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玑从外面走进来,道:“刘太妃被赐死了。”

姜梨刚刚起床,走到堂厅,听见的就是这么一句,姬蘅坐在椅子上喝茶。

“已经死了么?”姜梨走出来,也在椅子上坐下,问:“成王没有派人来救?”

“没有。”陆玑耸了耸肩。

“那皇上的引蛇出洞算是落空了。”姜梨道。

姬蘅闻言,笑了一声,“未必。”

姜梨看向他,陆玑解释道:“成王本性自私,陛下未必不知道这件事。去宫里营救刘太妃,实在是太过危险,还会打乱他原本的计划。一旦出了这件事,刘太妃是必然要牺牲的。皇上要是真想引蛇出洞,必然有别的办法。恰恰是因为皇上了解成王的本性,才直接赐死了刘太妃。刘太妃左右躲不过一死,不如早一点给百姓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姜梨点了点头。她对洪孝帝的了解,只局限于前生从沈玉容这里知道,还有父亲的讲述。今生见过洪孝帝的面,也是寥寥可数,只晓得这位帝王手中还有不少筹码,但和成王之间的关系,具体的姜梨知道的还不是很清楚。

“还有,陛下已经派了武卫将军前来黄州了。”

姜梨道:“这是个好消息。”

武卫将军一来,黄州城就算是保住了。

陆玑看了一眼姬蘅,才道:“昭德将军也在回京的路上了。”

他的语气很奇怪,以至于姜梨也跟着看向了姬蘅。姬蘅神情未变,只道:“成王要上燕京了。”

姜梨想了一会儿,问道:“成王打不过昭德将军的,是吧?”

姬蘅轻轻一笑,道:“一只狼和一只老虎,你认为是狼咬死老虎,还是老虎吃掉了狼?”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让姜梨心中发凉。姬蘅这话表面上是说成王不敌昭德将军,但深究起话里的意思,就不同了。成王为了这一刻早已准备了多年,以至于之前洪孝帝也不敢轻易动他。然而姬蘅的话里,成王和昭德将军实力悬殊,如果昭德将军真的这么厉害,也就是说,他比成为势力更大,那么昭德将军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准备的?

当年除了先帝突然把昭德将军调去西北以外,先帝和昭德将军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昭德将军对洪孝帝的帝位有威胁么?如果洪孝帝知道的话,大约就不会让昭德将军回京了。

姜梨总认为,殷湛的事,只怕牵扯到皇家的一个大秘密。但至少在现在,她只能窥见冰山一角。而且姬蘅和姬老将军都提示过她,让她并不要插手此事。姜梨也不是说要多管闲事,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只怕这件事是不想管也得管了,因为姜家也身在其中。

她必须保护姜家,保护自己,保护薛怀远和业绩。否则一遭错子,满盘皆输。

心里思考着这些的时候,姬蘅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陆玑问他:“大人要去什么地方?”

“出去走走。”他走到门口,顿了一下,问姜梨:“一起?”

姜梨站起身:“好。”

日光还是如往日一般灿烂,下过雨后的太后反而更加明亮。城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石块和房屋掉下来的木梁。一些已经修补过来,还有人家在住。一些修补不好,人们便寻了些茅草,在一边搭起了茅草屋。地上还有还没来得及下葬的棺材,一些僧人坐在棺材旁边,超度念经。

孩童们不晓得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趁着爹娘不注意,兀自和玩伴们做游戏,开心的笑出声。父母却晓得接下来并不太平,个个忧愁着一张脸。

街边的商铺大多都已经关门了。极少还有开的,前面有一家茶点铺还开着。门梁已经烧得漆黑了,却也仍旧不管。里面桌子椅子比之前少了许多,一对老夫妻正在忙碌。

只是这几日,谁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吃茶点心,因此搭起的草棚里,桌前一个人也没有。便是有,也是匆匆而来的妇人,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一包,又匆匆走了。

这个关头,街道上格外不安全,虽然住在家里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总归比在街上乱逛好得多。谁知道那些凶残的刺客会不会突然跳出来取走人的性命。

姜梨在茶点铺里停下脚步,道:“我去买点东西。”

那位之前临时请来的婢子已经离开了,姬蘅他们的情况,实在不适宜外人在场。于是也没有伺候姜梨的人,好在姜梨并不是真正的娇身惯养的大小姐,也不觉得有什么。还帮着收拾宅院。至于吃食,都是文纪在外面买来的,因着城里都这样了,当然不会有多可口,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姜梨想买些茶点,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林尧。小家伙虽然每日有人陪着,但到了晚上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一家惨死的模样,哭闹个不停。闻人遥也束手无策。小孩子喜欢甜一些的食物,买些回去,想必林尧会喜欢。

那对老夫妇看见姜梨前来,便问姜梨需要什么。姜梨选了一些,等着老翁包起来的时候,顺便询问妇人:“大娘,城里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还开店呢?”

那大娘笑了一笑,道:“这家店是老店,是我们父辈留下来的。我们吃住都在店里,就算打仗打进来,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再说了,那些兵真要是进城,躲在宅院里和在街道上,都是一样的。活着一日,就过好一日,我们这把年纪的人了,也就不怕什么了。”

她说话的时候,老翁已经把糕点包好,送到了姜梨手里。姜梨想付银子,猛地想起来今日换了件衣裳,把荷包落下了。她想了想,正要褪下手里的镯子,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手里握着一锭银子,放在了老妇人面前。

“这…”老妇人吃了一惊,道:“用不了这么多。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铜板…”

“不必了。”

姜梨回头一看,姬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大约是等她等的久了,又看见了她的窘境,特意来解困来的。

“小姑娘,”那老妇人立刻感激道:“您的夫君,可真是位好人。”

姜梨脸一红,正要分辨,姬蘅却已经拽着她离开了。

姜梨怀里还抱着那只散发着香甜味道的油纸包,想了想,还是抬起头去看姬蘅,就见姬蘅嘴角仍然噙着散漫的、漫不经心的微笑,不疾不徐的往前走。

“你刚才听到了么…”

“什么?”他侧头看向姜梨,目光满是玩味。

“这位大娘说你是好人。”姜梨面不改色的回道:“你不是说,世上只有我一人认为你是好人,现在可以说,是有两人了。”

姬蘅一怔,大约没料到她要说的是这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道:“我也不介意让她收回自己的话。”

这话说的凉嗖嗖的,姜梨无言。她这才发现,姬蘅牵着她的袖子,然而他们衣袖宽大,远远看去,便像是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般。姜梨莫名感到不自在。她也不晓得姬蘅是因为讨厌别人靠近自己,还是尊重姑娘家所以刻意保持距离。

姜梨偷偷地想要把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里扯出来,可惜怎么也没能成功,还因为动作太大,自己身子摇摇晃晃,差点绊了一跤,被姬蘅扶了一下。

“走路小心。”他含着笑意道。

姜梨只得放弃了。

他们二人在黄州城外街道上走,都这么混乱的时候了,白日里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的人,委实不多。加之姬蘅容貌太盛,立刻引起了许多人注意。人们藏在窗户后,宅院门后,偷偷的瞧着他们。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见姬蘅气度不凡,早已暗中打量。顺带连姬蘅牵着的姜梨,也看个不停。

姜梨真是哭笑不得,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做稀奇一般的赏看。

姜梨道:“国公爷,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或者你一人逛逛,我先回去。”

“你做薛芳菲的时候,应该很习惯了。”姬蘅慢条斯理的提醒。

姜梨噎住。倒也是,她刚嫁到燕京城来的时候,容貌艳绝,也曾走到哪里都被人打量。一开始也是不自在,后来便习惯了。但如今她早已不再是薛芳菲的样子。姜梨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早已不是薛芳菲了。”

姬蘅:“那你就更应该习惯。”

姜梨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和灰老鼠待在一起,”他回答的理所当然,“如果你不够好看,就不要站在我面前。”

姜梨想起来,对了,这人是个喜美恶丑的。她忽然又抓住了姬蘅方才话里的漏洞,难得起了促狭之心,就抬头问姬蘅:“那国公爷的意思是,现在我还是很好看了?”

声音里的雀跃和得意藏也藏不住,姬蘅忍不住转头看她。女孩子仰着头,眼睛清澈带着笑意,少女独有的爽朗和奋勇映在其中,让她像是初生的梨花,洁白可爱,纯粹的令人也要跟着笑起来。

姬蘅心中一动。

从一开始温和却淡漠,狡猾又孤独的少女到现在,她一直喜欢笑,不过这和初见时候的姜梨来说,已经判若两人。但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在过去那些年里,薛芳菲的少女时代,不曾遇到沈玉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

很难想象后来的她,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妇人,成日忙于琐事。收起了她的灵气和聪慧,和燕京城那些美貌的官家夫人没什么两样。沈玉容把一株温软可爱,爽朗动人的梨花变成了一株成日在昏暗的花圃里厮杀的食人花,这真是暴殄天物。

他从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世上的美丽女子,也见过不少。他曾被人骂铁石心肠,无情无义,但是这一刻,也觉得阳光温软,她笑容可爱,只希望这样的笑容能长久的持续下去,这个姜梨,就如眼前一般做个永远奋勇的少女,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上天眷顾的好运气。

他凑近了姜梨,轻声道:“嗯。”

姜梨怔住。

原先想好的,准备用来和他针锋相对,调侃他的话全都戛然而止。青年嘴角的笑意温柔,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了深深浅浅的薄情和虚伪,就像是此刻的日光,温暖明亮。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脸颊慢慢的涨红了。

那只已经沉寂的小鹿,突然又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抬腿,试探的走路,然后蹦蹦跳跳,在她的心里跑来跑去,把她的心踩成乱麻。

姜梨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其实已经忘记自己当初喜欢沈玉容的时候,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那毕竟过去了很久,但现在,此刻,她知道自己,也许有一丝丝的,稍微的,对眼前这个男人动心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姜梨怔怔然不知所措。而始作俑者似乎毫无所觉,站直身,往前走去。

日光洒在他高大的背影身上,将他人也染成金色。

姜梨知道,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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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喜欢!

第二百零一章 躲避

夜里,姜梨睡不着,林尧白日里得了姜梨给他买回来的差点,高兴了许多。小孩子总是很好哄的,于是今夜闻人遥终于不必再安慰哭闹的林尧,早早的睡去了。

姬蘅的屋子在姜梨的对面,打开窗,能看见他屋子的灯火还亮着,姬蘅也没睡。

姜梨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慢慢燃烧的蜡烛发呆。她没有去找姬蘅说话,实在是因为她的心情并不平静。或者说,当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时候,不知所措之下,就不明白不能再同以前一样行事。

她对姬蘅在基于朋友的相处中,不知什么时候,感情又比之前深了一层。她爱过人,明白心动是什么感觉。哪怕只是刹那,但那不是错觉。

这是不好的事情,且不说她这一辈子,便想着不要嫁人,独自一人活下去。她现在还是姜家的小姐,姜元柏和国公府,是没有任何牵连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姜梨晓得姬蘅的薄情。他是个不错的人,生的极美,又总是在她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帮过她不少忙。虽然一开始是作为看戏人袖手旁观,但在桐乡以后,他履行自己的约定,甚至还超过约定。他不索求回报,一个普通的扇坠也能让他满意。

人在困境的时候,对自己出手相助的那个人,总是容易心中充满感激。但这感激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点喜欢,姜梨晓得,这或许也不该怪自己,倘若姬蘅真要对一个人好,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但对一个人好,未必是喜欢他。

他这样的人,大约是不会喜欢上什么人的。就如他自己所说,他不需要真心,自然也不会付出真心。如果喜欢姬蘅,注定是一场绝望而漫长的等待。姜梨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上仍旧带有薛芳菲时候的孤勇和希望,却又比薛芳菲冷静理智太多。她知道有什么事该做有什么事不该做,及时止损,比什么都重要。

姬蘅不是沈玉容,但喜欢上姬蘅,未必比喜欢上沈玉容更好。

她应该斩断自己错误的琦念。

姜梨这么想着,吹灭了屋里的灯。房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一切重归寂静。

一切和原来没什么不同。

接下来的几日,就连闻人遥和陆玑也察觉到不对。文纪自来沉默不会说什么,赵轲蹲在门口的时候,目光却时常在姜梨和姬蘅之间打量。

闻人遥偷偷问姜梨:“姜二小姐,你和阿蘅吵架了?”

姜梨惊讶道:“没有。为何这么说?”

“你和阿蘅之间怎么怪怪的。”闻人遥想了想,“说不出来,反正不对。”

姜梨道:“闻人公子感觉错了吧,小尧在叫你了。”

闻人遥连忙去照顾林尧了。

屋顶上,文纪和赵轲也在咬草根,赵轲问文纪道:“哥,你说大人是不是对姜二小姐说了什么重话?”

文纪:“…”

赵轲:“姜二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上次我看他们俩还一起出去了,感觉没什么问题啊。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虽然还是一样说话,总觉得没那么亲近,姜二小姐都不去找大人谈心。”

文纪:“…”

赵轲:“你倒是也说两句啊,这是怎么回事?”

文纪:“…”

赵轲吐掉嘴里的草,鄙夷的看着文纪,道:“你可真是个木头!”一转身跳下房顶了。

屋里,陆玑和姬蘅说完事情,也问:“大人,您和姜二小姐之间,出什么事了?”

姬蘅挑眉:“不明白。”

陆玑意味深长道:“二小姐躲着您呢。”

姬蘅笑了笑,没说什么,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屋外,姜梨正在擦拭桌子,这里没有婢女,她平日也没什么事做,便打扫一下,也不觉得有什么。第一次看见他做这些琐事的时候,闻人遥还见了鬼似的大呼小叫,还让姬蘅出来围观,仿佛姜梨做了什么大事一般。后来城里局势乱起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况且闻人遥还要照顾他的小徒弟林尧。

看见姬蘅和陆玑从屋里出来,姜梨笑道:“国公爷,陆先生。”

她的语气温和,笑容也客气,一切都恰到好处。姬蘅不由得抬眼看了她一眼,姜梨妥帖的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但任谁都能感觉的到,姜二小姐和刚来黄州城的时候不一样了。

她似乎又刻意的在保持和他们之前的距离。

姜梨的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用笨办法。如今是身在黄州,不得不每日都见到姬蘅。等回到燕京城以后,没什么事的话,尽量不见姬蘅,这样一来,日子久了,心中的那点喜欢,慢慢就消磨淡薄,随风而逝。

但她仍旧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一些吧。

“你收拾一下,”姬蘅道:“明日回燕京城。”

姜梨先是一愣,道:“明日?”

“武卫将军已经来到了黄州,和黄州守城军在一起,成王兵马已经退出城外五十里外,今夜就要连夜撤离。”姬蘅道:“黄州没什么事了。”

姜梨问:“我一人回去么?”

姬蘅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说,他道:“我也要回京。”

这就是一起了,姜梨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点失望被姬蘅看在眼里,他眸光动了动,嘴角却勾起,道:“你希望一人回去?”

“当然不是。”姜梨已经整理好心中思绪,道:“国公爷与我同行,自然是安全许多。这一路上,怕是还有成王的兵埋伏其中,倘若遇到,只怕很危险。”

“是很危险。”闻人遥也站出来道:“阿蘅,真要在现在回京?不能多等一段日子,等成王的事情结束以后再回去?在黄州一定安全,成王只怕是要上燕京的。”

“明日启程。”姬蘅的声音淡淡的,“殷湛快要回去了。”

殷湛,姜梨一愣,昭德将军?姬蘅果然是为了昭德将军。不过昭德将军的脚程这么快,也实在出乎人的意料。毕竟云中离燕京也有一些距离。而昭德将军已经几十年未曾出现在旁人眼前了。

闻人遥似乎也晓得了事情的重要性,不再劝告。

“我和大人已经说过了,出行的时候,还是要乔装一下。”陆玑道:“避开成王的兵马。我们走的要慢半日,只是还是危险,尤其是二小姐需要注意。成王之前就对你起了杀心,如果发现你的踪迹,不会手软。”

姜梨回答:“我知道。”

同时,她的心中又十分奇怪。她原以为姬蘅来到黄州,除了文纪赵轲二人意外,应当还安排有自己的人。但现在看来,似乎是没有的。也就是说,他们就这么孤军深入了,姬蘅行事无忌,虽然这件事姜梨早就晓得,但他也实在太肆无忌惮了一些,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

毕竟只有这么点人,要是真对上了成王的兵马,还是寡不敌众。

姜梨的担忧大约是太过明显了,姬蘅看在眼里,轻笑道:“放心,不会然你有事。”

他带着笑意的语气,让姜梨心中一凛,只道这不过是掺了毒的鸩酒,看着美味醉人,却不可沉沦。便微笑着道:“多谢国公爷。”

分明是道过许多谢,但声音和语气里,细微的区别还是能呈现不同的感情。譬如这一局,就说的客气,不像是熟稔的相识一般。

闻人遥和陆玑还没听出来,姬蘅已经微微蹙起眉。他自来都是笑着的,尤其是对着姜梨的时候,这般神情,令闻人遥和陆玑莫名其妙。

姜梨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佯作不知。她晓得自己的反应和疏离蹩脚又明显,姬蘅不可能不知道,但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咬着牙死撑。倘若姬蘅问自己为何突然避着他,姜梨也可以编出无数理由,就是不知道这理由能不能骗过姬蘅了。

因为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

好在姬蘅没有继续纠结此事,又吩咐了几句明日出发的事情,就离开了。

等姬蘅离开以后,姜梨回到了屋子。她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因为是被掳到黄州城,身上什么都没带。就只有一点后来买的衣裳,加起来也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她不想去想和姬蘅有关的事,那会让她也束手无策,便转而想起别的事来。

回到燕京城后,她就会同薛怀远坦白。那一日,本来也应该她同薛怀远坦白的,若不是中途被贼人掳走,她或许已经和父亲相认了。不知父亲看见她,是如何反应。

还有姜元柏,她和姬蘅在一起,留在黄州的事,之前同闻人遥询问,姜家和叶家都已经知道了。姜元柏定然会怀疑,以姬蘅的性子,为何会救下她,自己还留在黄州,和姬蘅在一起。姜元柏也是个老狐狸,之前薛家的事能平安无事的瞒过去,是因为姜元柏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关姜家的事,尤其事关朝廷,肃国公的地位如此敏感,姜元柏一定不会掉以轻心。

她还得寻个绝妙的理由,应付好姜元柏的怀疑才行。

第二百零二章 保护

第二日早上,姬蘅打算出发了。

闻人遥的行囊最多,陆玑和姜梨没什么,更别提林尧了。

马车是武卫将军送的,晓得姬蘅在黄州,特意寻了一辆大马车,还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兵马沿途保护安全,陆玑婉言谢绝。

马车十分宽大,姜梨和闻人遥坐在里面,闻人遥还抱着林尧。陆玑和姬蘅在外面,不知道他们同武卫将军说了什么,闻人遥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武卫将军还好奇的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大约是晓得马车里坐了个女子,但却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和姬蘅是什么关系,觉得好奇罢了。

闻人遥把马车帘子放下来,很快姬蘅和陆玑也上了马车,赵轲和文纪坐车夫,马车往黄州城外走去。

闻人遥把林尧哄睡着后,掀开车帘,姜梨也顺着往外面看去。记得刚到黄州城的时候,城外热闹而干净,进城出城的百姓众多,如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土地似乎都变成了焦黑色。地上全都是散落的箭矢和刀剑,还有人的尸体,随意的摞在一边,也不知道是守城军的人还是成王的人。

血腥气长久不散,空气里都是令人心悸的味道。透过眼前这些,似乎能看到那一夜成王兵马夜袭的惨烈。虽然最后黄州城是守住了,但绝不轻松。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闻人遥就放下马车,似乎想要寻个高兴些的话头,看向姜梨,对姜梨道:“哎?姜二小姐,你的脸似乎好多了。”

姜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好像是。”

那对男女给她吃的药,时间过了这么久,脸上的红斑也渐渐消散了。除了凑近看,还有淡淡的红痕,但隔远一些看,却没什么大碍,几乎看不出来了。

姬蘅闻言,也看向了姜梨,他笑盈盈的,却看的姜梨颇为不自在。他就坐在姜梨对面,仿佛能洞悉一切似的,姜梨便避开他的目光,佯作无意的低下头。

“真是太好了,”闻人遥眉飞色舞的道:“看着二小姐又恢复到从前的花容月貌,我的内心真实由衷的替二小姐感到高兴。”

这般油腔滑调的话,若是由旁的男子嘴里说出来,只怕要骂登徒子,只是和闻人遥相处的久了,就知道这人只是话唠一些,嘴巴上没个把门的,心地却不坏。姜梨只好哭笑不得。

“不过,”闻人遥又看了看外面,道:“咱们这一路上,应该不会遇到成王的兵马吧?”

姜梨问:“他们不是已经走了么?”

“倒也不一定是一起走的,也许会遇到散兵之类。”陆玑道:“赵轲和文纪走的是小路,遇上的可能性不大。”

“不管不管,”闻人遥道:“是你们让我跟着一起的,你们得负责我的安全…还有姜二小姐的安全,是吧?”

陆玑白了他一眼:“知道了。”

接下来,四人就无话了。姜梨能感觉得到姬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些审视,这令她感到不自在极了。可又只有一辆马车,没有任何躲避的办法。她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强烈要求应当要两辆马车,不管和谁,只要不是和姬蘅在一辆马车上就好。姬蘅的眼睛太毒,看事情又太过透彻,就算姜梨再怎么隐瞒,只怕也瞒不了多久。等他知道了自己这点隐秘的心意,也不知会如何。

况且心意这回事,就如同蝴蝶趴着的那朵花,花香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旁人从身边经过,可以立刻闻到花香,怎么隐瞒的了?

好在姬蘅是个聪明人,心思也不会轻易为人知晓,他不说出来,姜梨便也佯作不知。闻人遥是个心大的,过一会儿就说起别的事。陆玑倒是比姜梨想象中的更为善谈一些,妙语连珠,连后来醒过来的林尧也被陆玑的话吸引了注意。

回燕京的路比想象中的更为顺利。

赵轲说,白日里赶路,不慌不忙的话,大约第七日可以抵达。前两日都平安无事的过了,到了第三日,马车继续向前,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从黄州到燕京,除了城门外,之后的人家就越来越少。加之为了避开成王的兵马,赵轲二人走的又是小路,几乎就是往山里走。走到第三日,便几乎全然成了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也没有。

闻人遥看了一会儿外面,道:“只怕今日要了留宿在山里了。”

姜梨倒是没什么感觉。

闻人遥见她无动于衷的模样,问:“姜二小姐,今夜要留在山里,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这里也没有别的客栈,山里倒是有人家,只是不一定找得到,一味去找人家,容易迷路,比起来,住在山里倒是不错的选择。”姜梨回答:“只是晚上生火太危险了,怕引来歹人,还是在马车上休息。”

她倒是不觉得艰苦,反而说的很自然,这令闻人遥古怪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