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笑笑,话糙理不糙,正是这个道理,人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待回到了芳菲苑,清风明月正捧着厨房里给丫鬟们做的红饼吃,听说吃完一个,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再无烦恼。

明月对姜梨道:“姑娘,最大的一个在房里的桌上,您记得吃,吃完以后,来年什么都顺利呢。”

姜梨听着丫鬟们在外面说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等她走到屋里,看到桌子上的红饼时,却又笑不出来了。

那红饼几乎占了桌子的一半,姜梨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要是真吃完这个才能求得来年的平安顺遂,那她还是不要吃了。只怕吃完了之后,没等到来年,今年就要不平安。

她把红饼拨开,走到书桌前坐下,不知不觉得倒想起姬蘅之前做的点心来。不知道今夜国公府会不会做红饼,要是做的话,是否是姬蘅下厨。如果是姬蘅做的红饼,肯定比面前这个要精致可爱的多,味道一定也好得多。如果吃完可以平安顺遂,那么姬蘅做的红饼,吃一个也是可以的。

姜梨愣了一下,猛然间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大约是和叶明煜呆的久了,连想法都变得十分相似。怎么莫名其妙想到这里去了?要是姬蘅知道她现在想的是这些的话,说不准就不会再帮她了。

忽然间,姜梨的目光瞥见身后似乎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立刻回身去看,便见赵轲站在身后,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姜梨诧异。平日里她有事询问赵轲,都是吹哨子,赵轲不会不请自来。而便是来,也是站在窗外,绝不会进到屋内。

赵轲道:“国公爷让属下来接您。”

“接我?”姜梨一愣:“去哪里?”

“去国公府。”赵轲的回答理所当然。

“现在?

“现在。”

好端端的,大晚上的,还是新年夜,为何突然会让她去国公府?莫不是姜梨心中一惊,莫不是海棠出事了?她立刻紧张的看向赵轲:“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海棠的伤痕有了变故?她没事吧?”

赵轲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海棠姑娘?海棠姑娘没事。”

姜梨闻言,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即她又疑惑的问道:“既然无事,为何要我现在去国公府,可是国公爷有什么要事与我商谈?”

“要事?”赵轲偏头想了一下,道:“算是吧。前段日子姜二小姐去府上的时候,曾答应过要去府上烤鹿肉。今日老将军已经将所有食材作物备好,只等着姜二小姐前去了。”

姜梨:“”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道:“现在?要我去国公府烤鹿肉?”姬蘅别不是个傻子吧!

“这有什么问题?”赵轲的语气和他主子一般理直气壮地让人无法辩驳,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赵轲道:“老将军为此已经等了许久,终于凑集了所有的东西。平日里大家都很忙,今日年夜,所有人都到齐了,才肯开烤的。”

“所有人?”姜梨抓住赵轲话里的关键。

“闻人公子,司徒小姐,陆大人,孔大人,老将军”赵轲道:“上次您都是见过的。”

上次的确都是她见过的,上回也是这群人,擅作主张就说自己答应了他们要帮忙烤鹿肉,如今还将这主张变作现实。

“国公爷说,姜二小姐想要报答他的话,现在就是机会。”赵轲说了最后一句。

姜梨:“我去。”

从姜府里逃出去,没有姬蘅在旁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赵轲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但姜梨从后门出去的时候,仍旧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好在姬蘅的黑色轿子已经停在了外面,姜梨见四下无人,也就上去了。待坐上去之后,才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是姬蘅的轿子,平日里想来都是姬蘅一人坐的,此刻被她坐着,莫名便觉得有些旖旎起来。

这要是被旁人看到,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既然已经出来了,倒不必拘泥于此。总归也没人知道就是了,今夜一过,谁也不晓得。姬蘅既然把轿子送了过来,显然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这么一想,姜梨便又坦然大方起来。

只是她仍旧有些无言以对,在这样的大年夜,竟然被人一顶轿子接出府,去他人府上烤鹿肉,也实在是惊世骇俗了。虽然她并非真的首辅千金,身上也没有贵族女子的骄矜之气,但这哪怕是对于平凡人家的女子来说,也并不寻常。

这到底是为何?亦或者是说,跟在姬蘅身边的那些人,闻人遥也好,陆玑也罢,还是姬老将军司徒九月,通通都是如姬蘅一样任性妄为的人。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早就该明白这一点的。

因着桐儿和白雪也没有在身边,姜梨也只能一个人坐在轿子上胡思乱想着。轿子里竟也贴心的准备了热茶和点心,如同姬蘅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会儿的姜梨,也实在是没有心思用上一星半点。

便是怀着这么个不解的心情,轿子终于来到了国公府门外。

因着今日是年夜,街道上大多都是没有人的。如倦鸟归巢,一年一度的团聚日,人们总是希望和家人待在一起,接待新年的来临。

国公府也是一样,房檐上的红灯笼,不知不觉多了一倍。上次来看的时候,大约也还没有这么多。又因为姬蘅喜尽奢华,那灯笼是上好的天丝绢布染红,里头的烛光晃动,灯笼也闪烁细小的光泽。还有灯火下挂着的穗子,便是黄色的水晶石做成,雪夜里,大门下的一排灯笼,也是华美的让人忍不住驻足。

赵轲道:“姜二小姐,请。”

姜梨这才收回目光,跨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国公府的下人们,大约是很奇怪的。和姜府不同,姜府的下人随处可见,似乎每个人都十分有礼,循规蹈矩的办事。国公府里,小厮却各自忙着各自的事,见了人也并不行礼。不过姜梨猜想,这是因为国公府的主子是姬蘅和姬老将军的缘故,所以下人只会对这祖孙二人行礼。至于别人,在这个下人的眼中,并不值得多费心神。

下人和主子一样的高傲,姜梨心里想。

诺大的国公府,好像也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不知是不是用了地龙的关系。还是因为姹紫嫣红的让人眼里生出春意,心里也暖了起来。赵轲带着姜梨走过前堂,穿过长廊,到了后院,停在院门口,道:“到了。”

姜梨抬眼看去。

一路上,国公府里除了挂着的灯笼外,房间里面并无灯火点缀,除了幽微的灯笼外,安静无比,像是所有的人都睡去了。然而到了这院子,仿佛突然走进了一个新天地,眼前霎时大亮。

雪地里单单扫了一块空地出来,空地上是堆好的柴火,火苗烧的旺旺的,将整个院子的雪地都映成红色。一些火星迸溅出来,像落到地上的星星,转眼消失不见,热意却留了下来。

人声掺杂在其中,使得一切都热闹起来。一瞬间,原本华美精致的府邸,突然生出了无限的烟火气。每一个人在其中都是鲜活的。

姜梨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司徒九月正站在火堆前,蹙眉好像在思考什么。姜梨这才看清楚,火堆旁边,果然还有一堆削的尖尖的竹签,他们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将需要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姜梨简直哭笑不得。

闻人遥凑近司徒九月,似乎在问司徒九月什么问题。不过显然司徒九月兴致不高。孔六和穿着薄薄单衣的姬老将军正在比划拳脚,好像要切磋似的。陆玑则远远站在一边,他是斯文人,大约对烤鹿肉这等事还是颇有隔阂。离那放在一边的新鲜鹿肉远远地,像是避之不及似的。海棠倒是很安静了,她如今身在国公府,和姜梨又有渊源,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夜她也在。只是坐在一边,挂着面纱,不知在想什么。

姜梨觉得有些新奇,这个国公府和她的想象里完全不一样。其实上次过来的时候,姜梨已经感觉到了。难以想象心思颇深、喜怒无常,活的那般清醒的姬蘅会生活在这么一种氛围里。她以为姬蘅所处的环境,充满厮杀,勾心斗角,见不得天日那种。

但也不一定了,并非所有的人都如表面上看的那般。现在眼前的这些,说不准也是表面上的,她还并未真正走进去,说到底,她也不是真正的了解姬蘅。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赵轲突然道:“大人来了。”

姜梨顺着赵轲的目光回头看去。

雪夜里,他的红衣格外显眼。姜梨总是奇怪,天下男子皆是不穿红衣,总觉得红色可能是女子喜爱的色彩。偏姬蘅总是爱穿了,不仅穿,还穿的极为好看。没有一丝一毫的脂粉气,虽然他生的极美,但是薄情的美,就像是他那把描满华丽牡丹的金丝折扇,再美,也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他慢慢的走到了姜梨面前。

姜梨瞧着他,笑道:“国公爷。”

“不想笑便别笑,”他道:“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前来。”

姜梨:“没有的事。”

“论起口是心非,没有人比女人做的更好。”他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下像是某种宝石,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盯着看,“虽然你还不是女人但你做的,是其中佼佼者。”

“如果这算是国公爷的夸奖的话,那我就接受了。”姜梨坦然道:“不过今夜,其实不是国公爷邀请我前来的吧?我想是姬老将军的主意,国公爷拗不过,才教赵轲带我过来的?”

姬蘅道:“你既然知道,就不应当怨我。”

“我没有抱怨国公爷。”姜梨噗嗤一笑,姬老将军是个什么脾性,姜梨都晓得了。喜怒无常的姬蘅在姬老将军面前毫无办法,想想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不要认为有趣,”姬蘅笑盈盈的看着她,“等下你就明白了。”

姜梨的笑容戛然而止,正想要说什么,闻人遥往这边一看,突然发现他们俩已经来了,就呼道:“姜二姑娘,阿蘅,你们来了怎么也不吭声?快点过来,只等你们两人了!”

姬蘅的笑容一瞬间变得锋利起来,看向闻人遥的目光,姜梨都忍不住觉得有点冷。她不禁奇怪,是什么给了闻人遥这么大的胆子,让他可以无视姬蘅的任何眼神嗯?

啧,这大概就是他们“乩仙门”的高明之处吧!

姜梨和姬蘅往他们那边走去,篝火比方才更旺了一些,走得近了,能听到火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鲜活。

“姜丫头!”姬老将军中气十足的道:“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不是会烤鹿肉吗?来吧!”

这老头子和姬蘅一个德行,仿佛天生旁人就该对他说的话听从一般。这或许是将领的通病?发号施令,只需要手下服从就是了。姜梨任命的走过来,先是瞧了一眼那鹿肉,鹿应当是新鲜猎到的,皮毛已经被褪的赶紧,却没有分割的很仔细,一大块盛在银盆里。

姜梨问:“这是新猎的?”

“当然。”姬老将军得意的一抬头:“老夫亲自猎的,蹲了一个时辰才找到这只!”

姜梨:“老将军真是老当益壮。”

鹿肉有了,竹签有了,调料也都有了。甚至于姬老将军还真的找了一串鸟来,不知是从哪里找到的,要姜梨来做叫花鸟。当然了,这么多人,也不当只吃烤鹿肉,在雪地里,早已铺上了竹席。竹席下面亦是铺了地垫,竹席之上,则是保暖的皮草。

在竹席上,还有长长的桌子。桌子早已摆满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小食,还有美酒。是有两种,有青碧色的瓷酒壶,也有大酒坛子,估计是从地下刚挖出来不久,连泥巴也未曾擦拭干净。

这是他们的年夜饭,姜梨的心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以为国公府的年夜饭,要么则是祖孙二人两个面对一大桌子佳肴孤零零的吃完,毕竟府里也没别的人。要么就如姜府一般,宴请宾客,却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虽然热闹,却不温暖。

但这般的国公府,没有觥筹交错,没有彼此心怀鬼胎的人推杯换盏。全都是认识的人,冷漠的人有了笑容,心思沉重的脱去束缚,没有别的纠缠,就如最普通的寻常百姓人家一般。

她原本的不甘愿不乐意,好像突然之间,不知不觉也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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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1 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出事

坐在柴火堆边,姜梨道:“我来吧。”

鹿肉是要割下来烤的,孔六问:“姜二姑娘,需不需要在下帮忙割下来,你怎么说,我来割。”

“不必。”话音未落,就看见姜梨拿起放在一边的银匕首,割下一大块鹿肉来。她的动作娴熟,并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眼见着周围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姜梨愣了愣,笑道:“以往在青城山的时候,我和桐儿便常如此,并非头一回。孔大人的好意姜梨心领了。”

她一边将割下来的鹿肉用竹签穿过,一边又如法炮制,再割下一块,对众人解释道:“其实烤鹿肉最重要的是自己动手,胜在这份潇洒,至于割下肉是什么形状,如何用竹签穿,烤成什么样都不重要。但凡只要自己烤了,最后吃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差。毕竟并非什么困难的事。”

姬老将军本来就有些跃跃欲试,听闻姜梨这么说,立刻就撸起袖子,也拿了支匕首,“霍”的割下一大块鹿肉来。到底是做过将领的,一点就通,第一次做也像模像样。

闻人遥和孔六凑热闹,便也都各自去寻了匕首来自己烧烤。姬蘅靠在一边,看着姜梨,突然道:“你是想要减轻负担,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姜梨讶然:“我表现的很明显么?”

“不明显,”姬蘅也笑,“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不过就算是傻子,大约大家也乐于做这个傻子。本来烤鹿肉这回事,就在于动手的乐趣。加之人人都烧烤,剩下的人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跟着这么做。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人手一根竹签,坐在架子上翻转了。

姬蘅也是一样,他就算席地而坐,倒也不显得粗俗。这一群人,陆玑有名士风采,孔六如江湖草莽。姬老将军老当益壮,司徒九月貌美神秘,便是闻人遥,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个翩翩佳公子。而姬蘅一身红衣,将身下的竹席都铺满,懒洋洋的坐着,动作随意,却自有风流。

像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一群人,因为各自理由聚集在一起,惺惺相惜,把酒言欢,很有乐趣。

海棠不能吃这些,她面上的伤疤还未好,吃食要更加注意。但她一直呆呆的看着姜梨的动作。

姜梨慢慢的翻动竹签,她不比姬老将军性急,也不如陆玑谨慎,既随意又安然,但又认真做着眼前的这事。一个首辅千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含着温柔的笑容,火光将眼睛映的格外明亮。

那神态、动作,还有笑意,都让她的模样,渐渐地和海棠脑海中另一个人重合了。她突然问:“姜二小姐是从何处学的烤鹿肉?”

姜梨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年幼的时候被送到庵堂里一段时间,庵堂不许食荤,小时候淘气,便跟丫鬟从猎人手里买鹿肉,偷偷烤来吃。按说来,当是猎人们教的吧。”

“叫花鸟也是这般么?”海棠问。

姜梨道:“正是。”

“怎么?”陆玑若无其事的问道:“海棠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有。”海棠茫然的摇了摇头,随即,目光又变得失落了,“我们家小姐很久之前,也是喜爱烤鹿肉的。”

“沈夫人薛芳菲?”陆玑问道。

这个名称似乎让海棠并不感到舒服,她皱了皱眉,才点了点头,却又强调了一遍:“我家小姐。”

“沈夫人不是燕京城色艺双绝的才女么?”闻人遥问道,“且不论人品如何?当年她和明义堂的先生交好的时候,我侥幸看到过一回,可是温柔婉约极了。烤鹿肉这回事,大约她做不出来吧?沈状元府上可是最讲规矩的,怎么说呢?”他想了一会儿,“虽然背后不应当说人是非,但沈状元的娘,将规矩到几乎可以算是迂腐刻薄了。”

姜梨一怔,这是她第一次从外人嘴里听到如此评价沈母。在她做沈家媳妇的时候,虽然对沈母心中也会有所不满,但以为天下间的婆婆,都是如此。或者说燕京和桐乡本来就规矩不同。闻人遥的话,令她感到惊讶,内心却是赞同的。

“我家小姐都是被逼的,”海棠忍不住道,“当年未曾出嫁的时候,我家小姐时常与少爷去林中烤鹿肉吃。性子也不如来到燕京城沉默”她倏而住了嘴,大约知道如今薛芳菲在燕京城是个什么名声,不能再这么说下去,便不说了。

好在这院子里的人,对薛芳菲的事可能也不太感兴趣,很快就岔过话头。姜梨所感到感激的是,虽然他们对薛芳菲没有兴趣,但好像也并非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便是历来说话有些刻薄的司徒九月,也只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不过姜二小姐懂的还真是挺多的。”闻人遥真心的称赞道,“燕京城的贵女们,大多都是一个样。虽然生的美丽,但看久了,便也认为乏味了。且有太多规矩束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是姜二姑娘爽快,令人倾慕。”

姜梨心道,倒不是她爽快,而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她也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有求于人,便通通都得“行”了。

鹿肉开始被烤的滋滋冒油,众人洒些粗盐上去,一瞬间,香气瞬间散开来。闻人遥叫道:“好香好香!”

姜梨瞧了他的一眼,道:“闻人公子的可以吃了。”

闻人遥迫不及待的捞起竹签来,咬了一口,鹿肉正是滚烫,烫的他直哈气,说不出话来。但又觉得味道极美,分明只撒了盐,却觉得唇齿留香,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吃到这般的美味。

囫囵将这一块儿肉给吞了下去,闻人遥舔了舔嘴唇,姬老将军急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好!”闻人遥只说了一个字,就立刻埋头开吃剩下的鹿肉来。

这么一来,大家都觉出味儿来,晓得鹿肉再不济也不至于难吃了,纷纷开始吃自己手上的这份。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四溢的响起,躲在其中的暗卫们,肚子都不约而同的叫出声来。

赵轲和文纪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里的郁闷。他们虽是暗卫,却也从来不缺银子,有时候甚至过的比官家少爷还要富足。天下的好东西,跟着自家主子也见识过不少。又不是嘴馋的人,怎生今夜却觉得这般饿,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鹿肉怎么这般诱人

不管了,今夜过去,他们也找个时间,偷偷地烤肉去!

姬蘅手上的那份鹿肉也烤好了。他割的那块,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姜梨以外,姬蘅会下厨的事的确是真的,因着旁人初次烤肉,总会掌握不好火候,要么太嫩了,要么太老了。闻人遥他们之所以觉得美味,是因为这是他们亲自烤的,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但姬蘅烤的美味,是真的美味。

烤肉呈现出金黄的色泽,热腾腾,香喷喷的,他的姿势也优雅,不紧不慢的将肉送到嘴边,轻轻的咬一口,让人看着他吃东西,也是享受。

“姜二姑娘,你怎么不吃?”闻人遥见她只顾着盯着姬蘅不吃手中的烤肉,问,“怎么,你想吃阿蘅手里那份的?”

姬蘅淡淡的撇过来,姜梨忙道:“不是的。”拿起手里的鹿肉,咬了一口。

她是官家小姐,烤鹿肉席地坐本就已经很出格了,这般拿着烤肉咬着吃,大约是更加不符合情理的。但姜梨做来,却十分自然。她不像司徒九月一般,身上带着江湖特有的风尘仆仆味道,做什么都觉得可以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起初都让人认为,不应当她来做,但她做了后,就会让人以为,是应当由她来做。

女孩子席地坐着,青碧色的衣袍格外清灵,她手持烤肉,笑意温柔,带着几分潇洒快意,令人格外舒服。

“只吃肉不喝酒怎么行?”孔六道:“我们应当喝一杯!”

“喝一杯!”闻人遥欢呼道。

姜梨:“。。”

她也不是酒量不好,只是当初的事情后,便再也不肯饮酒了。见她神色犹豫,陆玑就道:“姜二小姐是否不善饮酒?若是不善饮酒,可以喝果酿。瓷壶里的是果子露,不会醉人。”

“你不会喝酒?”姬老将军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情,活像是姜梨做了什么令人遗憾的事的。

“会醉。”姜梨道。

“那就不喝,看我们喝。”司徒九月道,说罢就从地上扛起一个酒坛来。

以小小的瓷盅喝果子露的是姜梨,用大碗接酒坛里的酒的是其他人。但终归都要一起举杯。

“新年吉祥,万事如意!”孔六粗声粗气的道。他是个粗人,这几个字已经是他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文绉绉的词儿了。再多的没了。

姜梨举起杯,与众人的酒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些酒液也洒了出来,闻得到清冽的酒香。

果子露里面没有酒,只有清甜的味道,姜梨放下杯。令她觉得意外的是,她原本以为姬蘅这般优雅的人,也应当用小小只的酒盅,未曾想到他也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同孔六的粗豪不同,姬蘅拿起酒碗,就像美人举剑,有种落拓的潇洒,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迷人了些。姜梨若有所思,一般来说,是可以从一个人的举止看出的性情。但姬蘅的所作所为,总是十分矛盾,越是深入了解,越是发觉越不了解他。

“我看大家都挺高兴的,阿蘅,”姬老将军突然道:“你要不要唱一个?”

姬蘅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来,姜梨能清楚地感觉到,坐在身边的青年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下。

闻人遥不觉有他,高兴的道:“唱一个,唱一个!”

“唱唱什么?”姜梨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姬蘅就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姜梨立刻感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说错了。只好掩饰般的端起酒盅,低头去喝酒盅里的果子露。

“我们阿蘅,是会唱戏的,”姬老将军自豪的道:“这燕京城里,如今唱得最好的,也不及阿蘅一小半!”

姜梨:“。。”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姬老将军的声音如此洪亮,让人想要听错也难。于是她又怀疑是方才他们喝的酒实在烈性,一碗就让姬老将军醉倒,开始说胡话。但姬老将军的神情自若,一点儿也不像喝醉了酒的模样。于是姜梨便只好怀疑,是她自己喝醉了,莫非果子露也会醉人?这里面分明没有酒的味道啊。

姜梨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盅出神。

“他曾跟随我师父待过一段日子。”闻人遥看出姜梨的不解,热心的为姜梨解释,“我师父最喜欢的便是听戏,阿蘅那时候年纪还小,师父就教他唱戏。不过平日里我们从未听过阿蘅唱戏,只有一次,”闻人遥说起来,似乎还很回味似的,“有一次阿蘅年纪小,喝醉了,就在酒席上唱了起来,姜二姑娘,阿蘅这相貌,这嗓子,要是唱起戏来,你想想,世上有什么人不会为他倾倒呢?”

姜梨问:“你们都听完了?”

“当然。”闻人遥答得很是自然。

这些人居然还活着,姜梨心想,可见在姬蘅心中,是真的把这些人当做是自己人了。否则换了别的人,姜梨几乎可以想象,姬蘅肯定是毫不犹豫的杀人灭口。

因为他眼下的目光就像要杀人了。

姬蘅注意到姜梨的目光,转过头来,姜梨被他看的有些发麻,就见这年青男人突然勾唇笑了,他一笑,便如春天漫山遍野花开,只让人觉得晕头转向,在晕头转向中,偏他的声音带着凉薄,他缓慢的道:“你也想听?”

姜梨一个激灵:“不想。”

说什么玩笑,她可不是闻人遥,她不想死,她想活。

闻人遥闻言,却像是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道:“姜二姑娘,这你可就是错过一件大事了。阿蘅的嗓子,你应当好好听一听的。听完后,绝对不亏。不过离我上次听他唱歌的时候,大概也过了快二十年了。”他说罢,深深地感叹了一句,“还真是令人怀念呢。”

二十年前?那姬蘅不过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姜梨的心中,立刻浮现起一个容貌精致,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想来那个时候的姬蘅,应当也穿着红衣。不过比眼前的这个,要小上了许多。不仅如此,他唱歌的时候,既稚嫩又动人,的确是想想也令人美好。

美人总归令人心情愉悦的。

姬蘅微微一笑,展开扇子,不疾不徐的摇了摇:“说够了没?”

那把扇子上,繁丽的牡丹霎时间开放,在此刻却显得阴森森,杀气腾腾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冬日扇扇子,便感到格外的冷。就连闻人遥脸上的笑容也冻住了。

闻人遥打了个激灵,像是突然间酒全都醒了,道:“啊?我刚刚说了什么?不记得了,我大概是醉了,头好晕”

姜梨:“”

但闻人遥装醉不再作死的接这个话茬,也没人敢主动去触这个眉头。唯有姬老将军敢,但姬老将军也不是真的对唱戏听戏多有兴趣,很快就和陆玑说起别的事情来。

姜梨嘴角噙着微笑,这时候的笑容,是有几分发自真心的。心理认为一个喜怒无常、心机深重的杀人狂魔,却有这么一段柔软的童年时光,就觉得姬蘅不怎么可怕,甚至有些可爱起来。

当然了,等到今夜过去,白日里来临的时候,成为了肃国公的姬蘅,还会和从前一般心狠手辣,这一单毋庸置疑。

“你好像很开心?”身边传来姬蘅的声音,姜梨回望他,只要不提唱戏,姬蘅就又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她笑道:“觉得很热闹,倒也没什么不开心的。”

姬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姜梨想了想,问道:“国公爷好像很喜欢这把扇子?”

“保命的东西,当然很珍贵。”姬蘅回道。

姜梨深以为然,这把扇子的威力,她是亲眼见过的。不过且不说这是一把杀人的利器,但是这把扇子的华美程度,想来也是价值不菲。寻常人家要是得了这柄扇子,说不准会当做是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

姬蘅问:“你呢?没有珍贵之物吗?”

他说的是“物”而不是“人”。姜梨愣了愣,道:“没有。寻常的东西,家里也不缺,至于武器,也没与如国公爷这般特别的。”顿了顿,他又道:“这么说也不对,我应当还是有珍贵之物的。”

她从衣领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来。

玉佩上雕刻着一只胖乎乎的花狸猫,这是薛怀远亲自为她雕刻的,嫁到沈家后,为了给沈玉容打点官场给当了。后来她成了姜梨回到燕京城后,就让桐儿想办法寻了个理由把这玉佩从当铺给当了回来。

“这是我的珍贵之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