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太阳上头,姜梨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桐儿和白雪惊讶的发现,她的笑容里,之前的心事似乎一扫而光,显得格外轻快灿烂,让人看着,嘴角也跟着止不住的上扬起来。

桐儿还记得昨夜姜梨说的话,等姜梨梳洗过后开始用饭的时候,便问姜梨:“姑娘,咱们什么时候离开燕京城?”

姜梨昨夜去国公府的时候,曾说过,她是要去同姬蘅告别的,既然是要离开燕京城,总得提前计划好一切。庆功宴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只要那时候陛下给姜梨和殷之黎赐了婚,姜梨那时候再跑,就是牵连了姜家,要背负抗旨的罪名。眼下先提前跑路,也算是不用连累旁人。

“不走了。”姜梨道。

白雪和桐儿面面相觑,白雪很快就猜到,或许是姬蘅改变了姜梨的主意。白雪看着姜梨,小心翼翼的问:“国公爷有办法?”

姜梨的脑中,突然就浮起昨夜里,他亲吻自己的画面来,还有他说的“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姜梨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不必走了。”

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两个丫鬟见她如此情态,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几分。姜梨鲜少有害羞的时候,大部分的情况下,她都落落大方,面对殷之黎的时候,哪怕是知道对方想要和她成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然而今日只是提起了姬蘅,她就变成这幅模样,可见昨夜里是发生了什么。

两个丫鬟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家姑娘高兴,她们当然也为姜梨高兴,忧的是可千万莫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要知道永宁公主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姜梨不知道两个丫鬟心中所想,她并不仅仅高兴于姬蘅喜欢她这件事,更高兴的,大概还是看见阿昭还活着。阿昭还活在世间,对她来说,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了。和阿昭的相认,也顺利的不可思议。她原以为自己在成为姜梨之后,除了陌生的身份外,已经一无所有。原本也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先是找回了父亲,现在还知道了阿昭还活着,虽然大家都并不如从前,父亲老了许多,阿昭不能再站起来,但还有什么事,是比一家团聚更让人高兴地呢?

她是不能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去国公府,但是叶府还是可以的。前些日子因为成王的关系,姜元柏不让姜梨独自出门,去叶府也不行。如今成王的叛军已经尽数被殷湛清剿了,燕京城没什么危险,她自然也能出府去。

姜梨用完饭,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道:“我去晚凤堂找老夫人。”

白雪问:“姑娘找老夫人可有什么事?”

“我看姜家的门禁到现在应当可以解开了,我得去叶府一趟。”

之后,姜梨就去了晚凤堂,找姜老夫人说话。因着昨夜里和姬蘅敞开心扉,又见到了阿昭,姜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之前因为殷家一事对姜家众人的抵触抗拒也烟消云散,她笑容温软诚挚,看的姜老夫人也是愣了愣。姜老夫人知道这个孙女虽然看上去乖巧懂事,实则十分倔强,然而今日的她,却像是卸下了自己所有的盔甲,柔软的不可思议。面对这样的姜梨,姜老夫人的心也软了几分,等姜梨说出自己这几日想要去叶家的时候,姜老夫人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姜梨得了姜老夫人的首肯,又与姜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就要离开,离开前,却又被姜老夫人叫住。

姜老夫人对她道:“二丫头,你不要记恨我们,你是姜家的姑娘,姜家只会为你好。”

姜梨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若是之前桐儿没有偷听到姜元柏和姜老夫人的谈话,姜梨也不会将她此刻说的放在心上,但当知道内情以后,姜梨就晓得,姜老夫人这是在为之后赐婚的事情做铺垫。

姜家也不能说不看重姜梨这位小姐,至少在他们看来,殷之黎的确没什么缺点,是个良配,但姜家人和薛家人最重要的不同在于,薛怀远和薛昭会尊重她,哪怕对方再好,薛芳菲不喜欢,他们就不会勉强。

这大约是平凡人家和官家的区别。

姜梨笑了笑,客气的同姜老夫人告别,走出了晚凤堂的大门。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国公府里,薛昭的身份,好像一夜之间,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原来你是薛芳菲的弟弟。”司徒九月恍然,“难怪你的仇人是永宁公主。”

“当时不告诉司徒大夫,实在是因为情势所迫,贸然相告,怕连累了司徒大夫。”薛昭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告诉了我也没用,我也不会为你报仇。不过”她疑惑的问道,“你和姜梨曾经见过?不然她怎么会认出你?”

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阿昭姓薛,是薛芳菲的弟弟,然而并不知道如今的姜梨就是薛芳菲,可能天下间除了薛昭以外,就只有姬蘅知道这个秘密。当然姬蘅是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

薛昭道:“她她和我们薛家曾经有些渊源,所以也是见过我的。”

司徒九月不疑有他,且她也不爱去打听人的秘密,薛昭说的她也就信了,只道:“早就看出来了她和你们薛家关系匪浅,不然怎么独独对薛家另眼相待,又是报仇又是平反,做的可真不少。”

在旁人眼中,姜梨为薛家做这些自然是令人费解的,只有薛昭知道原因。他道:“听说司徒大夫也救了我的父亲多谢司徒大夫。”

“我没有救你的父亲,”司徒九月道:“救人的是姜梨,我只是让他恢复神智而已。原先我认为他不要恢复神智比较好,毕竟这么清醒的活下去是很痛苦的,要不是姜梨坚持,我也不会给他治。不过现在看来,姜梨做的倒对,你父亲心智坚韧,并没有因为痛苦就一蹶不振,不但报了仇,还能再见到你这个儿子,也算是福报了。”

薛昭一笑,道:“无论如何,没有试图大夫,就没有现在的父亲,司徒大夫的恩德,我们薛家没齿难忘。”

司徒九月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好像并没有把薛昭的话放在心上。她这一辈子,杀过的人比救过的人多多了,要是把每一个人说的话都放在心上,才是真累。她如此态度,薛昭也没有生气,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司徒大夫,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你又有什么好奇的事?”

“肃国公和姜家二小姐关系很好么?”薛昭问。

司徒九月闻言,先是一顿,随即看向薛昭,少年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流露出紧张和好奇,像是的确十分关心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司徒九月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发闷,她一扬眉,问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姜梨和姬蘅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很好奇罢了。”薛昭被司徒九月的冷言冷语吓了一跳,委屈道。这位司徒大夫虽然冷冰冰的,但每次待他也没什么坏的地方,然而放在薛昭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生气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司徒九月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薛昭只是很奇怪罢了,昨夜里姜梨遇到自己,分明只是一个巧合,那么就是说,她来国公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姬蘅。看样子也没有避讳姬蘅知道她是薛芳菲的身份,若不是信任一个人,何以做到这种地步,但姬蘅凭什么就能得到姜梨的信任呢?薛昭不由得又想到姬蘅牵着姜梨的手,还有言语间对她独有的温柔。

原先的姐姐有倾国之貌,天下男子前赴后继自然不在话下,如今的姐姐容貌是比不得从前,但是还是能收服肃国公这样的男子么?

薛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伤还没好,还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然而他茫然发呆的模样被司徒九月看在眼里,更是心中烦闷。司徒九月极快的收拾好药箱,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赵轲恰好来找薛昭,看见薛昭在屋里,就道:“阿昭,大人让我找你过去。”他绕到薛昭身后,推着薛昭的轮椅,往屋外走去。

赵轲心中也苦,他之前不晓得阿昭是薛家的少爷,昨夜过了后才晓得。要知道姜二小姐对姜家连海棠那个丫鬟都另眼相待,可见薛家的少爷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自己却当着姜梨的面对薛昭大呼小叫,要是姜梨因此对自己生出不满,在姬蘅面前告状,他可怎么办哟。

只得先讨好薛昭,弥补一下要紧。

他一张娃娃脸倒也亲切,弄得薛昭还有些赧然,道:“我自己推就好了。”

“阿昭薛少爷这是说哪里的话,你身上还有伤不方便。”赵轲笑眯眯的回答。

薛昭被他一声“薛少爷”叫的也是呆了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赵轲一路飞奔推到了姬蘅面前。

姬蘅在花圃面前,他的肩头还停着那只聒噪的八哥,看见薛昭,鸟喙一张,一声“呆子”脱口而出。

薛昭:“”

“你来了。”姬蘅转身看向他,随手递给他一封信,道:“阿狸给你的信。”

薛昭听到“阿狸”二字时,又是耸然一惊,这是姜梨的乳名,薛怀远才这么叫他。哪怕是沈玉容,薛昭也不曾听过沈玉容这般叫姜梨,这会儿被肃国公叫出来,薛昭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呆子!”小红的一声惊叫,才把薛昭叫回了神,薛昭这才拆开信,看完后脸上便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姐姐叫我明日一起去叶家见爹!”

一边的赵轲不小心听到这一句,心中纳闷,怎么才一夜功夫,这小子就叫姜二小姐“姐姐”了?攀亲带故的本事也实在太强了点。

姬蘅点了点头,道:“明日让赵轲送你过去。”

“多谢大人。”薛昭诚心实意的道,忍不住又看向姬蘅。或许是因为知道姬蘅和姜梨的关系匪浅,薛昭看姬蘅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打量。见这青年连红衣都穿的极为好看,一张脸艳丽妖冶,虽然容貌太盛,却也不显得脂粉气息,虽然嘴角噙着笑容,但江湖中人,大抵能感觉到他的杀伐之气,虽然收敛起来,到底有些狂妄。

在气场上,他比沈玉容要高出许多,容貌上也是。至于舞文弄墨的功夫,因薛昭不喜欢,因此也不觉得算是个长处。武功啧,薛昭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把华丽的折扇之上,这扇子上可有不少玄机。

“你看我做什么?”姬蘅挑眉问道。

“大人和我姐姐是什么关系?”薛昭考虑良久,决定还是单刀直入的问,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姬蘅,并不是一个迂回的人,如果你问什么,他就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你答案,这可以说是坦诚,也可以说是自负。

“什么关系?”年轻男人合起扇子,华丽的金丝牡丹转瞬便消失不见,只看见严丝合缝的一条,他略略沉吟,才含笑道:“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叫我姐夫,这种关系。”

薛昭险些被呛住,赵轲头皮发麻。

他说的真是直白。

姜梨和薛昭约好了,第二日一同去叶家看薛怀远。当日早晨,一大早姜梨便梳妆打扮。她穿衣裳梳头发都是自己动手,不让桐儿帮忙,桐儿只得站在一边。待姜梨打扮梳妆完毕以后,便又觉得今日的姜梨格外不一样,似乎明艳了几分,或者说,和她以往判若两人。

大约是自家小姐心血来潮,想要换个花样,桐儿和白雪也没放在心上。二人扶着姜梨一起出府上了马车。因着提前给姜老夫人打过招呼,姜老夫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多派了几个姜府的侍卫跟着马车,省的中途出什么事。

夏日里清晨还好些,到了正午时分,便热的叫人浑身难受。姜梨走得早,日头还比较浅,然而她心情激动,难以平静。

待到了叶府门口,正好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赵轲和薛昭前脚刚到叶府,后脚就看见了姜梨。薛昭一见姜梨,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姐姐”。然而立刻就住了嘴,姜梨如今的年纪,可比他还要小一些,便是旁人说他攀亲带故,叫“姐姐”未免也太奇怪了。只得笑着对姜梨道:“姜姜姑娘。”

“阿昭。”姜梨却叫的很顺口,她看了看周围,没看到姬蘅的影子。赵轲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走到姜梨身边,低声道:“大人今日不在府上,让我将薛少爷送过来。”

姜梨点了点头:“多谢。”心中却想,殷湛还不知道要在朝中玩什么花样,姬蘅要费心机对付他,想来这些日子是很忙碌的了。因此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就道:“我们先进去吧。”

叶府中,叶世杰上朝去了,叶明煜是提前得了姜梨要来的消息,早早的就在屋里等待了,也知道国公府要来人,还以为是司徒九月,没想到只看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不晓得薛昭的身份,但也明白薛昭绝对不是护送姜梨的侍卫,哪有侍卫自己还是个瘸子的。他猜测这又是什么能人异士,只看着薛昭,疑惑的问姜梨:“阿梨,这位小少爷”

“叶老爷。”薛昭主动开口,笑着道:“这些日子,从桐乡到燕京,多亏叶老爷护着我爹,您对我们薛家的大恩大德,薛昭结草衔环也要相报。日后若是有用得着薛昭的地方,薛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是叶明煜本身看起来便匪气纵横,薛昭与他说话的时候,便又似乎恢复了一点少年才有的江湖气。这话说的叶明煜十分熨帖,当即笑眯眯的拱手道:“哪里哪里,都是举手之劳,小兄弟不用客气,你刚才说你爹,薛家?你爹是”

薛昭正要说话,这时候,海棠从院子里端茶过来,看见薛昭先是一愣,手中的茶壶“砰”的一声打翻在地,惹得众人都回过头去看。海棠却毫无知觉,只是傻傻的看着薛昭,薛昭微微一笑:“海棠。”

“少少爷!”海棠失声叫道:“您还活着!您不是”

“我没有死。”薛昭笑道:“姜二小姐将我救了出来。”

“少爷?”叶明煜在这时候,终于回过味儿来,道:“你是薛家的少爷?”

叶明煜和薛怀远住了这么久,对于薛家的事情,早已了解的七七八八了。晓得薛怀远还有个儿子叫薛昭,不过也被永宁公主害死了。如今这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竟然自称是薛昭?

叶明煜走到姜梨面前,扯了扯姜梨,低声问道:“阿梨,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找到薛昭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姜梨微微一笑,“舅舅,我们还是快些去见薛先生吧,阿昭既然还活着,薛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叶明煜连忙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走吧走吧,给薛先生个惊喜,让他大吃一惊!”

屋里,薛怀远正在看书。

白日里叶世杰上朝去了,薛怀远就在屋子里看书。叶家不缺银子,为了让叶世杰有出息,从前也替叶世杰搜罗了一大摞前朝大儒的孤本,装了满满一箱子,饶是薛怀远看了也会心动。无事的时候,薛怀远就拿这些书来看,他也不觉得乏味,有时候在书房里,一看就是一天。

海棠在门外轻轻敲门,得了薛怀远的应声才推门进去。然而海棠进去后,只站在门口,却不走近,叫了一声:“老爷。”

薛怀远问:“怎么了?”

“少爷少爷回来了。”海棠道。

薛怀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海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姜梨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走到了自己身边。那少年眉眼熟悉,眼中带泪,却还是笑着叫了薛怀远一声:“爹!”

薛怀远直直的盯着薛昭,渐渐地,他的嘴唇哆嗦起来,手也颤抖着想去摸薛昭的肩膀,却又颤巍巍的,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生怕破坏了这一场来之不易的美梦,等到梦醒之后,便再也看不到薛昭了。

薛昭主动握住薛怀远的手,道:“爹!是我,我回来了,我没有死!”

薛怀远被薛昭握住手,那双手温暖真实,并不是梦中出现的幻觉,他像是在这时候才敢相信似的,叫了一声“阿昭”,顿时老泪纵横。

薛昭也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道:“都是孩儿不孝,惹得父亲担心,若是孩儿早点见到爹,也不会让爹受永宁那毒妇的折磨。”

“阿昭,”薛怀远道:“你的腿怎么啦?”

薛昭看了看自己的腿,他笑了一下,道:“爹,我不能走路了,不过还好,我还活着!”

他说的云淡风轻,薛怀远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毕生的愿望,也知道他侠骨柔情,希望闯荡江湖。这样一个年貌正好的少年,却从此以后都要禁锢在椅子上,再也不能肆意飞扬,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痛苦。薛怀远嘴唇发白,他自来对薛昭严厉,这一回,却是忍不住拍了拍薛昭的手,道:“没关系,阿昭,没关系的啊。”

一屋子的人都听得格外心酸,只觉得看着这对父子重逢,旁人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阿昭,你到底去了哪里,姜姑娘说你死了,我还去见过你的墓地,据我所知,你的确是”

“爹,那是永宁公主的陷阱,我没有被杀,只是被关到了永宁公主的私牢里,她折磨我,却要用我的死讯来刺激姐姐和爹,我原以为我逃不出来了,没想到还能活着。”薛昭解释。

薛怀远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他道:“你说是姜姑娘救了你?”

“是的。”薛昭回答。

薛怀远便疑惑的看向姜梨,叶明煜也十分不解,都知道公主府的私牢是无意间被人发现的,但当时也没有人看见薛昭啊。姜梨又是如何找到薛昭的,况且还能一眼认出薛昭的身份。联想到之前姜梨对薛家的诸多帮忙,薛怀远就更加怀疑起来。

“爹,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说。”薛昭道,他看向叶明煜等人:“叶老爷抱歉,你们其他人,可否稍微回避一下?”

叶明煜耸了耸肩,自觉的退了出去,人家爷俩说话,他一个外人,的确是不方便听,况且万一薛昭要说什么秘辛呢。海棠和赵轲也退了出去,叶明煜一回头,看见姜梨仍旧站在薛昭的轮椅后没动,就问姜梨:“阿梨,你怎么不出来?”

“姜二小姐留下来吧。”薛昭道:“我也有些话想要对姜二小姐说。”

叶明煜一愣,赵轲已经把门关上了。叶明煜呆了呆,才道:“什么啊,阿梨是我们家的人,怎么到他们家去了,还一副很熟的模样,怪怪的!”不知为何,叶明煜看见姜梨和薛怀远薛昭三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感到格外不自在,分明姜梨和薛家就非亲非故的,何以他们三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这么自在,好像早就该这么做了,反倒他才不像是姜梨的舅舅,像个外人一般。

赵轲低头专注的看着地面,他知道薛昭为什么要让姜梨进去,薛昭都把姜梨叫姐姐了,攀亲带故起来,当然要做的更为亲密才能让姜梨对薛家越来越好啊。这小子,赵轲心中暗暗地想,倒没想到是个会拍马屁的角色,哄姑娘的一把好手。

屋里,薛怀远和薛昭坐着,薛昭对姜梨道:“姐姐,你也坐吧。”

听到“姐姐”二字,薛怀远愣了一愣,印象里,薛昭只叫过薛芳菲姐姐。怎么如今和姜梨这般亲切了?

他看向姜梨,因着为薛昭的出现而激动,薛怀远都没好好看过姜梨,这会儿一看,却恍然发现,姜梨和芳菲,实在是太像了。

是全然不同的相貌,然而坐下的动作,穿戴打扮,还有皱眉的小神态,若不是因为脸不同,薛怀远几乎有一种错觉,芳菲回来了。

“薛先生,”姜梨坐下后,才看着薛怀远道:“之前您一直问我,为何对薛家屡次施以援手,从桐乡到燕京,报复永宁公主和沈玉容,如今又救了薛昭。我与您说,这是因为我与薛家曾经有过渊源,但什么渊源,您一直不知道,我也不曾告诉您,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也怕您不相信我,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但现在阿昭回来了,我没什么好怕的,自然也能说出来。”

薛怀远盯着姜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爹,我是阿狸。”

第 218 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团聚

“爹,我是阿狸。”

屋子里的这一句话,令薛怀远呆住了。

他鲜少有这般惊讶的时候,然而今日先后两次,先是薛昭,后是姜梨,这二人,却是让他接二连三的说不出话来。

姜梨有许多话要说,她想要慢慢的一点点的诉说过去的事情,让薛怀远相信自己,她就是薛芳菲。可是甫一叫“爹”,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一位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小姐,即便帮助了薛家很多次,但薛怀远也知道,她是姜元柏的女儿,自己的阿狸早就被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害死了。姜梨也薛芳菲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当面前的女孩子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他的眼前,突然就看到了阿狸小时候。小姑娘性子好,他那时候刚到桐乡,处理政事,每日很晚才回家。薛昭是男孩子,自然性子粗糙,阿狸却是女孩子,却也坐在院子里乖乖等他天黑才回来。那时候,薛怀远一回去,小姑娘就跳起来,软软的叫他“爹”,声音里又是委屈又是高兴,让他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当他看着姜梨在自己面前流眼泪的时候,薛怀远就不由自主的探手过去,想要摸摸她的头,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怔怔的道:“阿狸”

姜梨也愣住了。

她没料到薛怀远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或者说,她没想到薛怀远会这么容易就认出了自己。这或许就是血脉亲情,割舍不断,即便是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张脸,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纠结,那么多怀疑,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薛昭本来也很紧张的看着他们二人,生怕薛怀远不相信姜梨的话,伤了自家姐姐的心,想着介时自己帮着姐姐证明,却没想到薛怀远叫出了“阿狸”。

姜梨能确定他叫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因为对于姜二小姐,薛怀远从来叫的是“姜姑娘”。

“爹,你相信姐姐的话了!”薛昭道:“太好了!”

“阿狸”薛怀远也跟着老泪纵横,他原本也是个颇有气度的中年人,如今却苍老的和姬老将军那么大岁数一般。他伸手握住姜梨的手,也不知道是恍惚梦境,还是清醒着的,他问:“阿狸爹的阿狸还活着”

姜梨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在薛怀远身前跪倒下去:“爹,女儿不孝,当初若不是女儿同沈玉容成亲,怎么会为薛家招来如此祸患,还连累爹和阿昭受尽折磨,都是我的错!”

“不不不,”薛怀远慌张的要扶她起来,语气里没有一丝责备,只道:“这怎么能怪阿狸?都是爹的不是,爹成日忙于公务,没有关心你没有替你打听清楚,沈玉容是个什么人,才会这样将你嫁过去,你在沈家一定吃了许多苦,爹都不知道”

“你们别互相这么说了,”薛昭道:“此事不怪爹,也不怪姐姐,谁能想到沈玉容会是这么个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沈玉容在桐乡的时候也是人模狗样的。换了旁人来看,就算想要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人的本性更要在面临巨大抉择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之前沈玉容没什么选择,自然算不错,后来他富贵了,才变了心的。”

薛昭的这一番话,像是令薛怀远慢慢的清醒过来。他拉着姜梨,让姜梨在身边坐下,看向姜梨,姜梨的脸,实在是和薛芳菲完全不一样,然而她的神情和动作,却又让薛怀远觉得薛芳菲犹在身前,薛怀远一时有些混乱,他道:“阿狸你的脸,你怎么成了成了姜元柏的女儿?”

姜梨和薛昭对视一眼,这件事,迟早都是要解释的。姜梨便将自己之前同薛昭解释过的解释了一遍,薛怀远听完后,目露惊异。薛昭在一边插嘴:“姐姐,你这是借尸还魂啊,从前只在酒楼的说书人那里听过,没想到会发生在你身上。不过老天爷待你还算不错,变成了姜家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官家,幸好没有变成个男人。否则便是你找到了爹,跟爹说你是姐姐,爹也不会相信你的,还会以为是个疯子。”

薛昭自从见到了姜梨,得知薛怀远也在燕京城,便逐渐恢复了从前跳脱的性子,凡事都不放在心上。姜梨之前还怕他因为站不起来此事心中难过,一蹶不振,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大大的放心了,就连这件事他都能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可见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就是说,虽然你是阿狸,现在却已经是姜家二小姐的身份了?”薛怀远问道。他的心中涌起一阵酸酸的感觉,分明是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却要叫别人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认。

“没事的,爹,我早就想好了。”姜梨道:“我日后会想法子认你做义父,姜首辅若是同意了的话,我是可以叫你爹的。旁人只会以为我们是义父义女的关系,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没那么容易吧。”薛昭插嘴道:“官家规矩多,认个义父可不像是在桐乡那么简单。姐姐,你要是认义父,认个高官权贵也就罢了,认爹怕是那位首辅大人会以为你在胡闹。”

姜梨道:“我自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薛昭见缝插针的问:“难道是要那位大人帮忙?”

姜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位“大人”指的就是姬蘅。那天晚上和薛昭相认的时候,她没有避讳姬蘅,姬蘅还牵着她的手,只怕被薛昭看在眼里,傻子也能猜得出她和姬蘅不是普通关系。

“那位大人是谁?”薛怀远疑惑的问。

“没、没什么。”姜梨像是做错了事情被抓到的小孩,笑着敷衍过去,“就是一位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罢了。”她瞪了薛昭一眼,薛昭别过头去,紧挨装没看到姜梨的眼神。

“难怪,”薛怀远没注意到薛昭的眼神,只是兀自说道:“你会一直帮着薛家”

姜梨的确和薛家有很深的渊源,因为她本来就是薛家的女儿薛芳菲啊!

“阿昭是怎么回事?”薛怀远又看向薛昭:“你是如何把阿昭救出来的?”

不等薛昭说话,姜梨就先抢过话头,她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请求他帮忙去私牢里救姜家的三小姐姜幼瑶,那位朋友在私牢里看见阿昭,阿昭同他求救,他也不晓得阿昭是我的弟弟,便将阿昭救出来了。后来我我去那位朋友府上时,恰好看到阿昭,才晓得阿昭居然活在世上,之前都被永宁公主骗了。我与阿昭相认后,就决定带阿昭来看看您。”

薛昭朝姜梨眨了眨眼,示意姜梨说的这番话里,实在是隐瞒了太多的东西。薛昭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初薛芳菲和沈玉容互相生出好感的时候,薛芳菲也不曾瞒着薛怀远和他,虽然害羞是害羞,但到底还算坦荡,怎么到了肃国公这里,却是千方百计的隐瞒?

薛怀远不疑有他,只感叹道:“这可真是巧的很,阿狸,你要好好谢谢你那位朋友,他救了阿昭的性命。”

“我晓得的。”姜梨回答。

“那位哥哥可不止救了我的命,姐姐的事情,爹的事情也帮了不少忙。”薛昭扬眉道:“好像听他府里帮我治伤的大夫说,之前爹在桐乡的案子,那位哥哥也帮了不少忙。可以说的上是咱们薛家的恩人。”

薛怀远闻言,讶异的问道:“阿狸,你的这位朋友,是位公子么?”

姜梨只得尴尬的称是,又道:“我与他认识,其实还是因为他与姜元辅认识”

“那位哥哥可是个好人,爹还记得为你治病的那位司徒大夫吧,就是受哥哥所托,来帮的忙。司徒大夫后来又救了我,成王举事那一日,他们都将我保护的很好。我想,连我的忙都如此相帮,定然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帮姐姐的忙肯定更多了。”

薛怀远也不是傻子,薛昭这么明里暗里的暗示,立刻就转过弯儿来,诧异的看向姜梨,姜梨正对薛昭使眼色,叫他不要胡说八道。薛怀远心中就更诧异了,他一手养大的女儿,是个什么脾性她自己最清楚。倘若真的和薛昭嘴里的“哥哥”没什么,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否认,然而她只是让薛昭住嘴,却没有否认,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阿狸”薛怀远道。

“爹,阿昭他胡说八道,我的朋友的确帮了我许多,我日后也会感谢他的。”

薛怀远看着姜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她是薛芳菲的时候,生的实在太好,远近十里八乡的人家都来打听,想要将阿狸娶回家去。薛怀远却觉得那些人家都算不得最好,而阿狸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最后他瞧出来,阿狸喜欢上了沈玉容,沈家来求娶的时候,他就答应了。对于沈玉容,薛怀远还算满意,这个年轻人有才华,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看样子对阿狸也不错。唯一让薛怀远觉得不对的是,沈家在燕京城,燕京那样的地方,沈家无官职在身,阿狸容貌太盛,若是有人生出歹心,沈家怕是护不住。

不过沈玉容站在薛怀远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一定会考上状元做官,庇佑阿狸一生一世,薛怀远将他诚恳,便也答应了。阿狸喜欢的人,想来也是好的。

沈玉容考上状元做了官的消息传到桐乡来的时候,百姓相亲都来恭喜他,说阿狸好福气,好眼光,这样就能做锦衣玉食的官太太,薛怀远面上笑着,心中却总有些担忧。果然,到了最后,他的担忧成了事实,原来沈玉容为了薛芳菲可以走上仕途,但他也可以为了走的更高而牺牲薛芳菲。

虽然阿狸眼下不说,但薛怀远也能想得到,当初在沈家,阿狸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她的容貌虽然也好看,但到底不如薛芳菲时候的惹人注目了,而且她现在是官家千金,想来普通人也不敢打姜梨的主意。

薛怀远知道,阿狸成了姜梨,在姜家自然有好处,不过坏处也不好,抛开高门大户里的勾心斗角不说,就算如今阿狸的亲事,薛怀远也做不得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是官家,越不可能让子女凭着心意去嫁娶。要考虑诸多,门当户对,是否可以为仕途带来筹码,婚姻不再只是婚姻,身在姜家,阿狸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多么难的事,薛怀远明白。

眼下薛昭的暗示,阿狸的反应都说明,阿狸可能有了心上人,就是那位救了薛昭的“哥哥”。

薛怀远不知道是喜是忧。喜的是阿狸没有因为沈玉容的事从此失去对人的信心,不再相信旁人,忧的是如今阿狸的心上人,未必能和阿狸走在一起。但无论如何,关于阿狸有喜欢的人这件事,薛怀远却没有半点不悦。

他的女儿,本就是天下间难得的好姑娘,好男儿喜欢求娶,是一件寻常的事。就算阿狸之前看错了人,那也不是她的错,如果她仍然再次喜欢上另一个人,薛怀远心里,也只会为她高兴。

他甚至为她骄傲,这才是薛家的姑娘,敢爱敢恨,永远有勇气,有希望。

他的心中思量万千,面上却浮起了一个慈祥宽和的笑容,他道:“我知道,日后哪一日有机会,阿狸也让我看看你的朋友,我也想要当面对他道谢,谢谢他对你的照顾。”

姜梨怔住,脸颊发热,心中却温暖。这就是父亲,父亲永远会站在她身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身后都有家人的支持,那些惶惑、烦恼和纠结,就会在家人的温暖中,烟消云散。

因为没什么可怕的。

薛昭问姜梨道:“姐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薛家一家团聚,对姜梨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姜梨迟疑了一下,道:“我如今在姜家,也不能离开燕京,恐怕是不能回桐乡去的。阿昭,爹,你们想要留在燕京,还是回桐乡去。”

“回桐乡做什么?”薛昭道:“爹现在已经不是县丞了。而且我们怎么能让姐姐你一个人留在燕京城?当年就是因为让姐姐一个人在燕京城,才会被沈玉容那个畜生所害,我们留在燕京城,好歹能保护你。”

“是啊,阿狸,”薛怀远也道:“爹放心不下你。”

姜梨好容易才止住的眼泪顿时又要流了出来,她道:“好,那咱们都不走,就留在燕京城。”

“我想和爹住在一起,”薛昭道:“姐姐,那位叶三老爷好像是姜二小姐的舅舅,你能不能与他说一声,让我留在叶家,或者我们一起搬出去也行。我和爹在一起,好歹互相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