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孟烁还记忆犹新。

孟烁把装着钱的信封塞到了钟年的书包里,“先说好,这些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姐的,而且你和你姐什么时候有了钱,必须要还我!”

他几句话就堵住了钟年的所有抗议,“反正这也没多少钱,就六千多块,但够你跟你姐过一阵子了,等到了暑假,我们三个一起打工。”

他们的周围有着来图书馆上自己的学生,这些学生的面孔上有着或开心或忙碌或平淡或麻木的神情,目标一致地往开着强大冷气的图书馆里走,刷卡进门的声音吱吱地传来,成为了这忙碌的校园里独具特色的声音。

钟年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孟烁哥,你怎么就没有喜欢我姐呢?”

“喜欢你姐?”孟烁露出了一副“你不要害我”的表情,“你至于那么自残吗?钟茗训起人来我可受不了!而且你算算,从小到大,她打了我多少个嘴巴子?”

“那如果我姐喜欢你呢?”

“开什么玩笑,你姐一看到我就发火!”

“……”钟年欲言又止,孟烁堂而皇之地把他扳过来朝向图书馆,“快进去看书吧,下次模拟考试再考不回第一,你姐一定能生吞了你,到时候可别怪我帮不了你。”

钟年刷卡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孟烁。

孟烁站在图书馆前面的大台阶上,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上写满了活力和阳光,他有的时候真的天真得像个孩子。

钟年回过头来,他想起有一次他看到钟茗默默地在台灯下面一笔一画地写字,他悄悄地走过去看了一眼,看到的是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孟烁。

钟年想起他的姐姐,他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空。

裴源没有去上课。

他早上一个人回到家,刚打开家门就看到那个女人正拿着包准备出门,一看到走进来的裴源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爸刚一出差,你就彻夜不归,现在还学会逃学了?你还真行呢。”

裴源低着头,默默地在玄关处换鞋。

那个女人还不肯善罢甘休,她知道裴源不会回嘴,“你要是能有你哥一半的好也行了,真不明白你爸这么想的,就算是你哥死了,也用不着把你这个替代品接回来,看着就让人生气!”

“……”

“能把自己的亲妈气到心脏病发一命呜呼的克星……”那个女人满脸鄙夷,“你看你那一脸的衰样。”

裴源换好了鞋,抬起头来了那个女人一眼,忽然淡淡地说:“我要是不把我妈给克死了,我爸还能娶你吗?你也知道我爸出差了,怎么还以为我还能那么好脾气地给你面子呢。”

那个女人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以前在汕头是干什么的吗?”裴源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冷淡的笑容,眼瞳里迸射出冷冷的光芒来,“曾经有一个跟你一样嘴贱的女人骂我爷爷,我直接一拳把那个女人的下巴打掉了,你想试试吗?”

“……”

“如果不想,就少跟我犯贱!”

裴源冷笑一声,转身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那个女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裴源,直到裴源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她怔怔地站在玄关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中午,江琪还在食堂吃饭,有人在她面前坐下来了。

江琪抬眼就看到孟烁,她低头继续吃饭,孟烁揉揉头发,有点不自然地问道:“钟茗这一上午怎么样啊?”

江琪用筷子挑着米饭,“你自己不会去看啊。”

孟烁很为难,“我早上跟她吵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担心跟她见面的时候,她会拿起垃圾桶摔在我脸上呢,这种事情她以前经常干。”

江琪看着孟烁,“你跟钟茗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

孟烁笑了,“干嘛?你吃醋啊?”

江琪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书狠狠地敲在了孟烁那张笑呵呵的英俊面孔上,她说:“你少臭美了!”

江琪走出食堂没多久就看到了钟茗。

钟茗从超市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几根火腿肠,一直走在学校宿舍后面那片洋紫荆林子里,洋紫荆林的最边上,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钟茗在木棉树下蹲下,才把火腿肠的包装撕开,小白就已经摇头晃脑地从墙壁的缝隙里钻出来,欢快着冲向了钟茗。

钟茗默默地把火腿肠喂给小白吃。

在上第三节课的时候,她收到了裴源的短信,裴源说他今天请假了,拜托钟茗给小白买一份午饭,只要几根火腿肠就行了,钟茗回复了他一个“好”字,其实裴源不说,她也会来这里看顾这条流浪狗的。

草地上落满了木棉树大而厚重的花朵。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钟茗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了江琪,她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年轻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下灿烂无比。

钟茗低下头,看着小白吃东西,淡淡道:“你又想找我打架了?”

江琪说:“到底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钟茗低着头:“反正那不是我写给牧泉的。”

“为什么会在牧泉那里?”

“他从我书包里找到的,坚决不还给我,还神经病一样地把我臭骂了一顿。”

江琪觉得胸口一阵发紧。她的眼眶里出现了一片细碎的眼泪,眼泪慢慢地流下来。她好像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就那样缓缓地坐在草地上,两个女孩都看着吃火腿肠的小白,这世上,似乎只有小白才是无忧无虑的。

江琪说:“牧泉喜欢你,他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

“找一伙人欺负我,孤立我,你就觉得甘心了?”

江琪张张嘴,她说了一句“是啊”,眼泪却泛滥一般地流下了面颊,痛苦和懊悔一起被深深地刻在了心底,如同腐烂了一般地绝望和滚烫,她哽咽着说完,悲伤地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热烫的眼泪顺着手指的缝隙流出来。

“你以为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好受吗?我比你还难过,我就你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连你也要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

“你有!”

“你还想跟我打架是不是?”

“那就打啊,反正我们一直都在打,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江琪看着钟茗,她的肩头害怕寒冷一般地瑟缩着,她用手背用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结果却揉出更多的眼泪来,钟茗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眼泪同样滚落下来,“江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告诉你,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

“……”

“我觉得我唯一的错就是在牧泉打电话给我说他想死的时候,我以为他在吓唬我,所以我说,你去死吧!接着,他就从教学楼的楼顶跳了下来。”

脑海里,似乎仍残存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啪”的一声!

还是在自习课上,一直压低声音讲电话的钟茗满脸通红,终于气愤到忍无可忍的地步,突然决绝地喊出声来,“好,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

紧接着,一道从楼上垂落下的黑影在钟茗白皙的面孔上一闪而过,直接朝着楼下跌去,她紧握在手里的手机里,传来清晰的呼呼风声,然后就是“啪”的一声。

整个世界都似乎在那一刹那间安静了。

教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屏住了,从楼下传来惊恐的尖叫声,“有人跳楼了!”“是牧泉!”纷乱惊骇的声音不间断地从楼下传过来,宛如从地狱里传来的鬼哭狼嚎,钟茗骇惧地回过头,看到了面无血色的江琪。

那时候,夕阳如血一般洒满了整个教室,全身都僵住了的江琪手里还拿着给牧泉新准备的画册,她失了魂一般地看着钟茗,嘴唇不住地哆嗦着,面色白得好像是鬼一样,她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呼吸困难的钟茗的身体朝后一仰。她直接撞倒了身后的桌椅,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倒塌声中,钟茗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她已经骇惧地晕了过去。

这些,就是曾经发生的故事。

也是彻底把钟茗的人生颠覆的故事。那一个叫牧泉的优秀男生,他固执并且残忍地用自己的死把钟茗带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洋紫荆林里,两个女孩流着泪坐在木棉树下,小白已经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江琪觉得风把她的眼睛吹得生疼,她伸出手来揉揉眼眶,手指上立刻一片湿润,她说:“你很早以前跟我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孟烁吧?”

“……是。”

“那封信,也是写给孟烁的,对吧?”

“对。”

“原来如此。”江琪突然地低下头,“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早说了你还会给孟烁机会吗?”钟茗望着江琪,“就像是你跟牧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绝对不会接受牧泉对我的感情,当我知道孟烁喜欢的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时候,我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江琪望着钟茗,她的双眸里闪烁的光芒好像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悲欢离合,她说:“你知道的,除了牧泉,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孟烁人很好的,你试试看对她好一点,就当作是你对我这么长时间刁难的一种补偿?”

“那些都是你自找的!”

“好,是我自找,那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江琪的鼻子一阵发酸,她回过头去看看钟茗那张安静的面孔,忍不住哽咽着说道:“你是不是太傻了?明明那么喜欢他。”

“是啊,我就是比较傻。”

钟茗的脸上还有晶莹的眼泪,却呵呵地笑起来,声音依然带着沙哑的哭腔,“别告诉孟烁我喜欢他,我害怕和他连朋友也做不成,至少现在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微风吹过那一片洋紫荆林。

空气里流动着清新的香气,阳光是散碎温暖的金色,清晰地照在两个女孩洁白的面颊上,她们脸上的眼泪一点点地消失了,许多年后,当江琪再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她似乎还能闻到那一点点香气,含着眼泪味道的香气。

教室里没有人。

下午才有篮球训练的孟烁趴在课桌上,他懒洋洋的样子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大猫,乌黑的眼睫毛在眼睛下面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很好看的阴影,他想的是钟年在图书馆面前对他说的话,尤其是那句“如果我姐喜欢你呢?”。

孟烁一声不吭地在桌子上趴了半天,又懒懒地挺起身体伸了个懒腰,接着带点自嘲地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子。

“钟茗怎么可能喜欢我?开什么玩笑!”

【二】

晚上放学的时候,一出教室就能看到站在外面等江琪的孟烁,今天篮球队没训练。

钟茗直接转了过去,对她身后的林森说:“走吧。”她今天晚上还有家教。孟烁跟上几步,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钟茗,过几天我过生日啊,老规矩,你得给我买一个棒棒糖。”

钟茗回头看来孟烁一眼,故意说道:“我没钱!”

“行啦行啦,还赌什么气呀,女生正是麻烦!”孟烁单手提着书包,呵呵地笑着,看上去相当的没心没肺。

走到学校外面的时候,林森看看钟茗,“你们的老规矩,就是过生日送棒棒糖啊?”

钟茗点点头,“嗯。”她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我小时候最爱吃棒棒糖,我妈在的时候,经常给我和钟年买。”

林森犹豫了一下,默默地问道:“你妈呢?”

“走了。”

“……”

“她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棒棒糖吃了。”

公交车开过来,钟茗在上车的时候看到了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的钟年,他背着很沉重的书包,夕阳西下,他的身影在地面上铺下了长长的一道阴影,孤单的,仿佛随时都要被书包压断的影子。

钟茗回头上了公交车。

她坐在了林森为她占好的位置上,把头埋得很低,半天没有出声,林森坐在她身边,他一直目视前方,过了好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话:“没事,会好起来的。”

没事,会好起来的。

被压抑在灵魂深处的声音重新回响起来,宛如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内心最荒凉恐惧的角落,钟茗抬起头,她看到了林森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庞,他朝着她微微地笑了笑,略带着点腼腆,却依然温暖。

公交车开走的时候,江琪和孟烁正从学校大门里走出来,孟烁的手里拿着江琪的书包,笑着和她说这些什么,对面,温茜茜和几个女生从冷饮店里钻出来,在经过孟烁和江琪身边的时候,脚步微微地顿了顿。

“真恶心,牧学长才死了多久啊,就这么快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了!”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江琪身后射过来,“早知道这样,牧学长死了之后她还装什么伤情女主角啊,让我们去把钟茗搞得那么惨!”

孟烁转过头去,江琪一把就拉住了孟烁,低声道:“算了。”

孟烁扬眉,“这你也能忍?!”江琪把自己的书包从孟烁的手里拿出来,淡淡地说道:“就让她们说去吧,反正我跟你也没有怎么样。”

孟烁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来,半晌,他大方地笑一笑,“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反正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行了。”

他温情脉脉的面孔让人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江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孟烁,你是个笨蛋。”

“啊?”

“明明有更好的女孩值得你去喜欢,可你却偏偏看不见,你怎么这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