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嫁娶乃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先太子已亡数载,帝梓元年岁渐长,这些年为了大靖出入沙场,埋首政事,如今想择个夫婿,实在是情理之中,安王呐呐了半晌,硬是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新君要立,国婚也要行,本是双喜临门之事,不过一前一后而已。本王觉得…”帝梓元微微拖长了腔调,凛然的目光在殿中朝臣身上逡巡而过,“先行国婚并无大碍,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金銮殿上一片沉默,再无人胆敢有半句异议。

“既然诸位爱卿亦觉可行,那十日后国婚将在昭仁殿举行。”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一位君主会在金銮殿上一脸霸气地对着自己的臣子说“老子想出嫁,老子就是要出嫁,你们敢拦着老子试试看的……”

如今王位上坐着的摄政王带上了当年入京时的痞气和蛮横,这句话一出,先行国婚的事便在金銮殿上定了下来。

下朝的时候,倒是老韩家的明王管事,唤住了就要离去的摄政王,问了一句至关重要却几乎被所有人无意识忽略了的问题。

“敢问摄政王,那十日后行国婚的人是…”

这话问出,已经散开的朝臣们一下子全都转回了头,齐刷刷朝帝梓元看去。

看看,虽说两家争帝位才是国婚的真正目的,可谁都想知道,摄政王到底给自个儿挑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先太子亡后,谁有资格立在她身侧享这大靖半壁江山?

可惜,王座上的帝梓元并没有回答,只落下一句“人选本王早已择定,众卿不必忧心。”后便离朝了。

但她说这句话时,目光却分明在入朝三载如今已位列内阁的洛铭西身上停了停。

只这么一眼,所有人都明白了摄政王挑中的国婚人选。

虽情理之外,却意料之中,如今的大靖朝堂,能入摄政王眼的恐怕亦只有这位了。

是以,这日早朝后。

摄政王帝梓元于十日后在昭仁殿和当朝内阁大臣洛铭西举行国婚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施家帅府。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国婚的消息传到施府书房的时候,韩烨正抱着一壶茶盅静坐。

初春的天意微凉,施诤言进来的时候带了一丝淡淡的寒意。施诤言声音落定的时候,瞧见太子脸上明显一愣,似是朝自己的方向望了望,但是极快的,他又回转头望向窗外,像是这一怔从来不曾有过。

施诤言瞧在眼底,有些不忍。

“孤知道了。”

终归,韩烨只落下这么一句,他垂下眼抱着已渐渐冰冷的茶盅,再也没有言语。

施诤言眼底满是失望,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得轻叹口气出了书房。

只是他踏出院门时,到底听见了书房里压抑得惊心的咳嗽声。那沉钝低哑的声音,直让人心底发酸。

从这一日起,施府上下都发现归来后目不能视原本就有些寡言的太子更加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寻不到一丝活气儿。

于此同时的北秦王宫,英武殿内一阵惊心的咳嗽声响起,久久未有停歇。

莫天脸色苍白,半躺于龙榻上,不过才三年,他形容枯槁,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净善立于他床前。

莫天挥退左右,朝净善招了招手。

“陛下。”

“国师,朕还有多久?”莫天低声问,重重喘息。

净善眼底一黯,“臣还能护您三个月心脉不断。”

北秦莫氏一族寿命不长几乎是云夏大陆共知的秘密,历来莫氏子弟多难活过五十岁,但像莫天这般只三十五元寿就走到尽头的却也不多。莫氏族人男性天生心脉就有缺陷,到了一定年岁就有油尽灯枯之兆,无一人能够幸免。是以每任国师在位时都会为主君炼制护心丹药,只可惜净善耗十来年之功为莫天准备的丹药三年前被他用在了连澜清身上。半年前莫天心脉紊乱之征初现,没有护心丹药,纵净善耗尽一身本事,也只能勉强延缓他大半年的寿命。

莫天到底是帝王,心性不比常人,虽不甘就此逝去,但他死之前还有太多事要做。他三年前迎娶西家女为皇后,两人的嫡子才一岁半。虽西家重兵在握,但有德王虎视眈眈,年幼的嫡子想顺利继位,亦是艰难无比。

“国师,送朕的亲笔信去怀城,让莫霜回来。”

“陛下?”净善眉头皱起,明白了莫天的想法。北秦国风开放,女子地位素来不弱于男子,亦多有女帝。莫霜于军中长大,威名赫赫,看如今莫天的打算,是准备把北秦交到莫霜手上。但三年前莫霜就已经死在大靖帝都的那场火灾里,对世人来说早已是个死人了。

“长公主如今的身份…”

“无事,朕早就安排好了。朕死后,会向北秦朝臣和百姓颁下罪己诏,言当初莫霜亡于北秦是朕一意孤行所安排,这三年长公主被朕软禁于宫中,对外间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陛下!”净善声音一重,“那您的名声…?”

“国师。”莫天摆摆手,虽面色如枯槁,眼神却仍旧睿智通透,“这三年帝梓元摄政大靖,她清吏治,兴商农,重科举,砺雄兵,大靖国力已非三年前嘉宁帝掌权时可比,反观我北秦,内斗汹涌,武将霸朝,商林士族凋敝,已是外强中干之态。如今嘉宁帝驾崩,帝梓元再无掣肘,她掌权于我北秦没有半分益处。往远了数,帝家当年和我北秦有坑杀八万帝家军的血仇,三年前朕发军南下,破大靖数座城池,大靖安宁公主和施家满门皆殁于我北秦之手,以帝梓元的脾性,她定有挥师北上的一日。只有莫霜回来掌权才让王城安宁,无论如何北秦也不能陷入内乱之中,否则恐有灭国之危,朕的名声比起北秦的存亡又算得了什么。”

莫天忆起三年前军献城里帝梓元的音容风采,一时有些晃神,眼底不知是敬服还是可惜。

当年帝家军被坑杀在青南山果然是嘉宁帝和老北秦王暗中交易的结果。十几年前大靖金銮殿上历数帝家之罪,其中一条就是勾结北秦,叛国叛民,如不是北秦王涉于其中,只要说一句从未和帝家有任何暗中来往,足以让当时的大靖朝堂陷入内乱。只不过忌于帝盛天的倾世威名,即便是当时帝家已满门被诛,老北秦王仍不敢走漏半点风声,言北秦牵涉其中。

净善在一旁听得感慨不已,连连摇头,见莫天已下定决心,遂拱手道:“陛下,臣这就去怀城,带长公主回王都。”

见莫天面上满是倦色,已是虚弱得睁不开眼,净善踟蹰半晌,终是开了口:“陛下,臣已经给您炼制了三个月续命的丹药,带回长公主后,臣就要离开王城了。”

净善虽是北秦国师,供奉于皇室,但来去从不受君王所掣。不过这个时候有他在宫中,无异于一道强有力的威慑,更能镇住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他在这个时候要离去,确实出乎莫天意料之外。

莫天睁眼,灼灼看着他,见净善一脸坦然,眼底平静无波,终是轻轻叹了口气:“老师看着朕长大,辅佐朕多年,要去何处,无需对朕说。纵使朕死,朕亦能保证,朝内无人敢掣肘老师半步。”

净善是莫天的授业之师,但自莫天登位后,便再也没有这么称呼过净善。

净善古井一般的眼底终于现出点点温情,他伸手替莫天把薄毯提了提,替他盖住肩部,垂下身,低声开口。

“陛下,您安心休息吧,您放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替您保住北秦。”

净善掩下苍老的眼,瞳中拂过悲凉之色。

纵使那人有一统云夏的帝皇命格,我也会倾尽所有,护下北秦莫氏一族的血脉。

大靖帝都。

不论施府里那位是什么态度,国婚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宫里好些年没遇上这么隆重的喜庆事儿了,摄政王的婚事是钦天监监正择的吉时,礼部龚老尚书备的仪程,各侯各府的主事人更是亲自从自家的宝库里寻了好些压箱底的奇珍来作为贺礼。

无论国婚后继位的帝君是谁,有帝梓元这个帝家柱石在,未来十年内大靖朝堂必是帝家主宰无疑。

她的婚礼,对现在的大靖朝而言隆重堪比新君继位。

韩烨听到国婚后未有半句相言的态度被吉利踟踟蹰蹰送至上书房的时候,帝梓元批阅奏折的笔尖明显地顿了顿,半晌才理了理挽袖,眯着眼问:“信送到涪陵山去了?”

吉利点头:“是,侯君您的信是奴才亲自送到帝家主手上的。”

吉利不知道帝梓元在信中写了什么,只知道连帝位之争都不过问的帝家主竟会连夜修书一封送到施府,留下了太子。

见帝梓元不再开口,吉利壮着胆子问:“侯君,您说帝家主能留住殿下吗?”

吉利这些年陪在韩烨身边,最是知道韩烨对帝梓元的感情,若是连帝梓元亲自开口都不能留下他,难道帝家主就可以?

“我原本就不是要姑祖母留下他。”帝梓元望向窗外盛开的桃花,目光悠远绵长,“只是有些话姑祖母比我更适合告诉他。”

帝梓元话音落下不久,洛铭西在外求见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帝梓元搁笔,亲自下座相迎,这次国婚她最要感谢的是洛铭西,最对不住的也是他。为了助帝家重回朝堂,洛铭西殚精竭虑,到如今都未娶妻,这两年入主内阁后更是兼顾朝堂分心乏术,眼见着婚事就给耽误了下来,这次他被满京城认定是她的婚配者,日后议亲想必更难。当时她入洛府以实话相告求于他时,并未想到他一句都未多言便应承下来。

帝梓元心里想着当日恳切相求之景,洛铭西已经近到眼前。他手里抱着厚厚一摞折子,眉角带着倦意,显是忙于政事多时。

帝梓元亲手替他调了温茶放到他手里,看他倦意稍缓才安下心来和他商量事务。洛铭西是为了这次恩科举子的任职和下放而来,这些人是举国选出来的贤才,将来必成朝堂肱骨,每个人的才华施展和去向、以及将来的晋升都需要两人细心商讨。两人商议了两个时辰,对这些人的安置大抵有了底,俱都松了口气。

天已渐黑,吉利摆了吃食给两人用膳。帝梓元瞧着洛铭西越发疲倦的脸,皱起了眉,有些怒意,“太医院没有尽心给你调理身体?我怎么瞧着你的身子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差了一些。”

都到了春日,洛铭西还是薄裘裹身,显是更畏寒了。

“不是太医院不尽心,只是我这病根好些年了,畏寒又不是今年才有的,你担什么心?可别为了我斥责孙院正,他这两年只差住在我府上了。”洛铭西回得云淡风轻,替帝梓元挑了一筷鱼肉放到她碗里。

帝梓元狐疑地望了他两眼,见他一片坦然,稍稍心安。畏寒是洛铭西打娘胎里带来的病根,这些年虽未痊愈,但也未碍及性命,这些年他一直用好药养着,虽是身体差了些,却也安安生生的,没出什么事儿。

两人和和气气地吃饭,从小到大两人用膳时洛铭西都是紧着她的口味来,这些年也都习惯了。是以这顿饭快吃完了帝梓元才发现一顿饭下来洛铭西没吃上几口,全给自己挑鱼肉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忙给他夹菜,“你老是给我夹菜做什么,我自己来,你多吃点。”

洛铭西眼底仍是温温润润的,他笑着吃下帝梓元手忙脚乱给他夹的菜,掩下的眼底的怅然,“照顾你吃饭的习惯一晃也有二十几年了,以后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帝梓元已明心意,若韩烨留下,以后自然会有韩烨陪在她身边。他不适合再以这样的身份为她做这些事。

帝梓元何等聪明,自是明白洛铭西话中含义,她素来视洛铭西为兄,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有些抱歉,她微一沉默才搁下筷子问:“铭西,我如此胡闹,你由得我?”

她如今所做的,对帝家和一心辅佐她的洛铭西而言,确实是任性至极。

洛铭西抬眼朝帝梓元看去,浅灰的瞳中雾染一片,竟连帝梓元一时都瞧不出里头的深意。

许久他端起小碗,替帝梓元盛汤,笑道:“我这几日老是想起你出生的时候…”

帝梓元一愣,洛铭西把盛好的汤放到她面前,“那一日说来也巧,我随我爹去侯府走动,正巧碰上帝伯母生你,侯爷等在外面焦头烂额,见我和我爹来了,死命拉着我们陪他一起等,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你落地的时候侯爷对我说过以后你就交给我护着了…”洛铭西顿了顿,他抬眼朝帝梓元看去,所有情意深埋眼底,只能瞧得出关爱之意,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你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梓元,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比你过的平安喜乐更重要。”

哪怕是我自己一世求而不得,情意深埋,亦比不上你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大婚三日前,夜,涪陵山顶。

帝盛天一身纯白晋衣,抱着本棋谱在梅树下小憩。一阵风刮过,她睁眼,抬首朝梅林外走来的人看去。

来人立在她十步之远的地方,朝她拱手,算是半礼。即便帝盛天如今位列大宗师,以来人的身份,半礼已是足够。

“阁下久不出北秦,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大靖帝都游玩?”帝盛天起身,一派温和的眼底带着淡淡的探询。

“帝家主位登大宗师,亦是一桩盛事,既是老友,当有此行。”净善一身道袍,长须白冉,手握拂尘。

帝梓元挑了挑眉,虚空朝一旁的石桌指了指,“坐吧,当年苍山论剑一别,我们也有二十几年没见了。”

二十四年前韩帝两家一统中原,欲立大靖王朝,北秦东骞两国蠢蠢欲动,帝盛天和泰山净玄大师邀约各国宗师于苍山论剑。当年净玄已臻大宗师之列,帝盛天更是整个云夏最年轻的宗师,两人联手震慑各国高手于苍山,方有大靖的安然立国。

净善上前坐到石桌旁,他朝帝盛天手里的棋谱看了一眼,笑道:“帝家主果然还如当年一般喜好钻研棋艺,只是不知道这些年你的棋道可有进益?”

帝盛天天纵英才,却不善弈棋在云夏老一辈的宗师里不是什么秘密。早些年苍山论剑的时候,不少打不过帝盛天的老宗师都喜欢和她比拼棋道,找点儿场子回来。

帝盛天眉头难得皱了皱,摇着头颇为无奈,“还是老样子,我钻研了几十年,还是没折腾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我的棋艺未长,道长您的医术却是日渐精益,就是道长不来,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北秦王城一趟。”帝盛天说着,亲自倒了一杯清茶置于净善面前,“无论缘由为何,道长相救家中晚辈之义,盛天感激不尽。”

净善一怔,随即有些叹然。不愧是当年冠绝云夏的倾世人物,单帝盛天这份胸襟气度,世上万人弗及。嘉宁帝和慧德太后十几年前灭帝家满门,诛晋南八万铁骑,韩烨为其子其孙,帝盛天却能将之分别相待,仍记得当年对韩烨的舔犊之情,护其于羽翼之下,确实难得。

不过,也正是因为了解帝盛天的为人,净善才会来大靖帝都见她。

“我不若帝家主一般大义。”净善摇摇头,脸上颇有几分赧然,“我为何相救韩烨,想必帝家主也猜到了。”他长叹口气,“帝家主这些年虽然棋道未长,却教出了一个能一统云夏的帝皇之才来。帝家主的本事,老道才是真正万般不及。”

帝盛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长既出此言,便应该知道,她既拥有帝皇之格,亦有了如今的成就,便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脚步。更何况…”帝盛天眼微眯,素凉的声音里已有铿锵之感,“当年青南山一役,三年前的国破城亡…北秦两代帝王总归要为他们做下的事付出代价。”

见净善尴尬沉默,面上隐有愧疚,帝盛天搁茶杯于石桌上,碰出清脆之响,“不过救了便是救了,无论缘由为何,我韩帝两家总归欠你一条命。道长今日前来,所想到底为何?”

见帝盛天问出了这句话,净善长叹一口气,“国君嗜武,确有损国运,我北秦穷兵黩武,也算尝到了因果轮回的业报。老道无力回天,只是想凭微薄之力护得我北秦皇室一点嫡系血脉…”他起身,朝帝盛天弯腰行下大礼,“还望帝家主仁德,成全老道一点遗愿。”

帝盛天平静的眼底拂过一抹动容,净善的医术神鬼莫测、冠绝云夏,又位列宗师,即便北秦灭国他仍可逍遥自在,无人敢寻他半点麻烦。但他却能为了北秦皇室甘愿放下一代宗师的尊严求于她手,一身忠骨可鉴日月。

从净善出现开始,帝盛天便知道他是为了韩烨而来。

韩烨当年跳下云景山,本再无生机,是净善远赴云景救了他一条性命。只可惜终归伤得太重,命虽保住,却自此目不能视,功力被封于体内,宛若武功尽废。

可帝盛天是什么人,她自是知道净善既然能在那种景况下保住韩烨的内力不散,将其封于体内,那自然也会有破解之法,让他恢复内力和眼睛。三年前他没有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和时机并不恰当罢了。

帝盛天叹了口气,起身扶起净善,沉声问:“道长可是已经决定了?”

“是。”净善颔首,眼底一片坦然,已有赴死之志。

“那好,道长的心愿,盛天必为道长完成。”

净善得了帝盛天的承诺,眼底现出感激,终是松了口气。

两人相谈片刻,净善便被寺中的小沙弥领着回涪陵寺休憩去了。

净善远走,帝盛天仍是坐于梅树下。

春日已过,年节时盛开的梅花早已凋零,平添几分惆怅萧索。

风吹过,卷起帝盛天面前的棋谱,里面藏着的信函被吹开。

那是帝梓元送来的亲笔信,里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姑祖母,唯愿您当年之憾,不在我们身上重演。

帝盛天护在帝梓元身边十年,这是她养大的帝君唯一一次求她。

“当年之憾啊…”帝盛天低低的叹息声响起,“子安,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二日清晨,涪陵山的小沙弥亲登施家帅府,说是故人相邀,请贵人上山。

此时,距昭仁殿的国婚,正好还有三日。

韩烨随着小沙弥入涪陵寺书房见帝盛天时,帝盛天着一身红衣曲裾,长发束起,正坐在窗边和一位老道长弈棋。

韩烨目不能视,瞧不见。施诤言见得书房中此景,颇有些意外。

“来了,坐吧。”帝盛天远远朝韩烨打了声招呼,又朝施诤言道:“韩烨留下叙旧就成,施家的小娃娃,你且和外面的小道士混个熟络,先出去吧。”

施诤言虽是狐疑,但未敢置喙帝盛天的话,行了一礼便出去了。院外净善的弟子灵兆正候着,看见施诤言出来,屈身上前对着施诤言说了几句。

施诤言眼底露出狂喜,一把抓住灵兆的手腕,“小师傅说的可是真的?”

灵兆颔首,“我师父入大靖,就是为了殿下而来。师父要用的药草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帝家主说涪陵山乃京郊重寺,平日里上来诵经拜佛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她的身份不便强令闭寺,还请施元帅施以援手,这几日守住涪陵山,莫再让人进来。”

以内力医治韩烨凶险无比,自是越清净越好。

施诤言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现在就修书去京城各府,说这几日我在涪陵山为施家先辈祈福,暂闭寺门,请诸家府上的妇孺这几日不必再上山。至于京中百姓,风声传出来后自是不会再来。”

施诤言转身离去,一路风风火火,满身上下说不出的快意高兴,却是没有发现灵兆眼中毫无喜悦,只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

书房中,帝盛天只管和净善弈棋,连杯茶水也没给韩烨倒上,让他这个客人冷火炊烟的,没半点受待见的样儿。

书房里也是安静,只有棋盘上棋子搁下的声音,帝盛天未回头,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做好决定了?”

像是丝毫未在意书房中的另外一人,韩烨朝帝盛天的方向点头,“是。”

帝盛天的声音扬了扬,显然有些不悦,“不会改变?”

“是。”韩烨再回。

帝盛天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和你祖父一模一样,是个死脑筋。”

这一句不痛不痒的埋怨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韩烨耳里。他笑了笑,望向两人的方向,避开了这个话题,“按现在的棋路,想必是净善道长快赢了吧。”

帝盛天轻咦出声,眉毛挑了挑,“你这眼睛都瞎了,怎么知道是净善在此?”

帝盛天素来涓狂,从不避讳,埋汰起韩烨来半分不软。

“三年前多得净善道长相救才捡回了一条命。净善道长居于我养伤的竹坊时,曾经常和莫霜对弈,听落子声音便可辨出是道长来了。”韩烨起身,遥遥向净善行了半礼,算是当着家中长辈向净善谢救命之恩。

只是他却未坐下,而是对净善一礼朝下,更深一辑,道:“道长从不出北秦国境,这次来大靖帝都不知是否是为了韩烨而来,若道长要韩烨报救命之恩,凡韩烨能做,必竭尽全力绝不推脱。但韩烨如今已是一介布衣,凡涉大靖国运之重事,不能随意允诺,还请道长见谅。”

不愧是韩帝两家曾报以众望的大靖储君,如此气度原则,确实可贵。净善叹了口气,终知大靖有帝梓元和韩烨在,将来一统已是必然。

“殿下不必如此,今日我来涪陵山,一是为了和帝家主一叙故人之旧,二也确实是为殿下前来。只不过不是为了要殿下报恩,老道这半年钻研古书,寻出了能治好殿下眼睛的办法,老道和殿下在怀城相交两年,也算有些旧谊,故才跑这一趟,为殿下重治眼睛,还殿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