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好像是在一瞬间,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钟茗用力咬着嘴里的一块牛排,胸口宛如被巨石压住一般堵得慌,钟茗拿起一旁的餐巾擦干净嘴,接着抬起头来对章云说道:“我告诉你,别去找钟年,如果你去找钟年,我跟你拼命!”

“茗茗,你把钟年留在这里只能耽误他!”

“你凭什么?!”钟茗面无表情地说:“凭什么说带他走就带他走,是我努力吧钟年照顾到现在的,我这个姐姐比你这个母亲做得要好很多,你没资格管他,很多年前你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章云的脸上惨白一片。

钟茗把叉子扔到了餐盘上,那些牛排吃得她喉咙难受得要死,她拎起一旁的书包转身往餐厅外面走,然而她还没有走出几步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章云略微颤抖的声音,“钟茗!”她喊的是钟茗,不是茗茗。

钟茗回过头。章云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她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定,终于决定开口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没权利霸占钟年。”

钟茗漠然地看着章云,面无表情,“你说吧,妈妈。”

“你不要叫我妈妈。”章云安静地看着钟茗,平静的语气却近乎于残忍,她略微带了些细纹的面孔在钟茗的眼前一点点延展开,像是一个可以把人死死缠住的密网,直到窒息都不会松开。

钟茗的内心发出绝望的哀鸣,一路冲出了餐厅,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一口气冲上了马路,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紧急刹车,钟茗满脸惨白地回过头,她看到的是出租车里的司机愤怒到扭曲得面孔。

钟茗低着头,她觉得眼睛里湿漉漉的,伸手摸过去,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经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钟茗看到了在精品店里挑东西的孟烁和江琪,江琪抱着一个超级大的泰迪熊,笑容满面地看着身边的孟烁,而孟烁笑呵呵地站在她的身边,他们看上去郎才女貌,光是站在一起就十分好看。

钟茗站在外面,突然觉得那两个微笑的人离她很远很远,其实本来就很远,因为两个世界的人,即使有短暂的交集,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默默地淡化掉。

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地忍受抗争而已,其他的,都是过客!蜘蛛丝一样,一弹即落。

这世界上什么都是不可靠的,只能靠自己!

钟茗回到家里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方便面的味道,她推开钟年的房间,看到钟年正坐在书桌前吃泡面,他一面吃泡面一面看着一本英语册子,台灯的光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条俊秀温柔的线条。

钟茗靠在门边,默默地看了钟年半天。

钟年回过头来,看到钟茗,喝下一口热气腾腾的面汤,然后说:“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钟茗看着钟年,轻声说:“吃了。”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依然停留在钟年的面孔上,钟年怔了怔,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疑惑地问道,“姐,你怎么了?”

钟茗摇摇头,“没什么。”

她转过头走到自己的房间去,接着一头倒在了床上,她觉得自己全身沉重得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底下,疯狂涌出来的眼泪好像是一刹那间要把她一辈子要流的泪都透支干净一样。

【五】

第二天学校里公布了钟茗的处分,公告栏上就贴着那张告示,醒目的红纸黑字,每一个走进学校的学生都能看到。

钟茗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看到来往的学生停驻在公告栏前,对着上面的告示指指点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无所谓了。”

语文老师叫起钟茗的时候,钟茗看着她那张脸,心想自己这回惨了,她忘了背昨天布置的课文——《沁园春·雪》。

语文老师看着钟茗沉默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露出“早知道你会这样”的轻蔑神色,接着用一种近乎于显摆的口气叫了钟茗后座那个人的名字,“林森,你来背一下。”

林森站起来,他背课文时那和缓好听的声音从钟茗耳边飘过。

钟茗始终低着头,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再也不用抬起来面对这样一个曾经还愿意支持自己的人,但现在他不会那样做了。

语文老师赞赏地点点头,示意林森坐下,接着看也不看还站着的钟茗一眼,继续讲解着课文。

钟茗鹤立鸡群一般地站在教室里。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闭了闭眼睛,意外地觉得很暖和。

中午钟年有事,钟茗一个人在食堂里吃饭,照例看到走在一起的孟烁和江琪,江琪找到位置做好,孟烁拿着饭卡去打饭,他走路的时候恰巧从钟茗身边走过,目光与钟茗的目光不经意地交会了一下。

但很快,又闪开了。

孟烁像一个普通同学那样从钟茗身边走过,钟茗低着头,握着筷子往嘴里扒饭,她塞了满满一口的米饭,然后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裴源。

裴源朝着她微微地笑了笑。

钟茗咽下嘴里的米饭,也朝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点想哭的笑容,裴源纯白色的校服在钟茗的眼前晃着,钟茗低下头,眼前的米饭在她面前慢慢地连成了模糊的白花花的一片。

她觉得挺恶心的。

从食堂回教学楼的时候,因为正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学生要么回了宿舍,要么直接去了有冷气的图书馆,教学楼的走廊里根本就没有人,很静很静,只有淡淡的阳光打在走廊墙面上悬挂的一些学者名人的大相框上,那些名人从相框里用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慢慢从楼梯口走上来的钟茗。

钟茗走了几步,有人影从楼梯的上面映下来,钟茗抬起头,她看到了站在上面几层台阶的林森。林森依然是干净清秀的模样,手里拿着几本书,脸上一片平静。

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与他眼中澄澈的视线撞在一起。

钟茗突然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想说话,但声音哽在喉咙里,犹如被胶水糊住,甚至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林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连最初的怔愕都没有,只是走下楼梯,与钟茗擦肩而过,钟茗低着头,有一个名字鲠在她的喉咙里,如一枚锋利的刀片用力地刺入她喉间的血管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林森走远的声音。

钟茗走上楼梯,她回过头,看到了林森绕着楼梯一层层地走下去,他的背影修长笔直,钟茗回过头来,她看到了窗外的凤凰花,那些花朵开得如火似霞,烈烈如焚,在钟茗落寞的眸光里,不停地晃动着。

“为了保护我,情愿放弃钟茗是吗?”

“我没办法。”

“我和钟茗犯的是同样的错误,孟烁,你知道现在也是钟茗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真的能够听裴源的,把她当陌生人?”

鹭岛一中的林荫道上,成排的梧桐树挺立在那里。

周围是来往学生的喧闹嬉笑声,有人不间断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孟烁慢慢地垂下眼睛,好看的长睫毛无声地遮挡住他双眸里一片白茫茫的颜色,好像是骤然间,有一场大雾降临。

他低声说:“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江琪站在他的面前,默默地看着孟烁,“是因为我和钟茗比起来,我还有挽救的价值吗?”

孟烁轻轻地“嗯”了一声,“江琪,钟茗她……她绝对能一个人挺过这件事情,但是你不能,你在学校里一直都那么完美。”

江琪看着孟烁。孟烁垂着眼睛,他身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他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在看了一眼之后,他把手机重新装进校服口袋里,而在他面前的女孩把目光轻轻地投注在他清秀帅气的面孔上,她的眼眶无声地红了。

“孟烁,你不能这么对钟茗。”她沙哑着声音说,“难道你从来没有感觉到……”

孟烁问:“感觉到什么?”

江琪顿了顿,她看着孟烁那张在阳光下分外帅气和英俊的面孔,接着摇摇头,哽咽着低声说:“没什么。”

整个城市都蔓延着夏日的香气。

浓烈炽热的阳光,仰起头来,就可以看到繁茂的梧桐树,绿得耀眼的叶子,触手可及的坚韧树枝,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枝叶覆盖的阴影里,有放肆欢快的声音响起。

浩瀚的苍穹下,是犹如蝼蚁一般来往的人流。

有时候,却真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点,那么就永远都不用考虑,未来会怎样,即便知道这只是一个幻想,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直到那天傍晚放学的时候,死气沉沉的静寂终于被打破。

那张贴着钟茗处分告示的公告栏前,依然围着几名指指点点的学生,裴源抱着小白走过去,他站在公告栏前,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有人站在了他的身边。裴源回过头,他看到了目无表情的林森,林森指着那张告示对裴源说:“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

裴源点点头,“没错。”

周围非常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林森又指了指被裴源抱在怀里的小白,淡淡的说道:“能把它放下吗?”

裴源看看林森,接着俯下身,把小白放在了地面上,接着他站直了身体,对着林森摊了摊双手,苍白的面孔上出现帅气的笑容,“好了,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个!”

迎面的一拳直接就把裴源击倒,裴源的身体朝侧面一歪,一头就撞到了公示栏上,公示栏发出哗然大声,惊得周围的同学都看过来,裴源好容易站直,林森已经势若猛虎一般地冲上来,将裴源按在地上,照脸就给了裴源一拳!

他怒吼,“你他妈的混蛋!你想找谁报复都行,就是不能去找她!”

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么失态和愤怒的林森,认识他们的人都冲过来将他们两个人拉开,林森死死地揪紧了裴源的衣领,裴源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冷冷地扫到了林森愤怒的面孔上。

“想打架吗?好啊,那就打个痛快!”

他凶狠地扑向林森的时候,周围的同学都发出惊惧的声响,眨眼间就看到林森和裴源打成一团,林森一头栽倒在地上,狼狈无比,他往外吐了一口血,觉得自己的嘴唇已经完全麻木了。

裴源的拳头还是如雨点一般落下来,周围全都是轰隆的声响,林森反击的时候一拳打在了裴源的眉骨上,鲜红的血立刻涌出来,滴在了林森的脸上,林森觉得周围喧闹得可怕,巨大的声响在他耳边回荡着。

他在混乱间听到有人喊,“姐,林森和裴源在打架!”

钟茗挤进人群的时候,她震惊的双眸里看到了鼻青脸肿的林森,还有同样皮青脸肿的裴源,他们怒目相向,势如水火。

【六】

之后是六月,一年一度的高考来临,鹭岛一中作为高考的考场,全校高三以下的学生都放了假,天气照样热得不像话。

整个城市像是从天而降了一场火,热浪一波波地朝着人脸上扑过来,在会展中心帮忙发了一天传单的钟茗一头钻到地铁站里,就在她在口袋里寻找交通卡的时候,她的手机先响起来了。

钟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在服务台这边,你抬头就能看见我了。”

钟茗抬起头,果然就看到那个穿着白色校服的林森站在地铁服务台的一侧,有无数的人从他的面前走过,他低着头看手机,认真地打着每一个字,接着,按下发送键,与此同时,钟茗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他发过来的短信:“今天人真多,你下楼梯的时候注意一点。”

钟茗笑一笑,把手机收起来,在人流的另一边朝着林森用力地挥了挥手,“林森。”

林森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清秀温柔的少年面孔,眼瞳黑得像曜石一般,明亮却如这个夏天最完美灿烂的阳光。

他也朝着她挥了挥手,声音干净好听,“我等你半天了。”

钟茗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坐地铁?”

“刚才我也在会展中心,出来的时候看到你了,料想你也不会打车回家去,就在地铁里等你了。”

“哦,那真巧。”

“是啊。”

他们两个人站在地铁站台上,静静地等待着下一班地铁。

周围很多人,地铁里冷气开得很足,钟茗甚至感觉到手臂一阵发凉,一低头就看见林森递过来两个蓝色的护腕,“套在胳膊上,挺暖和的。”

钟茗笑着说:“你这书呆子也买护腕啊?”

“前几天宋巧雯给的,我说我不要,她就硬塞到了我书包里。”

“哦。”

有冷风从侧面袭来。

钟茗的长发随着冷风吹拂起来,林森始终半低着头,他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什么地方,长长的眼睫毛遮盖了眼瞳里的所有光芒。

站台上,他们的影子和无数条陌生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直到钟茗说:“你发什么呆呢?”

林森抬起头,到站的地铁门已经打开,更加强劲的冷气从车厢里冲出来。

地铁里已经没有座位了,钟茗和林森站在门的一侧,地铁门发出“嘀嘀”的声响,接着,“刷”的一声关上,地铁飞快地开动起来。

钟茗抬起头来,她的眼眸里映入了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她又重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尴尬的寒暄之后,他们似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钟茗沉默了好久,只找到了一句话,“对不起!”

林森看了钟茗一眼,他脸上那些打架过后的痕迹还没有消下去,他一面挡住那些拥挤的人,用自己的身体为钟茗挡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一面轻声说:“没关系。”

钟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还以为连你也再不想理会我这个人了呢。”

林森看着她,目光明亮,但没有说话。

地铁很快就开到了下一站,在停下来的那一瞬间的摇晃让钟茗的身体也跟着趔趄了一下,林森伸手拉了她一把。

他的手拉住的是她的手臂,很快又松开了。站稳了的钟茗抬头看来他一眼,林森从斜背在身上的运动包里拿出一本书来,递到了钟茗的手里,“这本书送你。”

一本《荆棘鸟》!

钟茗把书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林森已经说道:“我觉得你很像它。”

“什么?”

“荆棘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