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他带着好笑的声音,他道:“原来你还是会怕我的,我还以为,你对我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姜梨得了空闲,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下一刻,姬蘅放开手,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懒洋洋的冲她笑。

灯火下,他的容貌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带着几分艳丽的笑容,令他看起来像个要命的精魅。

姜梨又错开目光,实在…太耀眼了些。

“已经怕得不敢看我了?你胆子不是很大嘛。”他收回扇子,又站起身,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时候不早。日后你有需求,大可以继续吹你的哨子。赵轲会回答你的问题,有时候,”他笑意盎然,“我也会来。”

姜梨道:“那就不必了。”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他支开窗子,留下一句“再会,小家伙”,下一刻,屋中就没了这人的影子。

唯有灯火摇曳,似有余香。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驱邪

这一夜,姜梨睡得很不安稳。

姬蘅的话魔咒一般的回响在她耳边,自打成为姜二小姐,重新进到姜家以来,她以为姜家除了人情淡薄,与官家府邸特有的踩低捧高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如今看,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情,比寻常人家来的更悚然听闻。姜二小姐的身世,远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而且她所处的环境,也更加危险了。倘若姜二小姐真的知道了季淑然的丑事,或者季淑然认为姜二小姐可能知道了,那这么多年季淑然对她的穷追猛打就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季淑然想要让自己放心,想要斩草除根。

这是一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不仅是为了姜梨自己,还有死去的叶珍珍和已经不知道魂归何地的姜二小姐,还有死的不明不白的姜月儿。

姬蘅带来的消息,让她倏然间有了另一个想法。关于季淑然接下来的打算,季淑然想要借刀杀人,她未必不能顺水推舟。至于谁笑到最后,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因着夜里想着事情,真正睡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第二日,姜梨起得就迟了些。桐儿和白雪见她难得起迟了,也没有唤她。

姜梨用过早饭,桐儿过来道:“姑娘,季氏今日又进宫去了?”

“哦?”姜梨将桌上被风吹得四处乱飞的纸收好,道:“她倒是进宫进的勤快。”

“听说是丽嫔娘娘身子不舒服,像是病了。季氏一大早就匆匆进宫,说要去看看姐姐。”桐儿说着说着,颇看不上眼的道:“谁不知道她有个丽嫔姐姐,不过平日里也没见关系这么好,真是兴师动众。”

“你呀,”姜梨侧过身,点了一下桐儿的额头,“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可不能被别人听到了。”

“奴婢知道,奴婢有分寸的。”桐儿问:“季氏把姜幼瑶也带进宫了,却没有知会姑娘一声。这是不是在下姑娘脸子啊?”

“这算什么下脸子,本就不是一家人,又无血缘关系,”姜梨不在意的道:“要是真让我过去,才是恶心人。”

桐儿点头:“说的有理,那咱们就不理会他们了。”她高高兴兴的又帮着白雪去搜集晨露了。

姜梨站在桌前,手在收好的纸上打了个圈儿,目光却是看向窗外。季氏今日一大早就进宫,绝非偶然。前头才看了丽嫔,丽嫔就生病了。看来对方这是来势汹汹,根本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这就肆无忌惮的干上了啊。

不过她要是怕的话,她也不是姜梨了。她倒要看看,季氏和丽嫔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将那位名满北燕的冲虚道长,妥妥帖帖的请进姜府来,她保证给对方一份永生难忘的见面礼。

“桐儿,把手炉拿上。我们去胡姨娘院子坐坐。”她微微一笑。

宫里,偏殿中,只余袅袅药香。带着发涩的苦意。

塌上,女子靠枕半坐半躺,没有梳发髻,长发微乱散在脑后,越发衬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

一夜之间,她像是消瘦憔悴了不少。只觉得浑身无力,夜里仿佛也是噩梦缠身,起了好几回,到最后,几乎没有睡觉。只坐着呆到天明。

洪孝帝得了消息后,下了朝就赶过来看丽嫔。却见一向笑意盈盈的丽嫔今日却如重病一般,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来看过,确认丽嫔脉象并无问题,也没有任何病症,至于为何会造成眼前这种情况,却是原因不明。

起初宫人怀疑丽嫔莫不是中了毒,但彻查了整个宫中上上下下,丽嫔的吃食衣物,并无发现异样。但丽嫔的突然病重来的气势汹汹,连太后都惊动了。亲自前来探望,但丽嫔还是以惊人的变化迅速衰弱下去,眼看就要奄奄一息了。

季家人得了消息,全都匆匆赶来。陈季氏拉着丽嫔的手,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

“是啊,前日里我来看娘娘,娘娘不是还好好地。怎么这么短的功夫,就弄出这副模样?”季淑然也拿帕子抹泪。

正在这时,丽嫔身边的贴身宫女红珠跪在洪孝帝面前,道:“奴婢有一句话,斗胆告诉陛下。”

洪孝帝道:“你说。”

“几年前,娘娘也曾遇到过此事。当时娘娘危在旦夕,是…冲虚道长找出原因,才让娘娘躲过一劫。如今没来由的,娘娘又遭此厄运,却找不出结果。奴婢看着,与多年前那一次似有想象,就像斗胆恳请陛下,请冲虚道长进宫为娘娘诊看。是不是宫中有魇魔缠上了娘娘!”

说完这句话,红珠就“砰砰砰”的给洪孝帝磕了好几个头。一边的绿芜见了,也跟着跪了下来。

多年前,丽嫔被宫里其他妃子嫉妒怀恨在心,那妃子不知从哪里得了丽嫔的八字,用了厌胜之术,让丽嫔一日比一日消瘦,差点香消玉殒。还是恰好太后生辰,请了冲虚道长来清宫,发现不对。找到了那置放的人偶。太后大怒,竟然有人敢在宫里做这等事,那妃子被赐了一杯毒酒,对外只说是病故。丽嫔因此捡回了一条命,渐渐好了起来。

此时此刻,红珠突然又说起当年的事情。

本以为洪孝帝听完这话,会立刻欣喜于找到一个新法子。但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洪孝帝的回答。不知为何,红珠有些不安,额上也渐渐渗出冷汗。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再磕几个头的时候,洪孝帝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他道:“冲虚道长四处云游,如今更不知身在何处…”

“皇上说的可是那位高人冲虚道长?”一边的陈季氏站起身看向这边,道:“臣妾三日前曾听过,燕京城里的道观里来了一位高人做法,好似就是冲虚道长。这样说来,冲虚道长也许还在燕京城。”

“是么?”洪孝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招了招手,苏公公赶紧上前:“传朕旨意,立刻召冲虚道长进宫,给丽嫔娘娘诊看。”

苏公公领命离去。

季淑然仍然伏在塌前,握着丽嫔的手却是微微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转眼又落下了两滴泪来。

冲虚道长在一个时辰后来到了宫中。

这道人已经到了天命之年,看起来清瘦刚毅,很有几分仙风道骨,正派风范。他背后还背着桃木剑,身上挂着拂尘,道袍布鞋。进了宫,与洪孝帝行礼,也是不卑不亢。

“一别经年,道长还是老样子。”洪孝帝的眉头舒展开来。

“贫道有幸得陛下挂怀。”冲虚道长道:“听闻陛下召贫道前来,是丽嫔娘娘有事?”

“正是。”洪孝帝道:“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找不出原因。丽嫔的丫鬟恳请朕来找你一试,恰好朕听闻,最近你尚在燕京。便想找你进宫,给丽嫔瞧瞧。”

洪孝帝也不好把这话说的太过明白,自古以来,但凡昏君,都相信鬼神,求神问道。洪孝帝自然不愿意做个昏君,给人留下话柄。但如今丽嫔如此,也实在没有办法。况且冲虚道长为人并不张狂,隐姓埋名,多是四处云游清修。就如当年发现宫中有人以压胜之术对付丽嫔后,这件事也并没有外人晓得。

可见是个信得过的。

冲虚道长便对洪孝帝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先给丽嫔娘娘瞧瞧。”

红珠和绿芜连忙将冲虚道长迎进去。

丽嫔被扶着坐到软塌上,神情苍白,似乎说一句话也要费很大力气似的。她看向冲虚道长,道:“还要劳烦道长亲自来一趟…”

冲虚道长摆手:“丽嫔娘娘言重。能为陛下分忧,是贫道的福分。”说完这句话,他眉头一皱,盯着丽嫔的周围,像是看见了其他什么东西,目光不错,慢慢的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铃铛来。

仔细看,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鼓,小鼓周围,缀满了一圈红色的铃铛。他一手持铃铛,慢慢的摇动,紧接着,越要越快,铃铛声也从一开始的温和,变得阵阵急促,清脆到刺耳。

丽嫔突然弯下腰,猛地咳嗽起来,仿佛胸中憋着的一口气被疏通,接过红珠手里的帕子擦拭嘴角,竟像是吐出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这阵势,看的在场的女眷都有些害怕。刘太妃拍着胸口,道:“啊呀,吓死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冲虚道长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快步走到殿里的桌前,从包袱里再次掏出黄色的符纸,他抓了一把朱砂倒在桌上,又拔出一个葫芦样的东西,狠狠灌了一口,噗的全部喷在朱砂之上,殿中顿时浮起酒气。葫芦里的,应当是不知名的烈酒。

那烈酒混着朱砂,慢慢融成一片殷红,冲虚道长又掏出一只木头笔,饱蘸朱砂酒,提笔在黄色的符纸上写下一串看不清楚的符文。

罢了,他将符纸展开晾干,三两下折成一个三角的折纸。递给丽嫔,道:“娘娘须让人将这封符纸以红线穿好,细心收藏,一个月后,自然无虞。”

他这一番动作,可谓是雷厉风行,果断明确,让人看起来,不由自主的就会相信他,此人的确是个有真本事的,不是骗子。太后问:“哀家不明白,丽嫔何以弄成这幅模样,道长方才一番作为,可是宫中有人对丽嫔用了压胜之术?”

冲虚道长回头,道:“回太后娘娘,丽嫔所患,并非宫中有人用厌胜之术。此事和旁人所为不相干,而是丽嫔娘娘被邪气入侵,这邪气难以控制,几乎要吸干丽嫔娘娘精气。不过贫道方才已经为丽嫔娘娘驱邪,又以符纸镇压,接下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邪气入侵?”刘太妃往后退了一步,慌张的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这宫里还有邪气了?道士,你可不要胡乱说话。”

太后打断她:“不可对道长无理。”她看向冲虚道长,说话倒是比刘太妃客气温和许多,“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请放心,这邪气并非宫中滋长出来。陛下是九五之尊,身上有真龙护体,邪毒不侵。真有邪祟,在宫中也只会慢慢消散下去,成不了大气候。”

听闻他这么说,刘太妃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想起什么,问:“那丽嫔这是从哪里招惹来的邪气?她又没出宫。”

“敢问…”冲虚道长问:“丽嫔娘娘这几日可见过什么宫外的人?”

宫里是没有邪祟,邪祟是从宫外来的,丽嫔不能出宫,她的身边人也没有出宫的,唯一可能的,就是见过了什么人。

丽嫔愣愣的看着冲虚道长,声音虚弱:“见过…”她对洪孝帝道:“臣妾之前,见过臣妾的妹妹淑然。”

季淑然诧异了一刻,紧接着,她连忙跪了下来,道:“臣妇日前的确见过丽嫔娘娘一面,当时与丽嫔娘娘闲话家常,呆了半日就回去了。臣妇…臣妇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妇绝无谋害娘娘之心,请陛下明察!”

她惶惑不安的模样不似作伪,丽嫔也艰难的探直身,道:“臣妾可以为臣妹担保,臣妹绝不会加害与我的。”

“对对对,”陈季氏像是才回过神,也跟着跪下道:“丽嫔娘娘与姜夫人是亲生姐妹,自来感情颇好,如何会下手害人?陛下一定要明察啊!”

洪孝帝皱眉:“朕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忙着跪什么?”他问:“冲虚道长,你看,可有什么问题。”

冲虚道长盯着季淑然。

他目光炯炯,似利剑,季淑然被他看的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一退。下一刻,冲虚道长叹了口气,走进季淑然,道:“这位夫人,邪气缠身,表面看起来比丽嫔娘娘康健,实则不然,邪气已经入体,再待下去,只怕性命堪忧啊。”

“什么?”此话一出,季淑然大惊,惶惑道:“道长请直言。”

“不知夫人从哪里招惹来如此的邪气,看样子,唯有与邪物日日呆在一处,才有可能侵入的如此之深。夫人府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季淑然摇头:“不曾有过。”

“道长,”丽嫔撑起身子道:“您的意思是,臣妹身上也沾染有邪气?是臣妹府上带来的?”

“十有**。”空虚道长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道:“您再仔细想想,府上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亦或是有奇怪的人?”

季淑然又仔细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怪异。这神色落在众人眼中,陈季氏就道:“淑然,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季淑然吞吞吐吐道:“不…没有什么。”她像是难以启齿似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似乎不怎么想说。

刘太妃看热闹也看的够了,她自己还有几个侄女也送到了宫中,奈何洪孝帝只宠爱丽嫔,让她的几个侄女一点用也帮不上。今日本以为丽嫔要死了,这才巴巴的赶过来,谁知道却是白欢喜一场,并无什么大用。又想着,如今的皇后都比不得丽嫔得宠,简直是个摆设,这下子,丽嫔大难不死,怕是又要在宫里横着走一段时间了。

刘太妃道:“也不知藏着掖着做什么。”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与太后和洪孝帝打了个招呼,便先行回自己寝宫了。刘太妃向来骄奢跋扈,和永宁公主的性子如出一辙,因此她这般,倒也无人敢说道她。

刘太妃走后,丽嫔也催促季淑然道:“淑然,你到底有什么难言苦衷。方才你分明是有事却不肯说。陛下此刻也在这里,有什么事,陛下也会为你做主的。”

季淑然想了想,坚决的摇了摇头,道:“多谢娘娘挂怀,但臣妇府上的确无甚特别事情发生,至于邪气,也不知从何而来。说的和邪物共处一个房檐下生活,更是无限惶恐,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夫人要是不便明说,”冲虚道长沉吟道:“可以领贫道去府上,贫道至夫人府上走上一遭,自然就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季淑然一愣,丽嫔已经替她接过话头,丽嫔道:“道长去姜府上走一遭,若是瞧见那邪祟,自然能帮着驱除,要是没见着,权当是走一趟,却也是皆大欢喜。陛下…”她盈盈看向洪孝帝:“可否准允?”

“准。”洪孝帝对冲虚道长道:“道长,你就去姜家替姜夫人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吧。”

冲虚道长应了,季淑然连忙谢恩。

“臣妇今日先回府上与老爷说清楚此事,明日召集府中所有人,在府中恭迎道长。省的错漏那邪祟。”季淑然道。

“好。”冲虚道长点头。

此事就这么尘埃落定下来。半柱香后,丽嫔的脸色看起来果然比方才好多了,也有精神了些。众人纷纷夸赞冲虚道长乃神人,太后虽然礼佛,但对于冲虚这样的道教高人,却也以礼待之。冲虚道长替丽嫔料理过一切后,便按太后吩咐,去慈宁宫祈福净化。

季淑然和陈季氏也离开了,因着要与姜元柏商量此事,季淑然走的时候都是魂不守舍的,还是陈季氏将她扶着,才上了马车。

待出了宫,陈季氏坐在马车里,季淑然见这里再也没有外人,一扫方才的惶惑,接过丫鬟递上的茶,饮了一口,才道:“成了。”

“你和大姐做事,事先也不与我商量一声。”陈季氏埋怨道:“好在我猜到了,才能陪着你们唱好这出。”

“事发突然,我如何来得及与你说?”季淑然摇头:“我这也是被姜梨给逼得急了。总觉得再不快些除掉她,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她做初一我做十五,也别怪我心狠。”

“这回应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陈季氏也道:“大姐做事,向来是妥帖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季氏又道:“我今日瞧着,皇上对大姐也还是颇为上心的。”

“不错,”季淑然道:“来的时候都听宫里下人说了,如今整个皇宫里,最受宠的还是大姐。以她的手段心机,要巩固地位不是难事。”

“可她没有儿子。”陈季氏的一句话,让季淑然也沉默下来。

没有儿子,在如今这个时候,寻常宅院里,对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缺陷,更勿用提皇宫这样的地方。没有儿子,就少一分筹码,对于自己来说,就多一分危险。

“父亲已经在物色其他的季家远房亲戚家的适龄女儿了。”陈季氏道:“倘若大家再生不出儿子,这样的恩宠父亲怕不长远,还得送几个女儿进宫。”

季淑然皱了皱眉:“大姐付出了这么多,这些季家女子就这般光明正大的瓜分她的成果,大姐会甘心吗?”

“不甘心又如何?”陈季氏叹了口气:“只要她是季家的女儿,就得为大局着想。你我也是一样。”

季淑然不再说话了。

宫中,太医来看过丽嫔,给丽嫔开了几副调养的方子。红珠带人煎药去了,洪孝帝留在偏殿,坐在丽嫔塌边。

“陛下怜惜臣妾,下召令冲虚道长来为臣妾诊看,再次救了臣妾一命,臣妾感激不尽。”丽嫔道。

因着憔悴,她并无上妆,却有种洗尽铅华的素净平淡之感,洪孝帝安慰她道:“你是朕的女人,朕当然不能让你有事。”

丽嫔将头靠在洪孝帝的肩膀上,轻声道:“臣妾知晓,如今全国上下都不能大肆贪图神鬼一事。陛下为了臣妾,不惜可能为人落下话柄…臣妾这一生,已经满足了。纵然此刻死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说什么胡话。”洪孝帝笑骂,语气满含着宠溺,丽嫔靠着他,听得到他温柔的话语,却瞧不见他带着冷意的眼睛。

一丝温情也无。

季淑然回到姜府里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陈季氏送她,桐儿将这件事告诉姜梨的时候,姜梨正在桌前看书,其实也并没有看进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昨日姬蘅说出来那些骇人听闻的秘密,还有今日白日里和胡姨娘的谈话。

“听说季氏回来的时候路都走不稳,还是陈季氏将她扶下来的。”白雪道:“她怎么变得如此虚弱了,莫不是在宫里挨打了吧?”

“怎么可能,丽嫔是她大姐呢,要是她在宫里挨打,只能说明一件事。”桐儿说。

“什么事?”白雪好奇地问。

桐儿答得飞快:“丽嫔失宠了呗!”

“噗嗤”一声,桐儿忍不住笑起来,姜梨听着也觉得好笑,骂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不正经的话,什么都敢说。”

桐儿得意的飞了个眼神,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季氏去宫里到底干嘛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莫不是要苦肉计,惹得老爷心疼?”

姜梨目光深深:“还能怎么回事,做样子。”

季淑然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快到连姜梨都有些不理解了。不晓得是季淑然真的太过害怕自己,所以迫不及待的要除掉自己,还是那位宫中帮忙的丽嫔本来就是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人留,步步紧逼,要置人于死地。

只是这一回,还不知道死的是谁。

“冲虚道长来府上?”另一头,听完事情原委的姜元柏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胡闹,什么邪祟!我们府上怎么会有邪祟!”

姜元柏并非深信鬼神之人,因此对于季淑然说的话,他下意识的排斥。陈季氏见状,道:“姜大人,要冲虚道长来府上驱邪,这话可是皇上亲自说的。您要是对皇上的决定不满,不如亲自进宫一趟,找皇上说个清楚。您对着淑然发脾气,这可不地道。”

季淑然只是不安的绞着帕子。

姜元柏心中很不满,季淑然的姐姐里,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个陈季氏,陈季氏为人实在太过强势,很多时候不懂得低头示好。之前季淑然刚嫁过来的时候,陈季氏还仗着季淑然姐姐的身份对姜家内宅之事指手画脚。如今季彦霖官路越是亨通,陈季氏就像是靠山越是雄厚,就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大哥也只是心中疑惑罢了。”姜元平笑眯眯的出来打圆场,他道:“这么说,冲虚道长来府上驱邪,已经是皇上的旨意了吧。”

“正是,”陈季氏语气不善道:“这不仅仅是为了姜家,宫里的丽嫔差点可就被贵府上的邪祟伤了性命。那可是宫里的娘娘!要是丽嫔娘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姜大人你也脱不了干洗。所以啊,这事也算是给丽嫔娘娘讨个公道。”

姜元柏听得满肚子窝火,一个妇人而已,说的好似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况且又没生下龙子,还不知道得宠几年,说不准再过几日就被打入冷宫。不过面上,他仍然浮起一个笑来,道:“那既然是皇上的圣旨,臣领旨。”

说的十足嘲讽。并非为了丽嫔,而是因为这是圣旨,他不得不做!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作法

姜梨得了姜元柏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

姜元柏并没有直说明日有道士来驱邪,但却说了,明日里姜府众人不可离府,都得在府里呆着。

闭着眼睛姜梨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是瓮中捉鳖,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才方便那位冲虚道长来指认谁是“邪祟精魅”。不过姜梨这回也对季淑然刮目相看,知道平白无故的,找个道士来府里驱邪说不大过去,便以丽嫔的名义。这样一来,于公,洪孝帝的命令,姜家必须遵守。于私,丽嫔多年前本就被人以同样手段谋害过,丽嫔有这样的思量,也是情理之中。

姜梨站在窗前,吹响了哨子,这一回没有避着桐儿和白雪——她们总要慢慢习惯自己干的惊世骇俗的事。赵轲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屋里。

桐儿和白雪吓了一跳,瞧姜梨从容的样子,显然这事做的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她们也不知道这会儿应该用何表情。只看着姜梨问赵轲:“那口技出众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赵轲道:“由他顶替了府里的一个小厮,明日会在院子里守着。”

姜梨闻言好奇道:“怎么顶替?难道管事那头不会发现人不同了么?”

赵轲只说了两个字:“易容。”

姜梨恍然,又觉得姬蘅手下的人还真是神通广大。她以为易容这种事,只是话本里说说而已。真要做起来,难如登天。赵轲瞧见姜梨的神色,似乎知道她心里这般想,解释道:“寻常难以易容,但找的那位小厮本就是姜府里的普通人,平时不引人注目,没有人过多关注。便是有些许不同,也不会为人察觉。如果易容为稍有人关注的人,立刻就会被人发现。”

姜梨道:“原来如此。”心中有些遗憾,还想着或许可以用这个法子来走捷径,如今只有打消了这个念头。

桐儿和白雪见姜梨于这黑衣人说话说的自然,也瞧出了黑衣人似乎是在为姜梨办事,虽然害怕,却也硬着头皮道:“姑娘,倘若明日那劳什子神棍真的要指认您,老爷真的会坐视不理么?”

姜梨没有隐瞒两个丫鬟,告诉过她们季淑然明日可能有的打算。自己多半要被指认一个邪祟害家的罪名。两个丫鬟担心手帕到了现在,就着赵轲还在,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会了。”姜梨回答的很是坦然。

“可是您…您到底是他的女儿啊。”白雪有些接受不了。这要在她们家乡,要是有人说她是个邪物,别的不说,至少她的父母兄弟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冲虚道长是高人。”姜梨一点儿也不为之伤心,她甚至还微笑着宽慰:“既然对方是高人,势必在民间很有些声名。他说的话,自然会被人奉若真理。我父亲纵然不是相信鬼神之人,但季淑然一定有备而来。我身上的疑点太多,倘若没有办法解释清楚,唯一可以解释清楚的就是,我是个妖怪。”

“怎么可能!”桐儿脱口而出:“她们凭什么这样说?”

姜梨笑容淡了一些:“桐儿,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同我生活了八年。我离开姜家太久了,这点亲情和愧疚,实在微薄的不像话。我不能否认它存在,但我知道,它恨脆弱,经不起考验。”

一直默默听着的赵轲诧异的看向姜梨,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对人性竟然似乎已经不抱期望。便是自己的家人,也是最放纵的宽容。表面上看着是不计较,实则是冷淡。竟与自家大人很是肖似。但自家大人养成这样的性子,与身世有关。姜二小姐虽然也很可怜,却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仿佛已经大彻大悟似的。

姜梨看向他,他又飞快低下头。

“姑娘,奴婢瞧着冲虚道长,能做出这种事,定然不是什么真正的高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况且他又给丽嫔治过病,说不准早就是丽嫔的人了。明日咱们…咱们不戳穿他的真实面目?”

姜梨道:“不急。打脸这种事,当然要在万众瞩目之下。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冲虚道长本就是个江湖骗子。”

赵轲打听消息很快很灵,那冲虚道长虽然在燕京城颇有名气,但多年前,其实是因为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官司才来燕京城的。他在家乡的时候与有夫之妇勾搭,被那妇人的丈夫发现,争执之中将那人杀死。他与那妇人掩埋了男人后,连夜逃走。一路上隐姓埋名,后来遇到云游的道士冲虚,假意修道拜师。

道士最后在一次兵斗中死了,冲虚道长久借了他师父的名号,化身冲虚,来到燕京城,从此以后,在燕京城招摇撞骗。他生的很能唬人,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许多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高人。后来小有名气之后,又遇到了丽嫔一事。

虽然丽嫔一事现在不好查探,但姜梨猜测,那或许也是丽嫔一手操控的。当时陷害丽嫔的那位妃子,与丽嫔正是争得火热,也颇得圣宠,要不是因为厌胜之术一事,说不准如今还能争到什么位置。就因为冲虚道长的出现,当时那位丽嫔在后宫里最大的敌人,就这么消失了。

这未必不是冲虚道长和丽嫔心照不宣做的局,不过连这种后宫之事都敢掺和,冲虚道长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

“丽嫔既然如此相信冲虚道长,两次都是因为冲虚道长才拣回了一条命,宫里的人都知道。这样一来,等冲虚道长的身份被发现时,丽嫔才会更无地自容。她也需要向皇帝解释,这是为什么?”

“最重要的事,我得让季淑然后悔。”姜梨温柔的开口,“季淑然这不是请帮手,这是引狼入室,我要她玩火**,因这位高人而露出狐狸尾巴,然后,再让她知道,这高人是假的。”

赵轲心中一凛,只觉得这看似温和无害的姜二小姐,折磨人的法子,也并不如她长相那般善良。

还是少招惹为妙。

第二日很快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