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雪萧独子于科正在七道门内,惊问:“是何目的?”

“只能是估计。”

“估计什么?”

“刺杀皇上!”

皇上正和洛阳王、当朝丞相张谓一众用膳,铁敖与于科急入,穿廊过坎,至皇上面前施礼,环视在座诸臣,面有难色。皇上道:“但说无妨。”

铁敖道:“其一,于府黄昏时接到飞鸽传书,于大人在洛阳城外被悍匪杀害,其二,群英阁调集二十四门徒在京城集结,图谋不轨!”

兵部尚书、洛阳王、张谓丞相脸色皆变。皇上欠身问道:“什么目的?”

“事发突然,七道门正权利侦缉,据推断,是冲着皇上您来的!”

张谓丞相建议道:“不管虚实,皇上安全要紧,先调御林军加强皇宫护卫。”

于科从袖中掏出见血令,呈上:“这是刚缴获的群英阁见血令,他们将在京郊会合!”

洛阳王道:“皇兄,应该马上派御林军实施全城戒严,封闭进出京城所有通道,防止群英阁匪徒继续入京,先控制住局面,尔后分块肃清入城匪徒。”

“七弟言之有理!铁爱卿,你奉朕旨意,会同兵部尚书办理城禁,之后继续用原班人马打探消息,非常时机,你二人要同心协力,休得互相猜忌,有新情况马上禀告!还有,于大人遇难之事没有得到证实之前,暂且封锁消息。”

铁敖领命,率一组御林军持火炬夜巡,搜寻的气氛紧张。据探报粗略统计,目前京城不明身份者逾千,极可能都是群英阁的人,他们丧心病狂,明目张胆地到天子脚下寻衅,目的可疑。虽已抓获几名门徒,可惜这些家伙个个邪得厉害,一被捕就吞毒自尽,陷入僵局。

暗处,洛阳王隐入夜色中,折回下榻的皇宫偏殿,急挥狼毫,匆匆写就信件,交给侍卫:“关系重大,最快速度送给吴长天!”

御书房内,铁敖、尚书大人、张谓丞相和洛阳王等人俱在。皇上松口气:“昨晚至今,朕安然无恙,众贤卿辛苦了,可有新情况?”

铁敖道:“全京城大小旅馆与车马店全安排了眼线,但并未捉到劫匪。”

“哦?”张丞相问,“难道劫匪统统会遁地之术,千余人来无影,去无踪?”

“笑谈!”皇上道,“这事奇了!”

铁敖道:“启禀吾皇,七道门这几天共捕获群英阁门徒共十七人,可惜无一活口。”

“什么缘故?”

“匪徒异端邪恶,一旦被捕,立刻吞毒自尽。”铁敖环顾四众,“臣斗胆猜测,恐是朝中有内鬼通风报信,匪徒改变策略!”

“哦?”皇上问道,“事过境迁,何时解除戒严?”

铁敖摇头:“皇上,事情尚未最后结论,不宜……”

宦官急报,打断谈话:“皇上,于大人遗体已到京城!”

皇上为之一震:“众爱卿随我去于府!”

白幡在风中飘动,厅堂门口,一身重孝的于科含泪搀扶着母亲,同侠士装扮的惊蛰走出。

家丁们起身到棺材旁,正要打开,惊蛰大喝一声:“皇上且慢!”飞身上前,冲到了皇上面前。

棺材爆裂,一鬼面杀手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向皇上刺来,但惊蛰恰恰将皇上推到一旁,那剑刺到他肩上。他忍痛,一脚踢去,鬼面杀手跌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洛阳王手下侍卫顾青的剑插入鬼面杀手的胸腹中。

家丁们齐齐发出呐喊,挥动袖中匕首,向皇上扑来,惊蛰、顾青身子一并,疾速冲到皇上面前,四掌并举拍去。

阵风四起,家丁们翻滚地上,于科愕然地瞪大双眼,秦夫人昏厥过去,几名丫鬟惊慌失措地扶起她。

洛阳王手下侍卫顾青抢先跃起,惊蛰亦跃起:“且慢!”两人如扑食之鹰一前一后扑向刺客,顾青占得先机,剑划弧光,家丁们瞬间身亡。

铁敖遗憾地摇摇头。顾青神情闪过一丝不安,之后漠然向天。惊蛰长剑回鞘,捂住肩膀。

洛阳王一声断喝:“来人,把他拿下!”

侍卫们闻声扑向惊蛰,铁敖摆手:“且慢!王爷,天下有舍命救主的刺客吗?”

洛阳王冷笑:“在明眼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出连手戏!棺材是他运回来的,刺客藏在棺材中,抬棺材的人也是同谋,只有押送棺材的雷公子却毫不知情,这可能吗?”

皇上不置可否地等着铁敖的辩驳:“王爷,不经勘察,立马给雷公子定案,你不觉得太过荒唐吗?”

惊蛰面朝皇上:“皇上,护送于大人灵柩自始至终由我一手操办,其中青红皂白,全由在下一人承担。”

洛阳王愤然:“弑君之罪,株连九族,你担得起吗?”

惊蛰毫不畏惧:“王爷,人虽然是我雇佣,但不知其真正身份也是罪过吗?”

皇上自是信得过惊蛰,但在洛阳王等群臣面前,不得不做出一番姿态:“那么,于大人的遗体到底在哪儿呢?”

惊蛰肩痛强忍:“回皇上,事出意外,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铁敖道:“皇上,从齐鲁到京城,行程近半个月,正是多事之秋,谁能担保不出一点差错?”

皇上点头:“这说话倒也合情理,铁爱卿,你说这事如何处置?”

“问题很简单,只要在刺客中留一个活口,就可以追查下去。王爷,请恕我斗胆问你,你的手下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铁敖字句逼人,直指洛阳王。

“事出紧急,为保皇上安全,哪顾得了那么多?”

“后面四个刺客已被击倒,失去进攻能力,为何还是全部格杀?”

顾青上前答道:“我剑既出,刺客断无生还机会!”

洛阳王道:“放肆!这里哪有你多嘴的份?还不退下?”

皇上道:“你丢了于大人的遗体,自然由你负责找回。”

洛阳王露出得色。

惊蛰俯首领命:“皇上圣明!此事因我不慎所至,先丢失于大人遗体,又引狼入室却无察觉,至使于府灵堂空设,皇上圣驾受惊!惊蛰此罪当杀十次亦不为过!罪过权且记录在案,这条命还得暂时留下,纵有万难,也要找回于大人的遗体!”

风尘颠簸多日,人疲马乏,每个人都很疲倦,到了王府门外,恰是二更时分。

“我不想从正门进去。”远远地,就看见王府内灯火通明。必定,有一场盛大的仪式等待远归的小王爷。

“王爷和王妃都在锦绣厅里等你们,还设了宴席。”

“我乏了,从侧门进吧。一会儿我自然会向他们请安。”

侍卫很为难,但小王爷既然发话,不敢杵逆,只好点头称是。

了然和素草从侧门而入,回到位于王府东面的三进小院。

墙外的牡丹还在,新鲜的露珠从两株芭蕉上滴落到石凳上,一切,宛如当初。屋子里,却亮着灯火。了然推开门,走了进去。王妃迎出来,了然和素草双双跪倒:“娘!”

王妃边哭边扶起他们:“孩儿,都瘦了。”

三人在灯下说着话:“娘知道,你们会直接回来这里。我叫人炖了你爱喝的汤,这就端过来。”

温热的乳鸽汤里加了茯苓和丹桂,盛在玲珑的青瓷碗里,喝上一口,清甜,醇香。

“床上的被子褥子,今日才叫他们换过。”王妃拉着素草的手,“孩子,你身子好了些么?”

“江南气候好,我好多了。”

王妃颔首:“真好。哦,从前服侍你的山竹还在,我稍后走了,就叫她过来。”

“孩儿,张妈妈一向疼你,知道你回来了,高兴坏了,一大早就起来和面,做了一大笼屉你爱吃的奶黄小馒头,明日就煨燕麦粥做早点,你看还好?”

“好。”

王妃伸手抚了抚了然的头发,“累了吧?你爹爹还在朝中,说是无论如何今晚会赶回洛阳。皇上也很挂念你,你可记得去宫里看望他才好。”

“孩儿知道。”

“那娘就走了,换山竹过来服侍你们。”

洛阳王过来时,已是三更,一进门就唤道:“了然!”

素草已睡下了,了然垂手立在门旁,恭敬地喊了一声:“爹爹。”

王爷不像王妃那样,絮叨些家常,对三年前了然的出走只字不提,两人相对默坐了半天,名叫山竹的丫鬟进来添了一遍又一遍的银针茶,缩到角落里,捂住嘴,打了个呵欠。

直到四更,王爷才起身离去,让了然这几日好好休息,再做打算。

洛阳的秋夜寒意森然,再过些日子,只怕会打霜了。山竹将炉子扛过来,生了火,屋里有了浓烈炭香,这故土的第一夜,温暖得恍若一梦。

云真在旅店苦苦等候惊蛰的消息,一看时辰,已过多时,左眼跳得厉害,心叫不好,急匆匆地掩门外出,四下打探。

两名黑大汉快速奔过,云真侧身一闪,发现其中一名很是面熟,稍一回忆,便记起曾被此人追杀过,留了个心眼,尾随其后。

两个大汉拐向附近一家旅店的马厩,用柴草包裹尸体后,赶着马车急出,云真从门口闪过,顺车行方向追去。

马车驶入树林深处,云真迷失前路,寻觅大汉踪迹。怪鸟嘶鸣,风声呼啸,气氛阴森可怖,一张巫婆似的鸡皮老脸从树后探出,云真丝毫不觉,在落叶上继续行走。

老太婆拄着拐杖,跟在云真身后。

云真听到响动,停步观察,拨开前方树枝,两个大汉正在掘坑,马车停在一旁。

云真凑近些,被忽然架上肩的拐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面目狰狞的老太婆正盯着她:“你是谁?”

老太婆桀桀怪笑:“你是谁?”

“我看到他们杀了人,就跟过来了……你到底是谁?”

“这里叫乱坟岗,我是这里的主人。”

云真感觉老太婆诡异,摸出银针掷出,老太婆拙步巧躲,用两个指头夹住银针:“我在车马店见过你,还有个公子哥。”

云真知道她所说的是雷惊蛰,恐是有诈,不肯多言。老太婆叹气:“别忘了给他捎话,在车马店丢的东西,去帐房那里讨要!我看姑娘你也挺聪明,你去也行。”

云真闻言,展开身形,飞一般地掠远。老太婆确信她已远去,走回马车旁,看着两个大汉把尸体丢下坑。

“干得不错。”老太婆示意两人住手,走到坑边,对尸体说话:“巡抚大人,你生前多事,死后事多,真是死不瞑目,唉!”

两名大汉惊恐地发现老太婆说的是男声,回头一看,老太婆撕下面皮,竟是群英阁少主吴清风。

吴清风嘿嘿一笑:“二位,你们所葬的是当朝一品大员,愿意当陪葬嘛?”

云真快步回城,来往的人潮如织,不经意听到三名侍卫的年轻人边走边谈:“我说那姓雷的,这回可惨了!”

“就是嘛,扶送于雪萧回府定是想拿些奖赏,结果……”

云真收住脚步,袖中银针发出,人也如银针般掠到三名侍卫身边:“你们说的可是雷惊蛰?”

侍卫诺诺称是。云真放开他们,前去于府与惊蛰会合。

于府院内灵堂中间,放着于雪萧官印,一身孝服的于科和惊蛰默然沉思,铁敖来回踱步。

“都是我的失误,本想……”

于科摁住惊蛰的手:“这怨不得雷兄,我现在着急的是皇上的诏令,你到哪里去找啊?”

“洛阳王想拿我当替罪羊,还想把铁先生也框进去。

铁敖居然还得笑得出声:“你这一诺下去,连我都心惊肉跳哪。”

惊蛰朗笑一声:“早日抓到王爷密谋纂位的确凿证据,皇上也就不必坐立不安了!”

铁敖赞同:“哎,皇上太过宅心仁厚,明知洛阳王有所图谋,仍念及骨肉之情,不然……”

“现在洛阳王狼子野心初露,顺此摸索下去,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只要证据一经查实,即可抓获,皇上也可高枕无忧了!”

于科打断他们的对话:“雷兄真有把握找回家父遗体?”

惊蛰道:“其一,刺客是为借棺木隐蔽接近皇上,目的并非盗尸,其二,我每天晚上都为大人遗体涂一次防腐油,昨晚亦然,由此推断,事故最早发生在昨晚三更后,地点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

于科喜道:“那还不快快行动?”

“京城的事情太复杂,我又得罪了洛阳王,一出门就会被盯死,因此得先推敲出万全之策才可行事。”

云真从屋顶落下,惊蛰起身迎上去:“云姑娘,你来了?”

赶往于府路上,云真遭到一伙强人偷袭,右腿中镖,鲜血染红白裙,强撑着连奔数十里路,一见到惊蛰,心放下来,晕了过去。

惊蛰察看云真伤势:“是顾青下的手!”

于科啊了一声:“洛阳王手下,顾青是第一高手,我这就去拿止血药。”

惊蛰将云真抱到就近丫鬟住所,刚包好伤口,忽听有人发喊:“灵堂失火了!”下意识地提剑奔出。

临时搭建的灵堂燃烧着,火势并不大,于科督促家丁扑火,铁敖沉吟一下,失声道:“糟了!调虎离山!”

惊蛰反应过来:“云姑娘!”两人跃出,相继扑进丫鬟住所,屋内已空寂无人。

昏迷中的云真被带到洛阳王府私设刑讯室,室内烛焰习习,映出一件件刑具,张牙舞爪。一桶凉水浇上她的面孔,她被激醒,挣扎着探起身,顾青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顾青弯下腰:“哟,小姑娘长得挺标致!”

“你是何人?”云真伸手摸向怀中软鞭,却发现浑身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气。

顾青哈哈笑:“没用的,姑娘,叫你来是为朝廷办理公事,说完了就放你走。王爷特别吩咐,不可为难姑娘。”

提起洛阳王,云真就恨得牙齿痒,他明明知道,是自己的生父,偏偏一再为难她,却不知为何!

“将你身上一件物事交出来!”

云真低头看了看衣衫不齐的自己,面颊发红:“你们不是搜过了吗?”

“呵呵,姑娘果然聪明!如此贵重的东西必然不会随身携带,说,你把它藏在哪里了?”

云真想了片刻:“你是说古琴?”

“不!姑娘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王爷想要的绝非此物。再想想,再想想……”

“我只有它了。”

顾青招手叫过两名手下:“这位姑娘不肯吐露实情,但王爷又非得……你们说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手下有意无意地朝刑具望去。

云真不以为然,冷冷地瞧着三人。

顾青语气稍有缓和:“那就容姑娘慢慢想这件宝物吧,我来询问另一桩事。今天你在车马店看到了什么?你要是不说,可就没命了。”

“你不是说,王爷吩咐过,不可为难我么?”

顾青一怔:“如果你一五一十地把车马店和埋人的事说清楚,在下一定恭送姑娘。”

“为了于大人的尸首,对吧?”云真在暗中已调匀气息,恢复部分气力,突然抓起银针,逼到心窝,“我会把秘密带到阴间,谁也别想知道!”

顾青发觉窗外有动静,不动声色地挥退左右:“把她看住了!”

小王爷了然收回目光,刚走两步,顾青出现,两人都一愣。

“不知小王爷驾临,还望恕罪!”

“你们抓那个姑娘干什么?”

顾青道:“回小王爷,只是履行公务。”

“退下!”

顾青答应,却不离开。

了然问:“怎么?”

“这里是王府禁地,小王爷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