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愣了一下,挥手摒退了室内的宫女,淡淡开口道:“皇后何罪之有?快起来罢。”

我摇摇头,眼眶渐渐发热:“当初我为求自己心安将这千斤重担强加在太后身上,丝毫没考虑到太后的感受,是我太自私了。”

太后惨笑道:“你也不必如此自责,我还没有完全相信你的话呢。”

我疑惑地看着太后:“不知太后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太后示意我起身,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襄亲王病了,听太医说,怕撑不过今年秋天。”

“病了?”我讶道,襄亲王应该是被顺治夺妻气得自尽而亡。

太后轻按着一边太阳穴,淡淡地道:“听说过完年后皇上到坤宁宫去了两次?”

“是,”我站起身,“皇上去坤宁宫也吓了我一跳。”

太后笑了笑:“你的确比惠儿有本事,惠儿入宫一年多,皇上从没去过坤宁宫,而你,只不过与皇上见了一面…”

“太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打断太后的话。

太后盯着我,慢慢地说:“我希望姑娘…不要过于接近皇上。”

我愣愣地看着太后老半天,才失笑道:“太后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目标了么?我躲着皇上还来不及,又怎会与皇上接近?”

太后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说话,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母亲,就算知道自己的儿子将不久于人世,却还是固执地想保护他,因为我来历不明,在太后眼中自然是个危险人物。

半晌,我开口道:“太后放心,皇上只是一时好奇,只要我做回重前的皇后,皇上便不会再对我有一丁点兴趣了。”

太后面色复杂的看着我:“姑娘真的舍得放弃皇后、甚至是太后的尊荣吗?”

我看着眼前的太后:“这么多年来,太后在这紫禁城中真正快乐过吗?”

太后没有回答,怔怔的看着我。

这时苏茉儿闪身进来,她快步走到太后身边,轻声说:“太后,太妃来了。”

太后回过神来,随即叫苏茉儿请太妃进来。

“太妃是襄亲王的母亲吗?”我问。

太后点点头,随即一个年纪与太后相仿的华服女子来到室内,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丫头。

“给太后请安。”那贵妇微微屈膝给太后行了个礼,我也上前给太妃见了礼,我们分别坐定,宫女献上香茶,太后喝了一口才问道:“襄亲王的病好些了吗?”

太妃听得这话眼圈儿一红,摇着头道:“博果儿的身子这几天越发沉重了,也不知我前世造了什么孽,要报应在博果尔身上,他今年才十六岁啊…”说到这,太妃已泣不成声。

太后的脸微微发白,转过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凄凉,好像在告诉我,看吧,这就是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样子。

我闭了闭眼,低下头专心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不敢看太妃的样子。

太妃抽泣着说:“臣妾今儿进宫来,是想向太后讨个旨意。”

太后拉着太妃的手说:“妹妹有什么话只管说。”

太妃擦了擦泪水,缓缓道:“博果尔与鄂硕家的丫头早已订婚,原本只等着今年皇上选秀过后便完婚,谁想到博果尔一下子就病成这样,臣妾想求太后下旨,让他们近日内完婚,给博果尔冲冲喜。”

鄂硕的女儿!!我有些发呆,此时太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哀家这就下旨让他们十日后完婚。”

太妃听罢,“咚”!的跪在地上,那两个丫头也随着太妃跪下,太妃泣道:“谢太后成全…”

太后见太妃这个样子不禁也湿了眼眶,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扶起太妃道:“妹妹不用过于悲伤,襄亲王吉人自有天像,不会有事的。”

太妃摇了摇头,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滑下,这边太妃站起身,可太妃的一个丫头还跪在地上。太后奇道:“你怎么还跪着?”

那个丫头一头磕到地上,略带哭腔地说:“奴婢董鄂氏乌云珠谢太后成全!”

第一卷 第十章 男人哭吧不是罪

我震惊的望着眼前的女孩儿,董鄂氏乌云珠,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董鄂妃,顺治的…爱人。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微堵,苏茉儿早已拿了帕子替我揩净身上的残茶,太后望着我,眼中充满了疑问。我勉强笑笑,起身向太后和太妃施了一礼:“儿臣失礼了。”

我重新落座,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乌云珠。她长得不像北方女孩儿那样明丽大气,相反却有一丝江南水乡的味道,容貌倒也清丽可人,标准的古典美女,只是相比佟妃和静妃还差了一点。这就是让顺治魂牵梦绕的女子吗?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顺治不惜为了她抛弃皇位?

太妃开口道:“这丫头倒也有心,知道我今日入宫便求我带她一起来,说是想当面求太后赐婚。”

太后看了我一眼,便对乌云珠说:“起来吧,难得你到了此时还如此有心,你放心,襄亲王不会有事的,你安心等着出嫁罢,本宫和太妃都不会亏待你的。”

董鄂氏谢了恩,刚要站起,门外便传来常喜那细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呵呵,我苦笑,这就是命运!

我与太妃连忙起身,乌云珠则在原地转了个方向,仍跪在那里。

“恭迎皇上圣安。”随着我请安的声音,顺治走了进来,他见到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又见到太妃憔悴的样子忙道:“太妃坐吧,不用多礼。”

说着走到我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又拉着我挨着他坐下,才说:“襄亲王的身子怎么样了?”

太妃摇了摇头,眼泪又要落下,太后见状忙道:“太妃今儿来是想把襄亲王的婚事提前,好替襄亲王冲冲喜。”

顺治点了点头:“襄亲王的婚礼一定要隆重行事,到时朕亲自为他主婚。”顺治看着仍然跪在那的乌云珠,向太后问道:“这个丫头怎么了?犯了什么错?”

“皇上,”太妃说:“她是博果尔的未婚妻,今日随我来给太后谢恩的。”

顺治看着乌云珠:“你就是鄂硕的女儿?”

“回皇上的话,奴婢的阿玛正是鄂硕。”乌云珠乖巧地答道。

顺治笑道:“如此说来,朕还见过你呢。”

乌云珠抬起头,看了顺治半天才说:“奴婢并未见过皇上。”

顺治扬了扬手,示意她起来:“朕见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字儿。前段时间鄂硕病了,上的请假折子可是你写的?”

乌云珠站起身,讶道:“阿玛的请假折子确是奴婢代笔,可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顺治笑道:“鄂硕五大三粗的,哪能写出那么清丽的字儿?前几日召他一问,才知道是他女儿代笔写的,朕那时就很好奇,想看看鄂硕倒底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能写得一手好字儿。”

乌云珠听了这话脸蛋微微有点发红。

顺治又说:“鄂硕在朕面前夸你是孝义双全,襄亲王能娶到你也算他的福气。”

乌云珠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却不知为什么心里烦燥得厉害。我别开脸去,发现太后正望着我,我顺着太后的视线看下去,这才发现原来顺治从刚刚开始便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们相握的手,又看着眼前的乌云珠,我在顺治的诧异之中微微用力地抽出手,我的手离开他手掌的一刹那,我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我苍白着脸站起身:“皇上,臣妾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皇后没事吧?”顺治也跟着站起来,担心地看着我。

“臣妾只是有些头晕,皇上不必…”坏了,说着说着还真晕上了。

顺治见我的样子赶紧叫常喜把来喜和袭人叫进来,我行了个跪安礼:“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陪皇额娘说话。”

太后点了点头,我又朝太妃也行了个礼,古代真是麻烦,就算原来没晕,行完这么多礼也要晕了。

回到坤宁宫,本以为顺治晚一点会过来,谁知并没有,只是派常喜送了些滋补的药膳,并嘱咐我好好休息。我心有隐隐有些失望,失望?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竟然在盼着他来吗?我就要变成他后宫中众多望眼欲穿的怨妇中的一个了吗?

不!不行!历史是不可逆转的,我不能明知眼前是个火炕还瞪着眼往下跳,不是么?命中注定他永远不会属于我这个皇后。史书上不也是记载“孝献皇后,董鄂氏,内大臣鄂硕之女。十八岁入宫,上眷之特厚,宠冠后宫。顺治十三年八月,立为贤妃。十二月,晋封皇贵妃,行册立礼,颁赦。十五年三月诞下一子,封荣亲王,上称‘此乃朕第一子也。’十七年八月,薨,上辍朝五日。追谥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这些记载无一不说明顺治对董鄂妃的爱是多么的强烈炙热,可惜,悲剧就是悲剧,就连他们的孩子也只活了不到三百天。

我正是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所以这两年来,我刻意封闭自己,不与后宫的嫔妃和事非有太多接触,甚至连皇后的职责都放手让佟妃接管,为的就是想平静的渡过这几年时间,然后再潇潇洒洒的出宫,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我这几天刻意不去想有关于顺治的事情,每天努力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而顺治也十分配合的没再来坤宁宫,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顺治带给我的心动感觉之时,传来了襄亲王病危的消息,太后下旨让襄亲王和乌云珠两日内火速完婚,我哑然,太后还不知道,这赐婚的懿旨正是襄亲王的催命符,催得越急,襄亲王去得越快。

转眼便是襄亲王与乌云珠成婚的日子,本应是件开心的事情,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天色就阴沉沉的,让人的心情都跟着烦燥起来。

刚用罢早膳,来喜就领着气喘吁吁的李福走了进来,李福一见我便急道:“娘娘,太后急召!”

“怎么了?”我让来喜端了杯茶给李福,李福也没推辞,喝了一大口顺了顺气才说:“襄亲王病逝了,现在皇上和太妃都在慈宁宫。”

“什么?”我猛的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今儿早上,新福晋的轿子还没出门,襄亲王就挺不住了。”李福一脸急色,“娘娘,太后还等着您呢。”

我急忙招呼袭人她们为我更衣,襄亲王终于死了,但却不是我想像中的自尽身亡,而是病死的,不过如论如何,这个倒霉的襄亲王还是死了,终究也没娶成那个孝义双全的董鄂氏乌云珠。

我匆匆赶到慈宁宫,刚进门便听到太妃抽抽咽咽地说:“博果尔临走前说,希望皇上能替乌云珠再指户好人家,不要误了她的终身…”

听到这话我微微皱眉,这襄亲王果然是对乌云珠一往情深,临死前还对她念念不忘。快步进了室内,只见太后一脸疲色地坐在暖炕上,太妃满脸泪痕地靠在软垫上,佟妃在一旁轻轻地替太妃揉着胸口,顺治则背对前门口站在那里。佟妃见我进来,便要起身行礼,我摆了摆手,微微屈膝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太后、太妃金安。”

太后见我进来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顺治慢慢转过身,嗓音沙哑地说:“皇后不必多礼。”他的脸异样的苍白,眼圈微红,我心中恻然,顺治的兄弟之中,只有博果尔与他年龄相近,如今博果尔正当花季却暴病身亡叫顺治怎能不伤心。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或许,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空间,一屋子人就这样静静的呆着,只有太妃发出低低的抽泣声,这时常喜从门口闪入,轻巧地来到顺治面前,顺治看着常喜,眼中闪动着哀伤,半晌,才低声问:“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皇上,”常喜躬着身子道:“恭亲王府的灵堂已准备妥当…”话还没说完,太妃便痛哭出声,紧跟着全身哆嗦,太后见状道:“佟妃,陪太妃下去先歇着,有什么事等下午再说,让太医随时伺候着。”

“是。”佟妃连忙叫宫人掺了太妃,又行了个礼这才下去,太后对我说:“皇后,陪皇额娘出去走走,让皇上自个儿呆会。”

我随着太后走出门外,太后叫苏茉儿和李福留在原地,我上前扶住太后,我知道她有话要对我说,可是已经走出了老远,她还是一言不发,我担心地看着太后,她皱头紧锁,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看着我的眼睛,凄然地说:“太医明明说博果尔还能撑一段时间的,怎么会突然病情加剧?难道…历史真的…不能扭转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太后则用力的反握住我的手,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我真的接受不了皇上有一天也先我而去。”

我轻声说:“您是太后,是大清国最坚强的女人…”

“是,”太后打断了我:“我是太后,也是个坚强的女人,曾经多么难熬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可我更是一个母亲,让我这么坚强的动力,是我的儿子,如果我失去了他,我什么都不是!”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变得有些凄厉。

我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太后的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我,眼中有着一丝期盼,她期盼我告诉她,历史是可以扭转的,她的儿子不会离她而去。但我却让她失望了,我别过脸去,两道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太后接受不了,我呢?我能接受的了吗?

太后身子一颤,险些摔倒,我连忙扶住她,太后轻轻摆了摆手,哽咽着说:“皇后去看看皇上吧,帮我好好劝劝皇上,叫他…不要过于伤心。”

我无奈地退下,转身回到正殿,常喜正在门口伺候着,见到我远远地便跪下,我走到他面前,低声说:“起来吧,我进去瞧瞧皇上,暂时先别让人进来。”

我进到殿内,顺治仍像刚才一般背对着门站着,我怕吓着他,故意放重了脚步,让他知道有人进来,他没有回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发现,原来他真的好孤独,不知怎地,我的心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