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一直,都没有看见。和你一起长大的女孩,在心里默默爱着你的女孩,即便被别人欺负也不会屈服却因为你的几句话痛哭流涕的女孩。

你怎么这么笨?

【三】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外面传来那个女人喋喋不休的抱怨声,有脚步声朝着这边走过来,接着有人敲门,他没有应声,那门随之被推开了,走廊里的灯光照到了阴暗的小屋里,他听到父亲的声音,很严厉,“你今天跟你妈说的那是什么话?!”

裴源低头看着铺在自己面前的一本书,没有出声。

父亲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把他面前的书“啪”地合上,裴源抬起头,他看到父亲脸上有着震惊、失望、愤怒、冰冷交织错杂的神情,他怔了好久,父亲冷冷地对他说。

“你以为你当年你气死你母亲那件事很光荣?!”

门外边,依稀出现了那个女人的影子,她在幸灾乐祸地窃听着,雪亮的灯光下,她涂着深深眼影的双眸里仿佛可以流出恶毒嘲讽的毒汁来,她在热切地等待着一场可以把这个讨厌少年赶出去的大风暴来临!

裴源看到了她的影子。

胸口隐隐地有一种刺痛传来,却要尽全力地压抑下去,当做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就连耳膜边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也可以被他完全忽略。

裴源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她微微地眯起眼睛,声音里所充满的怨恨嘲讽让他自己都觉得冷漠和恐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张口说道。

“爸,您不觉得您应该感谢我吗?如果不是我气死了我妈,您也不能找到这么年轻的一个女人,我本来还以为您能找一个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来当我的继母呢,至少别让我对她有一种姐姐的感觉,行不行?”

“啪”!

就好像是在冰冷的南极,突然之间,凝固了千年的冰山骤然破碎,轰然间沉入深幽的海底,直线下坠,透明的光亮被深邃的漆黑和冰冷代替。

迎面打来的狠狠一巴掌,“啪”的一声,是坚硬的骨头敲击在脆弱的面颊上,竟然迸发出了如此沉闷的声响。

他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板上,鼻腔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书柜,那种疼痛的感觉犹如巨大的钢钉从头贯穿到脚底,空气仿佛凝固成寒冷的冰块,将裴源和他父亲牢牢地冻结在里面。

裴源趴在地板上,他忽然觉得荒谬得可笑,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冷冷地说道:“您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如果我也死了,您就一个儿子也别指望有了!”

“那你就赶紧死了吧,有你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的好!”

房门被用力地摔上,门外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唉,算了,我也没让你打他呀,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接着,是父亲上楼的声音,那个女人还在楼下,电视机的“哗哗”声传来。

时不时就可以听到那个女人的笑声。

凌乱的房间,黑暗的空间。

裴源的面色发白,从身体里传来的一阵阵犹如刮骨的疼痛,黑暗中仿佛是有一条毒蛇,狠狠地咬中他,毒液正通过蛇的毒牙一点点地输到他的血管里去,他的全身痉挛抽搐成一团。

这样的姿势,类似于胎儿蜷缩在子宫里。

他想要最初的保护。

眼泪从他的眼窝里滚落下来,他痛得浑身颤抖,几乎都要窒息了……

空白的脑海里疯狂地闪现出那一幕,他记忆里最残忍最痛苦的一幕,妈妈蜷缩在床下,她维持着拼命去抓那瓶救心丸的动作,她的脸上有着冰冷绝望的泪痕,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她已经死去了。

那天他和妈妈吵架,那天他离家出走,那天爸爸和哥哥出去找他,那天妈妈担心得心脏病突发,因为没有及时抢救而离开人世。

他得到这个消息冲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哥哥和满脸悲痛欲绝的父亲,父亲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他一个大耳光,他也是一头撞到了医院的墙壁上,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是一下子被抽聋了。

全世界都是“轰轰”的声响。

裴源的眼泪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泪流满面,残缺的心脏一阵阵剧痛,紧紧地握住了一瓶心脏病特效药,用哽咽颤抖的声音低不可闻地念了一句:“……您不用着急,早晚我都要死……早晚……”

【四】

林森正在家里看书,门铃响起来了,他站起身来去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脸色有些尴尬的钟茗,钟茗带着点抱歉意味地对林森说:“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林森怔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到站在对门客厅里满脸眼泪的乔桉。

十分钟后,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的乔桉对着一碗方便面吃得津津有味。

林森把剥好的火腿肠递给了乔桉。

钟茗说:“刚才桉桉做作业的时候突然就哭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跟我说他妈一天没回来,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林森点点头,他抬头看了看这个装满了高档家具的屋子,但角落里明显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林森问狼吞虎咽吃着方便面的桉桉,“你妈妈呢?”

桉桉说:“妈妈去找爸爸了。”他说完又补上了一句。“还去找那个把爸爸勾引走的狐狸精打架!”

林森和钟茗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明白了。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钟茗走过去接,才一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出来一个女人恶毒的咒骂声,“姓乔的,你是不是男人?!你以为你找人来砸了我的家,我就找不到你家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贪污了多少我比你还清楚,我还敢打上你家门去,看看咱们谁能闹得过谁?!你这个衣冠禽兽……”

钟茗皱着眉头,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句:“你打错电话了!”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你是谁?!让姓乔的接电话!”

钟茗索性把电话直接挂了。

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走进来,桉按就喊道:“我妈回来了。”果然就传来了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但是紧接着门外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响,粗鲁的臭骂声尖锐刺耳,犹如魔音穿脑。

“你这狐狸精还敢来我家里闹,你个骚货!”

“你跟你儿子都不得好死,你们全家不得好死,想把罪名往我头上安,我告诉你,姓乔的跑不了,让他给我滚出来!”

“你那张婊子脸摆给谁看!狗屎!”

……

门外的两个女人的厮打声,桉按吓得大哭起来,叫着妈妈就要去开门,林森忙把桉按抱住,回头就看到钟茗跑到了门旁的呼叫器上,在上面按了一个钮,这个小区的物业超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在楼下巡逻。

她按完那个钮之后把门一下子就拉开了,就见一个极瘦的女人双手拦着桉按妈妈扑打的手臂,头发蓬乱的桉按妈妈狠扇那个女人的嘴巴子,钟茗跑过去把那个女人一推,同时发怒地吼道:“我报警了!”

那个女人被钟茗一把推到地上,头直接撞到了地砖上,一声哀叫,回过头就朝着钟茗冲过来,激愤地喊道:“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空气就在那一刹那间凝固。

电梯外面的空间内,那个头发蓬乱的干瘦女人才向钟茗冲了几步,却猛然站在了那里,脸上露出可怖的神情。

她的脸上有着被桉按妈妈手指划过的血痕,一条一条的,横在她已经开始衰老的容颜上。

钟茗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就好像是一条吸附在人体上的水蛭,除了紧紧依附再也没有别的出路,她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脸色苍白。

桉按妈妈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旁的一个铁皮垃圾桶,用力地朝着那个女人的脑袋砸了过去,“你这个就会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骚货!”

垃圾桶被那个女人砸在了地上,垃圾落满了一地,那个女人捂着脑袋踉跄地朝后退了几步,钟茗依然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呼吸一点点地加快起来,她全身发抖地看着那个女人,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一般的痛苦。

有一个声音疯狂地想要冲出喉咙。

这似乎是冥冥中最可怕的声音,一下子就能把她的身体刺穿,将她的灵魂绞成十几片,她绝望地感觉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女人疯狂的瞳仁犹如一个充满邪恶吸附力的巨大漩涡,将钟茗连骨头都不剩地卷进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几个物业保安从电梯里面出来,他们都认识桉按妈妈,所以默契十足地走向了那个站在垃圾堆里的女人,犹如扫走一件垃圾一般将那个女人架走了。

她被拖走的干瘦身体就像是一根枯败的稻草。

另外一个保安在走入电梯之前礼貌地对桉按妈妈说,“对不起,徐女士,我们马上找清洁工上来给你收拾这些垃圾。”

电梯门关上了。

死了一样的寂静。

桉按妈妈拢了拢自己被揪扯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领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桉按走进房间里去,林森看看脸色发白的钟茗,钟茗却忽然回过头,快速地冲向了电梯,她的样子像是在逃跑!

林森喊了一声,“钟茗!”

他追来的时候,钟茗已经上了电梯,而电梯门正在关合,他清楚地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电梯里的钟茗,他看到她缓缓地蹲下身,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盖蹲在电梯里。

他知道她在哭。

电梯门慢慢地合上,就剩下一条小小的缝隙。

林森扑上去拼命地按电梯旁边“打开”的按钮,那一瞬,他与背对着他蹲在电梯里流泪的钟茗近得只剩下一扇门。

林森连着叫她的名字,“钟茗,钟茗……”接着,电梯门在他的面前彻底关合了,开始下降。

林森呆呆地站在金色的电梯门前。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仿佛在一刹那被风吹散了,而心,也随着金色的电梯,一股脑地沉了下去,而躲在电梯里痛苦的女孩,当生命里最沉重的伤口被再次撕开,她已经不再奢求救赎和改变。

一如最终沉入群山的落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

因果是在黑暗里种下去的种子。

总有一天,酝酿着悲伤的种子会在潮湿腐烂的土壤里破土而出,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摧枯拉朽一般疯狂成长起来。

【五】

钟茗回到家的时候听到了钟年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门半开着,钟茗走过去扫了一眼,她看到孟烁坐在钟年的书桌旁,笑呵呵地跟他说些什么,在房间里稀疏的灯光里,他的侧脸年轻帅气,清晰的轮廓像是绵延起伏的山脉。

钟年回头看到了钟茗,他立刻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姐。”

钟茗没有回应钟年,她还在和钟年“冷战”的状态里,她只是对孟烁说:“你到我们家干什么来了?”

“顺路。”孟烁走过来,帅气的脸上出现一抹笑容,“我来看看你和钟年的冷战也没有结束,顺便给你们买了一份烤鱿鱼,我和钟年都吃了,桌上那份是留给你的。”

钟茗转过头去回房间,口气不咸不淡,“你赶紧回家吧,这都几点了,再过一会儿连公交车都没了,你别想住在我家里。”

孟烁伸手在钟年的肩膀上拍了拍,很同情地说道:“我说,你姐最近的脾气真大啊,你怎么受的?”钟年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孟烁跟着走到了钟茗的房门前,伸手朝着门板拍了拍,“哎,你们班新来的那个转校生裴源,好像你们两个关系还不错啊。”

房门被打开了,钟茗手里拿着几件干净衣服,对孟烁说:“是啊,怎么了?”

“也没怎么,不过那小子我见过。”孟烁一面说话一面跟在钟茗的身后,“我对他感觉不太好,总觉得他有点阴森森的,而且我还觉得,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就是想不起来……”

钟茗忽然站住,滔滔不绝的孟烁也跟着站住了。

钟茗说:“你还打算跟着我吗?”

孟烁“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钟茗站在了卫生间的门口,他立刻抓抓头发,哈哈大笑起来,“对啊,忘记了,你是女孩子,真是跟你关系太好了。”

钟茗把卫生间的门猛地摔上,门板差点撞上了孟烁的鼻子!

孟烁揉揉鼻子,隔着卫生间的门板对钟茗说:“茗茗,你是不是和江琪和好了?”

“……嗯。”卫生间里传来钟茗的回应。

“这还不错,省得我夹在你们中间难做!对谁好都是错!”孟烁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不过,经过牧泉的那件事,我想追江琪恐怕就更难了。”

“……为什么?”

孟烁靠在卫生间一侧的墙上,英俊的面孔上终于收敛了笑容,“她怎么可能忘记牧泉啊?而且今天放学的时候,我可以说又被她拒绝了一次,老实说,我有点伤心。”

“……”

“她说会有更好的女生值得我喜欢,说我是个笨蛋,这不明摆着就是拒绝的意思吗?你觉得呢?”

“……”

“你说话呀。”

“孟烁,你可以从卫生间门口离开吗?我要洗澡了。好歹我也算是个女生吧!”

卫生间门口传来脚步离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孟烁对钟年嘻嘻哈哈的声音,“钟年,你姐也会不好意思啦,哈哈,她忘了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睡午觉跟我是上下铺的……”

浴霸的灯光把整个卫生间都照成了金黄色。

钟茗拧开水龙头,源源不断的热水从花洒里冲出来,钟茗把自己的身体整个弯下去,用力地抱紧自己的膝盖。

热水哗哗地浇在她赤裸的背脊上,她把额头贴在膝盖上,心里难受得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她的脑海里全是那个疯狂的干瘦女人,即便那个女人很早以前就抛弃了她和钟年,即便这个女人狠心地把她和钟年扔给了染上赌瘾的爸爸,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