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明华只点头,思及就连林矍都起了疑心的徐泽渊当初病倒之事。当年,京中传闻徐泽渊因为皇上申饬,心生怨怼,这才以病为借口,以退为进,让皇上投鼠忌器。如今看来,这病,怕也不只是“病”那般简单。

宁王以调查当初萧黎战死真相为借口,实际上查的却是当年徐泽渊“病重将死”之事。

“贪图富贵、虚报军功,这样的罪名顶多只能够伤了萧家,如何会真正动了齐王元气。”宁王声音轻柔,却透着让人胆寒之意。明华敏锐,下意识就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宁王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明华迟疑了片刻,打发了绿桃去给宁王取汤药过来,又让小丫鬟去取了蜜饯,等屋中再无旁人,这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是有旁的想法?”

“一味示弱,只会让人觉得我良善好欺。”宁王略微换了个姿势,掩唇咳嗽了两声,深吸一口气看向明华认真道:“更何况,我既然已有妻子,自然当为她日后考虑才是。”

明华心中微动,片刻之后才道:“大夫说,王爷不宜耗费心力,当少思少虑慢慢将养才是。”她起身过去,看着宁王映着午后阳光,显得几近透明的俊美脸庞,半响才道:“我虽然力弱,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人。王爷若为我着想,当好好保养自身才是。”婚前她虽未曾想过嫁,可是婚后也不想早早当了寡妇。

“我自会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宁王拉住了她的手,“秦莫和周骋此去南岭,除了调查当年之事外,还有延请名医的任务。”

“南岭有名医?”明华扬眉,宁王失笑,示意她坐在身边,“当初徐大将军命悬一线,若非是名医,如何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如今还能驻守南岭,手握南岭八万大军?”

他目光悠远,半响才又道:“自我知道当初之事另有隐情之后,就做过一番猜测,当初徐大将军病得又急又重,也没有查出究竟是什么病症。当初父皇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对于那些语焉不详的说辞也没有放在心上。当初徐家只徐大将军一人力顶门楣,若他出事整个徐家自然是就此垮掉。为了徐家着想,徐大将军不管是不是真的病了,都只能够忍气吞声。此事没有在当事闹大,他也只能够默认是‘病了’。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如今想来他并非病了…”

“他是中毒?”明华反应迅速,此时猛然瞪大双眼,倒是跟平日沉稳、娴静的某样有所不同,让宁王失笑。她却是无所察觉,沉声道:“我记得,王爷是因为在北疆受了重伤,伤及根本,又因为北疆天寒,所以才寒毒入体,造成如今体弱之症。为何王爷却要寻一个擅长解毒的大夫来?”

宁王未曾想到她竟然如此敏锐,不过是起了一个头儿,她就顺势往下猜测。此时看着明华脸色微微变幻的神色,他倒是没有立刻解释,反而由着明华自己猜测。

“王爷十五岁时,自请入封地…”明华微微咬着下唇,扭头看向宁王,见他微微点头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才神色大变,半响才冷然道:“既然如此,府中人手当再清理一次才是。”

她说着眉头微皱,“我原还想着府中人手太少,过些时日再添置一些人才好。如今看来,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宁王微微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该添置的人手还是要添置的。只一些重要的地方让可信之人看好就足够了。”

明华一张俏脸紧绷着,眉头微蹙,眼中闪动着冰冷的神采,半响才道:“王爷放心,我自省的该如何做。”朝堂之事,那些明争暗斗,纵横联合她虽懂,却毕竟手生。可是料理家宅琐事,她却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若是连个宁王府都打理不好,她就真愧对这些年来父母的教养了。

明华平日里面虽然慵懒,然而也是一个真正的行动派,事情从来不拖延过夜。当下就叫来了红樱、绿桃、橙香和翠果四人,交代她们再次把府中上下人口一一对应,查清祖上三代,九族姻亲和一应交际关系,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带来的陪嫁之人,也要一一查清楚。”

家中所用之人,自当家世清白才行。

四女得了明华嘱咐一应调查,问询不提。这般安稳了几日,大理寺牢中四个逃兵被人日夜审讯,翻来倒去的询问一些问题,终于确认没有任何的问题,周驰和秦冷这才让人把口供送到了宁王府中。

宁王仔仔细细看了这些口供,许久发出一声冷笑。

“如此带兵,岂有活路可走!”说着把那些口供收起,等心中怒意渐渐褪去,这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布局了。他这般不急不慢的做事,除了给隋家和萧家互相撕扯的机会之外,也是对皇上态度的试探。

如今已经过了六日,皇上却是一句都没有询问他案子办得如何了,可见并非真的关注此事。

“王爷,还有一事…”送信的是周驰,他见宁王眉头微皱,这才上前一步开口,“那日王爷走后,陈大人在大理寺门口与一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回来之后神色就与之前有所不同,神色间竟然带着一丝喜意。”

那一日陈尔宁的神色可是难看得很,纵然他在官场多年,懂得掩饰,然而旁人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难道还看不出一丝端倪。这般简单几句就心生喜意,甚至不能全然掩饰,可见那人说的话多重要。

“定然是他的主子寻了他做事。”宁王倒是不以为意,此时略微笑了下,“这几日来,他都干了什么?”

“王爷明鉴,咱们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当初就防着他,倒是把他这几日的行为一应都记录了个清清楚楚。”周驰说着就又从袖中拿出一摞厚厚的纸张,送上前道:“这几日,他除了照常去大理寺外,见了不少的人。晋王、隋家和萧家的人都有见,这也算是寻常,毕竟王爷虽然不让大理寺的人牵扯此案中,人却还是在大理寺的地盘呢,这些人心中不安,又知道王爷这边的路子走不通,自然抱着活马当做死马医的想法去寻他。”

“此外,他还与吏部的闵陈睿闵尚书一同喝了个酒,陪酒的乃是吏部两个侍郎,以及中书省闵尚书的师弟许阙。昨日晚上还偷偷去了一趟京城南边一处私宅,没想到那宅子是个暗中的场子,里面莺莺燕燕不少,跟着的弟兄说陪着他的两个女子,一个叫做绿柳一个叫做桃红…”

周驰在北疆的时候就是负责探听、监视北陵一应动静的人,这样的事情做得手到擒来,陈尔宁身边一应事情他都给摸了个清清楚楚。若是让明华知道他有如此本事,定然恨不得把他借过来调查王府里一应人等。绝不认为这般做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宁王略微翻看了上面的记录,点头道:“看起来,这些人是要坐不稳了。你今日既然回来,就陪我出门一趟。”

“去哪里?”周驰问。

宁王起身,把东西收好,这才回身道:“魏王兄请我喝茶,说是父皇赏赐了上好的黄山毛峰,知道我喜好此茶,特意请我一聚。”

周驰惊讶,“王爷竟然应允了?”这些天他虽然不在王府,却也知道宁王一连几日足不出户,拒绝了所有的延请和邀约,如何今日就去见魏王了呢?

宁王笑了下,淡淡道:“此时牵扯在内的几家,我自然是不能赴约,以示公正的。可是,魏王兄,并未牵扯其中,我若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些人岂不是该让御史台的人参奏我一本‘居功自重、孤傲冷漠’了?”

这点儿还是明华提醒,他想了想觉得家中贤妻所言不错,自然是从善如流,开始正式在这群人之中走动,搅动一下这京城的风云了。

第30章 慌乱

魏王在府中设宴,因为宁王大病初愈,自然没有饮酒。然而歌舞菜肴还是不错,最后一壶颜色透亮的茶汤送上,倒是没有让宁王失望,略微赞了几句这茶,才道:“可惜,我原以为回京修养,定然是如同闲云野鹤一般悠然度日的。谁知道父皇器重,倒是难以清闲。今日还要多谢魏王兄邀请,我这才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

魏王心中不屑,认为宁王这是故意在他面前显摆,又觉得宁王目光短浅,看不懂如今的大形势和皇上此举的实际意图。他既不觉得宁王得皇上宠信,也不觉得他是真的难以清闲。这些日子,他除了交接之日去过大理寺之外,根本就没有踏出过府门一步。

这般想着,这个六弟能来赴宴倒是给他极大的面子。

魏王笑着开口:“呵呵呵,六弟说笑了。我可是听闻,这几日里面,你府上的请帖就没有断过。不过,归根结底还是皇兄我有这个薄面,竟然真的能够请了六弟过府一叙。”他说着目光微微瞥了一眼宁王手中的茶,“不过,我这面子,只怕也是托福了父皇所赐的茶。”

“魏王兄这般说,小弟可就不敢当了。”宁王笑着道:“我倒是想要出门走动一番,也透透气。只是,毕竟身处案中,为了避免日后逃兵一案结案之时让人诟病偏私,一应相关人的延请只能都推辞了。”

见宁王主动提及逃兵案,又把他归类到与案子无关的人之中,魏王心中一喜,笑着道:“这案子我倒是听说了,听闻徐家如今闹得不依不饶,萧家上下几乎都闭门不出,免得触了眉头。”他说着身子微微朝着宁王那边倾斜了些,压低声音好奇问道:“难不成,当初徐泽渊一病将死之事,也与萧家有关?”

宁王扬眉,装作惊讶。

“魏王兄也有如此怀疑?”他说着看了看左右,等魏王将左右屏退,这才道:“我正是有此怀疑,才不敢轻易定案,只是如今尚且有一点不明…”

“你说来听听,我虽然常常被父皇责骂愚笨,然而总归是痴长你几岁,说不得还能帮上忙。”魏王双眼微亮,心中恨不得抓着宁王问个清楚明白,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似乎只一心要为兄弟解惑一般。

宁王目光透彻,看着魏王如此表现就立刻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露出为难的神色。

魏王倒是耐心不错,只等着他。

片刻之后,宁王才为难着讪讪开口。

“既然魏王兄如此好意,我自不好推辞。我心中确实有些疑惑,还请皇兄帮忙释疑。”他说着看了魏王一眼,“这些日子来,我确实怀疑徐大将军当初病得蹊跷。他毕竟是千军万马之中死战出来的将军,纵然父皇当初震怒,申饬之时言语厉害,也不至于把他吓病才是。我也听闻,说是他心中怨怼,所以托病…可如今想来,区区一个萧黎而已,又不是因为他之疏忽毁了整个萧家,且南岭情况也稳住没有出大的纰漏。父皇也不过是派人申饬两句,连罢官削爵的皇令都未下,他如何会轻易怨怼?”

这几句话宁王说得真心实意,说罢还看向了魏王,谦虚道:“断案我比不得旁人,也不如大理寺的官员熟悉,可是这行军打仗的将领,将心比心我自认不会看错。”

魏王意外地看了宁王一眼,对于这个不甚熟悉的六弟暗暗高看了一眼。这其中的关系,如今稍微敏感一些的人都会想到,可是能够说得如此明白的人,怕是没有几个。不过,又听宁王说是从徐大将军心性推测,又略微松了口气。

下面弟弟太过于出色了,他压力也大。好不容易有希望压下齐王了,若再冒出来一个宁王,他这些天的筹谋,未免就成了给旁人做嫁衣了。

因此他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点头认同了宁王的话。“六弟所言极是。”

宁王见状松了一口气,掩唇咳嗽了几声,等到呼吸顺畅了这才又接着道:“既然如此,这‘病’之一说就让我有些不解了。转念就想到,若是徐大将军当初并非病了,而真是命悬一线的话,又是何等情形。”

“如何?”魏王心中一紧,握着杯子的手都忍不住紧了紧,认真看向宁王。

宁王摇头,半响才道:“我大胆假设,只怕当时徐大将军根本就不是病了,而是被人下毒…”他微微一顿,见魏王眉头紧皱这才连忙道:“是我冒失了,三哥若是不信,就当今天我并未说过这话!”

魏王摇头,看向宁王微微摆手:“你不必如此小心,你我兄弟两人,不过私下闲聊,有什么说不得的。更何况,愚兄也觉得你所言有理。只你既然得出这般结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当时萧家除了萧黎之外又没有可用的什么人在南岭,那么,究竟是谁趁着父皇对徐大将军不满,给他下的毒呢?”

宁王缓缓说出这句话,抬头看着魏王,认真道:“三哥,若是不寻出这给徐大将军下毒之人,当年南岭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贪功谋爵的小案子而已。那几个逃兵纵然不能活了,可是萧家,顶多被叱责几句,或许罚俸、或许贬职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不会伤及根本。若是遇上父皇高兴的时候,有人美言几句,说不得就又会重新崛起…”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三皇兄莫怪我对萧家不喜,我也是在北疆征战多年的,若非重伤不治,此生也是愿意战死沙场的。将心比心,若是我不能战死沙场,却死在了身边人手中,只怕死后知道真相都不得安宁呢!”

所谓唇亡齿寒,正是如此。

见魏王不说话,宁王心中冷笑,又叹息了一句。

“更何况,这案子父皇交给我时曾说要严审,我若轻轻放过,只怕徐家也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候父皇定然恼怒我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可若是我严办下去,萧家未曾伤及根本,一两年后卷土重来的话,我…”

他说着苦笑,自嘲道:“我在外多年,京中并无根基,一个萧国公府,可是够我喝上一壶了!三哥当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六弟我说句没出息的话,我这心中真是没底呢!”

这番解释也合情合理,魏王缓缓点头,安抚宁王道:“六弟无需如此,父皇让你负责此案,自然是要查个清楚明白。这这番行事,才是不辜负父皇对你的信任,并无不对。至于萧家,你毕竟是堂堂皇子,若他们真敢肆意妄为,三哥我第一个力挺你!”

宁王闻言面露喜色,“有了三哥这话,我就放心了!”他说着笑容渐渐褪去,半响才又叹息。

“只是,纵然要严查,怕也不易。已经过去六天有余了,我却还未曾弄清楚,萧家究竟是如何给徐大将军下毒的。此事又只是我一人猜测,自然不敢轻易对旁人提起,也就是三皇兄于此时没有半分干系,我这才斗胆说了出来。”他说着拱手,“还请魏王兄为我保密,不要透露出去才是。”

魏王自然应承下来,两人又换了茶水,他略微思虑了片刻这才慢慢开口:“既然六弟认为此事与萧家有关,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能否帮到六弟。”

宁王双眼一亮,“还请三皇兄名言!若是到时候能够顺利结案,我定当在父皇面前帮三皇兄表功。”

“表功就不必了,我只是看在兄弟情分上帮你一把而已。”魏王看着宁王这般,连忙摆手。他只想暗中阴一把齐王,顺便帮着隋家摆脱与此事的牵连。既然宁王还未曾调查出来这些,他就顺手推舟好了。思及此处,他笑着道:“萧家毕竟也是百年世家,纵然萧家嫡系当时无人在南岭,可是旁支呢?又或者门客呢?六弟目光不可只局限于萧家嫡系一派的人,需知道世家半年发展下来,会有多少旁支分支的弟子。忽略了这些人,可是大错。”

“三皇兄说的是,更别提那些门客、清客了,纵然没有三千门客,三百也是有的!”宁王越说越兴奋,脸颊升起绯红之色,立刻拿着帕子堵嘴咳嗽了许久,最后唇角甚至带出了一丝血迹,倒是让看在眼中的魏王心中大定。

这六弟命不久矣的消息,看来也不是作假。

魏王府一宴,兄弟两人虚情假意了一番,谁都不信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话。然而,不管是魏王还是宁王都自觉收获颇多。魏王这边随后就匆匆让人去寻了弟弟晋王来说话,一则说明已经探听清楚宁王并不知道隋家的事情,二则嘛,赶紧让他们安排人证物证,把徐泽渊当初中毒之事嫁祸给萧家才是。

晋王得此消息,心中大定,对着魏王又拜又谢,兄弟二人经此一事更是再无隔阂。

而宁王回去之后,先是寻了大夫把脉,确认他强行催动内劲吐血并无大碍,又被灌了汤药躺在榻上休息,这才失笑对立在一侧脸色难看的明华道:“我心中有数的。”

“王爷的心中有数,就是逼得自己吐血吗?”明华冷眼扫过去,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倒是让宁王难得觉得心虚避开了她的眼神。她却不准备这般就轻易放过宁王,上前道:“几天前王爷才说要爱惜自己的,难道就是这般爱惜的?若真如此,依着明华来看,只怕不等秦莫和周骋两人寻来神医,王爷自己就把那点血给吐了个干干净净。”

“…”

明华双唇抿着,冷艳逼人却不自知。

“依着明华浅薄的见识来看,哪怕是大罗神仙,怕也是救不了一具吐血身亡的干尸!”

这话乃是气急了脱口而出的怒言,只说出口明华心中就暗暗懊恼。恶语伤人,她岂会不知道。只是气恼宁王不懂得爱惜自己,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身正想道歉却见宁王双眼微微眯着,透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是乐意被她这般骂的狗血淋头一般。

明华微微愣怔了一下,这才垂下眼帘,语气讪讪的认错道:“明华一时恼怒,失言了。还望王爷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安养才是。”

宁王略微起身,她连忙过去扶着他又往他腰后垫了个枕头。宁王拉着她坐在一旁,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低声道:“我都明白,你并无恶意。”

他声音柔和,似乎透着无限的缠、绵一般。明华原本心中还有些恼怒,此时却是再也提不起了。

“我不该拿自身做戏的,让你担忧,是我的错。你骂我也好,打我也行,只不要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才是…”

低沉柔软的男声在耳边萦绕,明华只觉得一腔怒火真正变成了绕指柔。此时她略微靠在宁王肩膀,低声道:“王爷应当还有别的办法取信于魏王才是,为何非要这般伤及自身…”

明华的话让宁王半响无语。因为这是最为简单的取信魏王的办法,他气息不稳,惊喜之下乱了呼吸,甚至吐血,才是常理。不止让魏王相信他实在是对于案情束手无策,还能够降低魏王对他的警惕。

此案最佳的结案方式,他早已经想得清楚明白了。若是此案皇上的心思一如他所想,那么不用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对他赞誉和恩赏,齐王和魏王都会视他这个手握北疆大权,娶了林国公嫡长女的兄弟为劲敌的。若是不能够示弱于其中一个人,那么到时候他就是真正的众矢之的了。

他要让魏王觉得,与皇位而言,对他威胁最大的还是齐王,而非是宁王。这样,他才会有余地回转。

至于为什么选魏王而不是齐王?很简单,此案结案,齐王失去的是姻亲,魏王…魏王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晋王姻亲的姻亲被牵扯其中而已。

孰轻孰重,自然是简单明了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如他之前所预料的一般。魏王顺利入瓮,准备让萧家替隋家背黑锅了。如今虽然身陷囹圄,可是萧家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齐王暗中布置。余下的事情,只要双方互相撕扯,甚至不用等秦莫和周骋从南岭回来,他就能够完美结案了。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明华的反应。

明华那又急又气的神色,冷着一张脸押着他躺下,又让人去请大夫把脉的模样,还有她张口斥责,情急之下失言懊恼的样子都被他看入眼中。

成亲至今,明华一言一行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她冰雪聪明,往往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能够领会那话中的意思,甚至举一反三得出让人惊讶的结论。若不是真的心忧他的身体,慌乱之下气恼得失去了分寸,如何会说出那般话来?

多少年了,除了他身边那些亲随之外,又有谁真正关系过他的安危?而且,他早已经习惯了种种冒险举动,以小博大也好,以身犯险也罢,亲随只能劝阻,又如何能够张口斥责呢?

明华斥责他不自爱其身时冷艳的模样,轻轻触动了他内心身处,让他一时只觉得胸中柔情万千,庆幸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七月转眼即过,入八月之后,一场大雨过去,京城上下只觉得天气舒爽了不少,然而前些日子因为逃兵一案又重新让人瞩目的宁王却是病倒了。

明华看着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人,不由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正在把脉的御医,几次欲言又止。

宁王不时无意识咳嗽两声,纵然昏迷不醒也是眉头紧皱,可见身处病中,多有难受。

终于,诊脉的御医松手把宁王的手重新放回了锦被之下。明华见状连忙上前两步,一双手紧紧捏着帕子,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御医,王爷他…他如何?”

“只是旧伤复发,累及肺腑,加之发热这才昏迷不醒的。王妃不用担心,待下官开了药,吃上一剂,晚间定然能够醒过来的。”苏御医笑着道:“只是昨夜暴雨突至,王爷淋了雨,虽然当时喝了姜汤驱寒,只他比常人体虚,如此作用并不大…”他说得絮絮叨叨,若是旁人定然觉得啰嗦,只明华反而觉得这般心中更是安定一些,一旁不断点头,似乎恨不得把苏御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下来。

等红樱塞了荷包送苏御医出门,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入内室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这才忍不住横了一眼过去,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道:“王爷这般装病,实在是用心良苦,倒是不怕被宫中御医看出端倪来!”

宁王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只从锦被之下伸出手偷偷捏了捏明华的手指,低声道:“久病成良医,我自然知道如何能够瞒过御医的。只是委屈王妃帮我圆谎,实在是罪过。”

明华轻轻呸了他一声,转而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我虽有些慌乱,却也觉得有意思。只是与王爷一同做了这贼夫妻,不知道究竟能够骗过几人!”

“父皇根本就不在意我病情如何,想来只有得空才会听苏御医提一提。倒是齐王兄和魏王兄,怕是格外关心。”宁王缓缓道,又低声咳嗽了两声。明华端了药茶给他,片刻之后就听到宁王又道:“关心则乱,他们定然会上当的。”

毕竟,苏御医不是任何人的人,不会为他说谎,也不会为旁人说谎。

“如此以来,我病重,这案子就又要拖延下去了。”宁王说着唇角勾起,略带嘲讽,“可是,唯一不妙的是我已经把秦莫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的书信和证据递到了父皇的案头,徐大将军中毒一事已经无法再瞒下去了。之前我倒是没有想到齐王兄和魏王兄会这般齐心,竟然志同道合想要把徐大将军中毒一事给抹平了。”

他说着略微停顿了会儿,等到呼吸均匀,这才又摇头苦笑:“那一日魏王府宴饮,我还以为已经说动了魏王趁胜追击呢。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稳妥,竟然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明华安静听着宁王不疾不徐的说话,只见他目光幽深,片刻之后才接着道:“看来,晋王在魏王的眼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若不是秦莫他们连夜赶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只怕这件事情的证据还真的烟消云散了呢。”

“说起来,徐大将军当初病得那般严重,竟然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给他下毒吗?”明华只觉得心惊,而宁王却是低声笑了两下,又掩唇咳嗽,等到呼吸平顺才道:“他是驻守一方的大将,哪怕不如岳父那般是科举出身的儒将,也定然粗中有细,事关性命如何会没有起疑心?不然,秦莫他们才到了不过几日,如何能够查的这般清楚。”

明华一愣,转而明白过来。“那些东西,是徐大将军早就准备好的了?”

“徐大将军一心为国,当时南岭以外南景虎视眈眈,他九死一生,若是再彻查中毒一事,南岭边城定然不稳,会给南景国趁虚而入的机会…”他说着又是咳嗽了几声,昨夜一场大雨,他虽然未曾如外人所知道的那般淋了个湿透,却也沾染了那氤氲的湿气,只觉得喉咙不时发痒。

可怜徐泽渊为国、为家考虑,此事生生压下了六年有余,若不是那几个逃兵重新揭开了当年的事情,谁又会想到他病得蹊跷,要为他彻查此事呢?

甚至,若非接手此案的人是他,只怕也会有人顺应齐王或者是魏王的意思,纵然看出端倪也会压下去的。不见那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其实也是抱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吗?

明华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想了想才道:“王爷这般病了,皇上会不会就此换人主理此事?”

第31章 隐瞒

明华有此疑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逃兵一案宁王虽然未曾明面上与皇上顶着干,可是如今事情牵扯到了给朝中大将下毒,齐王和楚王都不得干净,甚至隐隐牵扯进了魏王,皇上如何会乐意看着事情如此发展下去?

“父皇倒是想这样做,只可惜,徐家如何会答应?”宁王眼神中的嘲讽愈加明显,“吴家岂会答应?埋骨北疆的陈耳家中上下岂会答应?这朝中上下,又有多少将领会答应呢?”

埋骨边陲的千万将士如何会答应?

徐家并非显赫世家,以徐泽渊扬名周朝才算是立下根基。因此,徐泽渊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这些年来也算是一直小心行事了。京城之中权贵、世家、清流盘根错节,岂是一个大将军的名头就能够肆意行事的?

以林矍为例,他这位岳父可以称之为儒将,出身世家,年轻时建功立业且在关键时刻急流勇退,方才成为如今当朝权贵。而徐泽渊与林矍不同,他则是一条道走到了黑。虽然比之富贵荣华,徐家不显,然而若论军中的威望,林矍、吴成豪、陈耳、张瑜源四人皆不能与徐泽渊相比。

徐泽渊是真真正正固守了南岭一辈子,底下儿孙、旁支也都是自己争气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此事若是就此被压下去不提,只怕会寒了周朝数十万将士的心。

事到如今这个地步,皇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后续事态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一人说得算了。

宁王缓缓舒了一口气,平息下心中的不平,眼中光芒大胜。

当初,皇上把此事交由他来处理,怕是如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如今的结果吧!

八月初,京城最热闹的一场戏莫过于临州逃兵一案中,已经无可翻身的萧家在宁王病重修养的这段时间,竟然跑去大理寺一口咬出了当时也在岭南的隋家二老爷,如今在兵部任正三品侍郎的隋崛。

宁王如今在兵部任的是侍郎协理一职,顶得是齐王的缺,恰好就在隋崛的手下做事。如今他主审此案,倒是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旁的协理,只怕就要被隋家压制了,不过宁王殿下嘛,本就是军伍出身,又有着王爷的身份在,只怕不会受隋崛掣肘,定然要追究个清楚明白的。”

齐王府中,前院花厅之中摆宴。此时说话的正是齐王右手侧的一名年约五十、留有短须的男人。他唇角带着矜持地笑意:“当年之事萧家不过是贪图功劳、谎报军功的罪名。若是平时,定然也算是大罪一桩。只如今,隋家谋害朝廷一品要员,还是在战时的一品要员…与他们相比,这罪名实在不算什么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齐王脸上并没有笑意,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沉声道:“周郑,你是刑部侍郎,监管过多少的案子,难道真的天真的以为事实最终都会大白于天下吗?想要给隋家定罪,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眉头紧皱,并没有太过于的志得意满。这样的沉稳让另外一边的秦王露出了一丝笑容。

“四弟说的没错,隋家这些天的动作可不小,只我这边就查出来不少的端倪。”秦王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萧青峰,“萧国公,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罪名要是你替隋崛担着的话,隋家可不见得会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