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眼圈一红:“老爷!”

薛怀远只是古怪又好奇的打量她,并未说什么话。海棠的眼泪没有憋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早就从国公府的下人里得知了薛怀远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薛怀远是如何被冯裕堂折磨,若不是姜梨,薛怀远只怕已经在桐乡被冯裕堂害死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原来的清流薛家,竟然不在了,好好的一家人,死的死,疯的疯,海棠的心中,顿时生出了巨大的悲恸。她克制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姜梨叹息了一声,走到了海棠身边,薛怀远认得姜梨的,看见姜梨出现,立刻笑嘻嘻的凑近。姜梨笑道:“薛县丞。”又拉住海棠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塞到海棠手中,轻声道:“别哭了,擦擦吧。”

海棠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哭声,拿起姜梨的帕子擦拭了眼泪,对姜梨道:“谢谢姜二小姐。”

“你看到了,薛县丞如今就是这个样子。九月姑娘一直在为他施诊,或许有朝一日他能恢复神智,或许…”她没有说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

海棠哽咽道:“我只是太难受了,看见老爷受苦,我难受极了,若是小姐和少爷还在,看见这般景象,不知内心有多煎熬。现在小姐和少爷都去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她自嘲的笑笑:“为何好人都没有好报呢?”

“因为天下的公正,暂且都还是坏人的公正。”姜梨的声音和缓,仿佛能抚平人内心的所有伤痛,她不疾不徐道:“没事的,你看,至少薛县丞现在还活着。一开始,薛县丞差点就被人害死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我想,你家小姐和少爷,也是这样认为的。”

海棠点了点头。

司徒九月见她们二人话说的差不多了,也没有耽误时间。立刻就来为薛怀远施针,薛怀远已经习惯了每隔几日这般,倒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抗拒了,乖乖的任凭司徒九月摆弄。

司徒九月一边施针一边与姜梨说话,姜梨问:“九月姑娘,薛县丞是否比起从前来,要好了一些?”

“事实如此,”司徒九月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做从前习惯做的事情,比如看书。虽然他并未真正看书,但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他体内的记忆正在慢慢被唤醒。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只要有这个苗头,接下来,他会一点一点记起更多,直到他记起自己是谁,缺失的记忆和神智,就能被找回来。”

姜梨和海棠都喜出望外。

只要薛怀远还有好起来的希望,总有一日,姜梨会与他相认的。不过…目光瞥见一边的海棠,姜梨想了想,问道:“九月姑娘,请问海棠脸上的伤,可还有法子医治?”

“我问过她,她说不必。”司徒九月道。

姜梨奇道:“为何不必?”

海棠的神色黯然下来,她道:“姜二小姐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脸上的伤痕如此之重,必然是不可能好的,至多也是冲淡一点疤痕,与其有了希望之后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况且,”她微微一笑,“我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薛县丞能好起来,还有就是为我家小姐报仇,容貌对我来说,并无他用。”

虽然海棠说的轻松,姜梨还是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怅惘。算起来,海棠如今这个年纪,嫁人生子也是刚刚好的,虽然人的感情并不在于皮相,但这样的外貌,会让海棠日后做什么事,都要艰难许多。还会让她承担许多不该承担的痛苦。

“九月姑娘是神医,”姜梨道:“你都没有试过,为何要放弃呢?薛县丞刚刚救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了多少日了,可你看现在,不还是一点点好了起来。比起薛县丞来,你治好脸上伤疤的希望,大得多。”

海棠愣愣的看着姜梨,姜梨的语气温柔而坚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相信她,相信自己是可以好起来的。

“我可不是神医,我早就说了,我不擅长救人,我擅长的是制毒。”司徒九月扎完最后一根针,头也不抬的说道:“不过她脸上的伤,并非全无办法。我有办法能让她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姜梨一听,立刻问道:“此话当真?”

海棠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世上的姑娘,哪个不爱美?尤其是原本美貌的突逢巨变,变得不好看了,那就是千方百计,也想要恢复到从前的好看时候。

“我从不说假话。”司徒九月看向海棠,面上突然浮起一个笑容,她虽然生的甜美,但态度总是略微冷冰冰的,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藏着几分狡黠,像是藏着什么恶劣的心思似的。她道:“只是我的方法,却不是普通大夫的方法。”

姜梨问:“是什么办法?”

“我擅长制毒,她脸上的伤,倒是可以以毒攻毒。漠兰有一种毒蜘蛛,当它咬人的时候,吐出的涎液可以愈合外伤,让皮肤恢复到最初的模样。这种毒蜘蛛十分难寻,十年也难得见到一只,恰好我便养了一只。”

让毒蜘蛛给人制毒,听上去可真够教人毛骨悚然的。但司徒九月生怕这还不够似的,继续道:“这种毒蜘蛛咬人的时候,很疼很疼,至于有多疼呢,大约是有一百根针同时扎你的感觉吧,不仅疼,还会痒,奇痒无比,不能用手去抓,否则功亏一篑,非但不能好,还会让皮肤溃烂而亡。但只要忍住不抓,熬过这一回,便能恢复到从前容貌。”她说到此处,面上显出一点得意的神情来,“漠兰王室豢养这种蜘蛛,女眷们倘若有因为意外毁了容貌的,便可以以毒蛛恢复容貌。只是疼痒之下,最后真能恢复容貌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数都因为中途忍受不住痛苦,用手去抓,就此死去了。”

司徒九月的这一番话,姜梨都要怀疑是不是这姑娘故意吓海棠的,但看她的神色,却又不想是在玩笑。

司徒九月看向海棠,问:“怎么,你想好了么?”

隔着面纱,姜梨都能感觉到海棠骤然苍白的神色,可是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就道:“好。”

司徒九月目光闪了闪:“你不怕吗?那过程很煎熬的,如果你没有忍住,你就可能一命呜呼。听闻你还要给你家小姐平反,为了自己恢复容貌,就愿意赌上性命,不管能不能留着命替你家小姐作证了么?”

姜梨心道,司徒九月说这话,也实在太过刺心了。这无疑是让海棠心里更加难过。然而海棠却没有被司徒九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反而坦然地道:“不,正是因为我要替小姐平反,倘若能治好我的伤疤,就能恢复我的容貌,这样一来,别人就会认出,我的确是薛家的丫鬟。否则即便有一日小姐的案子重现天日,当我出来作证的时候,我的容貌毁了,也许他们会不承认我的身份,说我是假冒的薛家丫鬟,这样一来,我说的话,就没人相信了。”

司徒九月瞧着海棠,轻哼了一声,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而且,”海棠笑了笑,“我会忍住的。我既然能忍住失去容貌的痛苦,现在能恢复容貌,这痛苦算的了什么?我能承受住的。只是九月姑娘,”她问:“我真的能完全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么?”

司徒九月道:“当然,我的毒蛛,整个北燕也难得找出第二只。倘若你忍得住,一月之内,必然能恢复从前模样。”

“如此,”海棠深深拜谢下去,“多谢九月姑娘了。”

“不必谢我,”司徒九月收起木箱往外走,抛下一句,“等你忍得过去之后再说吧!”

院子里剩下的姜梨,担忧的对海棠道:“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姜二小姐,”海棠反是笑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说的都是实话。亲手拿刀划伤脸的疼痛我都忍过来了,这一点的确算不得什么。况且,等我恢复容貌以后,不仅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我不是海棠,而且对我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之前姜二小姐还说,希望我能恢复容貌,甚至鼓励我医治,怎么到了现在,反而迟疑了。”

“那是…”那是她不知道恢复容貌的风险如此之大,甚至会危及性命。

“没事的。”海棠看向坐在院子里的薛怀远,“我相信老天爷不会一直不长眼,老爷都忍过来了,我也能忍过来的,真的。”

姜梨看了她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你一定…多加小心。”

从叶府回来后,姜梨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白雪和桐儿都看出来了,两人都不敢打扰她。姜梨在屋里想到白日里在叶府里发生的一切,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薛怀远已经慢慢好了起来,海棠也可能恢复容貌,忧的是在恢复容貌的过程中,海棠也许会失去性命。这让姜梨有些坐立不安,海棠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活过来的,也是因为自己才弄到如今田地,无论如何,姜梨都希望她能活着。要是此事又因为自己出事,那姜梨可真是会内疚一辈子。

说起来,海棠会如此决绝,到底也是因为疯狂的想要替薛芳菲平反,将永宁的面目大白天下,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人因为永宁颠沛流离,离散疯狂,永宁作为罪魁祸首,绝不可饶恕。

她必然受到惩罚。

此时的公主府里,正是一片灯火惶惶。

冬日里的公主府,仍旧温暖如春。桌上摆着的瓜果,竟还有不是这个时节的产物。这般金贵的东西,也只有在公主府才能用得上。便是桌上燃着的沉香,也是奢华至极的东西了。

永宁公主斜斜倚在塌上,身上穿着的绞丝长裙在灯火之下,闪出细小的光。这本是她才能独享的美丽,如今燕京城里却莫名其妙流出了一种“涛水纹”,没有她的绞丝昂贵,寻常的富人家也能穿得起,却比她的绞丝衣还要波光粼粼,令人惊艳。

她惯来喜爱的东西都只能一人独享,便不愿与燕京城的这些贱民,不如她的商户们一同穿低贱的涛水纹,但从前的绞丝,也不如以前那般夺人眼球,她的心里,也有些郁郁。

只有沈玉容能让她心情稍好些。

“沈郎。”她唤着,一边将头轻轻倚靠在沈玉容的肩膀之上,十足的小女儿情态。平日里熟识她的人见状,一定会大吃一惊,永宁公主也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

沈玉容抚着她的长发,看着面前跳动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永宁公主却有些不高兴了。自从薛怀远的案子捅到燕京城以来,廷议上,姜梨那个贱人竟然连她也敢牵扯进来。虽然后来证明那是假的,但人云亦云,她却不敢再和沈玉容往来太密切了。

确切的说,是沈玉容亲自告诉她,要暂时保持距离,不可如从前一般,被人抓住把柄。

永宁公主又生气又委屈,之前沈玉容明明都答应了她,要做她的驸马,甚至刘太妃都准允了。若不是桐乡案出来,他们现在便是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说不准都已经成为夫妻了。

何必如现在这般,藏着掖着,仿佛见不得人似的!

永宁公主越想越不是滋味,她侧身靠在沈玉容怀里,道:“沈郎,你什么时候娶我?”

沈玉容抚摸她长发的动作微微一顿,罢了,才温声道:“不是说了么,这些日子,暂且不可。桐乡案刚过不久,你牵扯其中,难免落人口实。”

“可那已经证实是假的了!再说,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我!”永宁公主不耐烦的道。

她的耐心实在是要告罄了,每次都快要成功的时候,中途就会出现一件事,将事情打乱,再好的耐心,也都快磨平。

沈玉容看着她,没有说话。

永宁公主被他淡淡的眼神看着,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虽然姜梨在廷议上说了,冯裕堂背后是永宁公主,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永宁公主自己知道,她是做过那些事的。折磨薛怀远,杀害薛昭,陷害薛芳菲,她都是做过的。沈玉容也都知道,她不可以做出理直气壮地模样。

但她就是不甘心。

桐乡一案的薛怀远,牵扯出了薛芳菲,又牵扯上了她。只要她和沈玉容日后走在一起,难免就会有人想到这一出,就会想到薛芳菲的死,薛怀远的入狱和她之间的关系,很容易就想到了她要这么做的理由。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只要她和沈玉容成亲,就一定会遭遇这一点。但她总不能不和沈玉容成亲。

对于永宁公主来说,旁人的议论并不重要。甚至于她可以私下里找人,将那些在背后议论之人赶尽杀绝,或是拔掉他们的舌头,教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从来就是这样,没有人能阻挡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有人妄图阻挡,除掉就是。

可是沈玉容不行,沈玉容不能容忍旁人的议论指点,对他的怀疑。他的仕途也要清清白白挑不出一点瑕疵,更别说是可能存在的罪行。

这就是她和沈玉容之间的矛盾,要想解决这个矛盾,他们二人必然有一人要对对方妥协。永宁公主不愿意对沈玉容妥协,因为她不想一直这么等下去。可沈玉容也十分执拗,他不可能现在就对自己妥协。

最后,永宁公主移开目光,伸出双臂,搂着沈玉容的脖子,娇声道:“好啦,我知道了,你不必愁眉苦脸的看着我,缓一缓就缓一缓,我等着你就是了。你可不能食言。”

“自然。”

沈玉容微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仿佛很宠溺似的,只是眼里却闪过一丝隐晦的焦躁。

因此,他自然也没有瞧见,缩在她怀中的女子,笑意并非真的烂漫,却有另一种心思,在不断地生根发芽。

也就是各怀鬼胎了。

看清爽的小说就到

第 150 章 第一百五十章 同乐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自那天遇到海棠过后,已经过去了九日。

这九日里,海棠也如同司徒九月说的那般,教司徒九月用毒蜘蛛来给海棠医治脸上的伤疤。过程的艰苦海棠并没有明说,但前来回报消息的赵轲说起此事的时候,面上仍旧带了些不忍的神情。

可见是真的很痛苦。

海棠还是忍了过来,毒蜘蛛医治的头七日是最难熬的时候,海棠这七日里,并没有用手抓挠伤口,算是平安度过。只要接下来不横生枝节,再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到原先的容貌。

吃过的苦没有白费而是有了极好的成果,总归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就在这短暂的喜悦中,迎来了姜二小姐在燕京城时隔八年后的第一个新年。

一大早,姜梨就穿上了裁缝做的簇新的衣裳,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碧霞云纹烟水裙。她平日里喜爱素淡的颜色,因此衣料的颜色也并不鲜艳,但料子都是上乘的,做工也极为惊喜。半年来她的个子比起从前更长高了一点,袅袅婷婷,秀丽逼人,是燕京城里少见的亮色。

桐儿把檀木莲花银簪插在姜梨的发髻上,瞧了瞧镜子,自己也颇感满意,道:“成了,姑娘且看看。”

姜梨看着镜子里的姑娘,仍旧是陌生的。但如今她已经不再排斥姜二小姐这个身份,似乎打心底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大半年的相处中,与这个新的身份也熟悉了下来。

她道:“走吧,去晚凤堂给老夫人请安。”

新年伊始,是要给老夫人请安的。

晚凤堂里,姜家人都齐聚一堂,因着是新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除了姜幼瑶以外,姜丙吉年纪小还不知事,姜幼瑶却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她不明白,自己的母亲死去了,为何姜家人还笑的出来?在姜家这些年,季淑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相处了十来年的情谊,何以一朝就烟消云散。姜家人也实在太薄情了!

她惯来总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怪责到旁人身上,却不想想季淑然究竟做了什么。别说是为季淑然伤心难过,便是季淑然死了,旁人都要叫一声死的好的。姜幼瑶将所有的不高兴表现在脸上,却让姜老夫人看着更加失望了,这个孙女冥顽不灵,不知好歹,看来多年前就被季淑然养歪了,可悲那时候他们都还没发现,以至于变成如今的性子。

姜老夫人打算晾一晾姜幼瑶,便和卢氏几人说话,并未理会姜幼瑶。姜元柏也正与姜元平说着近几日的事,姜幼瑶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姜家人都孤立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正在这时,姜梨进来了。

姜梨一进来,便依次给姜老夫人一行人请安。姜老夫人高兴地受了,从丫鬟手里接过装着银踝子的荷包塞到姜梨手里。卢氏也送上了荷包,姜幼瑶眼尖的瞧见,卢氏给姜梨的荷包,比给她的要大多了。

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姜幼瑶心中恨恨的想,当初若不是姜梨将自己的母亲害死,卢氏也不会接过掌家之权。说不准卢氏早就和姜梨勾结在一起了,就是为了害死季淑然!

姜元平也笑呵呵的与姜梨说了几句话,他是男子,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实则是个笑面虎。但对于自己的侄女,倒也是存了几分长辈的慈爱。尤其是姜梨表现出过人的智慧,让姜元平更加满意。有一个聪明的侄女,比有一个愚蠢的侄女,更会给家族带来好处,至少不会到处闯祸。

三房杨氏也给了姜梨荷包,姜梨本以为,三房没什么银钱,并不会给多少。但这个荷包竟然沉甸甸的,下意识的,姜梨看向杨氏,惊讶的发现,杨氏的穿戴比起从前要昂贵多了。

三房是姜家里最窘迫的一房,姜老夫人不管他们,杨氏的嫁妆不丰厚,全凭姜元兴一人的俸禄。那点俸禄勉强只够一家人支用,正是因为如此,当年的姜玉娥才会讨好季淑然母女,指望能得到一些“礼赠”。

不过眼下姜梨瞧见姜玉燕,姜玉燕的衣裳也是姜老夫人令人一起做的,衣料簇新,但她头上那支鎏金云形玛瑙簪,并非姜老夫人所赠,这一根簪子,大约也要一百两银子,对于三房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见姜梨盯着自己出神,姜玉燕怯怯的问道:“二姐姐,可有什么不对?”

“没事。”姜梨笑起来,“只是觉得四妹头上的簪子很好看。”

杨氏眼睛一转,自己先笑起来,“阿梨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什么好首饰没见过,玉燕这簪子你怕是瞧不上眼呢。”

姜老夫人微微皱眉,杨氏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姜家几个女儿,三房的女儿穿戴最次。可那又如何?她本就不喜欢姜元兴,当年若不是姜元兴的母亲从中作梗,她和姜老大人何至于产生隔阂?他们三房有本事,自然可以往上爬,她绝不拦着。但没有本事,她却也不会扶持就是了。

姜梨笑道:“簪子虽然称不上绝好的簪子,但和四妹是极为相称的,因此才看傻了眼。”

姜玉燕红着脸低下头,她的容貌在姜家几个女儿中,实在算不得出众,但打扮起来,也能算得上清秀。姜梨的称赞,让她手足无措。

杨氏还要说什么,姜老夫人已经看向姜梨道:“梨丫头,叶三老爷和世杰什么时候过来?”

姜梨笑道:“应当快了。”

“叶家人?”姜幼瑶声音微变,“他们怎么会过来?”

“今年叶表哥和三舅舅都在燕京城过年,父亲说既是自家人,不如一起来团年。”姜梨温声道。

姜幼瑶冷笑起来:“这算哪门子自家人!”

“幼瑶!”姜元柏沉声道,他的语气太过严厉,姜幼瑶登时不再说话了。只是心中却很不服气,叶家和姜家都许多年没有往来了。怎么?如今自己娘亲死了,他们就又要巴巴上赶着和姜家打好关系?就算季淑然死了,如今和姜家有姻亲关系的也是季家而不是叶家!如果叶家人能来,为何季家人不能来?

这分明就是人走茶凉!

姜幼瑶的心中,顿生悲凉之感,只觉得自己在姜家里成了孤家寡人,人人都不待见。姜梨越是得意,她就越是恨极,若非在府里,一旦她得了机会,必然要同姜梨复仇!

姜梨瞧见她咬牙切齿的神情,就晓得姜幼瑶此刻心里所想,心中摇头。不过这次姜元柏让她请叶世杰和叶明煜前来姜府,教姜梨也很惊讶。对叶世杰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有了姜元柏的照应,叶世杰的官路会走的更通顺一些。官场已经并不清白,只有站到足够的高度,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叶世杰还要保护叶家,只要不违背良心,走一些捷径,也是未尝不可的。

虽然叶世杰和叶明煜两人同时表示并不愿意前来,但姜梨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他们二人说动了。

正说着,小厮来报,叶家老爷和少爷来了。

叶明煜和叶世杰不仅自己来,还把薛怀远给带来了。乍见薛怀远,姜家人都有些发愣,叶世杰理直气壮道:“薛老爷子一个人在叶府,我不放心。不如就把他一起带来了,薛老爷子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哎,姜大人也是做官的,说起来,薛老爷子从前也是个好官哪,你们可以多说说话,说不准姜大人还能得到一些启发。”

叶明煜一看到姜元柏就要呛他几句,姜元柏也知道跟这人讲道理是绝对讲不通的。因此也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至于薛怀远,来了就来了吧。再者真如叶明煜所说,他看起来好了不少,安安静静在一边站着,只是不说话而已。

于是这一顿团年饭,姜家虽然少了几个人,但也多了几个人。

饭桌上,姜老夫人关切的询问叶世杰的近况。叶世杰虽然内心对姜家也并无什么好感,但到底比叶明煜礼数周全。姜老夫人问什么,他也就一一答过,很是得体。一表人才的少年郎,前途无限,又很懂进退,姜元柏和姜元平两兄弟,面上都不约而同的出现满意之色。

姜梨注意到,一直不怎么抬头说话的姜玉燕,今日却是频频看向叶世杰,虽然她看的很隐晦,到底还是被姜梨捕捉到了。

姜梨若有所思,不由得看向叶世杰。

叶世杰本来生的俊朗英气,他这个年纪又是最好的年纪,虽然如今只是户部员外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肥差。况且听闻陛下也很喜欢他,日后往上走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这样的少年,多得是女孩子喜欢。只是如果姜玉燕真的喜欢上叶世杰,也是不可能的。一来,叶家绝不会再与姜家有姻亲关系了,已经在姜家折了一个女儿,就不可能再赔上一个孙子。二来,姜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姜玉燕只是一个庶子的女儿。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姜梨可没在叶世杰的眼里,看到一丁点情义。

叶世杰对姜玉燕无意,那这桩事,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的。

也许是她看叶世杰的眼神太过专注,叶世杰也感觉到了,抬眼看来,恰好与姜梨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由得一愣。姜梨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但他们二人的这点眼神交汇,却落在了其他人眼中。

姜元柏微微皱起了眉,叶明煜心中一喜,而姜玉燕,神情一瞬间黯然下来。

姜幼瑶道:“二姐姐和叶表哥看起来十分亲近呀,可真叫人羡慕。隔三差五都要相见,可见是真情厚意的。”

“三丫头。”姜老夫人平静的道:“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丫鬟可以扶你回去。”

姜幼瑶不可置信的盯着姜老夫人,平日里也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姜老夫人居然也这样不留情面!她就是看不惯姜梨,姜元柏和老夫人如此捧着叶世杰,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叶世杰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的白身,侥幸得了运气当了个芝麻官,便这般不得了。

她气愤之极,便将筷子一摔,连日来的委屈一同爆发出来,道:“幼瑶的确身子不舒服,就不陪各位,先回去了!”她赌气般的让丫鬟送她回房。

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姜元柏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女儿被我娇惯坏了,让各位见笑。”

“不见笑,挺好的。”叶明煜皮笑肉不笑道:“就是这娇惯最好一视同仁,我们家阿梨的性子,一看就不是娇惯出来的,懂事的让人心疼,这才见笑。”

姜元柏又被叶明煜堵得哑口无言,但在姜梨这件事上,他自知理亏,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顿饭至少表面上吃的算是圆满了。下午的时候,姜老夫人继续和叶明煜叔侄二人闲谈,卢氏也姜元柏兄弟也陪着。傍晚大家放过鞭炮,就该各自回府了。

回府之前,叶明煜和叶世杰先到姜梨院子里说会儿话。

叶明煜问姜梨:“我怎么觉得这次姜老夫人和你爹对你好多了?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来补偿你呐?”

叶明煜猝然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是粗中有细之人。这一次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对姜梨的热络,他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晓得叶珍珍之死的内情,单以为姜家是因为当年冤枉姜梨推季淑然小产之事产生愧疚,但又觉得,好像做的太过了些。

单单只是因此而愧疚,只要对姜梨一人好就是了。但对于他们原来的掌上明珠姜幼瑶也是这幅态度,就耐人寻味了。难道姜幼瑶真是姜家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如此?叶明煜想到此处,就对姜梨道:“阿梨,我问你一件事,姜幼瑶是你爹的女儿么?”

姜梨:“”

她无奈的道:“您想到哪里去了,舅舅。”

“那他们做事奇奇怪怪的,让人不能不多想嘛。”叶明煜嘟嘟囔囔的道。

叶世杰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多问。对于这个表妹,叶世杰很清楚,姜梨有自己的主意,她不想说的事情,谁也逼迫不了她。

“叶表哥。”正在叶世杰出神的时候,姜梨突然叫起他的名字。叶世杰回头,道:“什么事?”

姜梨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在饭桌上姜玉燕看叶世杰的神情,想着要不要提醒叶世杰。谁知她这般忸怩的神态落在叶明煜眼里,叶明煜就是一喜,道:“你们聊,我先出去。”他把薛怀远都给拉出去了。

院子里就剩下姜梨和叶世杰两人,叶世杰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不自在。姜梨见叶明煜走了,倒觉得不说也没法子,便道:“叶表哥,你要提防一下四妹。”

“姜四?”叶世杰一愣,“什么意思?”

“我觉得四妹好像很喜欢你。”姜梨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凡事防患于未然,索性一股脑的全说出来,“其实四妹平日里挺好,就是胆子小了些。不过我不放心,姜家三房近来有些古怪。之前在宫宴上,姜玉娥便算计你我,我总是怕重蹈覆辙,他们故技重施。虽然这么说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凡事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你也不想被麻烦事纠缠吧。”

姜梨点到即止,没有说的更多,但相信以叶世杰的头脑,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三房有一个姜玉娥,虽然姜玉燕如今从未做过坏事,难免被人蛊惑,或是效仿姜玉娥,或是被杨氏给出谋划策。

对于姜玉燕来说,真的要攀上叶世杰,绝对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且不提叶世杰如今已有官职在身,日后更会蒸蒸日上,便是叶家的财富,也足够令人眼红。虽然众人总是看不上商户满身铜臭味,但身在商户,衣食无忧,却也是一件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叶世杰听完姜梨的话,道:“我知道了,我会提防姜四的。”

姜梨颔首,只听叶世杰又问:“我听三叔说,你近来和肃国公走的很近?”

姜梨一怔,叶世杰平日里太忙,每次姜梨去叶家的时候,叶世杰都不在。司徒九月也是如此,因此叶世杰和姬蘅直接撞上的时间,并不多。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国公爷帮助过我。”姜梨微笑着答道。

叶世杰道:“你要小心,姬蘅心机深重,倘若他想利用你控制姜家,恐怕不妙。”上回在廷议时候,成王威胁姜梨,就是姬蘅替姜梨解的围。叶世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心便感到奇怪,姬蘅何以会替姜梨出头。后来听叶明煜说过几次,叶世杰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姜梨和姬蘅的关系,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姜梨道:“我知道的。”

她只说“我知道”,却没有说答应听叶世杰的话,小心姬蘅,叶世杰的心里,不知为何便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厌恶自己这种感觉,便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别的要说了的。现在和三叔回府去。”顿了顿,终究又加上了一句,“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来叶府与我们说。虽然我没有肃国公权势地位,但也不会害你。”

姜梨弯了弯眼眸:“多谢叶表哥。”

她的笑容在叶世杰眼里,竟也觉得有些刺眼,不知是躲避还是什么,叶世杰立刻转过头,不再多说,与叶明煜一道出去了。

叶家人都回去了,也带走了薛怀远。放过鞭炮以后,有再晚凤堂说了一会子话。姜老夫人年纪大了,没一会儿就乏了,说着要回去睡。堂厅里便只剩下几个小辈,姜景睿嚷着要守岁,姜景佑却不肯,要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起来温书。姜梨也不大愿意守岁,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还不如回院子里去梳理一下,要如何对付萧德音的办法。

又撑了一会儿,原先嚷着要守岁的姜景睿也困得直点头,卢氏看不下去了,让下人把他带回去睡了。姜梨站起身,对卢氏道:“二婶,我也实在觉得困乏,今日就不陪着了,想先去休息。”

“不守就不守吧。”卢氏也觉得有些乏味,不知是因为少了几个人还是怎么的,总觉得今年的年过的有几分不是滋味。便是从前讨厌的季淑然,这会儿想着也亲切起来,多一个人热闹些,如今是怎么都热闹不起来了。

卢氏笑道:“我也去休息了。明日一早再说吧。”

晚凤堂里,霎时间就变得空空荡荡的。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岁末新春,姜梨和桐儿他们一道往芳菲苑走。桐儿喃喃道:“原以为到了燕京城,回府过年就会热闹许多,怎么如今看,倒还不如从前呢?”

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谁还能真的心无旁骛的高兴起来。白日里还能撑着,到了夜里,难免伤感。干脆眼不见为净,各自躲到自己屋中,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就是新的一年才好。

姜梨笑道:“这有什么,你们不是还在我身边么?况且热闹与我们有何相干?至少现在比在庙堂李吃得好穿得暖吧,人得知足。”

“的确,”白雪笑道:“人就是要知足。奴婢们在庄子上的时候,热闹是热闹,可一家人一晚上就能吃一碗萝卜,有时候还得饿肚子。高兴这回事,得先填饱肚子再说。一家人分开却过得很好,总比一家人在一起饿死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