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面露疑惑,却还是大喝了一声:“你走是不走?”

“不走。”没有多余的说辞,简简单单的二字。

“你心中无我,便不要说些让人不明白的话,”他放开瑶音的手,拔出长剑斩断衣袍,“从此你我二人形同陌路,割袍断义。”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紫宸等等我。”小青急急道了一句,立刻跟了出去。

十宴知道留下没有好结果,也化作一株绿藤萝消失了。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瑶音同云漠二人。

头部的剧痛愈演愈烈,瑶音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额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润,她强睁开眼只见云漠站在身前,右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面露疼惜。

他腰间一枚血翡翠更加清晰,晃得她眼睛生疼。

“这枚玉佩真好看,”瑶音笑,将它放在手中把玩,“花君宴宫主似乎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呢。”

云漠身形一滞。

瑶音接着道:“当初云娘将你交与我,我就想,这个孩子身世可怜,手无寸铁,日后定当竭力保护与他。”

她放下玉佩,抬头看着云漠,面露微笑:“我以为你是需要我保护的,可是似乎是我自作多情了,阿漠,不对,应当是花宫主?”

他僵在那,良久不语。

半晌,忽的笑了笑,“你为何要揭穿与我?”他小嘴张阖,声音煞是好听。

“我不想再次被欺骗,被耍弄。”瑶音顿了顿,“想来,这一切都是谎言罢?云娘不是仙界的歌姬,更不是云都城主的二房小妾,而是鬼君,十宴。”

云漠不说话,身形忽的变得恍惚,瑶音定了定神,待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出现的赫然便是花君宴那张绝美的容颜。

瑶音微笑,“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可是我想,我是没有能力保护你…”她顿住,只觉身体突然被他抱在怀中,他动作轻柔,将自己放在床上。而后,他则坐在床沿,握住瑶音的双手,将她的手翻转过来,一点一点剔除镶嵌在肉里的碎瓷片。

周身充斥着他的气息,瑶音心跳的厉害,身体如同火烧一般。她试图抽出手,却忽然听得他一声如呓语一般的呢喃,“不要动,你发烧了。”

“发烧?”瑶音脸一热,立刻停止了挣扎。

他的动作是轻柔的,可手里还是不时传来微微的疼痛,气氛安静得诡异。

“手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说着便是要掀开被子,瑶音连忙拦住。

“我自己来…”

他停手,转过头瞧着瑶音。

良久,瑶音咽了口口水,只觉得不甚自在,便移开了双眸。

“罢了,我去弄些吃食来。”说完花君宴站起身,离开了房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瑶音如何也不能将他同云漠联系起来。

“你为什么要承认呢,你若是没有承认,那该多好?”

手心里还残留有他的温度,可心里却是结了冰一般。

房间里陆续走进来几名侍婢,她们端来了吃食,打扫完房间,替瑶音包扎了伤口。可是云漠…应当说是花君宴,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

床前月光幽幽,瑶音很难想象自己正躺在大明宫宫的正殿里,这里是多少仙家嘴里唾弃之地,说它千万年来都处在风口浪尖上也毫不为过。宸辉殿不过在昊月天君登极时建立,而大明宫,却自天地混沌初始便已存在了,自古正邪不两立,它同碧海相伴,相生相克。

沉香木床生硬寒凉,瑶音辗转反侧,在床上躺了一宿也未能入睡。

脑子里挥散不去的是紫宸决绝的身影,可是转念一想,又是他同小青的抵死交缠。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可心却落得生疼。

手心里还一直残留有花君宴的温度,轻柔却不带一丝感情。云漠别扭的关心同花君宴的冷漠相重叠,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对自己的好与坏,真真像是那镜中花水中月,让人捉摸不清。

从未有过的心悸,心尖微微颤动的感觉,让瑶音失了分寸。

“这鬼界果真妖邪得紧,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翌日清晨,梳洗完毕,瑶音将将想要离开,却忽然听得一阵嘈杂,一尖细锐利的女声划破了小院的沉寂。

“漓落大人,主上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您…”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叫我夫人,你们还是如此‘大人’‘大人’的叫,不要将我同那群武夫划在一起,不长眼的狗东西!”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那个小贱人呢?”

“主上说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是这大明宫的女主人,想去哪便去哪,你们胆敢拦我?”

瑶音推开房门,却看见院子里,花漓落正插腰指着一护卫的鼻子破口大骂,披头散发,身上的衣物残破不堪。

“是你?”花漓落转过头,愣了一会,遂挑眉冷笑,怒道:“洗白净了倒确实像个狐狸精。”

瑶音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别人,这才知道她嘴里的狐狸精指的是自己。

“说,你们昨晚都干什么了?”花漓落走过来,同瑶音面对面。

瑶音讶异,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一问,遂怔怔道了句:“…夜晚,自然是歇息了。”

“歇息?你同他…你、你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花漓落顿时勃然大怒,高高扬起右手,眼看巴掌便是要落下,可却在离瑶音不到半臂之时停下了。

只见她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饶是如何也挣脱不开。

“一大早发这么大火,莫不是吃大蒜了?”来人一袭绿衣娉娉婷婷,肩胛骨一枚绿藤萝相互交缠,她面带微笑放开花漓落的手,可漓落的手腕已经多了几条深红的印记。

“她勾引主上,我有权力处罚她,关你什么事!”花漓落不依不挠。

“哦?您倒是说说,您有什么资格处罚她?”

“就、就凭我是大明宫的女主人。”

“是吗?我在大明宫千万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主上娶了妻,就连小妾那都是从来没有纳过呀。”

花漓落气结,憋红了脸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你…你等着,我定让主上治你们的罪!”

“哎哟,花漓落,奴家真的好怕,如果你这副样子也敢去见主上的话,那我便不说什么了。”说着,十宴摸出一面藤编的小镜,放在了她面前。

“啊——”漓落顿时神色大变,一声惊声尖叫响彻大明宫,“怎么会这样——”

众人耳边还回荡着她的尖叫声,可身边却已然没了她的踪影。

“这回耳根子清净了,”十宴满意的笑了笑,收起藤镜,转过头来对瑶音说道:“大明宫宫莲华正殿里多了一名女子,这件事已经传遍了鬼族,日后你要当心些。”

“多谢十宴鬼君。”瑶音颔首作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自己和花君宴未有交集,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早已退位了,这里没有什么鬼君。”十宴笑笑。

瑶音嗯了一声,“那我便叫你云娘罢。”

十宴怔住,看了瑶音半晌,突然转过身,对着天空无限陶醉地大笑道:“今天天气是真真不错啊…”

“是啊,万里无云。”

“…”

十宴转过头。

瑶音微笑以对。

“整个鬼族,只有大明宫城和大明宫宫可以瞥见日月星辰,蓝天白云,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瑶音摇头,她也经常疑惑,大明宫给她的感觉,就如同人间一般,她还想,这里也许本就如此。

“千万年来,主上致力于将鬼族改造的同天界一般,他喜欢天宫,只因思念天宫一名女子,虽然这位神女已经死去很多年,可是主上一直在等。”

“所以?”瑶音思前想后,“你别告诉我我就是那位女神。”

“当日在六欲天,我见着水镜里的你,确切说是你的前世,我便将你变作镜中人的模样,不出所料宫主对你很感兴趣。中间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宫主非但没有把你带回来,反而自己身受重伤法力尽失。天族也应当损失惨重,否则不会派出那么许多追兵,花漓落带人善后,我为了掩人耳目护宫主周全,便将他变成了孩童模样。”

“…”瑶音心中恍然,面上却表现得平静。

“莲华殿的后院有一处禁地,禁地里挂着神女的画像,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次,因为误闯禁地,我被罚关在禁地一千年,那一千年里我潜心修道,出来后便在血祭上拔得头筹,顺理成章成了鬼君。”十宴正色道:“画像里,画得正是你前世的模样。”

“是吗?你还想骗我到何时?我是梧桐树的果子,我生来便没有前世。”瑶音压抑住心中的疑惑,坚定的告诉自己果子,只是一颗果子。

“此事究竟如何,主上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便不敢妄下论断,但我想,如果是有缘人,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如若有缘无分,那也只能叹一声天意难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瑶音心中愈加困惑。

“十宴,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么?”还不待瑶音说完,众人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那声音冰寒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落玉?”十宴抱头,大声哭喊:“我这不是想你们了么?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主上了,你就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那还不快滚?”

“你真讨厌,人家不过是好玩罢了,用得着如此生气么,我这就走,”十宴声泪俱下,好不惹人怜:“大姐,您替我求求情吧,这主上到底要罚我到何时啊,别真让我杀光了血祭的人,那我可就太风光了,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十宴说的语气是悲壮愤慨,可私下里竟然朝瑶音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

“那得看主上心情,你且快快离开罢。”说完,众人脑子里的轰鸣声消失了。

十宴直起腰,呼了一口气,“还好落玉用的是摄魂魔音,本尊不在这,要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你是鬼君还怕小小护法?”

“她的资历比我年长许多,鬼君也是她传位与我,不说这些前尘往事了,我还需去打扫前院呢,我先走了。”说着她扭摆腰肢,给了瑶音一个无限妖娆的背影,末了天外来音一般道了句:“对了,这个送给你,想法抓住主上的心呀,他可是个绝世好男人…”

瑶音看了看凭空出现的小镜子,只觉嘴角抽搐…这鬼君和传说中的可真真不一样!

瑶音走回房,留了一封书信在桌上,大意是盛情难受,不论金窝银窝还是自己的窝好之类的话语,简而言之就是她要回家了。

写完信后,她将镜子也留在了屋内,独自走出了院子。

瑶音睁开眼,脑子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良久才缓过神。她动了动手脚,竟发现身上一点也不疼了。没有伤疤也没有血污。

瑶音带着疑惑,四下打量着。

屋里置了几盏宫灯,灯火通明。四周陈设典雅,暗色的檀木经久传香。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河边和阿漠在一起吗?怎会躺在如此豪华的屋子里?”

瑶音感觉到锦被里的自己衣不遍体,宽大松散的白色纱质亵衣舒适得让人感觉不真实,乳白的丝带在胸前绾了个结。

床边的墙上,嵌了一枚铜镜。

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披散,纱质半透明的亵衣下依稀可见嫩白的肌肤。

瑶音只觉‘噌’的一声,面色便红得通透。

“这,这,这是性感内衣么!”她可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她觉得这竟比紫宸和小青更加让自己觉得羞愤…

一眼瞥见自己的衣物被搭在屏风上边,瑶音立刻奔下床想要拿来穿上。

将将下床,房门便打开了。

她一个踉跄,踩到了亵衣裙摆,身子径直向下倒去。

一个黑色人影,迅速跑过来想要接住她,可却反被她压在身下,当了垫背。

“阿漠?”

瑶音立刻爬起来,才发现身下的人儿是云漠,他小脸上双眉紧皱,表情痛苦。

原来…自己不是做梦,河边那孩子真的是云漠。

“对不起,阿漠,你没事吧?”

瑶音将他抱起来,仔细探查他有没有哪摔着了。

云漠趴在瑶音的胸前,愣了一会,随即立刻将她推开,只见他面露潮红,眸子里端端多了分雾气。

瑶音这才想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什么,便立刻跳上了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咳——”云漠定了定神,在床边的矮榻上坐定。

“阿漠,我一直在担心你…”瑶音忍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里,可云漠闪身一躲,她便扑了个空,“这是哪里,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云漠瞧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从几案上拿来一碗汤药,其上冒着腾腾白气,他用汤匙搅拌了一会,便交与瑶音。

瑶音捧着它,喝了一口,奇怪道:“将将我还没见这碗里的药水是热的,阿漠你什么时候用了法力?我竟一点都感觉不到。”

“先把药喝完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

“哦,”瑶音淡淡说了一句,“这里可真豪华。”

“…”云漠坐在床沿瞧着她,眼眸深邃,神色躲闪。腰上一枚玉质通透的紫玉雕龙刻凤,让人不能忽视。

“这玉翡翠真漂亮,龙凤合鸣,”瑶音拿起玉佩,仔细端详,“可惜这世上不论是龙还是凤,都已随着帝宴一齐消失了。”

传说中的上古瑞兽,无分仙魔。

“不,还没有消失…”

“世上还有龙凤?”不待瑶音说完,突然“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来人是紫宸。他怒气冲冲,径直来到床前,一把拂掉瑶音手中的汤药,药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让你不要与鬼族为伍,你倒是直接住到莲华殿正宫来了!”

说着一把将她提起来。

瑶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曝露在空气中,被他强行拉着,双脚踩在瓷碗碎片上,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紫宸你放手,我好痛!”瑶音惨呼,用力甩开他的手,身体立时跌倒在地,身体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肉里扎了许多碎片。

“我什么时候跟鬼族为伍了?这是你弟弟,云漠!”瑶音正觉得寒凉,身上便多了一件衣服,云漠将她扶起来,握住她的双手,检查着她的伤势。

“我那里来的弟弟?你现在马上跟我走,我们回天宫。”紫宸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此时就如梦魇一般,让瑶音觉得头疼。

云漠忽然站起身,挡在她身前,眸子里深邃不可见底,一脸淡然的看着他。

“我可从没把你当弟弟,”紫宸道了一句,还不待云漠回答,便一把将云漠推开,“我今天要带瑶音走,谁也无法阻拦!”

云漠被紫宸一推,整个身体撞在檀木柜上,其上的摆设多是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阿漠——”瑶音想要过去,身体却被紫宸抱住,手腕被他扣在胸前。

“跟我回离恨天,我们重新开始!”

“你放手!我才不跟你回去!”

“鬼族之人绝非善类,你别再沉沦了,现在的我,没办法护你周全。”瑶音的身体被他搂在怀里,不断摩擦,此时的姿势让她顿时想起了之前所见的一幕,心中羞愤难当,便是剧烈挣扎起来。

此时屋外走进来两人,瞠目结舌的十宴,还有紫眸妖娆的小青,她面露一抹玩味的笑意,满脸轻蔑。

瑶音胸中忽然一团无名火起,‘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紫宸面上,下手狠厉,立刻便有一鲜红的手掌印浮现在他脸上。

小青立刻便是要冲上来,却无意中瞥到了云漠,忽然停住脚步,面露难色。

“你口口声声说鬼族人不可交,可是你呢,你呢?嘴上说着要同我在一起,可不过几个时辰你便搂着她行那苟且之事,”瑶音指着小青,大怒:“重新开始?开始什么,修仙练道,还是同你双宿双栖?我爱生活在哪里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说完,整间屋子安静下来。

瑶音也没想到自己能发如此大的火,印象中的自己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不愠不怒。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一面容慈祥的男子温柔抚摸她的发丝,举手投足间满是宠溺,画面一转,他却声色俱厉地煽了自己一巴掌。他、他是谁,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却觉得他是如此熟悉?

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瑶音身子摇摇晃晃,险些便是要再次跌倒。

紫宸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面露疑惑,却还是大喝了一声:“你走是不走?”

“不走。”没有多余的说辞,简简单单的二字。

“你心中无我,便不要说些让人不明白的话,”他放开瑶音的手,拔出长剑斩断衣袍,“从此你我二人形同陌路,割袍断义。”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紫宸等等我。”小青急急道了一句,立刻跟了出去。

十宴知道留下没有好结果,也化作一株绿藤萝消失了。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瑶音同云漠二人。

头部的剧痛愈演愈烈,瑶音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额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润,她强睁开眼只见云漠站在身前,右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面露疼惜。

他腰间一枚血翡翠更加清晰,晃得她眼睛生疼。

“这枚玉佩真好看,”瑶音笑,将它放在手中把玩,“花君宴宫主似乎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呢。”

云漠身形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