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来滚去,滚来滚去……还好有你们,陪我一路走到现在!继续滚,不要拦我,我要滚到天昏地暗……

第49章 幻灭(3)

牛羊群从小屋前狂奔而过,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这种震颤, 让人难以分辨来自何方。

加上夜色昏沉, 山林之中鸟啼兽吼, 层层叠叠的回音往复回荡。

这个曾经静谧优雅的地方,在刹那间如同被打开了地狱之门。

从元先生膝上起身的林沫, 惊魂甫定地拉着他的手, 眼看着羊群身后尘土飞扬, 而地面的震颤却并没有因为牲畜的远去而缓和。

“地……震了?”

林沫回过头, 身后的男人正神情凝重地看着她。

“应该是。”元焯的声音在大自然的轰鸣中低不可闻, 他拉住林沫的手,将她从小屋旁边带离。

屋子建在山脚下,面朝开阔的一片草原,他们就站在一片旷野中。

四周空无一物,这看起来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脚下的震颤令他们依靠相互支撑才能站稳, 而从远山之中传来的越来越沉的轰隆,像时刻逼近的危险巨兽。

“震级还不算大,”元焯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怕只怕——”

一句话还未说完,由近及远的折断声甚至隐约盖过了地底的轰鸣。

山体滑坡了!

不知是山石还是泥土, 或者两者都有, 在前些时日的暴雨冲刷之下松动,又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中, 从半山腰倾泄而下。

裹夹着断枝、山石的泥土,势如破竹, 转眼间汹涌而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路之上,摧枯拉朽。

崩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山腰处开始。

从缓慢的塌陷,到滚雪球般的汹涌坠落,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

元焯和林沫连一句话也顾不上说,手牵着追着方才牛羊奔袭而去的方向,朝出山小路狂奔。

出山的路,只有这么一条。

两侧是高耸的峭壁——这是人工开凿的一条路径。

路朝上走,顺着山体盘桓而后向下,是躲避滑坡山石的最好选择。

牲畜们凭着直觉,抢占了制高点,拱成一团,四□□替,焦躁不安。

元焯拽着林沫,也朝着那边奔跑。

呼啸的泥石流,似乎还远,又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一切覆灭。

眼看,他们离羊群很近了,林沫却忽然猛地一顿,双手拉住元焯的左臂。

元焯回头,只见黑暗中人她的双眼晶亮,像丛林中穿行度日的精灵。

林沫什么也来不及说,反手拉住元焯,朝向之前沈霆和辛燃所住的别墅方向狂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里不算高地。

怎么看都不是首选。

可元焯毫不犹豫地信任她的判断,在明白了她的意图之后,转而跑在她前方,拼尽全力地拉着她奔跑。

突然。

毫无预兆地一阵坍塌。

牛羊的惨叫声瞬间震彻山谷。

出山的那条唯一的路,夹在崖壁之间的那一段,被一侧坍塌的山石,混杂着折断的古木,瞬间淹没。

那群避难的牛羊,一头也没有幸免,转眼间,丧命在从天而降的土石之下。

林沫与元焯相视一眼,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手指在发抖,心脏的搏动已经超过了极限。

可他们没有时间害怕,元先生将她的手攥得死紧,他从没有对她这样用力。

终于,他停在一块一人高的裸石前,半蹲下身背对着林沫。

她一愣,没有动。

“上来。”命令的口吻。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从未对林沫用过这样的口气。

林沫咬唇,一言不发地攀上他的肩。

她身子轻盈,踩着他的背,手指抠住石块,借了他的托力攀上了巨石。

没等坐稳,她就转身朝他伸出手——尽管石面上坐她一个已经满了,再没有其他平坦的位置。

“快啊!”林沫尖声叫。

黑暗中,元焯看见她向来温和无争的双眼闪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就像如果他这一秒拒绝上来,她下一秒就会跳下,和他共存亡。

他听见,身后的轰隆声几乎近在耳畔,终于伸手,与她的手掌交握。

林沫感觉他的手心滚烫,向下的坠力,和他腾跃的力道相冲,她几乎要支持不住,从石面上掉下去——

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上来了,单膝跪在她面前,反手将她按得埋下头,双臂支起,把她整个罩在自己怀中。

与此同时,林沫只听见翻涌的轰隆声,裹夹着泥土的腥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什么也看不见,半点也动不了。

在最后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抬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胸襟,恍然想起,她还没走告诉小元哥哥,她是愿意的。

一百万个愿意。

世界陷入黑暗。

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震颤也渐行渐远,终于,堕进无边无际的平静当中。

面前有光。

是个冬天,因为她面前的小孩子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

林沫看见了还是十来岁少年的元焯。

他在同龄人里看起来苍白羸弱,穿着厚重的棉服,蓬松的帽子衬得那张清秀苍白的面孔格外小,少年单薄的身材和深凹的眼窝令他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小元哥哥!”

林沫回头,便看见穿着正红色中式小袄的丫头片子,顶着羊角辫屁颠颠地跑过来,红着小脸,闪着泪花告状:“尧哥哥他们欺负我,你一定要帮我!”

是当年的林沫,年幼的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元焯毫不在乎地拿自己的衣袖在她脸上一抹:“他们怎么你了?”

“他们办家家,让我演尧哥哥的新娘,我不要!他们就把丽丽的胳膊给拽掉了……”小林沫哭哭啼啼地把身后少了条胳膊的玩具娃娃递出来,“小元哥哥,能不能帮我把丽丽的胳膊要回来?我是真的,不想演尧哥哥的新娘子。”

白茫茫,空荡荡的背景里,林沫眼看着竹竿似的少年义无反顾地奔进人群,又被推搡出来,再进去,争执,推搡,打作一团……

当他灰头土脸的回到小林沫面前时,衣服也不知在哪划破了,里面白色的棉絮钻了出来。

他把手中的玩偶胳膊递给她,又把眼镜框取下来检查——镜片碎了。

小林沫接过胳膊,指着地上搭起的乐高积木:“这是给我的吗?”

“嗯。”少年将开裂的眼镜重新戴上,“喜欢吗?”

小林沫从旁边拾起几块正红的积木,换掉小屋的房顶:“红色房顶的家,这样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啦!”

林沫蹲下身,站在少年少女的中间,细细端详那间红顶小屋——原来,她对红房子的执念,是从这里开始的。

原来她都忘了的起源,元焯都还记得。

“元焯!”男人威严的声音,穿透了空荡荡的场景。

是年轻时的元正航,还有同样年轻的养父林海。

元正航怒不可遏地呵斥:“又打架,你跟你妈到底都学了些什么?打架,逞凶,还有什么!”

“元叔叔,不关小元哥哥的事,他是想替我要回丽丽的胳膊,是尧哥哥他们欺负他……”小林沫着急解释,却被林海一把夺过手里的玩偶摔在地面,顿时吓得一言不发。

林海说:“还不给元尧道歉?”

元正航说:“算了。”

林海却上前,推搡着林沫的背:“……没有带耳朵吗?”

“算了,这孩子太……”元正航欲言又止,最终铁青着脸,走了。

林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林沫一眼,也走了。

她撇着嘴,想哭又不敢哭。

元焯捡起地上的玩偶,拍了拍灰,递给她,她的眼泪才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别哭,”少年轻声说,“将来我带你走,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林沫看着曾经的他们,却突然脊背发凉,回过头,才发现空白的一角,站着的高大少年,衣着光鲜,相貌俊朗,只一双眼睛阴沉沉的,泛着厌恶的光。

是元尧。

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玩偶,脚边是精巧华丽的乐高城堡。

可是小林沫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顾对着她的小元哥哥抹眼泪。

少年元尧一脚踹飞了旁边的城堡,就手扯掉玩偶的脑袋,甩在地面,一言不发地离开。

小林沫对此一无所知。

林沫却被少年元尧眼里的厌恶与戾气吓得一激灵。

“沫沫,你终于醒了!”

眼前的白,与刚刚苍茫的白重叠,林沫眼皮开了阖,阖了开,几番之后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手臂上还打着吊瓶,手,脚,似乎动弹都还如意。

“卉卉,小元哥哥呢?”她开口,声音沙哑,鼻腔,咽喉一阵钝痛。

卉春慌忙扶住她的肩,让她平躺:“你呼吸道受了损伤,还没消炎,这两天少讲话,养一养。”

“小元哥哥呢?”她疼得捂住胸口,然而那里依旧钝痛。

不安,恐惧,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反复闪回在她眼前,他替她挡住了第一次的冲击,然后,他们似乎一起被黑暗掩埋。

“幸好,你们在的地方地势高,填埋浅……救援队过去,第一时间就发现你们了。”卉春在病床前守了十几个小时,早已面色无华。

林沫追问:“他人呢?”

“沫沫,你放轻松……你听我说,”卉春试图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元先生跟你一起得救了。”

“他现在在哪儿?”林沫抚着胸口,翻身从病床上下来。

“……他在手术室,脊柱受了些伤……”卉春一把拉住林沫,“你不要去,元董也在!”

第50章 幻灭(4)

逸安医院。

作为最靠近震源地区的三甲医院,这里接收了大部分从受灾地区送出的伤员。

此刻位于住院楼三层的手术室, 清一色亮着红色的工作灯。

时不时往来进出的家属, 无不忧心忡忡。

而最里间的手术室门口,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显然与旁人不同,他刻着岁月痕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金属边的老花镜后一双苍老的眼古井无波。

唯独, 拿着一只折了的眼镜架的右手, 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才泄露了老人内心的情绪。

“元董, 大夫说应该问题不大……您放宽心……”

元正航的唇抖动了几下,终于发出声音:“我当初,为什么要叫你把林家那丫头给弄到这个鬼地方来?”

助理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听闻小儿子出事,不顾病体连夜乘飞机赶来的老人。人人都说元正航铁血, 不苟言笑,对两个儿子就像对待下属一样毫不留情。只有他知道,血浓于水,在血缘面前,这个老人依旧是个护犊的父亲。

“这是天灾, 谁也料不到, 您也不要多想,别阿焯康复, 您却病倒了……”

元正航摇头:“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这是林家丫头带来的灾, 她克父克母克亲眷,这是命。”

身后楼梯道沉重的防火门,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助理回头去看的时候,门正缓缓地合上。

楼梯道里,穿着病号服,带着口罩的林沫苍白着一张脸,双手背撑,靠在楼梯扶手上。

跟在她身后的卉春,也听见了元正航的那一句“林家丫头带来的灾,这是命”,说不惊讶是假的。这些流言蜚语,作为经纪人她自然是早有耳闻,但她没料到站在商界制高点上的元家老爷子,居然也有这种念头。

“沫沫,元董那是着急上火说的气话……”卉春担心地看着林沫越发惨白的脸色。

林沫摆摆手,呼吸急促,胸口的钝痛夹杂着心疼,她都分不清是生理更疼,还是心理。

突然防火门被推开了,两个护士抱着病历簿边说话边走出来。

“……病人痛苦,对外面的家属也真是折磨。”

“对啊,我看那老爷子身体也不大好,在外面坐了有好几小时了吧?”

“哪个家属不操心呢……”

话说了一半,小护士终于看见站在楼梯上戴着口罩的病人,噤了声。

“……林沫?”

林沫经常素颜出现在镜头面前,所以此刻的她与电视上差别并不大,即便带着硕大的口罩,那双精灵似的眼睛,依旧特征鲜明。

往日里,林沫对待粉丝算是极亲近的,但此刻她只能无力地避开对方探究的眼神。

小护士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由追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沫撇过脸,攥着病服的衣襟,转身就要下楼,没想到眼前一花,一脚踏空,连着滑了几阶台级,跌坐在楼梯上。

小护士惊呼了声,卉春慌忙蹲下身扶住她。

沉重的防火门再度被拉开,林沫被扶起身,抬头便看见楼梯最上方,坐在轮椅里的元正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人脸色蜡黄,一贯齐整的发型略显凌乱,紧紧地抿着唇,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

元正航没有说话,林沫昏花的眼中,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沉默里,只有一个字。

滚。

小护士慌忙夹着林沫的肩,才发现这个在镜头上轻盈优雅的女演员竟如此单薄,眼看着林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渐渐有喘不上气的势头,她慌忙吩咐同伴:“联系呼吸科,马上请主任到病房!”说完二话不说,架着林沫朝楼上走。

林沫被护士架着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元老爷子的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是额角青筋暴起,将手中的镜架捏得变了形。

三人走到电梯前,刚巧电梯门开,里间站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笔挺的西装与这兵荒马乱的医院格格不入。

林沫喘得自顾不暇,扶着她的卉春却与来人的视线对个正着,那双阴鸷的眼睛让卉春瞬间惶惶不安到了极致。

电梯门关了,卉春的呼吸才勉强续上,可是看着虚弱的林沫,她终究没有说出“元尧来了”这句话。

*

主任医师做了检查,重新给林沫挂上点滴:“我知道你们演员搞特殊是习惯了,但是在疾病面前众生平等,你不好好修养,如果落下病根,后悔的日子在后头!”

可床上漂亮的女演员却像只没有生命的布偶一样平躺着,双目无神,只胸脯起伏还显示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