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丫鬟皆是跪了下来,嘴里叫着恭喜,单是从这看来,好似的确是一桩莫大的喜事。永宁公主看向李显,却见李显面色奇怪,并无一丝喜色。她心中“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李显在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的?但想一想,便是为了让李显相信,这孩子的确是李家的血脉,自从嫁入府里来一个多月,她都未曾出府门一步,自然不可能与外男有染。且这太医也是她早已买通,说的是一月,也就是新婚之夜同房有了孩子,应当是没什么差错?

李显应当看不出来吧?

“夫君?”永宁公主唤了他一声,心中却是不安的试探。

李显像是被她的这一声叫回了神,道了一声“好”,几步走到永宁公主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微笑着道:“没想到公主刚刚嫁到府上,便得了喜事,这是李家的福气,也是为夫的福气。”他令人后赏了太医,太医捧着银子,喜滋滋的离去。永宁公主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李濂道:“大嫂现在可还觉得不舒服?”

“不曾。”永宁笑着摇了摇头,“之前这般不舒服,本宫还一直找不着原因,没想到是因为怀了身子。说起来,前些日子本宫受了风寒,幸而没有伤着孩子。太医说本宫的孩子很是康健,这就令人放心了。”

“公主现在应当养好身子,让孩子也康健平安,方是正事。”李显微笑着道:“等下就让人去抓安胎药,夫人日后的吃穿用度也该注意了。”

他说的可谓很是温情,但不知为何,听在永宁公主的耳中,却觉得李显的这番话,没有一丝情义,反而像是对陌生人似的。他的话语里也没有对孩子出世的期待,反而透着一股虚假。

永宁公主不喜欢这种感觉,李仲南和李濂的脸上,她也是在看不出什么激动。除了太医宣布有喜之时,这几人惊讶了一下,之后就没什么表示了。莫非李家人都是这般?还是李家人根本就不希望有自己的儿孙?大户人家,不都是希望能早些开枝散叶的么?

永宁公主发现自己有些不明白李家了。

她以自己身子乏了要休息为借口,让李家其余几人出去,只留了一个梅香在身边。等确认李家人离开院子之后,永宁公主才问梅香:“本宫怎么觉得,他们并不如何期待这个孩子?听说血脉至亲会有感觉,莫非李显是因为感觉到了这并非他的亲生孩子,才会如此?这样下去,他们会不会发现本宫是怀着身孕嫁到李家的?”

永宁公主有些害怕,她怀了身孕之后,胆子反倒是比以往小了许多,大约是有了软肋。而她又不愿意这个孩子出现什么不对。

梅香安慰她道:“没有,殿下多心了。殿下有身孕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太医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便是李家人想要抓把柄,也注定什么都找不到。奴婢认为,可能是殿下刚嫁到李家就有了身孕,他们暂且还有些不太适应,等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再者,那李大公子说的对,殿下如今最首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养好肚子里的小殿下。”梅香道。

永宁公主慢慢摸向自己的小腹,“又能如何?本宫现在在李家,势单力薄,还要保护这么个小的,总是要小心一些。”

她竟然有几分怅惘了。

李仲南父子离开永宁公主的寝屋后,父子三人直接到了李仲南的书房。李仲南让所有人下去,心腹手下守着大门,一关上门,劈头盖脸的就同李显发问:“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怀孕了?!”

“是啊大哥,”李濂也道:“你不是说过,你没碰她嘛。莫非…”他露出一脸兴趣的模样。

李显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嫌恶的道:“我的确没碰她。新婚之夜,我让别人代劳了。”

李显对女子没有兴趣,便是个天仙站在他面前,要与他发生肌肤相亲,也会嫌恶。更何况是永宁公主。这事李仲南和李濂都晓得,因此晓得这门亲事的时候,李家比起永宁公主来,也没有高兴多少。

李显在新婚之夜,让旁人代替他,与永宁公主圆房。那位代为圆房的下人,自然已经被赐死了。

“你怎么会让她怀孕?”李仲南怒道,他对这个儿子真是又爱又恨。李显不像李濂,自己又本事有才华,本来是让李仲南十分骄傲的。可李显不爱女人,注定不能为李家开枝散叶。这一点李仲南曾经试着改变过,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日子久了,李仲南自己也就放弃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儿子,另一个儿子李濂,却是不缺女人的。

“进门后,她不可能怀孕。”李显道:“那人进去之前服过药,不可能令她怀孕。”

“那是哪里出了差错?”李濂问:“药出了问题?”

李显玩味一笑:“爹,二弟,你们就不觉得很奇怪吗?听闻这门赐婚是刘太妃向太后请求,太后找皇上说话才赐来的。就算是刘太妃想要给永宁公主找个驸马,赐婚一个月后就完婚,这是不是太急了点?寻常的女儿家出嫁,至少也得等半年,何况是金枝玉叶?还要抬一抬身价?”

“那是…”李仲南诧异。

“我看,得去找找那位来看病的太医问个清楚了,譬如…这位公主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不足一月?还是早有好几个月了。”

此话一出,李仲南和李濂都惊了一惊,李濂道:“你的意思是,她早就珠胎暗结,这是故意嫁到咱们李家,拿你当幌子!”

“贱人!”李仲南忍不住怒骂出声,“竟然给李家戴绿帽子!待老夫找出奸夫是谁,非要扒了他的皮!”

“能让永宁公主这样眼高于顶的人瞧上的‘奸夫’,当然不是普通人。而且她本来可以不要肚子里的孽种,养个半年再嫁入李家,介时也无人知道。可她却偏偏要急急忙忙的进门,显然是想留下这个孽种,可见对这位‘奸夫’,永宁公主也是爱的很深。”李显道。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被戴了绿帽的气急败坏,反而理智的令人发指。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到‘奸夫’是谁。永宁公主如此深情,真要动了她的‘奸夫’,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拼命的举动。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孽种不能留。留来留去,李家就成了大笑话了。”李显道。

“对!这个孽种不能留!李家不能替别人养孩子!”李仲南怒道,“生下来若是个儿子,要继承李家家业,这是便宜了外人!永宁这个荡妇,竟然打着夺人家产的主意,真是无耻!”

“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是觉得很奇怪。”李濂也道:“这公主一进门就称病,不与大哥同房。大哥宿在外院,她也不闻不问。别的女人哪里会这样?原来是肚子里有货,生怕大哥发现,她还巴不得大哥离得远远的,好看不见她的秘密!”

李显摇头不说话,这件事若是别的人家,十有*就真的被永宁公主蒙混过去了。因着对于新生命的喜悦,人们往往不会留意到这些细节。尤其是谁能想到,谁又敢想到,堂堂公主竟然会怀着身孕嫁给别人呢?

但李家不同,李家父子都晓得李显不会碰女人,也知道那一夜新婚之夜,永宁根本不可能怀上孩子,于是永宁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识破了。

“但是这个孩子要怎么解决?”李濂问:“如你所说,她既然对那个‘奸夫’深情不悔,自然也对这个孩子很上心。要除去这个孽种,只怕会惹得她发狂。”

“自然不能现在就动手。”李显道:“否则才刚刚有了喜讯,突然就落了胎,不必她,成王也会怪责在我们身上。再等等吧,这些日子,就当做不知道,安胎的药食,一点也不能少。等到时机成熟,让她自己‘不小心’落胎,也怪责不到我们身上。”

“话虽如此,咱们就这么让她骗着?”李濂不甘心,“能在李家头上做这种事的人,早就没有命在了。这女人还还好的,把我们李家当成玩笑嘛。”

“能有什么办法?”李显苦笑一声,“她可是成王的妹妹。”

“说起来,成王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的话,岂不是恩将仇报。我们忠心耿耿的追随他,他却在暗中让我们为他的妹妹接盘,实在不厚道了些。”

“成王…”话音未落,就听见一边的李仲南沉声道,他眸色涌动间,全是愤然,道:“欺人太甚!”

永宁公主有了喜讯的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燕京城。

姜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格外好笑。

“不是还不足月么…”白雪纳闷道:“我们家乡那边有说法,若是贵族人家要生小孩,得了喜讯的头三个月是不可以告诉别人的。要过了头三月,才能大肆宣扬,否则小孩子会容易被阎王收去。”

“对对对,”桐儿道:“我也听过这个说法。这永宁公主还真是不怕自己的孩子有危险,这般迫不及待的就昭告天下了。连个把月都不能等。”

“当然不能等。”姜梨微微一笑,“她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喜讯,知道她刚进了李家的大门,就有了李家的孩子。”

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着急着要证实什么,人性自古以来如此。永宁公主生怕别人发现这孩子是她和沈玉容珠胎暗结的孽种,便宣告世上的人,证明这孩子是李家的人无疑。其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教明白内情的人只觉得可笑。

姜梨是明白内情的人,当然,李显也是明白内情的人。永宁公主越是这般大肆宣扬,昭告天下,李家的人就越是觉得绿云罩顶,胸闷气短。

不过永宁公主也许不仅仅只是为了证实孩子是李家人这一点,也许还是为了做给沈玉容看。让沈玉容觉得闹心,自己的孩子却管别人叫爹,冠着别人的姓氏,沈玉容一定会心中不舒服。这是永宁公主的反击。

只是姜梨却比永宁公主还要清楚,沈玉容根本就会对此无动于衷。在他与自己浓情蜜意的时候,尚且对自己失去的孩子如此冷漠。对于本就存在着利用之心的永宁公主,她的孩子沈玉容更不可能太过上心。

也许有朝一日永宁公主的孩子没有了,沈玉容还会拍手称快,心中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于他的威胁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他的把柄存在。

姜梨走到梳妆镜前,拿起匣子里的珍珠耳环,仔细戴上。桐儿后知后觉的探头过来,问:“姑娘打算去叶家么?不是晌午之后才去?”

“不。”姜梨道:“去另一个地方。”

昨夜里她与赵轲说了,今日想去一下国公府。有些事要对姬蘅说,关于永宁公主和李显的这出戏,还有一点希望姬蘅能出手相助。但她又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可以报答姬蘅的,姬蘅自己会做饭,点心什么的都不必了。于是她从叶明煜送她的小玩意儿里挑了一块没什么形状的玉石。那玉石形状奇奇怪怪,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是颜色,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红,红色从中间到四周由深变浅,中间颜色最浓郁鲜艳,四周就是淡淡的红了。

姜梨这几日便是从早到晚拿了小镊子和细毫笔描摹,总算是雕刻成了一只蝴蝶的模样。

他有一把金丝折扇,是杀人的利器,上面却是绽开的牡丹花。平日里不杀人的时候,折扇偏是极漂亮的扇子,却又少了点什么。姜梨做了一只蝴蝶的扇坠,想着放在他的扇子底下,应当也是不错的风景。蝴蝶绕着牡丹飞舞,犹如他杀人时候翩飞的衣角,又美又可怕。

姜梨将那只蝴蝶扇坠放在小盒子里,让白雪拿好,心中却是不确定,姬蘅得了这扇坠,会不会用。也许不会用,但到底代表她的心意,否则老是让姬蘅白白帮忙,她也实在过意不去。

赵轲指点的路,不是平日里的大路,是小路,姜梨也没有坐姜家的马车,在外头寻了别的马车,一路上没有人发现,等到了国公府,姜梨和丫鬟们跳下马车,门房把大门开了。

还真是熟络。

顺着国公府的大门往里走,才走到花圃里,便听得一阵聒噪的“臭马臭马”声,其中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姜梨走近一看,便见小红正落在小蓝的背上,高高兴兴的啄小蓝的鬃毛,见姜梨来了,那一坨乌黑的颜色翅膀一张,直冲姜梨而来,吓得桐儿尖叫一声,小红落在桐儿的脑袋上,歪着头对姜梨喊道:“芳菲芳菲!”

姜梨:“…你闭嘴。”

这八哥是个大嘴巴,幸而自己在沈家的时候,没有将这八哥养在屋子里面,否则自己的所有秘密不是都被这八哥洞悉了?姜梨又想到,要是当初在沈家,八哥要不是被关在笼子里,也许早就窥见了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私情,这般大声嚷嚷着,姜梨也就发现了,还真是令人遗憾。

胡思乱想着,姜梨猛地反应过来,她这是怎么了?竟然还将希望寄托在一只鸟上?甚至还为此感到遗憾?姜梨摇了摇头,大约是她做扇坠做的太用心,以至于都有些脑子不清楚。

“你来了。”正想着,听得前面有人说话。姜梨循声看去,姬蘅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在抚摸小蓝的马头。小蓝乖顺的任他摸着,只是姜梨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小蓝好似在瑟瑟发抖?

她怀疑的看着姬蘅,姬蘅莫不是在人后折磨小蓝了?还是当初根本就是她眼花看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汗血宝马,就是一匹胆小怕事的普通马驹而已。

姬蘅摸完了马头,掏出手绢仔细擦拭干净手,把帕子递给文纪,走到姜梨跟前。

“国公爷。”

“你又有什么事?”他问。

姜梨让白雪将小盒子掏出来,递给姬蘅,道:“之前我看到了一块很漂亮的玉石,觉得适合用来做扇坠。国公爷的金丝折扇很漂亮,觉得或许可以添一点扇坠。就做了这个,还希望不要嫌弃。”她笑眯眯的看向姬蘅。

文纪和赵轲木头人一般的立在姬蘅的身后,便是此刻内心有什么想法,面上也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姬蘅接过盒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合上。递给文纪,文纪收好,姬蘅又看向姜梨,道:“多谢,所以你又有什么事?”

姜梨泄气。姬蘅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她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来找姬蘅,姬蘅就为她收拾烂摊子的人一般。以至于她之前在心里想好的,要如何顺水推舟的请求都说不出来了。

她垂头丧气的看向姬蘅,姬蘅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嘴角微翘,好像在笑。

姜梨心中一个激灵,道:“我的确是有事想求国公爷帮忙。”

“好,”姬蘅懒洋洋道:“说罢。”

姜梨强忍着内心的赧然,故作平静的道:“永宁公主怀孕的事情已经传的燕京城都沸沸扬扬了。我猜李显也猜到了永宁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李家的事实,接下来李显定然会想法子让永宁公主不小心‘滑胎’。”

姬蘅道:“那又如何?”

“若是真让永宁自己‘不小心’滑胎,这件事就没什么好解决的了。我想,也许永宁公主得知自己滑胎的真相,是李家蓄谋之事,此事或许就不会善了。以永宁公主的性情,定然会不死不休,狠狠报复李家。”

“我想来想去,李家能有什么令人报复的,也就是李显那不同于旁人的,令人作呕的癖好了。”

“李显的癖好被传出去,李家就要成为天大的笑话。李家也不是忍让之人,纵然李仲南再如何依附成王,也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把永宁公主怀孕的真相说出来的。”

姬蘅:“所以?”

“所以,当然是要找到孩子真正的父亲了。沈玉容一直躲在人后,这回,也该站出来了。”

“所以,你想用一只扇坠,换这一场好戏制胜的关键?”姬蘅笑道:“你也真是太会做生意了,阿狸。”

姜梨被他的“阿狸”唤的一怔,姬蘅的声音本就清醇动人,如美酒令人沉醉,当他温柔叫你名字的时候,在平淡的名字,也变得活色生香。

姜梨回过神来,眼眸一弯,笑道:“那国公爷肯不肯做这笔生意?”

“好啊。”姬蘅答应的极为爽快,他瞧着姜梨,笑意动人,“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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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觉得,“你又有什么事”这句话超宠溺超苏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流产

“我答应你。”

姜梨眨了眨眼睛,他总是答应的很快。从一开始的不近人情到现在几乎是每次都帮忙,姜梨也不晓得姬蘅是如何想的。

思来想去,她道:“此事一过,成王是不是要立刻举事了?”

“如果永宁和李家在这件事中名声尽毁,元气大伤的话,会加快他的动作。”

姜梨又问:“提前的话,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所影响呢?”

姬蘅看着她:“你知道我的计划?”

姜梨坦然地摇头:“不知。不过你们身处这个位置,成王的一举一动,应当会对你有所影响才是。”

“影响不大。”

姜梨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小家伙,”姬蘅挑眉,“你好像挺担心我。”

本来一句普通的话,被他压低的声音说出来,就好像带了三分撩拨。姜梨觉得脸热,只道:“那是自然的,国公爷还关系着我的身价性命,日后还要多多依仗您。”

姬蘅轻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成王举事后,皇上会如何派兵?”

“当今朝中有武卫将军和平戎将军。”姜梨道:“不是这二人么?”

“出身行伍之间,年纪轻了些,比起成王的势力来说,未必多有优势。”姬蘅淡道。

姜梨道:“可先帝在世的时候便重文轻武,以至于朝中武将并不多,这二人已经是佼佼者了…啊,我想起来了,还有昭德将军,夏郡王!”

夏郡王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不是一个娘亲生的,但先帝当年与夏郡王,倒也是兄友弟恭。可后来又不知怎的,先帝派夏郡王去了西北酷寒之地镇守边疆,一年到头也不能回京。如今夏郡王的儿子,只怕和洪孝帝差不多大。

这位夏郡王又是极为出名的昭德将军,手下兵士作战勇敢。旁人猜测也许正因如此,先帝当年才让昭德将军去了西北,而不是贬官。他手下的兵士作战勇猛,却也野性难驯,只有昭德将军才能将他们管的服服帖帖。

“你还知道夏郡王?”姬蘅有些意外,道:“知道的不少。”

毕竟当年昭德将军去西北的时候,姜梨还没有出生。对于姜梨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应当极少听过这个名字。只怕燕京城的许多人,也早已忘记了这么个人。

“国公爷想说的,是不是就是他?”

姬蘅眸光微微一暗,没有回答,半晌后,他才慢慢翘起唇角,道:“谁知道呢?”

姜梨瞧着他,姬蘅不知道在想什么,令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颜色也像是深重了许多。她猜不到姬蘅心中所想,却敏感的察觉出,这个夏郡王,昭德将军,或许对姬蘅来说有深重的影响。

她突然又想到,其实北燕,还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就是姬蘅的生父金吾将军姬暝寒。当年有北金吾,南昭德自称。论起军功来,只怕两人不相上下。如果姬暝寒没有不知所踪,那么如今应该力抗成王的应当是姬暝寒,而不是千里迢迢调军昭德将军。

姬蘅…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姜梨默默地想。

那一日在国公府见过姬蘅以后,姜梨接下来,并没有做什么。

姬蘅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就绝不会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姜梨晓得,只要姬蘅的人在右相府里稍微一挑拨,李家和永宁公主之间的这把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而且之后都不必别人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把这把火越少越旺,直到把他们自己都烧个干干净净。

倒是她离开国公府后,她频繁的想起姬蘅那一日提起过的夏郡王。姬蘅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个人,而且对这个人的态度,姜梨以为,姬蘅表现的实在太奇怪了。但夏郡王离开燕京城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足以让原本认识他的人离开人世,甚至当年让夏郡王去西北的先帝也都不在了。能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姜梨也没有任何渠道可以了解这位陌生的郡王。

她不能询问姜元柏,姜元柏听她问起这人,未免会想到更多,还会生出怀疑。姜梨却还有一人可以询问,便是薛怀远。她到叶府去看薛怀远的时候,顺便就问起一些夏郡王的事。薛怀远虽然知道的也不多,到底也知道一些传言。而且薛怀远不会问姜梨为何要打听这些事,姜梨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态度温和,一如往昔。

姜梨恍惚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蒙受父亲的教诲,慢慢长大成人。

这般安静的时光,转眼就过了快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右相府上积攒的动静,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

右相府中,近来算是有桩喜事。

燕京城人人都晓得永宁公主嫁到右相府上月余,就有了身孕。这是李家的福气,也是李家的喜事。皇上都吩咐李家,要好好照顾永宁公主。于是李家的仆从几乎是要把永宁公主当天上的神仙给供起来了,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旁人看了也都得说,这公主嫁人就是不一样,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桎梏,反而越发潇洒起来。

永宁公主住在右相府里,补品源源不断的送来,安胎药每日也吃着,看上去李家对这个孩子也算是关怀备至。但不知怎的,永宁公主总觉得,李显每次看自己的小腹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情,反而透着一股冷漠。

这令她十分不安,总是疑心李显发现了这孩子的身份。梅香一直在宽慰她,只说若是李显真的发现这孩子不是李家的子嗣,怎么会这般照顾永宁公主的身子。李家得了消息,定然会讨个说法,毕竟李家没错,绝不会忍气吞声。

永宁公主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安心的养起胎来。她摸着自己的小腹,道:“再过几日,这孩子就三个月了。”

三个月,看起来像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永宁公主可算是好好地经历了一番事。先是发现自己有了身子,然后是求皇帝赐婚不成,反而嫁给了沈玉容。新婚之夜想方设法蒙混过关,之后战战兢兢总算是给这孩子的出现编造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这里的每一件事做的都不轻松,她总是提心吊胆。

永宁公主自来没什么好怕的,但这段日子实在难以放心,总是辗转反侧,加之面对沈玉容的无情,还有怀了身子的不适,短短几月时间,娇艳的容颜也枯萎了,显得憔悴又虚弱,不复以往的美丽。

她揽镜自照,不由得喃喃自语:“这个样子,沈郎看了,怕也是会嫌弃的吧…”

她突然想起薛芳菲来,说起来,薛芳菲私通一事之后,被禁足在府里,生了场“大病”,日日用药浇灌着,也憔悴起来。她去见薛芳菲最后一面时,薛芳菲已经不复从前的明丽了,然后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自怨自艾,甚至于连一丝绝望也没有。她平静的同自己说话,眼神明亮。

也许就是那份从容,却更加激怒了永宁。

永宁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模样,想到那个到了绝境却越发凄艳的女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她把镜子一摔,莫名的发怒道:“不想呆在屋里了,出去走走吧。”

“好。”梅香赶紧过来搀扶她。

右相府里的下人看见永宁公主,都要纷纷行礼的,但永宁公主今日看见人便觉得烦闷,只觉得来来往往的人晃得眼花,越发觉得恼火。而且不知怎么的,出了屋子后,她总觉得心跳的很快,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她让梅香扶着她往李显的院子那头走去。

李显的院子虽然偏僻,好在很安静,那里没有别的下人。只有关了一个书房的哑巴,哑巴不会说话,况且她也可以不进书房,就在院子里走走,也能暂时清净一会儿。

李显的院子不知是不是被李显特意安排好的,走了一段时间的时候,便一个下人也看不到了。再走十几步远,大约就能看到李显的院子。永宁公主道:“李显倒是会挑地方。”

梅香正要说话,突然间,身后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人,梅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那人一手刀劈向后颈,晕了过去。永宁公主大叫一声,那人又伸手狠狠地一推永宁公主,草丛的后面是装饰用的台阶,约有五尺高,永宁公主被这么一推,一下子跌到下去!

她大叫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右相府在这个和平日一般无二的夜里,突然忙碌了起来。

宫里的太医得了消息,急急忙忙深夜便往右相府上赶。这可是成王的妹妹,永宁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带着皇家血脉的,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但替永宁公主把过脉后,这太医也只能摇头,对着李显长长叹气。

李显就明白过来,永宁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他立刻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仿佛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还是李濂和李仲南将太医送走的,他坐在永宁公主塌前的凳子上,看着永宁公主,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这一个月来,李显准备了无数种办法,想让永宁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不小心”滑胎。可无论他怎么做,永宁公主最后都安然无恙。那些泼在地面上的油,熏香里点着的可使人流产的药,以及吃食中不动声色添加的药材,通通都没有用。想来是永宁公主实在很紧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任何东西都不假手于人,以至于那些都没有派上用场。

李显觉得很头疼,他不能用明目张胆的表现来剥夺这个孩子,否则皇家会怪责他们照顾公主不力。但就这么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永宁公主的孩子就会越来越大,孩子越大的时候,流产就越危险。虽然所有的李家人都不会为永宁公主的死伤心,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需要永宁公主来维持和成王的关系,让成王以为欠了李家而对李家心怀愧疚,从而补偿他们。

因此永宁公主不能死。

本来还在为此事焦头烂额,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永宁公主落胎,没想到今日突然听到他院子附近传来人的尖叫。等跑过去后下人才发现,永宁公主和她的婢女倒在地上,婢女昏迷,永宁公主倒在台阶下,身下全是血迹。

起初李显还紧张了一刻,以为是府里进了刺客,永宁公主这是没命了。但太医来后仔细地检查过,永宁公主除了跌倒以外,并无任何伤痕,是流产了。

李显打心里的愉悦极了,李濂说也许是永宁公主在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跌倒,所以滑胎。但周围昏迷的丫鬟却也说不清。李显一直希望的是以一种温和不被察觉的方式让永宁公主失去这个孽种,因此如何让永宁公主跌倒,必然不是他吩咐的。

但这解决了他的一个难题,所以他的神情也轻松起来。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永宁公主醒了过来。

看见李显的第一眼,永宁公主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李显怎么会在她的房里。紧接着,永宁公主面色大变,像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小腹。小腹平坦,她看向李显,颤抖的问:“本宫的…”

“公主,”李显深深地叹了口气,悲伤的看着她:“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

说到“我们”时,李显的眼中划过一丝讽刺。他一点儿也不悲伤,如果面前的女人不是永宁公主,不是成王的妹妹,如今她连一条命都没有了,怎么会只是失去一个孽种?

永宁公主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大叫道:“不可能!”她起身要下床,嘴里嚷道:“我要找太医,你是在欺骗本宫,本宫的孩子怎么会没有呢?”

“公主!”李显强忍着厌恶抓住她的手臂,痛声道:“是真的!你从台阶上跌倒下去,太医已经来过了,孩子没了,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从台阶上跌到下去…”永宁公主喃喃道:“对,不是,我不是从台阶上跌到下去的,是有人推我!”永宁公主反手抓住李显的手臂,“李显,你们府上有人对本宫行刺,是他推本宫跌倒,是他害的本宫失去孩子!”

李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追问:“公主可看清推你之人的脸?”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没有,他蒙着脸,我什么都看不见。”

李显心中松了口气,永宁公主复又看着他,恨声道:“是他杀了我的孩儿,你们李府上侍卫如此松懈,害的本宫深陷危险。这是你们的过错,本宫要同太妃说明此事,要告诉大哥,倘若不找出此人,抽筋扒皮,本宫誓不为人!”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显然是将这人恨毒了。

李显被永宁公主的狠戾也激的心中不由得一惊,倒是没想到永宁公主竟然如此看重她肚子里的孽种,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为肚子的孩子报仇。他沉吟着还要如何安慰永宁公主几句,外头突然传来带着哭腔的“殿下”,梅香从外头跌跌撞撞的进来。

这婢女总是跟在永宁公主身边,看上去永宁公主也极为信任她,将她视作心腹。梅香扑倒在永宁公主塌前,哭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保护好小殿下…”

永宁公主闭了闭眼,突然狠狠的给了梅香一巴掌,怒道:“都是你!倘若你能机灵一些,早点发现此人,倘若你没有被她打晕,本宫的孩儿也就不会死!贱人!”

那梅香莫名得了一巴掌,一句话没说,只是捂着脸抽泣。永宁公主看着看着,自己的眼泪也扑簌簌落下来,哀声道:“我的孩子…”

她是为了保全这个孩子才嫁到了李家,才会迫不及待的进门,为的就是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合适的身份。如今孩子没了,她在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还要留在李府做什么。况且如今还平白嫁给了李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还不如早早的听刘太妃的话,或者按照沈玉容说的,直接喝药将这孩子去掉,也不必嫁到李家,如今还是自由身,等得了机会,还是能嫁给沈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