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人绝不会放任韩烨留在山顶被北秦人活捉,刚才他们所言不过松懈韩烨心神,擒住他带他下山才是这七人的目的。

可韩烨竟宁愿自绝于云景山顶,也不愿活生生地随他们下山。

灰衣人脸色冷沉,眼底涌出怒火,“殿下,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等也不过忠君之事!”

“孤知诸位领君命而来,但孤要的是这场战争的绝对胜利,你们三军阵前诛杀统帅,难道就没想过后果吗?”韩烨从椅上站起,神情卓然,“只要邺城得保,你们拦住这三万人,孤向诸位承诺,当初答应俞老之事,也必允诺诸位!”

灰衣人神情数变,见韩烨手中长剑始终未离颈间半分,他朝帐外的北秦大军看了一眼,回转头,叹声开口。

“殿下,您心术算尽,这三万北秦军本就是您为我等准备的,否则就算今日有您相劝我等也会赴山南城诛杀靖安侯君,为了帝梓元,您不惜违抗父命,以命将我等困在这云景山顶,如此牺牲,究竟为何?将来帝家崛起,你们两家血海深仇,您真当帝家会留韩氏宗族一条生路?那时您又当如何自处?”

灰衣人放下擒拿韩烨之势,朝后退去,直至退至营帐外,他朝韩烨深深一躬,沉声开口。

“殿下,您是大靖的太子,我十人之命不足挂齿,可您将来如何在帝家崛起下保住韩氏江山?那帝梓元一条性命,当得您如此?”

连声质问,大帐内半晌未言。韩烨放下手中之剑,望向这七人。

“诸位说得不错,孤首先是大靖韩家的太子,所以韩家之错,就是孤之错。韩家的罪,就是孤的罪,犯了错就要认,有罪就要赎。如何保大靖江山,那是孤的事,如何保韩氏宗族,那也是孤的事,孤既然敢保帝梓元,就一定也能保下韩家百年太平。至于帝梓元当不当得孤救她一命,你们说了不算,孤说了也不算,她值不值得,日后天下百姓自有公论!”

云景山顶,韩烨朗朗之声,响彻云霄。

如此之言,方端得上是大靖储君,一国太子!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营帐内外,久久未言。那七人立在皑皑云景山顶,竟一时无法反驳。

韩烨自帐内走出,迎着奉嘉宁帝之命而来的七位准宗师,声音铿锵冷静:“孤有言在此,靖安侯君的命,孤保定了,她若亡于诸位之手,西北亦是孤埋骨之地。她若能活,孤答应诸位,只要诸位这一战能拦住这三万北秦大军,孤便能保大靖江山的安宁和诸位氏族十年荣华!”

韩烨之声铿锵有力,这七人神情一变,他们看向身后的三万北秦军,神色沉重,太子不仅要帝梓元活,还要保下邺城!他们七人自被引入云景山起,便失了选择的机会。

事到如今,已毫无选择。这七人对视一眼,互相颔首,朝韩烨的方向执手行礼。为首的灰衣人沉声开口:“我七人跌宕半生,武达准宗师,本不该再涉皇室争端,奈何皇命难为,我们此次入西北皆为氏族存活而来,殿下既允诺,我等便相信殿下,今日之战,不论我七人生死如何,还请殿下将来护我等氏族万全,不要祸及无辜。”

不远处的达赤听见这话,不由得面色大变,来的居然真的是七位准宗师!山下爆炸声接连响起,云景城的惨状犹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能再等了,他猛地拔刀挥向天际朝身后吼。

“众将士听着,只要活捉了大靖太子,这场仗我们就胜了!凡活捉大靖太子者,连升三级,赏黄金千两,良田万顷!”

达赤的怒吼响彻在云景山山顶,如此诱人的厚赏下,北秦士兵体内的好战血性被挑起,双目赤红疯狂地朝中军大帐涌去。

大帐外的七位准宗师围城半圆,齐齐飞跃数米,将如潮水般涌来的北秦士兵拦在了营外五十米处。

准宗师虽武力超绝,但北秦兵士个个悍勇,又不畏生死,云景山上一时陷入了胶着之中。

云景城下,鲜于焕领着尚存的三万军队和城后两万大军合拢,和苑书展开了生死夺城之战!

此时的双方,在韩烨毁城诱敌之下,竟都只剩下五万之数。

这一战,韩烨以一人之智毁鲜于焕七万大军,足以重新书写云夏大陆的战争史。

恰在此时,连天烽火伴着云景城的交战从南方延绵而来,军献城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营帐外,七位准宗师围成的半圆内,韩烨一身盔甲,长剑在握,他的目光逡巡着落在远处山间的军献城烽火上,眼底的神情却沉静得不似置身于一场生死之战里。

这一刻,这一战,他究竟等待多久了?

是从他知道帝家满门冤死真相的那刻起?还是仁德殿外帝梓元当着朗朗朝堂质问帝家叛国的真相起?是从他爱上任安乐起?还是从他立誓这一辈子都要护着帝梓元起…?

可是这重要吗?不重要。韩烨只知道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久到青南山下八万将士的尸骨都已腐朽,久到安宁被逼得只能战亡西北,久到天下人都忘却了十一年前的那场屠戮,久到整个大靖山河从无人知晓他韩家的罪!

八万人命,大靖八万子民,他如何能赎?整个韩家又如何去赎?

纵死,亦不能赎。

韩烨知道,他和安宁这一生,从帝家军惨死在青南城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注定。

只因他是韩家太子,嘉宁帝的儿子。

韩烨缓缓闭眼,疲惫的眼底掩尽了世间光景。

激烈交战的云景山顶,他那低低一叹竟格外清晰,久久回响不能消逝。

西北长达一年的动荡从这一天起走到了尽头,但这时谁都不知道,云景山上这惨烈的一战会彻底改变云夏大陆未来百年的历史。

西北广裘的大地上四处可闻大靖沦陷于北秦的两座城池的反攻号角,开战三日后,军献城在帝梓元的兵力压制及君玄的里应外合下,除西城门未被彻底攻陷外,北秦九万守城军几乎尽数被歼。

军献城内外,战争之势犹若水火,帝梓元立在军献城城头,银白的盔甲上血迹累累,她右肩处的盔甲被劈开,肩上绑着厚厚的绷带。

宋瑜从城墙石阶下跑来,向来持重的老将脸上意气风发,“侯君,温朔从西城来报,最多还有一刻便可拿下西城门,歼灭北秦全军!”

出乎意料的,帝梓元面上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只能从她沉静的眼底瞧出一闪而过的感慨,“他们还是守到了最后一卒,也算不负北秦铁军血性之名。”

宋瑜一怔,明白帝梓元说的是北秦守军。连澜清被刺杀昏迷带回北秦王城后,戍守军献城的是北秦老将武陟,这场攻城战几乎倾大靖边境所有兵力,又有帝梓元压阵三军,大靖兵士士气高昂,一战怒,二战捷,三战胜!

不过尽管大靖势如破竹,武陟仍旧没有放弃守城,他遣走城内的北秦平民,带领九万大军守了三天三夜,直至被宋瑜一刀斩下马,壮烈战亡在北城城头!

不过两日,这座沦于北秦之手久达一年的大靖边关第一铁城的城墙上已经重新竖起了大靖鲜红的旌旗。宋瑜看着风中扬展的旌旗上那厚重古朴的“施”字,压下了眼底的酸涩,望向帝梓元敬意更甚。

开战前,帝梓元特意命人将一年前战场上被北秦军挑落的施家旌旗带上,攻城战里她始终冲杀在前,这施家旌旗,就是帝梓元登上城头后亲手插上的。

在死后仍被如此记挂,他们这些一生戎马的老将,也算无所求了。

西城的冲杀声越来越弱,想来负隅顽抗的北秦兵士所剩无几。帝梓元走到城墙边,鲜红的旌旗从她脸边拂过,她垂眼,盔甲腰腹处沉淀着一处从未消逝的暗沉血迹。

一年前,安宁战亡在青南山下时,身披的就是这副战甲。

帝梓元抬手在盔甲上轻轻地摩挲,她望向军献城外的千里平川,无尽的战火下,整个西北大地上满目疮痍,难见安宁之地。

“安宁,军献城我替你拿回来了。”帝梓元摩挲盔甲的手在腰间顿了顿,待触到那薄薄的纸笺时,她眼底的悲恸一闪而逝,她身上一直带着安宁最后的诀别信。

梓元,答应我,无论将来如何,你和皇兄都要好好的。——这是安宁留在世上的最后心愿。

夕阳在天阶尽头落下,整座城池染上了金黄的暖色。帝梓元眼底的沉重悲痛淡淡化去,直至最后变成了浅浅的希望。

安宁,我答应你,等韩烨从邺城回来,纵使两家仇怨不是一日可解,但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心意,我绝不会为两家之争兴起大靖兵戈,我会和他一起好好守住染满了你们鲜血的大靖山河。

身后铁骑奔驰的声音传来,帝梓元转过头,看见温朔一骑当先,意气风发的少年手中长戟指天,勾着北秦的旌旗一路从西城门绕城而回,凡他踏马之处,大靖士卒的叫好声皆响彻云霄!

肆意张扬的温朔恍惚间让帝梓元想起了当年晋南战场上无往不胜的父亲帝永宁。

那眉眼和神情…竟是格外的相似。帝梓元心底划过淡淡的异样,待仔细去看温朔时,少年已大笑着近到了她面前。

温朔从马上跃下,三两步立于帝梓元不远处的石阶下半跪于地,他手中的长戟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半圆,笑声威武响亮,“禀侯君,西城门已拿下,城内北秦大军全灭,军献城重归我大靖国土!”

他身后,一路跟随而来的年轻兵士脸上写满了骄傲,望向温朔的眼底满是拥戴和敬服。

帝梓元唇角勾起,看向温朔满是宽慰,她走下石阶,把温朔扶起,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骄傲,“温朔,这一仗,你做的很好,等韩烨回来…”

帝梓元话音未完,整齐的兵马之声从城外浩荡而来,在战火已熄的军献城城头上一时显得格外刺耳。

从山南城的方向来的兵只会是大靖的军队,众人面上泛起疑惑,回转身朝城门外望去。

这一望,宋瑜和温朔俱是面色大变,就连一向情绪不动如山的帝梓元,眼底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旷野上,本该举兵驰援邺城的唐石,正朝着军献城的方向而来。

不过片刻唐石已近到众人面前,他身后,跟着一整支幺水城的军队。唐石从马上跃下,眼睛沉沉地放在为首的帝梓元身上,一向温厚的目光除了同样不可置信的外,竟带上了凌厉的质问之意。

这场面着实有点诡异,两边身后本该欢欣鼓舞重聚的兵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温朔沉不住气,立马上前就要问个究竟,却被帝梓元摆手拦住。

“唐将军,军献城已经夺回,西北诸事繁多,我们回帅府再议。”她说完竟也不管唐石如何回答,已率先朝施府走去。

温朔瞧得仔细,见帝梓元虽步履沉稳,但她腰间那把染血的长剑剑柄处,竟被她活生生的按出了指印来。

两方各自带着疑惑不敢怠慢地相继朝施府走去。

军献城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施府还来不及修整,大堂里勉强能议事,但显然没人关心这点,帝梓元立在大堂里,背对着众人,没有人能瞧见她的表情。

未等众人坐下,温朔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唐石面前,神情焦急,“唐将军,你怎么会来军献城?邺城之战如何了?殿下可还平安?”

温朔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唐石却一个都没有回答。半晌,他才沉声道:“本将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平安。”

温朔一怔,声音猛地拔高,“怎么会,你为何不遵殿下令驰援邺城?”

“温朔!”唐石声音一重,沉眼扫向他,沙场老将的铁血之风显露无遗,声音里带了掩不住的愤怒,“本将连太子戍守在邺城都不得而知,又怎么会有太子谕令,更别说驰援邺城!”

整个大堂里只剩下唐石的怒吼声,不再管温朔和宋瑜面上的震惊,唐石看向那个始终背对着众人的身影,缓缓开口:“若不是靖安侯君大破军献城威震西北的消息传到我幺水城,本将恐怕到这场战争结束都不会知道攻打军献城的是侯君您,更不会知道戍守在邺城的是太子殿下。五万残兵对鲜于焕十二万大军,殿下会不会安好,靖安侯君还需要问本将?”

浓浓的指责之意朝帝梓元而去,却未得到半点回应,直到温朔忍不住想要朝唐石问个究竟时,帝梓元终于回过了身。

“那十人入西北,可是你一手接应?”清冷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帝梓元的目光冷若寒冰,她看着唐石,眼底没有一丝情绪,“唐石,虎啸山之难,也是你一手谋算。”

这句,不是询问,已是笃定之言。

唐石气势被压得一滞,一时难以回答。他没有想到西北之战未完,韩帝两家在明面上仍是君臣的景况下帝梓元居然直接揭开了十位准宗师的刺杀之事。

“那七人,你可还有他们的消息?”帝梓元根本不需要唐石否认或回答,而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唐石神情一变,脸色更是难看,“从五日前开始,我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们。”

唐石会来军献城而不是直接去邺城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七位准宗师在数日前失去了行踪,他不知道太子戍守在邺城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一点他能肯定,无论太子在做什么,都应该和靖安侯君脱不了干系。

“你从来没有接到过韩烨让你带兵驰援邺城的谕令?”

帝梓元向唐石问出了最后一句,唐而石的回答只是沉默的摇头。帝梓元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几个呼吸间,她猛地睁开朝虚空中看去。

“吉利,给本侯出来。”

一道人影鬼魅般出现在众人眼前,吉利一身青衣,立在帝梓元三步之远处,头微垂。

帝梓元微微低头,冷厉的眉眼落在他身上,“吉利,你来告诉本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韩烨身边向来古灵精怪又啰嗦的小太监却罕见的沉默着,他面上看不出半点被帝梓元质问的惊惶,反而他身上沉静得自有一股让人无法轻视的气势。直到此时,众人才真的感觉到这不只是个普通的东宫太监,而是一个和归西一样武艺超绝,即将跨、入准宗师的绝顶高手。

“你什么都不说…”帝梓元从堂上台阶上走下,行到吉利面前,以剑抬起了吉利低垂的头,一字一句开口:“是想要眼睁睁地看着韩烨死在邺城吗?”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你什么都不说,是想要眼睁睁地看着韩烨死在邺城吗?”

帝梓元的声音很轻,却比刚才的质问来得冲击得多,吉利嘴唇抖了抖,猛地握紧垂下的手。

整个大堂里也因为帝梓元的这句话陷入了不安的沉默中。

“侯君想知道什么?”许久,吉利的声音在堂内响起,却嘶哑得吓人,他朝帝梓元看去,“奴才不是不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侯君如此聪慧,想必殿下时至今日的所为,侯君应该能猜得一二。”

帝梓元眉角高高蹙起,“我决战的两日前才醒过来也是你动的手脚?”

“是,殿下有吩咐,侯君必须来军献城。我在侯君的药里放了安神药,您若提早醒来,必会赶回邺城换回殿下,只有决战在即,您才会以大局为重掌山南城帅印。”

“韩烨寻了什么法子守住邺城?”帝梓元沉声问。邺城尚有三万百姓,韩烨若不是有信心守城,必会让唐石增援。

“侯君,云景城下是西北最大的暗河。”

“韩烨打算毁了云景城?”帝梓元虽震惊于这个答案,却没有意外,以五万兵力对鲜于焕十二万大军,毁城是唯一的方法。

吉利颔首,“殿下一个月前令人潜入云景城,在十二根守城石柱下埋满了炸药,攻城前殿下会炸城。”

听见吉利的话,堂中人松了口气。为了不让大靖国土沦入北秦一毫,毁了这座百年之城,实在太过无奈。但毁城后北秦一方定会损失惨重,如此一来两方兵力相差无几,邺城之危暂时可解。

唯有帝梓元沉默异常。一个月前正是韩烨和她被困军献城之时,如果韩烨一个月前就有这样的安排…帝梓元瞳色愈加冷凝,韩烨从来就没想过亲自夺回军献城,他从一开始要去的就是邺城!

“韩烨留在邺城,是为了将那七人引去?”

“是,殿下早已将唐石将军派在十位准宗师身边的人纳为己用,否则上次也不能及时赶到虎啸山救下侯君您。五日前,殿下令我将那七人引上了云景山。”

唐石神情略有难堪,沉哼了一声。

“云景山?为什么是云景山?”帝梓元眉头一皱,一丝不安从心底划过,她猛地走到吉利面前,声音更冷:“准宗师日行千里,他们发现我不在邺城定会再来军献城拿我的命,吉利,韩烨到底拿什么把他们留在云景山!”

如不能留下那七人,韩烨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可他到底有什么办法?

回答帝梓元的是吉利长久的沉默,她心底头一次生出了无法掌控的不安来。

“吉利,韩烨他…”

帝梓元话音未落,吉利已经跪倒在地,他的头碰在青石大堂上,磕出沉钝的响声,“侯君,您去救救殿下吧!您快去云景山吧!殿下他…”

吉利声音哽咽,明明有准宗师的功力,却硬生生磕得头破血流!

这一幕让众人一下子愣了神,浑不知韩烨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云景城被毁,鲜于焕元气大伤,以太子的兵法谋略撑到他们驰援并非难事。

“说。”帝梓元一剑挑在跪在地上的吉利肩上,眼底郁色惊人:“韩烨到底做了什么?”

“殿下用自己的性命为饵引三万北秦军上山,逼得那七位准宗师不得不留在云景山上退兵。那七人武力虽强,但交手的到底是北秦三万铁军…”吉利眼底的担忧完全无法藏住。

帝梓元终于明白了吉利的恐惧。

人力有时尽,七位准宗师迎战三万大军,如沧海一粟,迟早有力竭之时,没有援军,云景山顶就是一座孤城。

可整个西北能够驰援的人都在军献城里,韩烨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派兵增援邺城,他甚至没有打算从云景山上走下来。

韩烨他…终于知道韩烨想做什么的帝梓元整个人仿似被划过钝重的一刀,这疼痛直击心脉,让她瞬间难以呼吸。

韩烨,你主宰了整个西北的战局,夺回了军献和云景,让逝者所安生者可胜,却唯独,没有给自己一条活着下山的路。

我不知道,你竟从来没有想过再活着见我。

“为什么不拦着他?”帝梓元的声音仿佛从地底深渊而出,嘶哑暗沉,仔细听来,竟不可思议地带着一丝颤抖,她俯下身,沉沉盯着吉利,“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他?”

“侯君,殿下心意已决…”吉利垂下头,磕在地上,额头碰出触目惊心的红,一字一句回答:“奴才拦不住。”

大堂里外,死一般的沉默,这个时候任是谁都猜到了韩烨的用意。

“宋瑜,军献城交给你,紧守城门,谨防北秦来犯。温朔,点兵,去邺城!”

长久到让人无法再忍耐的沉默后,帝梓元猛地起身,肃声吩咐了众人后抬步朝堂外走去。

“靖安侯君!”唐石的声音在堂中响起,叫住了踏门而出的帝梓元。他神情沉默,却没有下言。

帝梓元回转身,看他许久,终是开口:“只要他还活着,就算灭尽北秦十二万大军,本侯都会带他回来。唐石,帝都里高坐金銮殿里的那位,本侯的话,你如数告知!”她顿了顿,头微微昂起,“你替本侯问问他,数十年过往,到头来我们韩帝两家走到今日这步,他可曾后悔?”

逆光下,帝梓元银白盔甲上殷红的血迹未干,手中长剑还带着大战后的凌冽煞气。她身影倔强而孤桀,她的质问声伴着过往数十年的累累历史,袭着悲恸的苍凉。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即便是那个屹立在山河之巅一手酿成今日苦局的帝者,到了如今这一步,也早已不知道答案,更不知对错。

经历了军献城生死之战的大靖将士们还未等到属于他们的狂欢,太子独守邺城对抗北秦十二万大军被围的沉重消息就已传来。

这一次,没有庆功,等待他们的只有留守和驰援。

军献城城头,留守的将士沉默地望着远行驰援的大军,那消逝在夕阳下一骑当先的背影格外悲默,久久难以让人忘怀。

开战已有三日,云景山下苑书和鲜于焕的大军仍在激烈交战,双方皆死伤过半战况惨烈,但云景山上的战局之惨却毫不逊于山下的混战。

七位准宗师,已亡三伤二,现在唯有龙老和朱老仍有一战之力。烨早在两日前就提剑杀进了战局中,他身边的亲卫,活着的只有八人。

而以数位准宗师的性命换来的,就是堆积如山的北秦将士的尸骨,达赤座下三万铁军,已不足八千。

中军大帐外的方圆之地,早已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大雪仍在纷飞,往日能覆了整座山头的白色却被血色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