干净,灯火也撤掉了几盏。营帐里,只余下一名军医守着,别的人都已经悄然退出去了。

热闹半夜的营帐此刻方见安静下去,孤寂一盏青灯将军医的身影折映在帐上,外头偶尔能闻得巡逻士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床榻上的人仍是昏睡着,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军医累了半夜,现下松懈下来困意顿然就起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斜斜撑在床榻边,半睁半闭便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阵夜风吹入内,脊背上爬上一抹凉意,军医猛地吃紧,跳着惊醒。那身影蜿蜒似蛇,直直映上床榻。军医慌忙回过头,一句“谁”尚梗在后头,再看见面前之人时,生生便将话语咽下。

来人是北汉公主。

内室昏暗灯光仍是掩不住女子脸上的苍白,齐腰乌发被端庄挽起,不着珠翠,却依然美得惊人。她素来穿得少,这样的夜里越发显得消瘦伶仃。惶惶只觉面前女子又往前了一步,军医才乍然回神,忙朝她行了礼道:“公主,殿下早已回去了,不在此处。”话落,他又记起方才她不就是同胤王一道离去的吗?

果真,面前女子竟蓦地笑了下,那样淡那样浅,宛若静潭里的一抹涟漪,涟漪上的一支浮萍,“本宫不是来找殿下的。”

“那是——”

“殿下让本宫来照看世子。”话被她堂而皇之吐出,她就是要待在这里,看看胤王还怎么杀允聿!她就是要他好起来,她不准他死!

军医被吓得白了脸色,这…这公主虽还不曾与胤王大婚,可要说来照看世子,于情于理都是不合的。他的声音带着哆嗦:“怎劳烦公主照看,我等自会尽力医治。”

令妧却不走,往前一步,华美眼底含一丝傲气:“怎么,你是不信我的话?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问殿下!”

这样柔美的女子,军医竟在她的眸华里瞧得丝丝若隐若现的杀气,他心头一震,只见她又往前一步,话语冷冷传下来:“还不去问!”

“是,是…”

军医瑟缩地退了出去。

令妧长长松了口气,胤王好面子才至想强要了她,她此番要军医去问,谅他也不敢说出不是的话来。那可真是他的王妃不检点要与人私通了,她要叫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允聿仍是昏迷不醒,惨白脸上瞧不出活气,便是离得他那样近,屏气凝神才仿佛可以闻得他微弱的呼吸声。令妧徐徐在他床前坐下,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狠狠地握紧,掌心竟是灼灼的痛。

那是打胤王打的。

令妧忍不住苦涩一笑,方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个可怕的梦靥,他差一点也可以要了她。

现下,她是换过衣裳才来的,还特地将乌发也梳好,将所有的印记与耻辱悉数掩盖在这身衣裳下,在外人眼里,她仍是青贵高华的北汉大长公主。

“允聿。”

绵绵语声里,带着颤意,她握着他的手指缓缓收紧。她的心悬了一整日,怎敢想面前之人差一点就永远地失去了…她再是看不见他笑,再感受不到他默默关心自己所做的一切。

军医果真去问了胤王,胤王下令让公主照看世子,还以世子需要静养为由,下令任何人无事不得入帐。

军中士兵私底下都在传,说世子与胤王果真手足情深,一个甘愿替他挡箭,另一个舍得要尊贵的公主亲自照看,全营士兵对胤王又生出几分敬佩。

令妧却是冷笑,他下令不让任何人入帐,是怕别人瞧见她与允聿相处的样子,那外头那些人可就不是这样传了。手足情深的美谈定将被暗通款曲的耻辱替代,胤王那样聪明一个人,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些。

军医每日只有把脉送药时才会进来,各位将军自然不会入内,胤王自己也不来。

前一日越军出城迎战,虽被蛮夷军偷袭,想来夜琅也不好过,是以第二日便安静了下来。胤王与各位将军在主营商量作战计划,一连便是两日。

这两日,令妧安心守在允聿边上,她是不怕闲言闲语的,要怕也就不来了。傍晚,令妧回自己的营帐去换衣裳时,碰巧就在外头遇见胤王。他仍是金甲裹身,英气里又多一抹逼人的阴戾。自那日以后,她与他还不曾在私下碰过面,那也的恐惧早已散在允聿活下来的喜悦里,令妧仿若再不怕他。遥遥朝他欠身,却见胤王脸色一僵,从鼻孔里哼出阴狠话语:“就这样怕他死了?”

语声里有怒,令妧更不怕。他愤怒,才说明他也在怕。

夕阳残光斜映在二人的身上,不着一丝温暖,尽是寒冷。令妧却是笑了,淡淡笑容宛若冬日里最美的寒梅,“我现在不怕了,你也不希望他死。”她含笑上前,走过他身边时,又淡淡道,“其实你也不爱我,我爱不爱你又有什么要紧的。你我之间,不过各得所需罢了。”

轻萝香气飘散在清冷空气中,身侧女子已走远。

胤王倏然回头看了那背影一眼,“锃”的一声,战袍上一枚铜星被扯下!她说的对,他并不爱她却要迎娶她,他们的婚姻只是一个堂而皇之的交易。他只是,不甘心!

夜幕渐深,令妧望着眼前苍白如初的面容,又记起在外头胤王的话,不免心中哀哀一叹。世弦曾说,胤王不爱她,她还念着昔**不懂母后的安排,如今却是世弦不懂。却原来,不懂的还不止世弦一个,胤王又何曾真的懂了?

外头,军医沾了一身的寒气端药进来,又谨慎地替允聿把了脉。

“如何?”令妧蹙眉轻问。

军医凝神片刻,才开口:“气血仍是虚弱,脉象已见回稳。”

“那怎一直不醒来?”守了两日,令妧心中自是忧虑。

军医也是满脸愁容,叹息道:“营地里没什么好药,世子失血过多,伤势极重,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哦,不过邱将军已派人去了钦州找苏太傅,苏家是医药世家,定能求得好药来。算起来,最迟明早也该是到了。”

邱将军?

令妧听闻过当晚邱将军将越皇御赐的稀世珍宝都给了允聿,如今又派人去钦州,令妧对此人顿生好感。营地里,果真还是有人是真心想要允聿好起来的。

军医说最迟明早便到,殊不知苏家的人当晚便至。

才过了巳时,营地门口便有马蹄声传来。邱将军在帐中接到侍卫禀报,说是苏家来人了,他忙起身迎出去。士兵们举着火把要验车,邱将军远远瞧见一人自马车上跳下来,身轻如燕,令沉重战场也似染上一抹轻盈色。

自允聿受伤以来,令妧夜里便睡得极浅,隐约似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她才坐起身子,帘子已被一人挑起。令妧未瞧清楚来人,那声音已直直入内:“君哥哥!”

她闯了进来,大约是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一时间怔住了。

外头邱将军正吩咐士兵将药材搬去军医的营帐,一个不慎便让那少女闯了进去。邱将军暗叫不好,也只能失礼入内。

“公主见谅,这位是苏家三小姐,正是她给世子送药来的。”他又朝那少女道,“这是北汉宁安公主。”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忙朝令妧行了礼:“民女苏偀见过宁安公主!”

令妧一听是给允聿送药来的,自然什么都不计较,亲自上前扶她起身。邱将军已告退出去,令妧这才瞧清楚兀自闯进来的少女。连日的风尘仆仆亦遮不住那文秀清丽的姿容,她只简单一身素衣,大约是载了一车药材的缘故,此刻她的身上还留着浓浓的药味儿。

苏偀的目光已朝床榻上之人瞧去,急着问:“他怎么样了?”

令妧缓缓与她道一遍,见她静坐一旁,满脸担忧,便是那急切模样,也已让令妧猜出几分。她与允聿也早早相识,比自己还早吗?令妧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微微一刺,顿然有些好笑这个时候她竟要吃这些醋吗?

因着苏偀来了,便劝令妧回去歇息,令妧也实在累及,并不推脱。

微亮天里,军医已早早熬了药送进来,苏偀逮着机会便问北汉公主怎会在世子的营帐。军医依言答了,见这位苏三小姐仍是黛眉微蹙,似是不信。军医笑了笑,转身出去。

这是苏太傅亲自配的好药,每隔两个时辰便进药一次。

喂到第三次,已是微微有了起色。

苏偀满心欢喜,趴在床边叫他几声,果真就见他的眉心略略拧起。

“君哥哥!”

他是在做梦吗?总觉得是乔儿在身边,她的每一分呼吸,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每晚,都可以枕着一室的轻萝香入眠,他这一觉睡得好长好久好沉…

女子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柔荑轻握住他的手。允聿心中一动,勉力抓住那人的手,“乔,乔儿…”

苏偀撑大了眼睛,随即俯下身去:“君哥哥,你说什么?君哥哥!”

“乔儿。”

这一句,苏偀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是一个人的名字。

费力睁开双眸,瞧见眼前女子模糊的身影。乔儿,是你吗?

允聿努力将泅散目光凝在女子脸上,缓缓清楚了,看清了,竟是…是…他复又蹙眉,他是做梦了吗?

苏偀见他醒来自是兴奋不已,却因为方才的事不免又心中郁闷。便佯装生气道:“怎么样,多年不见不认识我了吗?”

“偀,偀偀…”

昏睡了三日了,他实在没有多少力气,语声尽是嘶哑。

苏偀扬一扬眉:“总算还认得我!我且问你,乔儿又是谁?”

这一问,却叫允聿心中苦笑不迭,他真是做梦不浅,乔儿如今的身份,怎会守在他的床榻前?原来这些日子,他感受到的人,不是乔儿,只是苏偀吗?他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只吃力问:“你怎在此?”

苏偀见他避开话题,不免一愣,片刻才道:“邱将军派人去找我爹,说你中箭快死了,我就来了!我要知道乔儿是谁,你快告诉我!”

这丫头还与小时候一样,不依不饶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允聿无奈叹道:“你要知道来作何?”

苏偀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发狠道:“你说出来,我与她公平竞争!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话了?”

“哪句话?”

苏偀一双漂亮的眸子一撑,他果真是不记得了!

“小时候我就说长大了要嫁给你的,你果真就忘了!”苏偀惊愕质问他。

是吗?还有这么一说吗?允聿亦是错愕,他果真是不记得。说了几句话,胸口的伤又开始痛,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苏偀见此,这才紧张起来:“喂,你别这样…好嘛,我暂且不问你了,我可告诉你,我千里迢迢来救你,你可要给我争气啊!”

“我渴了。”

良久良久,才闻得他这样道出一句。

苏偀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帐内没水了,叫了几声外头也没人,便只能自己出去。

允聿静静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日荒唐的梦,又兀自想笑。初晨的日光映照在营帐上,细微感觉到了暖意。帘子被人掀起来,细碎的脚步声入内,允聿竟又好端端闻到浮在空气里的轻萝香气,那样淡,却那样清晰。

明明没有睡,却又是做梦了。

他有些急躁地睁开眼,女子仍是他那日见的斩袖素裳,只那脸上的笑容再不见桀骜,担忧里又溢出了欣慰。

令妧闻得他醒了便匆匆而来,此刻这般呆呆看着,这幅容颜竟像是隔了千年万年才得以相见。见他挣扎着欲起身,令妧一阵吃惊,忙搁下手中东西伸手按住他:“你做什么?”

允聿神色一僵,不是梦!竟真的不是梦!

“乔,公主怎么的来?”他深深凝住她,苍白脸上绽出了笑靥。

“别动。”她又交代一声才松了手,转身端起一侧的碗,“喝水。”

“我…我自己来。”

他将手伸过去,却见她巧妙地避开,一双杏目直直凝住他,带着嗔怒,却又温柔似春水。

允聿心中一震,不觉低下头去。

勺子盛满玉露,就这样递至他的唇边。他张口喝了,竟无端端问她:“殿下如何?殿下没事吧?”

令妧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颤,勺子撞在碗口发出“当”的一声响。极力忍住的眼泪似快要挡不住,胤王一心要他死,他却还心心念念想着胤王好不好!令妧心中生怒,沉声斥道:“当自己是神仙吗?以为这样死不了!”

他却仍是垂目,语声微弱却温柔:“我可以死,他却不可以。他若死了,和北汉的盟约怎么办?陛下又当怎么办?你这一趟南越,也就白来了…”

眼泪倏地滚进水中,令妧双肩抽搐,颤抖双手再是握不住水碗,“啪”的一声便摔在地上粉碎。允聿吃了一惊,不觉抬眸瞧她,更多眼泪自她的眼睛滚出来,令妧便只是这样呆呆望上一眼,突然俯身下去,冰冷双唇毫不犹豫吻住他的唇——不顾他震惊亦或是挣扎,她便伸手扣住他的双肩,按住他虚弱无力的身子,仿若要将这一路的隐忍担忧、艰辛苦楚,悉数化在这不顾一切的吻里…

【涅槃】22

女子的柔舌似香毒,娇躯若枷锁,一寸寸逼得允聿再无路可退。而令妧,一朝抛开那些世俗尊严,此刻便不管他或拒或迎,深深吻住他的唇,似要将周遭空气也巧取豪夺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松开他,喘息不定地望着底下男子,她竟不知她哭得这样惨,望着他便狠狠道:“谁说你可以死?我杀了他!”

握着他双肩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原来她是那样怕。

允聿胸口的气未顺转,这样的令妧,与当日在杨府修竹园中桀骜冷清的大长公主相差甚远,仿佛又叫他瞧见了那年玉泉寺下的林子里,他将她一个人丢在林中她害怕无助的样子。

“乔儿,不要哭。”

她哭得他心都要碎了,想要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却实在没有力气。

那一个却是突然又生气了,猛地从他床榻边起来,直直背过身去,厉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你要再为他去死…我会恨你一辈子!”

恨他一辈子吗?

允聿惶惶张望一眼,却是无声地笑了。她恨他,便是心里有他。勉力侧身欲撑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痛,他根本发不了力,那两箭,一箭射在胸口,一箭射在腿上。令妧闻得他隐隐倒吸了口冷气,忙转过身去探他。他一手捂胸,雪白的纱布内似隐约又血色漫出来!

令妧心头刺痛,只得再次按住他的双肩:“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喘息着,却还笑得出来,吃力看着她,嘘声道:“你…不要生气,你来看我,我很开心。你该回了,偀偀将我照顾得很好。”

令妧却不走,冷冷望着他:“你赶我走吗?你怕什么?怕胤王?”

连着三句问话,叫允聿不免吃惊。

令妧眼底淌过一丝嘲讽笑意,笑声曼曼:“我便是待在这里他又能怎样?小心翼翼得不来长久!原来他早就知道你我之间的事情,便是那样才想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战场上!你还要忠于他吗?你还觉得他好吗?”

她声声夺人,允聿本就苍白无血的脸上越发地虚弱惨淡,他怔怔盯住她良久,才勉强笑了笑,摇头道:“不是,你弄错了,他没有想我死。”

“允聿!”

“你听我说。”他一手紧拽住她的衣袖,体内气息一阵紊乱,他强压着那口气,“他若想我死…一定不会救我,若不然,那支箭矢也…也不会刺伤他的手臂,乔儿,你误会他…”

“我不听我不听!”她不要听他的解释,胤王是何许人如今她还不明白吗?就是那夜,他狠狠打她的那一巴掌,还有他意欲对她用强…她就不会原谅那个人!

“乔儿…”允聿费力地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令妧本能地蹙眉,“咝”的一声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允聿震惊地脱口,“你受伤了?”

“没有!”令妧惊慌地回身,那一刻允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半撑起身子欲下床去拉她,只是这样勉力一挣,强压在胸口的气息再约束不住,他低头便“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不要!”那一滩血看得令妧一阵悚然,她惊慌失措扶住他,颤抖抚上他的脸,“你要撑住,我马上去找军医来!”

他却反拉住她,令妧骇然,他的语声软下去,像是哄着她:“哪里伤了,让…让我看看?”他的力气分明不大,她只需要稍稍一挣便能脱开,只是听着他温柔带伤的话,心中委屈似一时间蜂拥上来…

他仍是哄她:“乖,让我看看。”

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人会哄着要她乖,只有他一人会如此待她说话。

浑身力气似被抽尽,那一刻再是逃脱不了,她却别过脸,咬着唇开口:“你别看…”

眼前有些阵阵发黑,允聿支撑不了干脆便将额角抵在她的身上,她有些僵直地坐着,任由他将她的衣袖一点点挽起。冰雪肌肤上,几处明显的深紫色痕迹,瞧着,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扼出来的。允聿心头一震,再看她另一手,仍是一样。那么,身上呢?

“是谁?”

这一声,问得连他的心也颤抖了。

其实问与不问,还有差别吗?他虽耿直,却不傻。

贱人!本王还不曾嫌你脏,你倒端起矜持来!——那日胤王的话始终不曾从令妧心底消散去,相反的,她每每看见胤王,便要想起他与她说的那些话。说不上是委屈,就是恨和不甘。只是此刻,闻得允聿问她,她再端不起面上装出来的冷情骄傲,喉间浑浊发出一声呜咽,周身的掩饰也在那瞬息之间崩溃,华美脸庞血色尽褪,只剩下哀哀一片凄凉之色。

不可能,这不可能!

允聿在心里一遍一遍否认,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眼看着那滴眼泪猝然滚落在衣襟上,允聿再是按捺不住,一把狠狠将令妧颤抖身躯抱住,拼尽他所有的力气也要将她抱在怀里。所有的委屈苦楚尽数化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里。

“我逃出来了,他没有得逞。”她屏息说着,避免自己失声痛哭出来。

逃——她如今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是为了不要他担心。可允聿又怎会不知道当日的情形究竟有多难?一个是他从小认定的兄弟,一个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女子,他以为他全心全意撮合他们在一起就是给她最大的幸福,却原来根本不是!

“乔儿,对不起,对不起…”

令妧将额头靠在他的额角:“我要你活着。”

他认真点头:“你活着,我便活着。”

“我要你对我好,只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