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侯君此生只爱刘令妧一人!”

*

军医营帐外,苏偀抱臂坐在帐外,蹙眉问邱将军:“那北汉公主不是胤王殿下的王妃吗?她怎么可以独自呆在君哥哥帐内!”

此事早已由先前的全军赞美渐渐变了味,只是碍于胤王和公主的身份谁也不敢嚼舌头罢了,这苏偀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邱将军脸色一沉,低咳了声道:“这话不要乱说,此事事关公主名声,是大事!”

苏偀已避开皇室多年,在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邱将军的话也没叫她收敛。只见她起了身,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朗朗道:“既还要名声就该避嫌,我这便去君哥哥的帐子里替她出来。”

“偀偀!”邱将军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沉声喝斥,“这是军营,可不是你们苏家!殿下有令世子的帐子除了公主谁都不能无故入内,你既已将药送到,便启程回钦州去。”

苏偀脖子一梗,气愤地叫:“邱世伯!”

“听话!”

看邱将军的语声软了下来,苏偀转身又重新坐下:“不进去就不进去,那我也不回钦州去。除非我亲眼瞧见他能跑能跳了,我再回去。”她又在心底嘀咕:再说我还没搞清楚乔儿是谁呢,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

邱将军拿她没有办法,恰巧又士兵过来禀报说胤王召见,他便撂下苏偀往主营而去。

这几日,蛮夷军与越军遥遥相对,却是谁都按兵不动。几位将军已分析过无数的作战方案,却都不能一锤定音。胤王更是心情烦躁,似是一刻也不愿等,蛮夷军想和他耗,他却不想耗。只因在胤王的潜意识里与令妧的针锋相对仿佛便是与北汉的盟约有了变动,这越发叫他彻夜难眠。

他一直问自己既然不过是一场交易,为何就不能释怀?

营帐里,各位将军各抒己见,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却见胤王突然起身朝外头走去。

“殿下…”田将军脱口叫他,他却仿若未闻。

守在外头的士兵朝胤王行礼,胤王却看也不看,大步往前走去。前方便是允聿的帐子,胤王伫足一站,瞧见眼前一抹娇小身影冲进帐子里去,随即便是那脆生生的一句“君哥哥”!

——橖哥哥。

记忆中,女子的音容笑容突然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胤王心头一震,王绮千方百计不愿让他娶北汉公主,不过是因为心里有他,放不下他。那他对令妧呢?也是因为放不下吗?

忽而,前面帐子里发出苏偀的惊叫声。

苏偀是看邱将军走了没人再来管着她,她才不受约束,便自个来了。哪知竟瞧见令妧身前尽是血,而允聿…伤口似是裂了,还有他的嘴角噙的血渍…

令妧原本便是想去请军医来的,倒是不想这个时候苏偀闯了进来。

“怎么回事?”胤王高大的身影自外头入内,他也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而允聿竟是下意识地拽住令妧的手,强撑着最后一分意识直直盯住来人。苏偀闻得胤王一句“去请军医”,慌忙头也不回地跑了。

眼看着面前之人步步逼近,令妧一动不动站着,胤王伸手握住令妧的手,却突然闻得允聿一字一句道:“你放开她!”

胤王错愕地望向他,那惨白容色里竟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否当年梁王叛乱亦是这样坚定?不知为何,在知晓了允聿身世后,每次面对这张脸,胤王都要有意无意想起梁王。他冷冷一笑,漠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允聿跟着一笑,竟是凄楚:“五岁我认识你,从此刀山火海,毫无怨言。你要迎娶北汉公主与北帝结盟,我忍着心痛亲手将最心爱的女人送至你手上。我离开崇京,亦是为了与她避嫌,想要她好好嫁给你,做你的王妃。从此我可以浪迹天涯海角,却唯独再走不近她的心!可是你呢?你可有珍惜过她,爱护过她,理解过她?都没有…你却还要伤害她!”

令妧颤声道:“允聿,别说了!”

他低头顺了口气,另一手伸过去,握住胤王的手,勉强使了力,狠狠将胤王的手扳开!墨玉瞳眸尽是失望:“我现在告诉你,我与她清清白白至今!她将是你未来王妃,你却不信她!你错过了这辈子最值得你去爱的女人,往后,你再没有机会了。”

曾几何时,他也绝望过,乔儿这样的女子,他最是了解。她若真的嫁给胤王,哪怕她不爱他,亦会对他忠贞一生,不会负他,她只会竭尽全力去帮他。早知有今日,允聿宁愿不曾带她离开北汉,那她永远便是北汉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他永远记得那日离开北汉,北帝紧拽住他的衣袖说的那句话——朕最珍视之人。

所以往后,他再不会让人欺负她,再不会!

胤王狠戾望着昔日的好兄弟,愤怒出声:“我没有机会?难不成你想娶她吗?”

这句话,说得令妧心头剧颤。那握着她的手却是异常坚定,耳畔是他温柔笑意:“是,只要她愿意,我要娶她!”

胤王冷冷道:“你凭什么?”

“凭我爱她。”

胤王的双眸全是寒气,令妧咬着牙,怕他发了狂真的会对允聿不利。

“快点快点!”外头传来苏偀的声音,很快,帘子被人挑起,苏偀只念着允聿的伤势,丝毫没有注意到里头气氛的变化。军医朝胤王与令妧行了礼,这才上前。

允聿仍是拽着她的手不放,令妧略侧身,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他冰凉手背,冲他温柔一笑。他终是松了手,军医上前替他处理伤口,他自始至终都只看着令妧。

苏偀睨了令妧一眼,小声道:“胤王殿下走了,公主不出去吗?”

令妧顺然道:“殿下有军事在身,不是我能跟着去的。”

一句话堵住苏偀最有利的理由,她随即咬咬牙,又道:“那…公主不回营换身衣裳吗?”

令妧仍是淡淡的:“稍后再去。”

允聿为了她,在胤王面前都不曾退缩,她还瞧不出这个丫头的心思吗?即便被她瞧出了端倪又如何,她不怕胤王便不会怕她。

待军医替允聿重新上药包扎,床榻上之人已经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军医前脚一走,苏偀便忍不住了,秀眉拧得死死的,劈头就问令妧:“你与君哥哥究竟什么关系!”

令妧小心替允聿掖好被角,凝眸看她:“你看见的这种关系。”

苏偀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早前与允聿两人时说出那些要嫁他的话已是叫人羞愤的话了,竟没想到这位北汉公主这样坦荡,承认她与允聿之间的关系也如此直白!苏偀的脸色变了,红一阵白一阵。

令妧从容替允聿擦拭脸庞,手…他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微弱叫她:“乔儿,不要走…”

“我不走。”她也握着他的手,心下却是从未有过的怅然。这一段感情,她已苦苦压抑了数十载!

一侧的苏偀更是不可置信地撑大了眼睛盯住令妧,伸手颤抖指向她:“你…你就是乔儿?乔儿是你?”令妧不答话,苏偀惊恐道,“你是未来的胤王妃,你怎么能**君哥哥?天啊,你这是要害死他吗?你想要他与胤王殿下为敌吗?你…你…”

苏偀的脸色铁青,一时间竟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令妧悄然看了看她,却是低声道:“苏小姐若是觉得帐内太闷,可以出去透透气。”

苏偀气得一跺脚,果真就冲了出去。只片刻,又见她回来,一**坐在令妧面前,气呼呼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反正你和君哥哥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为什么要生气!这些都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要是叫冀安王爷知道了,他也会极力阻止的,他最讨厌君哥哥惹上天家的麻烦了!”

苏偀说得确是实话,令妧心头不免一窒,冀安王爷都不愿允聿与胤王走得近,更何况如何是要与她在一起。今**与允聿这般在胤王面前一闹,往后又该如何收场是她此刻不敢去想的。公主和亲是大事,那是两国帝王共同颁旨的,不是她一句不嫁便可以…

不自觉地握紧允聿的手,眼前这一个人,她却不愿再放弃了。

苏偀瞧得她似有些动摇,心下像是见了希望。不可否认,这位北汉公主确实美得惊人,她尚且比不上大姐,在她面前自然就黯然失色了。不过她还是要说:“君哥哥素来单纯,你使点小手段他就会听你的,可你非要招惹他干什么?他虽是世子,却又不是天家的人,可胤王殿下就不一样了,你嫁给他就是王妃,或许以后还会是皇后…”话至此,苏偀猛地意识到自己僭越了,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恨不得将刚才说出的话吞咽下去。爹爹总说要她管好自己的嘴,她却总是不记得!

令妧并不回头,看允聿紧蹙着眉心,看着像是难受,她心里也跟着不好受。方才在胤王面前,他强撑着要说完那些话,不用虚弱的声音,只为了不想在他面前矮他一截,这些她都懂。

不是君臣之间的话,只是单纯的男人之间的对决。

令妧蓦然又笑了,那样柔那样畅怀,若没有这两箭,他大约还会觉得愧对胤王,可现在,不会了。

“你也喜欢他吗?”

苏偀忽而闻得她开了口,挺直了胸脯正要接话,令妧却又径直道,“你最好不要喜欢他,因为他是我的,你抢不走。”

【涅槃】23

苏偀执意不走,邱将军无奈只得命人给她辟出一个营帐来。帘子狠狠一落,外头来往士兵的脚步声轻下去,苏偀气愤于榻上坐了,耳边还阵阵回响着令妧说的话。

苏偀起初还以为她该感到羞耻,竟未曾想她说允聿是她的,说得那样坚定坦荡,就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挂在腰际的香包被苏偀纤长手指拽得皱巴巴的,她气极了,气自己那时候面对令妧居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不是的,君哥哥一定不会喜欢她,一定是被她迷惑的,君哥哥不会那样蠢去抢胤王殿下的女人。”苏偀抚着胸口自己安慰自己。

又是日落,余晖斜满半壁天,远处似有烽烟袅袅而起,马蹄声与厮杀声仿若不绝于耳。

安静了几日的战场,不过是偃旗息鼓,是为等待时机。

“锃”的一声,胤王手中的长剑出鞘,一抹白光闪现,帐内梁柱上又被划伤极深的一道印子。细细瞧去,从上而下,已密密麻麻划出很多。胤王眉目幽深,直直凝住许久——离开京师已整整二十三日了,抵达战场也已六日。

他得父皇应允挂帅,几家欢乐几家愁。而如今,他迟迟未有建树,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势必是要笑话他的无用。

你错过了这辈子最值得你去爱的女人。

我要娶她。

他又记起允聿的话,那曾是他这辈子最要好的兄弟。

当初接近允聿,不可否认也是因为冀安王府的影响在里面。那次允聿与令妧有私情的事情出后,他极力保他,一来是为颜面,二来也是因为他不想失去一条左膀右臂。

可允聿竟是梁王的儿子!

冀安王府的势力是不能奢望了,若是萧后知道允聿的身份,首当其冲要被讨伐之人就是他!届时,与梁王余孽勾结的罪名便是他想撩也撩不开的,可是这么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允聿以血肉之躯替他挡下致命的一箭已叫他骇然。那一刹的心动欲念,他不是没想过要他死,最后到底是不忍心。

那一个肯为他去死,他也为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抛开了梁王一事,可如今,他与他竟真的决裂了!

用力将长剑拍在桌上,胤王阴冷一笑,传了士兵入内,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明日出城迎战!”他不愿再等了,已输得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一次立功的机会!

*

夜凉如流水,帐内却是温暖如春。

空气里袅袅漂浮着女子身上的轻萝香气,那样好闻那样熟悉。

允聿缓缓醒来,里头灯火跳动,他侧目便瞧见令妧趴在他的床榻边,一手还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微弱光线洒在她的侧脸上,散开淡淡光晕。允聿轻缓一动,面前女子霎时惊醒。

“你醒了?”

“嗯。”他的声音仍是嘶哑,却是抬眸望一望门口,“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令妧已经起了身,端过桌上的瓷碗,“这粥刚送来,正好温着。”

她小心扶他起来,喂他喝,他再不拒绝,乖顺得像个孩子。

“胤王他又再为难你吗?”那一个是他从小熟识的兄弟,脾性如何他最是了解,这一次,自己与他说得那些话,胤王势必会动怒。

令妧淡然道:“他不敢。”

不是不会,是不敢。

允聿心中撼动,胤王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也被逼到如此境地…浓密的睫毛一覆,却并不等他有时间多想,女子已然直言问他:“苏偀与你什么关系?”

一口一个君哥哥,叫得好不亲热!

允聿略一怔,倏然抬头,望见令妧傲然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见回避,便是要等着听他的解释。这样的令妧,有几分像苏偀的不依不饶,却是苏偀比不了的那种胜券在握的傲气。

却,是他最熟悉的令妧。

将烦心事撇开一旁,一心一意只为她解释:“她是苏太傅的幺女,苏太傅也是我的恩师。那时在崇京,我时常会去太傅府。建璋十五年,苏太傅告老还乡,苏家便举家搬迁至钦州。后来不久,我父王又让我去钦州跟随老师学习,我便又在钦州呆了几年。”

便是那在钦州的几年,让他方便来回于汉越两国,成为胤王与崔后联盟的纽带。

令妧心中清明,却不问他这个,揶揄他道:“如此说来,你果真与她相识在先吗?”

允聿不觉咽了一口口水,恍然尝出她话里的丝丝妒意,他心头却是快活,眉宇间的愁容尽数散去,只留下嘴角一抹畅怀笑意。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含笑望着她:“我初见她,她不过三岁,还什么都不知道,却比不得你,出手便击中我的心。”

“你胡说。”

“怎是胡说?你且告诉我,那一日不是你一掌推在我的心口把我从亭中推入溪水里的吗?”

他问得认真,令妧俏脸上尽是局促绯色,多年过去,原来他也还记得。她垂眉低首,声音轻若蚊吟:“谁,谁让你说认得我!”

允聿笑出声来,一字一句道:“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要说认得你!”

令妧也忍不住想笑,便狠狠将手中的瓷碗塞在他的手中,咬牙道:“不和你胡说了,你自己喝。”背过身去站着,将一撮乌发卷在指缝间,闻得身后之人突然道:“乔儿,我心里只有你。”

她的心微微一震,他又道:“不管将来如何,我心里只有你。”

将来——

令妧指尖一抹凉意,她恍似瞧见很多张脸,世弦、冀安王爷、越皇、胤王…漠然阖上双眸,将来的一切是她不敢去想的,她只知道这一条路自己已不能回头了。

明日,明日再说。

她转身凝住他,嗔怒道:“快点喝掉,否则我要罚你。”

“你要怎样罚我?”他眨眨眼睛望着她,似是来了兴致。

令妧一时语塞,丢下一句“我去换衣服”便夺门而出。允聿呆呆望着,只觉畅怀舒心。

圆月当空,白月光漫过枯草泥地。

人影却清晰。

令妧匆匆回去自己的营帐,挑起帘子,蓦地一怔,竟是瞧见胤王静坐在内。他已褪去一身铠甲战袍,此刻一袭素白广衫,瞧见令妧挑起帐子入内,他本能地从榻上站起来,容色尴尬里染上铁青。

令妧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一时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一个迎面站了片刻,突然大步朝令妧走来,令妧心中倏地一惊,却见胤王只破开了帐子出去。令妧本能地回头瞧上一眼,帐子顷刻便落了,将那抹素白颀长的身影挡去。她舒了口气,走至里头。

外面,隐约似乎有士兵慌张地叫着“殿下息怒”“殿下饶命”之类的话,令妧黛眉微蹙,漠然笑笑。胤王,她当真是看不懂他。

再出去时,见守营士兵果真换了人。令妧本能地朝胤王的营帐望了眼,帐内灯火明亮,男子身影被清晰折映在帐上。

夜风拂面,清寒里带点烟熏味。

令妧缓步往前,一抹小小身影自旁边窜出来,月色下,见苏偀的头一抬,脸一扬,跟她下战帖:“我不怕你,我要与你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令妧眉心微拧,这丫头果真可爱,她来同她说什么公平,她可知这个世界不公平倒是很多,却难有公平。感情之争,更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难道她还要天真地希望时间倒流,回到她与她都不认识允聿的时候,再来谈公平吗?

令妧颇觉好笑。{花&霏&雪&整&理}

苏偀见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气呼呼道:“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

“不是不配,而是你不是我的对手。”允聿一颗赤忱之心已再明白不过,世间任何女子皆不是她的对手。令妧与她擦肩,神色坦然,嘴角含笑。

苏偀握紧了拳头在她身后叫:“我与君哥哥青梅竹马,你们才认识几天,我,我怎么不是你的对手了!”原来北汉人竟是这样狂傲自大,苏偀要让她知道小瞧她的后果!

*

允聿的伤势回稳,令妧卸下心中重石,这一觉便更是放心了。

却不知何时,只觉榻上之人猛地起了身,令妧错愕之下慌忙睁眼抬眸。允聿捂胸凝住她,直直问:“你听到吗?”

“允聿…”

“战鼓,战鼓响了!”他的脸色凝重,一手掀起了被褥便要下床。令妧忙按住他,经他一说,她这才听清了,外头果真是有鼓声,一波漫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允聿蹙眉道:“不是不曾听闻今日要开战吗?”

“你先躺下,我出去看看。”

从营帐里出来,劈头就差点撞上苏偀。这丫头再没了昨日的气势,俏脸惨白,第一次来战场的人,没遇上过这样的情形,自然是被吓到了,整个军营,她熟识之人不外乎两个。邱将军要领兵打仗没空管她,苏偀心里害怕只能来找允聿。令妧一把将她推进去,嘱咐道:“他伤重,别让他出来!”

外头果真是那次出战一般的情景,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允聿没有出征。令妧远远瞧见田将军在那高声下令吩咐,她没有往前,一侧又有一队士兵跑过,个个神色严肃,丝毫不敢怠慢。

停战的这几日安宁,几乎要让令妧错觉地以为这一场战事已经结束,却是此刻,她才猛地又想起他们是真的置身在边关战场上。

这一次,会结束了吗?

那一面的沙场是令妧瞧不见的,漫天尘土里的血腥味却是丝丝飘扬,无孔不入。记忆里又仿若回到那一晚,允聿重伤昏迷被抬回来时她内心的恐惧害怕,令妧不免一阵瑟缩,往后退了一步。

“邱将军不是说我军尚未看破夜琅的战略布局吗?怎就突然出兵了?”营帐里,允聿神色凝重地握住苏偀双肩,一字一句逼问她。

苏偀原本就吓得不行,被他这样一问更是心慌不已,胡乱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哪知道啊!君哥哥,这鼓声真可怕,还有外头那些喊杀声,我们先去钦州好不好?”

允聿知道问她什么也问不出来,心中焦虑,一把将她推开便要起身。苏偀拗不过他,干脆伸手便抱住他,急得哭了:“君哥哥你别出去,你别出去!”

“偀偀,你放开!”

“你不必担忧,我问过田将军说了,殿下和邱将军有应对之策。”

女子平静的声音自帐外传来。

允聿抬眸,眼底略有放心。令妧缓步上前,在他面前坐下,又笑了笑:“这军营里,又不是只有你会打仗。”

苏偀见令妧一来,允聿就真的安静下来了,心中更是不服气,抱着他的手不愿松了,撒娇道:“是啊,那么多人都会打仗,又不缺你一个。何况你现下身子不便,不如就随我去钦州养伤吧。这几年我爹爹一直念叨你呢,你说说你都多久不去看我爹了?”

允聿推不开她,又想着令妧在面前,便蹙眉道:“我得了空,自会去看老师,你先放开我。”

“那什么时候得空?”她又不依不饶了。

令妧瞧她这样,倒是也不气,只当她是个未长大的孩子。瞧得允聿无奈中略带焦急,她便开口:“打完仗便得空了,还有,你若再不放开他,这才愈合的伤口若再裂了才是麻烦事。”

果然,听她这样一说,苏偀慌忙就松了手。

这一仗及至傍晚也不见收兵。

令妧与允聿都开始心事重重,苏偀倒是不再似白日里般的慌张了,好像听了一整日的鼓声和喊杀声,她已习惯。

残阳西沉,夜幕渐近,一列铁骑踏破尘土血污,自苍茫色里急急奔回南越营地。

“关城门,关城门——”

急促声音霎时传遍岭防边城。

脚步声急至,来人自营帐外一站,急声道:“公主殿下,邱将军有请您移步!”

令妧不觉起身:“何事?”

外头之人略一迟疑,终归开口:“元帅被困,将军请公主移步去主营!”

令妧脸色大变,苏偀亦是忍不住“啊”了一声。床榻上一方瓷枕落地,允聿惊恐望向帐外,怎会…

【涅槃】24

今冬落下的第一场雪。

皑皑白色,银装素裹。

因宣室殿常年置暖,外头的回廊亦不曾有积雪。凉风瑟瑟,一抹鸦色身影急移。

中常侍迎风立在殿外,廊下雪丝斜飘,中常侍搓手呵着气,一眼睨见杨御丞的脸。

“杨大人。”中常侍迎上去,命人接过杨御丞手中的伞,低声道,“大人请吧,皇上已等候多时了。”

世弦早早便听得外头的声音,杨御丞尚未入内,他已破开了珠帘出去。

殿门微开,那抹鸦色身影已入内,肩胛处还站着半融的雪花,杨御丞来不及拂去,恭敬地朝他行礼。世弦一脸凝重,抚袍落坐在敞椅中,玉带璎珞掩映在苍白脸颊,他顿了顿,才开口:“南越胤王与十万大军被困虎口…”

虎口是南越与夜琅交界一处地形,延绵数十里,两头相通,入口较大,出口却极小,一旦被引入其内,要想逃生便是难上加难。照理说,胤王不该这样不小心…

杨御丞谨慎地看了少帝一眼,南越与夜琅交战,南越西北部正是北汉与夜琅相交的西南,这一场战事北汉自然也十分关注。杨御丞低声道:“南越二十万大军,却有十万被困,蛮夷军戍守边疆明显不止十万人,南越是被摆了一道。”

这些世弦心中自然清楚,他沉思片刻,突然又道:“朕打算出兵。”

“皇上!”杨御丞吃惊望向他,瑞王党羽尚未清除干净,瑞王本人还不曾落网,这个时候向夜琅出兵实在太过冒险!杨御丞低首道,“臣以为不可!”

世弦的语声清冷:“夜琅若是当真攻破南越,于我北汉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何况,胤王与朕有盟约在先,朕不想袖手旁观。”胤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她怎么办?他要她和亲去南越,便是要她成为南越未来最尊贵的女子,难道还不曾大婚便要她守活寡吗?

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