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很是快意的,她想像着宝锦受挫后的沮丧,笑容越发加伸,但随即,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

她想起宝锦笃定地态度,心中却是一紧,“若她真是胡吹大气,又怎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她想起宝锦提出要江南整个国库,心中疑云更深。

不及多想,轻舟已经靠岸。

这一次,并无战船迎接,岸边静静伫立着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那熟悉的轮廓,却是让琅缳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刘南,你拒绝助我,却居然向她效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近乎泣血。

刘南双掌紧握,几乎要流出血来,海风吹来,将他腰间地香囊带动,里面发出细细的清脆声——那是被琅缳摔裂的,两个文定姻缘的珊瑚簪。

他嘴唇颤动,终于开口道:“我曾有誓,不能将水军用于私心,琅缳,我对不住你。”

“你只对景渊帝一人忠诚,不是吗,为何要助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琅缳低喊道,风声肃杀,却无人回应。

宝锦沉静地凝望着两人,眼中亲过一道怜悯,半晌,才道:“”自刘将军以下,天朝水师重回我元氏麾下。

她眸光幽闪,继续道:“那么,琅缳郡主,你我的交易,是否要继续进行呢?”

仿佛是提醒似的,她重复道:“我以麾下水军,助你歼灭伪帝的战船,而你,将江南库银尽数…”

“不用说了。”

琅缳抬起眼,光芒冷得让人心悸,她异常平静地低声道:“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斩金断玉的锉锵凄厉。

………

夜已深了,皇帝把奏折放在一边,正在沉思冥想。

自从定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后,云时率领大军,正星夜夺关斩隘,赶往金陵。

算来也该到了…皇帝暗忖,想起这边水军牵制下,南唐军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

正在沉思之时,却听舱外人声喧哗,仿佛有无数惊叫惨呼,皇帝悚然一惊,疾步而出山,却见火光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

无数的火箭侍仗风势,嚣嚣而上,浸满油脂的麻面迅速燃起,将射中的人或物卷入祝融的大火之中。

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爆燃的火花中,无数已方的战船付之一炬,更有无辜中箭的士兵满身火焰,哀号着在舱外打滚,甚至有忍耐不住,径直跳入江中的。

将尉的怒斥声在人声喧哗中听不真切,一切的人影映着火光,显得光怪陆离,仿佛无数的魅影。

“中计了!“

皇帝怒极,一掌将栏杆拍碎,木屑落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南唐人想全歼我军于此!“

他冷笑着,猜出了答案。

噩梦仍在继续,在如墨夜色中,天上的冷月也随波心荡漾,仿佛不忍看这幕人间惨剧。

水波越发破碎,有人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江心,却因惊诧而张大了嘴——

“那是…什么?!”

第一百十三章 弃子

江心水波荡漾,仿佛煮沸一般上下翻腾,由远处淅近的魔魅般的船影中,隐隐绰绰现出了一道道黑色长筒。

又一道火光闪过,灼热的硫磺气息,卷着黑色碎渣将船身覆盖,有不幸被击中的兵士,顿时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是什么?!”

水军将领们骇声吼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景渊帝赦造的‘神火飞鸦’(注)。”

皇帝从顶舱缓步而下,这漫下箭羽,火光冲天,在他眼中映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所谓神火飞鸦,乃是在鸦形体内装满火药,火药中有火药线通出,并与起飞火箭火药筒中的火药相串联;发射时先点燃起飞火箭的火药线,使火箭飞至敌方,并将鸦身内的火药引爆,即可杀敌无数。”

皇帝回忆着宫中残留的札记,一字一句清晰说道,低沉的声音在火光横飞中听来,稳如磐石,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不由的也安定下来。

“真是有趣…死去已久的人,居然也能把我逼得如此狼狈!”

皇帝冷冷一笑,眼光越发森然,周围众将噤若寒蝉,却听他断然下令道:“所有船舰散开,不要再理会什么队列秩序,尽量用水攻!”

随着命令被传下,暂时恢复了平静的将领们大声呵斥着,战船不再拘泥于中央,而是四散分离,火球的威势终于缓了下来。

分散的战船,彼此却渐渐有了默契,对着那势单力簿地几艘敌船就是一阵强弩箭雨。有胆大的血性男儿,甚至口衔了单刀,冒死跳船去搏杀。

混乱逐渐平息。朝廷的水军终于占了上风。

此时那几艘船上地神火飞鸦也逐渐停歇下来——他们大约是没火药了!

这一念头让许多将领都激动不已,纷纷要求上前进战。皇帝示意稍安勿噪,继续围战之下,却见那几艘船上竟然射起了稀稀落落的弓箭!

皇帝剑眉一挑。道:“即使是天朝水师,也不过是溃散之军。即使南人加以收拢。如今天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众将听出他地言外之意,一时大喜,热血沸腾之下,纷纷驾着主船靠近。以求“亲擒敌首”的战功。

此时云影浸入波心,半江萧瑟。亭亭清冷的月色破碎支离,一时又激荡自生——

围到最近处,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为首的船桅顶端,一面苍龙旗帜爪牙狰狞,傲视睥睨,让人不禁心中一寒。

“该死的南蛮贼子,还不出舱投降?!”

兵士们笑怒喝骂,正在得意。

异变,在下一瞬发生!

一道火舌带着瑰丽地艳彩,从舱中喷出,将靠近地几十名兵士都卷入其中,随即,近船的水中化为修罗地狱——

哀号翻腾着肉体,在水中扑腾扭曲,那火奇异的遇水不退,仿佛吞噬人命的鬼物,那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夜空都震成噩梦。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仿佛失去所有地力量去捞救,正在不可思议之时,只听江畔芦苇漫水而倒,看似堵塞的湿岸化为水面,无数船影出现在四面八方!

皇帝的面容在这一瞬失去了血色,他手中长剑轻吟,简直要脱鞘而出——

杀意和狂怒,在这一瞬由他身上涌出!

“皇帝现在…大概已经怒极了吧?”

宝锦半倚在七珍云榻上,把玩摩挲着这价值千金的“凤雀扇”,一拂而开后,但见珠光柔羽,将满殿都照得闪亮。

她看着琅缳似有不信的面色,不禁悠然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静静等着。”

琅缳见她如此笃定,也不仅松了口气,霁颜一笑,顿时艳光四射,美不胜收——

“殿下如此尽力,南唐上下感激不定。”

宝锦听罢,以扇掩面大笑,笑得眼角几乎沁出泪来。

“郡主实在太客气了,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宝锦的谦逊中,含着一语双关的诡谲,而琅缳却懵懂不知。

确实是我份内之事啊…

宝锦在扇后打量着琅缳略微轻松的神情,唇边的微笑逐渐变为怜悯和…愧疚。

对不住了…琅缳,你和你王兄,也是我这盘棋局上的…弃子。

心中默念道,宝锦哗啦一声收起扇羽,清丽玉颜上眼波流转,她默默计算着时间,直到——

宫阙外的喧哗声逐渐加大,仿佛有无数人惊惶惨叫,琅缳悚然一惊,不禁失态跳起身来,“怎么回事?”

宝锦闭上眼,静静听着那撕杀声,耳边回响的,却是儿时美妙平静的梵乐念唱——

若真有阿鼻地狱,我死后定会深入,永世无法救赎…

她凄然一笑,张开了眼,对着惊惶迷惑的琅缳缓缓道:“这是靖王云时的军队…他终于来了。”

当啷一声,琅缳全身都剧烈颤抖着,手中的玉杯落在地上,成了粉碎。

宫阙几时识干戈?

却是…难逃今日!

她颤抖着,望定了宝锦,几乎要噬下她的血肉——

“是你…你是设下的毒计!”

琅缳酥胸起伏着,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你明明起誓…!”

宝锦挥着羽扇,浑不在意地微笑着,那笑容映入她眼中,无比刺眼——

“我确实起誓,要助你歼灭天朝大军。”

她望着浩瀚夜空,声音如金振玉作,举世无双,“伪帝的水军正在被歼灭,再不会剩下一分一毫,我的誓言,终于应验了。”

琅缳支撑不住,砰然跌跪在地。

注:神火飞鸦并非我的杜撰,而是实际出现的古代火箭,在明朝后期的水战和攻城之战中都曾使用,下文即将出现的喷火筒,也是明朝中日海战时的先进兵器。

第一百十四章 宫临

宫中喊杀声四起,不多片刻,狭小的偏殿中便涌入了不少王家宫眷,唐王即位不久,又并非好色之徒,是以满殿绝色,倒大都是前头甍了的老王身前的人。

这些风韵尤存的妇人们小声啜泣着,收起以往日的敌视,想走近跟琅缳搭讪,却见她神色空茫,呆呆跪坐在地,仿佛连魂魄都散失飞去。

宝锦自若地倚在塌上,压下心头的微叹,望着这即将覆亡的悲凉景象,只觉得自己手上沾染无数鲜血,连鼻端都几几乎婚约闻见血腥味。

血腥随着夜风飘来,那是破城激战之时流下的,一些宫眷连惊带吓,面色苍白欲呕。

琅缳猛的打了个激灵,仿佛被血腥味惊醒了,她蹒跚着起身,踉跄着垂下头,仿佛在思量什么。

“你们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了。”

宝锦在旁低声道。

琅缳发髻散乱,云锦鸾纹的宫裙在地上拖曳,却也浑然不顾,她环视四周,发出一阵激烈的冷笑,随即咳嗽不止。

好不容易停住了咳嗽,她笑着低声道:“我们都太低估你了,宝锦殿下。”

“郡主谬赞了。”

琅缳抬起头,秀媚双目在昏暗中皎洁如月,却带着诡谲的森冷,让人禁不住要起寒战,“你利用我接近天朝水师,将他们策反后,又利用我们南唐与伪帝相争,如今两边无论胜败,你都是最后得利的赢家。”

“拥用了巨额库银,又让天朝水师重回麾下,自此以后,殿下的路定会更加平坦…只可惜我南唐上下,都懵懂地成了你的垫脚石。”

宝锦微微一笑,轻轻一撕,竟将价值千金的凤尾扇扯成一缕一分,冷眼看它掉落尘埃,朱唇微动,划出轻嘲的弧度,“郡主这话也太过虚伤了,当初你们与我合作,本也是存心不良,想要趁我年少无知,挟帝裔以令天下,如今这算盘打错,郡主还是早早另寻出路吧!”

琅缳轻声一笑,娇媚入骨,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中庭传来待女的尖叫声,伴随着兵戈摩擦的沉闷重响当当,好似一阵死寂,随即,外间传来一声沉稳男声——

“唐国贵眷,可都在里面吗?”

宝锦一听这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云时”,只觉心中越发松驰

难为他早早赶到,如此,这一计划也就天衣无缝了…

她望向琅缳,悄声道:“这就是靖王殿下了。”

她停了一停,见四周一片慌乱,无不注意,随即低声道:“拨出你的护身利器。”

琅缳不知她何意,却见宝锦清宛一笑,却突然露出惊惶欲泣的神色,提起嗓子,颤声喊道:“是云帅吗?”

声音嘶哑高亢,颤栗有如弓弦崩裂,露出马脚仍带着强撑的平静,穿越这一宫的混乱悲绝,仿佛闪电划破夜空,传入云时耳中。

仿佛这被闪电当头劈中,云时握剑的手不易察觉的一颤,几息之下,他挑眉急问道:“是玉染姑娘吗?”

“是我…”

宝锦的声音越发低沉,仿佛被什么痛苦缠绕,却倔强着不肯示弱。

她在南唐人手中!

云时的心咯噔一声,泰山甭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随即消失,他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

南唐人已经是穷途末路,狗急跳墙之下,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停在赤金双蟾柱门前,凝望着被夜色笼罩的内殿,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道:“你们掳走天子近待,如今兵临城下,国破宫倾,仍是冥顽不灵,是想要血溅当场吗?”

殿中仍是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琅缳面色古怪,听着这措不及防的一幕,忽然心中灵光一现,望着宝锦骇然道:“你这是…!”

宝锦瑟缩着向榻上倚去,面色苍白晶莹,口中悄然低语的,却是与表情完全不符——

“当初为了从皇帝身边遁走,我可是你们的细作凿船掳走的呢!”

——明明是你自己潜水遁逃的…!

琅缳恨恨想道,却听宝锦轻声道:“既然是演戏,就要做足全套…更何况,”

她美目中露出盈盈笑意,目光流转之下,魅惑自生,“你挟持我在手,可与你王兄顺利逃走。”

好似溺水之人于绝境中看到一块浮木,琅缳眼光一凝,似不敢深信,转念一想,却又释然道:“我和王兄这一逃走,又会在江南掀起绝大波澜,替你牵制皇帝的目光——宝锦殿下,你实在太会算计了!”

宝锦笑而不语,心中却又;补充了一条——

云时若是毕全功于一役,岂不是更让皇帝狂猜忌?所以非得出些纰漏,才能让上下安晏。

云时久等无声,正要继续逼喝,却听殿中一道女子声气,道:“殿下若是想让她平安,就将我王兄送到宫前,放我二人自由离开。”

这便是那位琅缳郡主吗?

云时蓦然想起南唐朝臣的一些传闻——

唐王性子懦弱,群臣偶有忤逆,并不动怒,只是有一处逆鳞,却是他的胞妹,常乐郡主琅缳。

据说此女生性聪慧,平素居然能替皇帝批阅奏章,有大臣弹劾,却引得皇帝大怒,险些丢了身家性命。

朝中一直有隐晦传言,道是这位郡主与唐王之间颇有暧昧,言者凿凿,就差没道出“兄妹乱伦”四字来。

第一百十五章 破局

云时正在沉吟,却听脉脉夜色里,那烛影摇红的宫阙之中,莺啼呖呖传来道:“靖王意下如何,若是再有迟疑,好好的一位佳人,免不了就要香销玉陨了。”

云时心中凛,压信怒火,道:“唐国至此倾颓,汝等若识时务,及早归降,仍不失公侯之位。”

隐隐约约的冷笑声从宫阙深处传出,带出些妩媚和轻蔑,“靖王不肯担这天大的干系,难道…是我王兄已遭测!”

这声音在暗夜中听不,尖利异常,云时眉头一皱,怕这位琅缳郡主伤心得发了狂,痛下毒手,他微一思量,道:“你王史毫发无伤,这便让你见上一面。”他随即示意手下将士从前殿带唐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