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

皇帝拂然不悦,转眸望着她,眼中威仪顿现。

“我在替您难为情春日还未到,您就伤春悲秋起来,这可怎么了得…”

宝锦掩袖轻笑,那粲然笑容宛如冰雪般澄澈,黑眸微微弯起,宛如月牙,皇帝仿佛被这份空灵之美所震慑,也顾不上追究她的大胆妄言。

宝锦叹了口气,恳切道:“不管您跟皇后闹了什么别扭,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什么嫌隙都该撂开手了。”

“皇后暗中施行不法,朝臣惨死街头,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皇帝正在郁郁,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什么?!

宝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帝后二人是为拈酸吃醋的后宫纷争,这才赌气不理,却没曾想居然有如此内幕!

她转念一想,瞳孔骤然紧缩,若无其事的问道:“朝中有大臣遇害吗?”

“是兵部尚书霍明。”

皇帝随口答道。

果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动的手,却又怎么会怪到皇后身上?

宝锦心中狐疑不定,却不宜再往下深问,只得娓娓劝道:“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皇上你错怪娘娘了呢!”

皇帝闻言苦笑,但禁不住心旌动摇,念及皇后往日的深情,自语道:“也许,联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

“本来就该如此!”

宝锦趁热打铁道:“就算真和娘娘有关,也许她别有衷肠,皇上再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跟娘娘闹得这般沸反盈天。”

皇帝沉吟不答,神色之间,已大见松动。

果然如此!

宝锦想起徐婴华那张纸条上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禁暗自佩服她的料事如神

皇帝与皇后恩爱日久,就算近期有所弛懈,也是旧情甚笃,非常人可以离间,两人虽然冷战多日,过了一阵,也禁不住要和好,若是想相机离间两人的感情,只怕会遭到反噬,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宝锦看着皇帝缓和的神色,心下冷笑道: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得力部属,还是比不上结发妻子啊,只要有人稍微说荐,你便会动摇原宥…

第八十二章 猜忌

她心下暗自唏嘘,隐隐的,却也为皇帝的深情如海而暗自感动——

自结识以来,皇帝因她的眼眸绝似皇后年轻时,对她格外优容,言谈之间,满是对当年的眷恋和深情。

这个严峻刻薄的男子,内心深处,居然有这样一片温暖柔和…

不期然的,宝锦想起自己那桩夭折的姻缘——想起李莘的软弱薄幸,两相对比,她心下一阵辛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帝心下越见和缓,暗悔不该对皇后如此决绝,他抬头正要答应,却见宝锦珠泪盈盈,眼中微红,不觉奇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没什么,只是路上走得急,被灰尘迷了眼…”

宝锦强笑道。

皇帝一把根据规定她的肩头,正欲说些什么,宝锦轻轻挣脱了,平静道:“这么一耽搁,已到上朝的时候了。”

皇帝收回了手,也是一派平静道:“宣她们进来吧!”

一列宫人捧着梳洗用具入内,张巡在外看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朝会之后,皇帝匆匆从太和殿摆驾,却不就回乾清宫,而是去了昭阳殿。

皇后正在暖阁中习字,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时节,虽然室内有暖热的炭火,她却仍紧裹了一伯雪白狐裘,正在手挥笔书写。

皇帝抬眼一瞥,却是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画龙点睛云卷云舒…”

他低声念了出来,皇后早已觉察到他进来,却是视若枉顾,专心于腕间运笔。

“终究生疏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端详着那字迹,很不满意地皱眉,随即,将它撕成了两半。

“好好一副墨宝,为何要撕掉?”

皇帝惊诧,忍不住开口问道。

皇后凄然冷笑,“自那场大火后,我的手就彻底废了,写出这种歪歪扭扭的字迹,还称得上什么墨宝?!”

皇帝一时语塞,想起自己方才所看的那些旧日书信,那飘逸飒然的字迹,心中也是一痛。

皇后手中不停,又拿起一张宣纸,一边沉吟着内容,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既然认定我是凶手,又为何到这里来闲逛?不如直接把我打入冷宫好了。”

皇帝听着她这决绝冷然的一句,心如刀绞,咬牙道:“真不是你?”

皇后讥讽地笑了,“霍明是你的心腹爱将,我为什么非要取他性命莫非你以为,我,或者是方家,能从中取得什么好处不成?”

这一句正中皇帝心思,他眼中闪光,却终究没有回答。

这是个死结啊…

皇后暗自叹道、

最初,皇帝所依靠的,就是那些亲如手足的兄弟袍泽,他是力量,永远是在军中,而不是在文臣之中。

如今朝中臣工,要么是前朝隆臣,要么就是方家和其他世族门下,皇帝使唤起来,总不那么得心应手。

这一次的事件,恐怕他已经隐隐认为,是我方家想要独揽大权了…

皇后如此想道,心中一阵苦涩。

皇帝却放缓了口气,“你既然说与你无关,我就信你。”

他声音低沉,却满是诚挚和怜爱,皇后听着这至暖的一句,想起先前甜蜜光景,再也摆不出那种倔强冷然的神情,眼圈不禁红了。

皇帝揽过她的肩头,轻轻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怪你,是联的不对…”

皇后凝望着他,正要含笑答应,却听皇帝道:“你今后也约束一下自家子弟,莫要太招摇了…”

这一句,让皇后心中刚升起的温暖骤然变冷,她咬着唇,几乎流下血来——

皇帝还是有所猜忌了…

第八十三章 暗斗

此时殿外残雪薄陈,虽然店中布满了银炭铜盆,皇后却只觉得一阵寒冷。

她紧了紧身上锦袍,唇边掠过一缕苦笑,轻启檀口,道:“我家中那几个孽障,本来就是不晓事的,让他们退市归隐也好。”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方家族人众多,一味抑制也不是办法就是穷家小户,也没有把大舅哥小侄子赶出门的习惯。”

皇帝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道:“只是文臣与武将有所瓜葛,终究不是社稷之福…将士们亦是朕的手足,若是轻易折损,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皇后轻咬着嘴唇,听着他这一番劝诫,口中只觉得一阵苦涩,却仍是微笑如仪,她凝望窗外出神,淡淡道:“我对皇天起誓,若是对天下将士有所不利,就让我死于斧钺之下好了。”

她不动声色发下这等毒誓,皇帝未急制止,她却已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口,他怒叹道:“何致如此!”

“我只希望誓言应验…”

皇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同样,不管是谁做了这事,我也希望他能遭此噩报。”

她声音冰冷,凛然不可侵犯,皇帝见她如此坚决,心下只是暗叹。两人相对而望,一时竟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皇帝宿在了昭阳宫,锦粹宫中破天荒地冷落下来。

徐婴华把玩着手中的珠花,百无聊赖地看着侍女们打珞子,五彩晶莹的图面逐渐在她们的桥手下呈现出来。

她望了一眼窗外逐渐升起的弯月,忽然觉得那颜色有些血黄。

这样的月色…

她觉得有些厌烦的,将手中的珠花一抛,任由它落在桌上,一颗颗紫晶被震得散落下来。

侍女们对望一眼,都以为她心情烦躁,一时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们正要躬身告退,却听殿外有人禀报道:“皇上赐给婕妤娘娘翠玉屏风一架,南珠一斛。”

这是极珍贵的赏赐了,大约皇帝对自己不能前来,也隐约有些愧疚。

徐婴华微微一笑,恭谨地起身接旨,却见宦官传完口谕后,身后闪出一道捧着明珠的袅娜身影。

“是你啊…玉染姑娘…”

徐婴华嫣然一笑,虽然青涩,已隐隐能感受到娇妍风华,她上下打量着宝锦,声音有些微妙的意味。

宦官都是人精,见这场面有些诡异,却不欲陷入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连忙干笑一声,道:“两位怕是要叙旧吧,那奴才先告退了。”

他匆匆而去,现场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两位女子。

“你总算不是太笨。”

徐婴华对着自己指尖的蔻丹吹了一口气,微笑着漫不经心道。

“你让我向皇帝提起旧情,实在太过贤德了。”

宝锦声音平平,仿佛在叙述一见与己无关的事。

徐婴华冷然一笑,“我若真夺了皇后的宠,怕是过几天就要‘无疾而亡’了!”

宝锦眸中闪光,心中暗赞,却故意奇道:“你那么害怕皇后吗?”

徐婴华瞥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少女烂漫而吃惊的神情,无邪而危险,她笑道:“我母亲教导我,若没有绝对的把握除掉某个威胁,最好韬光隐晦,不要去招惹她。”

宝锦想起那位云氏夫人,不禁心领神会,笑道:“所以你父亲的侧室遭了不测之祸,我却差点背了黑锅。”

徐婴华目光冷漠,蔑然笑道:“你也不亏啊,那般楚楚可怜,让皇上也为你动心了,一举将你带入宫中,再不用留在教司坊那种肮脏的地方了!”

宝锦静静听着,听着这一句,终于勃然大怒,她蓦然抬头,冷冷扫了徐婴华一眼。

第八十四章 心机

徐婴华夷然不惧,仍是一径浅笑着,道:“你我各尽手段,倒是谁也别怨谁呢!”

她瞥了宝锦一眼,笑容转为阴沉,幽幽道:“不过我终究技高一筹,若不是看在你替舅舅做事的份上,真要让你一败涂地,也未必不能!”

宝锦听她真把自己当成是云时安排在宫中的棋子,忙强怒火终于熄灭,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却绝对乐见其成,丝毫也不想揭穿,只是含糊应道:“靖王他于我有恩,乃是位谦谦君子。”

“确实如此。”

徐婴华谈到自己的小舅,神情之间,居然和缓下来,唇角的一丝讥讽,也消失无形,眉宇中但见温柔盈盈————

“他就是太过正直谦和,才吃了这些多的亏…”

她柔声低喃着,对上宝锦若有所思的眼,随即微微一笑,恢复了那莫测高深的神情。

“先说说皇后的事吧…经此一事,帝后之间看似恩爱如初,却已中下了一道看不见的嫌隙,对景儿发作起来,立刻便能天翻地覆。”

徐婴华悠然微笑,就算再有心计,毕竟是少女心性,飞鬓之间颇见快意,仿佛在为自己的小姨扬眉吐气。

她对着宝锦,柔声细语,确实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在皇帝身边,最好也要煽风点火要知道,当初提议远征姑墨的一众人中,以皇后最为积极。”

宝锦心中暗恼,却是点头道:“你放心,看准时机,我一定有仇报仇。”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鬼胎,各自都觉得对方已入自己的套中,可以随意操纵。

“如此,今后便齐心协力吧…不过千万小心皇后,那女人实在厉害。”

徐婴华轻声笑道。

宝锦送完了皇帝的赏赐,又在徐婕妤处一番“亲密交谈”,从锦粹宫中离去时,夜已经深了。

她不愿回自己住处,从膳房厨下偷取了一坛美酒,便径自朝着馨宁宫方向去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明月饮下一口酒液,苍白的脸上浮现一道红晕,却显得奇异而不真实。

宝锦双手紧贴酒坛,看着其上冒出的思缕白气,这才放手,低声道:“有人跟我说,你的伤痛,用烫酒可以暂时压制。”

她望着自己的手掌,颓然道:“我的内力不够,最多也不过让它温热而已。”

“哪有一口能吃成胖子的?”

明月又好气又好笑,半呛着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我说过要把你治好,就绝对会做到!”

宝锦义愤道,随即,她有些羞涩道:“我的军略还未学成,将来还要你来力挽狂澜,老是这么么病病歪歪的可怎么行?”

明月笑得倾倒,笑着数落道:“只怕你学军略的时候,又把小旗插到手指上了吧?”

宝锦气的磨牙,暗道此人居然跟辰楼主人一般,尽拿自己平生的糗事来讥笑,真真可恶!

明月见她气得腮帮鼓起,也不再继续调侃,只是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本也不该你来操心,若不是你姐姐把这天下用了个大窟窿,你现在还是好好的金枝玉叶呢!”

宝锦闻言,为之黯然,垂下眼帘,半晌,才道:“我姐姐…她也许别有衷肠。”

“你总是很容易把人往好处想!”

明月微微冷笑道:“再要如此,今后免不了有源源不断的人和事要让你伤心失望——比如你那个侍女。”

她加重了语气,低低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发现她身上的异常吗?”

此时夜色浓重,她这一句,映着烛芯啪的一声爆开,满殿里都为之一亮,此情此景,隐隐带出诡异气氛。

宝锦微微苦笑,凝望着这灯花,道:“我也略有察觉…但归根到底,我觉得她对我并无恶意。”

“你真是…!”

明月怒无可怒,将坛边拍得空空作响,一时急怒,寒委又涌上心头,顿时颤抖不已,连唇边都泛起了青灰。

“发作地越发厉害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宝锦断然起身,咬牙道。

第八十五章 参王

“明月身上的寒毒?”

辰楼主人微微一笑,抿了口杯中的热茶,轻声道:“所谓金针刺穴之法,不过是雕虫小技,却也难不倒我…只是她家人太过狠心,竟然任由金针滞留体内,寒毒盘踞其间甚久,隐然已成气候,想要尽数祛除,只有取得七叶的百年参王才行。”

宝锦听了,眼前一亮,依稀记得,幼时在宫中内库见过此物,当时好奇要吃,却不知会气血沸腾而亡,幸亏被姐姐及时拍飞,这才没有酿成滔天大祸。

“我立刻就取来。”

宝锦一听如此轻易,正要霍然站起,心中灵光一闪,却随即沉住了气,望着辰楼主人,缓缓道:“只怕它现在已不在库中了吧?”

“由何见得?”

辰楼主人拈起一块糕点,轻揭蒙面黑纱,放入口中静侯它融化,悠然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