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音接着道:“当初云娘将你交与我,我就想,这个孩子身世可怜,手无寸铁,日后定当竭力保护与他。”

她放下玉佩,抬头看着云漠,面露微笑:“我以为你是需要我保护的,可是似乎是我自作多情了,阿漠,不对,应当是花宫主?”

他僵在那,良久不语。

半晌,忽的笑了笑,“你为何要揭穿与我?”他小嘴张阖,声音煞是好听。

“我不想再次被欺骗,被耍弄。”瑶音顿了顿,“想来,这一切都是谎言罢?云娘不是仙界的歌姬,更不是云都城主的二房小妾,而是鬼君,十宴。”

云漠不说话,身形忽的变得恍惚,瑶音定了定神,待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出现的赫然便是花君宴那张绝美的容颜。

瑶音微笑,“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可是我想,我是没有能力保护你…”她顿住,只觉身体突然被他抱在怀中,他动作轻柔,将自己放在床上。而后,他则坐在床沿,握住瑶音的双手,将她的手翻转过来,一点一点剔除镶嵌在肉里的碎瓷片。

周身充斥着他的气息,瑶音心跳的厉害,身体如同火烧一般。她试图抽出手,却忽然听得他一声如呓语一般的呢喃,“不要动,你发烧了。”

“发烧?”瑶音脸一热,立刻停止了挣扎。

他的动作是轻柔的,可手里还是不时传来微微的疼痛,气氛安静得诡异。

“手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说着便是要掀开被子,瑶音连忙拦住。

“我自己来…”

他停手,转过头瞧着瑶音。

良久,瑶音咽了口口水,只觉得不甚自在,便移开了双眸。

“罢了,我去弄些吃食来。”说完花君宴站起身,离开了房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瑶音如何也不能将他同云漠联系起来。

“你为什么要承认呢,你若是没有承认,那该多好?”

手心里还残留有他的温度,可心里却是结了冰一般。

房间里陆续走进来几名侍婢,她们端来了吃食,打扫完房间,替瑶音包扎了伤口。可是云漠…应当说是花君宴,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

床前月光幽幽,瑶音很难想象自己正躺在大明宫宫的正殿里,这里是多少仙家嘴里唾弃之地,说它千万年来都处在风口浪尖上也毫不为过。宸辉殿不过在昊月天君登极时建立,而大明宫,却自天地混沌初始便已存在了,自古正邪不两立,它同碧海相伴,相生相克。

沉香木床生硬寒凉,瑶音辗转反侧,在床上躺了一宿也未能入睡。

脑子里挥散不去的是紫宸决绝的身影,可是转念一想,又是他同小青的抵死交缠。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可心却落得生疼。

手心里还一直残留有花君宴的温度,轻柔却不带一丝感情。云漠别扭的关心同花君宴的冷漠相重叠,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对自己的好与坏,真真像是那镜中花水中月,让人捉摸不清。

从未有过的心悸,心尖微微颤动的感觉,让瑶音失了分寸。

“这鬼界果真妖邪得紧,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翌日清晨,梳洗完毕,瑶音将将想要离开,却忽然听得一阵嘈杂,一尖细锐利的女声划破了小院的沉寂。

“漓落大人,主上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您…”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叫我夫人,你们还是如此‘大人’‘大人’的叫,不要将我同那群武夫划在一起,不长眼的狗东西!”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那个小贱人呢?”

“主上说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是这大明宫的女主人,想去哪便去哪,你们胆敢拦我?”

瑶音推开房门,却看见院子里,花漓落正插腰指着一护卫的鼻子破口大骂,披头散发,身上的衣物残破不堪。

“是你?”花漓落转过头,愣了一会,遂挑眉冷笑,怒道:“洗白净了倒确实像个狐狸精。”

瑶音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别人,这才知道她嘴里的狐狸精指的是自己。

“说,你们昨晚都干什么了?”花漓落走过来,同瑶音面对面。

瑶音讶异,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一问,遂怔怔道了句:“…夜晚,自然是歇息了。”

“歇息?你同他…你、你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花漓落顿时勃然大怒,高高扬起右手,眼看巴掌便是要落下,可却在离瑶音不到半臂之时停下了。

只见她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饶是如何也挣脱不开。

“一大早发这么大火,莫不是吃大蒜了?”来人一袭绿衣娉娉婷婷,肩胛骨一枚绿藤萝相互交缠,她面带微笑放开花漓落的手,可漓落的手腕已经多了几条深红的印记。

“她勾引主上,我有权力处罚她,关你什么事!”花漓落不依不挠。

“哦?您倒是说说,您有什么资格处罚她?”

“就、就凭我是大明宫的女主人。”

“是吗?我在大明宫千万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主上娶了妻,就连小妾那都是从来没有纳过呀。”

花漓落气结,憋红了脸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你…你等着,我定让主上治你们的罪!”

“哎哟,花漓落,奴家真的好怕,如果你这副样子也敢去见主上的话,那我便不说什么了。”说着,十宴摸出一面藤编的小镜,放在了她面前。

“啊——”漓落顿时神色大变,一声惊声尖叫响彻大明宫,“怎么会这样——”

众人耳边还回荡着她的尖叫声,可身边却已然没了她的踪影。

“这回耳根子清净了,”十宴满意的笑了笑,收起藤镜,转过头来对瑶音说道:“大明宫宫莲华正殿里多了一名女子,这件事已经传遍了鬼族,日后你要当心些。”

“多谢十宴鬼君。”瑶音颔首作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自己和花君宴未有交集,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早已退位了,这里没有什么鬼君。”十宴笑笑。

瑶音嗯了一声,“那我便叫你云娘罢。”

十宴怔住,看了瑶音半晌,突然转过身,对着天空无限陶醉地大笑道:“今天天气是真真不错啊…”

“是啊,万里无云。”

“…”

十宴转过头。

瑶音微笑以对。

“整个鬼族,只有大明宫城和大明宫宫可以瞥见日月星辰,蓝天白云,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瑶音摇头,她也经常疑惑,大明宫给她的感觉,就如同人间一般,她还想,这里也许本就如此。

“千万年来,主上致力于将鬼族改造的同天界一般,他喜欢天宫,只因思念天宫一名女子,虽然这位神女已经死去很多年,可是主上一直在等。”

“所以?”瑶音思前想后,“你别告诉我我就是那位女神。”

“当日在六欲天,我见着水镜里的你,确切说是你的前世,我便将你变作镜中人的模样,不出所料宫主对你很感兴趣。中间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宫主非但没有把你带回来,反而自己身受重伤法力尽失。天族也应当损失惨重,否则不会派出那么许多追兵,花漓落带人善后,我为了掩人耳目护宫主周全,便将他变成了孩童模样。”

“…”瑶音心中恍然,面上却表现得平静。

“莲华殿的后院有一处禁地,禁地里挂着神女的画像,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次,因为误闯禁地,我被罚关在禁地一千年,那一千年里我潜心修道,出来后便在血祭上拔得头筹,顺理成章成了鬼君。”十宴正色道:“画像里,画得正是你前世的模样。”

“是吗?你还想骗我到何时?我是梧桐树的果子,我生来便没有前世。”瑶音压抑住心中的疑惑,坚定的告诉自己果子,只是一颗果子。

“此事究竟如何,主上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便不敢妄下论断,但我想,如果是有缘人,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如若有缘无分,那也只能叹一声天意难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瑶音心中愈加困惑。

“十宴,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么?”还不待瑶音说完,众人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那声音冰寒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落玉?”十宴抱头,大声哭喊:“我这不是想你们了么?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主上了,你就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那还不快滚?”

“你真讨厌,人家不过是好玩罢了,用得着如此生气么,我这就走,”十宴声泪俱下,好不惹人怜:“大姐,您替我求求情吧,这主上到底要罚我到何时啊,别真让我杀光了血祭的人,那我可就太风光了,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十宴说的语气是悲壮愤慨,可私下里竟然朝瑶音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

“那得看主上心情,你且快快离开罢。”说完,众人脑子里的轰鸣声消失了。

十宴直起腰,呼了一口气,“还好落玉用的是摄魂魔音,本尊不在这,要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你是鬼君还怕小小护法?”

“她的资历比我年长许多,鬼君也是她传位与我,不说这些前尘往事了,我还需去打扫前院呢,我先走了。”说着她扭摆腰肢,给了瑶音一个无限妖娆的背影,末了天外来音一般道了句:“对了,这个送给你,想法抓住主上的心呀,他可是个绝世好男人…”

瑶音看了看凭空出现的小镜子,只觉嘴角抽搐…这鬼君和传说中的可真真不一样!

瑶音走回房,留了一封书信在桌上,大意是盛情难受,不论金窝银窝还是自己的窝好之类的话语,简而言之就是她要回家了。

写完信后,她将镜子也留在了屋内,独自走出了院子。

chapter 15 神女

瑶音今日最后悔的莫过于没有同十宴一同离去,眼见长明石转暗,大有日薄西山之象,可她在这莲华殿内转了一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去。

一路上碰到过一些使女,她们瞧着瑶音,含笑掩嘴说着些什么。可当瑶音想要走过去同她们问路时,她们便收了笑意,板起脸孔径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步履之快,不带一丝停留。

瑶音叹了口气,只得继续一个人摸索。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笨,她就是昨晚主上亲自接回来的女人,漓落夫人现在可火大了。”

“这莲华殿就是漓落夫人的后花园,我们还是莫要同她接触,当心日后被夫人怪罪。”

“就是她呀,看样子也没什么特别呀。”

“你懂什么,看她那白衣飘飘的样儿,同咱们这的女人可是大不一样,改日我也去置办几件衣物,保不准能山鸡变凤凰…”

“你现在是山鸡?”

“去你的。”

“哈哈。”

身后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瑶音想装作没听见,可奈何声音太大,经久不消。

她不得不转过身,微笑道:“几位姐姐可还有事?”

众人一见她转身,又顿时没了话语,三三两两,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园子。

瑶音一个人越走越远,远到走了很久之后,都没有遇见过一个宫婢,只偶尔有些飞禽走兽的嘶吼传来,周围的宫殿残旧不堪,端的就是一副荒无人烟的模样。寒风拂过,瑶音裹紧了衣裳,仍旧觉得冰寒刺骨,身体单薄的像一张纸,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风吹走。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一亮。

一座华美的神庙出现在她眼前。

自庙十丈内,一丝灰尘都望不见。建筑风格与鬼族迥异,赫然是天宫界内的产物。简洁大气的线条,给人的感觉明亮却不失柔和。门口的石阶上亮了两盏宫灯,没有多余的点缀却显得那般与众不同。让瑶音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十三重天。

“这是谁的寝宫?”

瑶音忍不住好奇,走过石阶来到门前。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朝里打开一条缝,瑶音提着个灯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谁!”话音刚落,一道强劲的掌风便袭上瑶音面门。

瑶音堪堪避过,心有余悸地跌坐在门槛上。灯笼倒在脚边燃烧起来,可火却没有烧起脚下的地毯,整座屋子,就像被术法保护起来一般,千年不动分毫。

“瑶音?”花君宴穿着一袭亵衣飞身到瑶音跟前,眯起双眸打量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月黑风高,出来散散步。”瑶音干笑。

“是么?真真好兴致,”花君宴面色一沉背过身去,冷冷道:“这里是禁地,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闯入,这次我便饶了你,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瑶音点头,心下只觉得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所有的温柔都荡然无存,不过这幅模样倒是让她将花君宴和云漠联系起来了,臭屁的模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瑶音站起身,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灰。

“别拍了,这里不会有任何尘埃。”

“这样啊,习惯性动作,不好意思。”瑶音停止了无意义的行为,却从腰间拍下了那面水镜,“奇怪,我明明把它放在莲华殿了,怎么一直跟着我?”瑶音拿起镜子,看了看镜中人。还是瑶音的脸面,并不是那日云岭上看到的红衣女子。

“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着我,那我便收下你了。”瑶音放下心来,只当是面普通的梳妆镜,将之放回了兜里。

“你从哪里弄来的?”花君宴却一脸惊愕,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十宴给硬塞给我的,我也不想要,我出走之前明明将它放在寝宫的桌子上了,和留书一起。”

“留书?出走?”花君宴抬眉。

“呃…是的,我想回仙界了,我还要回去找巴蛇复命,这里久留不得。”

“不急这一会,既然来了,我便带你去看看她。”

“她?谁呀?十宴么?”瑶音一头雾水,但是好奇心大过天,鬼使神差跟着花君宴上了二楼。

一到二楼,便看见房间正中挂了一副巨大且华美非常的画。

画中断崖上,孤零零的立着一棵繁花盛开的大树。在圆月的映衬下,更显孤清。树下站着一位着红衣的女子遥望着明月,右手则执了一柄通体透明散发银光的长剑,剑穗、花瓣和衣摆随风飞舞。

“好美…”

瑶音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像,被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画中仙真真绝美非凡,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孤高大气。

“月之女神。”花君宴面上透着几分欣赏。

“画中仙?”瑶音简直快看痴了,这么美丽的画,这么绝美的人。

“不是,”花君宴摇了摇头,“那棵树叫‘月之女神’。”

“你别告诉我你欣赏的是画上的树。”

花君宴莞尔,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正常人都会被女神吸引,你真是太奇怪了。”瑶音疑惑道:“那画中的女子是谁?”

“琼华帝君。”

“帝君?!”瑶音震惊,“天界我只听闻青帝太一,白帝羲和,还有天帝昊月…,我可从未听说过别的帝君。”

“她已经死了上万年了。”

“我知道她死了,可是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在天界找不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因为…”瑶音刚想说出梦中场景,转念又想起儿时同师傅和碧水提及时她们的表情,无一人相信,便止住了,道:“因为你的神情。”

“我的神情又如何?”

“你的面上透露了千万分的想念,如果她还活着,凭你的本事不可能见不到。”

“呵,是呵。”花君宴的面上覆上一层寒霜。

瑶音默默的看着墙上的壁画,任自己沉浸在惊讶景之美,人之美中。她突然很好奇,又是谁有这番才华将之记录下来。

“作画之人是你吗?”

“不是,”花君宴一脸冷峻:“彼时我还没有发现她的好,从不把她当回事,作画之人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人。”

“告诉我关于她的事吧。”

“你想知道?”

“非常想。”

花君宴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茶烟袅袅,茶香环绕,幽幽忆起往事。

“帝宴之名可曾听说?”

瑶音点点头。

“□神君帝宴育有一女,帝宴用一半的仙力开天辟地,创建了天宫界,而后用一半的仙力诞下女儿。在大神女降世之时,九天十地里彩霞遮天,万物复苏,金凤环绕天宫界久久不愿离去。帝宴为其取名琼华,取意为上天美玉。人人都祈盼这位福泽荫厚的神女能为天宫界带来祥和,却不料成就了一代战神。”

“帝宴陨落之后,尽得帝宴真传的慕君上神背叛仙族,化作修罗开辟鬼族,而后妖魔丛生,进而有了鬼界,人界,仙界之分。仙界有帝宴半身修为守护,在三界内最为高贵,仙气环绕的碧海沧渊确为世间最美的风景,而后帝宴羽化了,但是他与仙界共存。”

“得帝宴另一半神力的琼华立誓一统三界,让父神的天下重回归一,于是南征北伐,成为不败战神,妖界凡界皆归顺。可惜,琼华帝君称帝不过三日,鬼族叛乱,诛杀琼华于凌霄殿,自此,上天下地再无战神。”

瑶音听了失神,久久不能言语。花君宴坐在一旁顾自饮茶。

“不是,琼华不是被鬼族杀死,她是被情郎出卖…”

花君宴一脸淡然,可手中的茶水却泼洒出来,弄湿了衣襟:“你如何知晓?莫非又是猜的?”

“我…瞎说的。”

“快回床上躺着去,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委实不听话。”花君宴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