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尘世,为何诸多离散。

今晚的月亮,可以渲染在国画之中,清峻,高远,神秘,忧愁。云真失落地走在人群里,走着,走着,然后——

瑟瑟的肩上,搭了一件披风。

蓦然之间,温热感震得手心发麻,似是再也无力。

她回头,笑容绽开如荷:“我刚才,很冷。”

她笑得那样晴好无缺。明明是寂夜,阳光劈头盖脸打下来,他的世界霎时洞明:“将来有一天,我们去南方,找一所院子里种着花草、阳光很充足的宅子,过平静的日子。春天永远都在。”

她的叹息微不可辨:“是的,我不会再怕冷。”

第九章:明月

他以近乎自戕的方式,命令她离开。她只有溃败。在生命的苦苦相逼面前,对与错、是与非都不再重要。她无力地朝他点点,抽身走去。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宋·苏轼

窗外,仍是略带一点愁绪的暮雨。那张记忆深处的容颜,想忘也忘不了。莫名的心跳,霎那的失语,缓慢的泪流……喜欢,也只是淡淡的,却教人想忘也忘不了,就像那阵掠过的风。但想起来,却连脸庞的轮廓都没有。难道是太淡了,那线条遂自己走散在空气里?

吴清风摇一摇头,努力驱散被云真占据的大脑,为顾青斟酒:“来,这杯酒是我敬你的。”

顾青冷淡地推开:“谢了,王府的规矩,公干时候绝不喝酒。”

“你现在不是在公干,是我爹爹让我好生款待你。”

顾青坚持道:“我身为王府侍卫总领,来到群英阁总坛,以身份来说,还是公干。”

“顾总领对王爷忠心耿耿,令人佩服。”

“我不想辜负王爷的提携之恩。”顾青起身,显是对奈何崖待遇不满,“多谢少主盛情,顾某疲累非常,回房休息去了。”

顾青走后,清风自顾自地举杯痛饮。那酒,醇香清冽,他醒了又醉,醉了又醒,掏出怀中云真的画像,痴痴傻傻地喃喃自语,那记忆中盛开的容颜,雪莲般清冷悠远。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床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薰衣草的清香。像是梦。清风朦朦胧胧地想,明天不要来,不要来,闭上眼睛,她好象就在身边,不会离去。

半夜的时候,下起雨来。清风的手臂裸露在被子外面,被冻醒了。有那么几分钟,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儿。外面风很猛烈,吹得窗户一阵乱响。吴长天滑到窗边,轻轻地关好窗户,插上插销。一声微弱的叹息后,他为清风腋好被子,把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放回去。触碰到他的枕头时,他迟疑了一下,点起灯。

于是,他看到那幅画了,以及画中白衣黑发的女子。他猛然愣住了,又恨又急地推着清风:“你醒醒!你醒醒!”

画中人,赫然是云真,她的女儿。清风的嫡亲姐姐。麦加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错,会让这自视甚高的清风对云真怀有爱意,不可自拔。她的手颤抖着,顾不得伪装成吴长天的声音,凄厉地朝清风大喊:“清风!清风!”

清风一激灵,酒醒大半,扶住她,改口唤道:“爹爹!”

麦加努力调整情绪,严厉地盯视清风,指着画像:“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风笑了,眉头轩动,眨眨眼,欢喜道:“是我倾慕的女子。”

麦加重重地拍着桌子:“胸无大志,难以自律!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相信你是个可以做大事的人?我告诉你,凡是有志做大事者,绝不会沉溺儿女情长。”

“我……”清风没料到娘亲会反对,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

“孩子,你听我说,只要你集中精力做好为娘给你委派的事,将来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任你选取。”

“可我只想要她一个。”清风看了看麦加,小声说,“而且我也不想要天下。”

麦加见清风情根深种,失了神,跌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酒,大口大口地喝掉,半晌无言。清风小心翼翼道:“孩儿只是爱慕这个女子,不会误了大事。不过,我并不明白,为何爹爹死后,你要封锁消息,扮作他的模样,亲任掌门呢?”

“我是为了大业。群英阁门徒逾万,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兵力。你又年幼,委以重用不能服众,我不想大权旁落。”

“娘,你变了。”清风失望道,“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我那温和贤淑的娘亲了。我从不知道,你竟会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麦加默然不语,她无法在儿子面前倾诉,自己为练成神来掌,走火入魔,经脉慢慢衰竭,隐痛阵阵,日夜磨心,她已明白,时日不多了。

当年,洛阳王是想纳她为侧妃的,但她不想居于人后,执意要他废掉王妃。那时的他,还是七王子的身份,只肯承诺登上大位后,便立她为后。她负气,嫁与了吴长天。

吴长天待她百依百顺,可她心里的人,还是七王子,又有什么办法。

先王驾崩后,新皇却是二王子。她想长伴他身边的机会,就更小了。她甚至妥协了,想离开吴长天——事实上,刚嫁给他,她就后悔了,哪怕是做侧妃,都愿意啊,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可他不肯了。那沉静雍和的王妃,不愿与任何人分享他,而他,是不能得罪她的。

王妃贵为西域公主,他想举事,手握西域兵力,胜算会大一成。

他曾那样不可一世,胜券在握,满心以为,大位必然是自己的。可先皇却传给了二哥。他说,七子骁勇善战,可为良将,而君王,更要有一颗仁爱之心,在这方面,二王子最为适合。

况且,这宽厚的二王子,深谙治理天下,其实也就是驭臣之术。做得好,会被尊为明君圣主,为之赴汤蹈火,反之,可能会从马背上摔下来,斥为昏君。

而七王子韬光养晦,广开书院,恩养死士上万,为的是什么,她最清楚。他,是负了她的,但她不怪他。叫她如何忘记初初相见?那时春天的田野里刮的还是真正的风。孩子们都在放风筝。采野菜的女子成群结队。男人们在树下打铁,在山里狩猎。而他们正相爱,喝一杯水酒,弹一曲《广陵散》,吟一首五言诗。

她是知道的,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夺得大位,那在他心里,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比二哥做得差。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她想到了吴长天,他身为群英阁帮主,为群雄爱戴,若可将其号召力据为己用,必能助他一把。为此,她找到了水域,偷偷修习吴长天武学,以及洛阳王绝技飞龙掌,稍加变化,便是神来掌了。并且,她还学会了吴长天巧夺天工的易容术,待他为她特制的慢性毒药夺去性命后,扮成他的模样统领群英阁。

她一介女流,不懂政事,心知大限将至,便豁了出去,加紧时间增强兵力,于是便有了栗村血案,事发后,又急急弥补不良影响,结果越描越黑,引起朝廷重视,他不得不出面周旋,因此害了他,将他推向了峰口浪尖。

但事已至此,既然无退路,不如放手一搏,瞅准时机,一击得手。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紧要关头,清风会爱上云真。他们都是她和王爷的孩子,怎么能够,怎么能够……

天不开眼,孽缘哪。

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那表情都是沉迷痴傻,哪里瞒得过她,她从清风的眼中看到危险:得制止他陷得更深,必须这样!

一门徒慌乱地跑进报告:“属下看管不严,雷师兄已冲出奈何崖……”

麦加挥挥手:“由他去吧,你退下。”她现在没有心力再去管这件事了,起码此刻,她脑袋里混沌一片,她呆呆地坐着,拳头攥得紧紧的,深吸一口气,她说:“清风,你听我说……”

清风发现,麦加在一个晚上似乎就苍老了十岁。他很想对娘亲诉说,说起一个叫云真的女子,说起她有若寒星的双眸和她的微笑,说起一场惊鸿的相遇。但是,麦加的话,令他魂飞魄散。

他想笑,嘲笑这被捉弄的人生和爱情,嘴角动了动,竟露出一丝哭意来,用力地推倒酒坛,冲出门去。

不知名的植物捧出一丛破碎的叶子,流云流过,都被切割成一绺一绺的了。天边能看到几颗星星,疏离着彼此。云真眺望群山,神情伧然。奉师父之命,游历江湖,本是为着查访向问天命案,顺便拜会在心里景仰多年的雷琴师即返,却不知从看到偶遇小女孩的那双眼睛起,栗村血案、洁妃遇刺、于雪萧毙命、李树村血案,世事在自己面前,展开截然不同的可能。而师父相托的事件真相,仍叫她一筹莫展。

她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错。直到一块小石头打到她面前,才豁然猛醒。

清风站在街角,看到云真从客栈出来,他的脸上,一下子就开花一样地迸出笑意来了,他迎上去,想对她说话,说很多很多话,但他发现,除了流泪,他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真侧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急得话都说不好的孩子。这小小的少年,立在灯火阑珊处,提剑而立,白衫轻扬,一直笑着,笑着看着她,眼泪却成串地滚落下来,和她印象中言辞沉稳的清风很不相同,但他脸上的稚气,却是她熟悉的,自相识之日,在她面前,他就是这样。

她走上前,伸出手,想帮他擦去眼泪,他不动,任她擦着,忽又浑身一震,看着她,眼泪又掉下来了,满脸都是。

他忽然跳起来,嘟囔着说了一句:“我不会叫你姐姐的,永远不。”一转身,跑了,如一条洁白的惊惶小鱼,又如一支婉转的小令,才开了头,倏忽之间就煞了尾。

清冷的街上空无一人,他的号啕声被晚风送来,扎到她的心里。她不明白他何以会用那样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但确确实实,他令她心疼了。虽是敌对立场,可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助她和惊蛰的,她清楚。

晚风轻寒,吹得清风衣衫飘飞。他坐在客栈附近的高楼顶端,手边的那柄被惊蛰击断的清风剑如一团密雪,连月亮都透不上去,发出忧伤的光芒。

正在这心事繁乱的时刻,一个身影蹿进眼里。再看时,白裙黑发,从绿色的灯光下跑过来,宛若仙子出尘,痛痛地扎着清风的眼球。他刚要喊,想起娘亲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收了声,只趴着看她。她走到马路中央,灯光照射不到的一小块地方,仰起面来朝上看。

多年以后,云真还会记得,那天晚上,天上洒下来一点点微茫淡黄的月光,温柔地抚着清风的脸。他空白的没有表情的脸,远远看去,像个软弱无助的孩子,漂浮在那无家的潮水之上,浮浮沉沉,若隐若现,却又英俊得不可逼视。

清风止住了哭,安静地看着云真。

云真也看着他。看到他坐在高楼的栏杆上,两条腿晃晃荡荡地悬空,他坐得那样高,被绿色灯光和灰色的楼房托着,显出旁若无人的骄傲。她的心一紧,觉得那孩子随时可以往下一跃,将那张小小的脸,像印章一样,在马路上盖出她生命中最痛的一戳。

她看见清风一扬手,从脖子上扯下什么东西,再一扬手,在空气里画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清脆的响声。她拾起来看,是那次周庄初见,打斗中,他从她长发上取下的一枚玉环。

云真从来不知道,他竟弄了一条银链,将玉环穿上了,戴在心口,边缘都磨得发亮了。可是现在,他把它还给她了。

空气在结冰了吗,为什么竟冷成这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清风,双手不听话地颤抖起来。如果他往下跳了,她能够安稳地接住他吗。一个最重的拥抱。她将如何承担。

恍惚中,耳边竟响起了隐约的缥缈的笛声。

云真转头看了看月亮。

清风也抬头望着月亮。

月亮哭丧着一张脸,长出黄色的绒毛,将他的悲哀铺满整片深蓝似大海的夜空。他想,最温婉的月亮,却也引发最疯狂的潮汐。刚强的牙齿会在中途脱落,柔软的舌头却能从生到死。

云真最后看了清风一眼,确定他是在跟她抗争。清风是个善良明亮的好孩子,他以近乎自戕的方式,命令她离开。她只有溃败。在生命的苦苦相逼面前,对与错、是与非都不再重要。她无力地朝他点点,抽身走去。

她不懂清风到底是怎么了,又想对她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回客栈的路上,街道两旁的桂树,哗哗地抖落一地阴凉。大风的夜里,这种植物被折断很多枝桠,却有着甜美芬芳的香气。

天黑得很快,影影绰绰地听见人们细碎活动声,掌灯,温酒。客栈东头某间房里燃起了泥炉红炭,惊蛰的房间,灯灭了。云真以为他睡下了,不知他正和清扬在一起。

惊蛰站在丛林中。如一棵挺拔的树,四平八稳地长在人海里,黝黑皮肤,飞扬着虎虎生威的剑眉,跋扈着粲然生辉的牙齿。

清扬走近:“你果然来了。”

惊蛰不语。夜色里,她看不见他皱了皱眉,但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冷淡。这个男人对她而言是个谜,越是猜不透,就越是要猜。

“我想和你比剑。”她浅浅笑着,声音甜美如水。

“唔。”惊蛰的话语里总是没有温度。

他几乎从来不回答她的问题。

但是她喜欢。

她看着他,拔剑,动作极其缓慢。

惊蛰纹丝不动。

“你的眼睛里没有杀机。”清扬将剑掷到草地上,“只有说比剑,你才会答应我。哪怕你并不想杀我。”

她看着雷惊蛰。他最近又瘦了,也沧桑了。她伸出手,想抚上他的面颊,给他安慰,告诉他,只要他答应,她愿意和他并肩奋战到底。

可惊蛰往后一退,背转身。

清扬等着他先开口,也不说什么。秋天的夜晚,总是有点冷的。她穿得单薄,只得自己抱着双臂取暖。惊蛰脱下黑色披风,扔给她,头也不回,只说了两个字:“穿上。”

清扬听话地穿上了,把自己裹进他的温度里,就像被他搂在怀里。她盯着他看,他却始终不肯转身。过了几分钟,她故作平静地说:“你提出来的,我答应就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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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忘了我,过你自己的生活。”良久后,惊蛰道。

清扬昂起头,夜色如水,月亮圆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惊蛰,我的生活里,必须有你参与。我不肯就这么算了,我会纠缠着你,占据你的整个生命,使你无法安然过活,到老,到死。”

“我办不到。”

那么多人都费尽心思地接近她,讨好她,她要星星,绝不敢只给她一颗,可她真心想要的那个人,自她八岁后,便不肯多看她一眼,清扬黯然一笑,旋即熄灭。她躺下去,躺在芬芳的草地上,提高嗓音,说:“惊蛰,我要你看着我。”

惊蛰转过身。看着美艳绝伦的她。一具纯洁的肉身,袒露在澄澈的月光中,一头乱发,宛如无数的小蛇,吐着诱人的信子,游走在纤细的腰际。而她仰面向上,眼角带着隐隐的笑意,嘴唇微微张开,伸展双臂。

她的衣衫全部褪下,层层堆在脚下,深深陷入的琵琶骨,如同蝴蝶的翅膀。

他埋下头:“你何苦对我如此?”

晶莹的泪珠从清扬的脸上悄悄滑落。有那么一刻,她想对惊蛰说:“你知道吗,未经抚摸的肉体是孤独的。”她没有说。因为知道他不会知道。

她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凛冽的表情。人都说他冷酷无情,可她知道,他的内心却还像个孩子,柔软良善。她很了解他。她志在必得。

惊蛰,我知道你怪我丢弃了那个女孩,可我那年也才八岁。你就不能原谅一个孩童的过失吗。

惊蛰,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我可以等你。不要说你负担不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惊蛰,在我还喜欢你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惊蛰,你恨我吧。我必须留住你。不择手段。

……

惊蛰,我先走了。你在这里想清楚了,随时找我,给我你的答案。告辞。

“咦,你怎么哭了?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哭的。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走,好不好,好不好?看,笑了吧?笑起来多好看啊。”

“那,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这里好吗?”

两个孩童的一问一答又清晰地回荡在惊蛰耳畔。那年,他十岁。清扬八岁。而那个女孩,才三岁多。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是随大师兄上集市打刀,独自溜达一边去玩,在街的拐角处,小女孩缩在墙角,脏兮兮的小脸,浑身是伤,好不容易捡到的半个烧饼刚被人抢了去。她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受了重伤,却努力忍着,不哭。

那个秋天的黄昏,他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带回了山庄。

半个月后,女孩才康复。她常常站在小阁楼的窗户后面,望着楼下的天井。他得着闲了,经常地跑上来陪她玩,吹笛子给她听,有时手心里攥着一只小蜻蜓,或者一朵小花儿,笑嘻嘻地问:“小妹,你今天好些了么,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

她看着他兴奋得发红的脸。眼睛明亮。牙齿洁白。她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喷在他的睫上,好痒。

有一天,小女孩终于忍不住问他:“大哥哥,你为什么总能这么高兴啊,师父打你真的一点都不疼吗?”

惊蛰就笑了。少年时,他是个多么快乐的人呀,他总是还没有说话就笑的:“怎么会不疼呢,你真是个傻瓜。但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从来没有人知道的山谷里,我发现了一种青色的果子。它们是透明的,很漂亮。味道有点酸,还有点甜。就我一个人知道它,喜欢它。所以,它是我的果子。每次我都在想,没有关系,我还有我的果子。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

“那师父为什么打你啊?”

“师父对我好,才会打我呀……咦,你怎么哭了?我们这里是不作兴哭的。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走,好不好,好不好?看,笑了吧?笑起来多好看啊。”

“那,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这里好吗?”

“当然了!你顺着我手的方向看,看见了没,就在那座山的后面,后面的后面,就是洛阳城了,有尽是蜻蜓的黄昏和飞着萤火虫的夜晚;有太阳,可暖了,还有月亮,很干净的;有坐着小船出去看风景的像你和我一样的小孩子……”

快乐的日子很短暂,那天他和师兄们出去办事,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女孩不见了。师妹清扬坐在小女孩的房间里,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他奔到房间,四处找寻小女孩的踪迹,但确确实实,她不见了。清扬问:“你在找什么?”

“她呢?”

“谁呀?”

“小妹。她去哪儿了?”

清扬彼时才八岁,举手抬足竟有了女人的味道,她将梳子上的长发拈下来,卷在手指上一圈圈地玩着,眼波流转:“看把你紧张的,她自己走掉了嘛。”

“胡说!她才四岁,根本就不识路。”

“是嘛,她不识路,因此我把她送回大街后,才走。”

惊蛰说不出话来,冲了出去。但没有用,他再也找不到她了。那个小小乖乖,满心依赖和崇拜他的小女孩,那个过早地历经人情冷暖的小女孩,再一次被命运抛至人世浊流。

会有人收留她吗。这么冷的雨夜,她会不会饿着冻着,她怎么办。

此后惊蛰不愿再搭理清扬。对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她就能如此狠心。虽然事后她一再解释,自己只是个孩子。

但那个小女孩,是个更小的孩子。

事隔多年,他还记挂着她,如果她还活着,今年,也该十六了吧。

如果她还活着。

第十章:天涯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烦透了乾坤太小,只乐得壶中天长。幼时随爹爹在王府做客,与你一见如故,两名恶少直搅得偌大洛阳王府鸡飞狗跳,是不是还记得?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食酒多自欺。秋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唐·皎然

北风正紧,正是夜半时分,空荡荡的铁敖府上黑灯瞎火寂静无声。只听得寒风呼啸中,一阵轻咳声由远及近,依稀却是一位手提酒壶,脚步沉稳的豪迈汉子。稍顷,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敢问哪位?”铁敖被惊醒,隔门高声相询。

“铁兄还请开门,小弟周行天!”

“呵,是周兄,稍候稍候!”

未多久,室内有灯亮起。吱呀一声,木门半开,丐帮帮主周行天闪身而入,笑道:“如此寒夜,冒昧扰兄清梦,勿怪勿怪!”

“哪里哪里!周兄这便是见外了,咱哥俩好久没有聚了。”铁敖一面寒暄,一面早拿出干净棉衣,教周行天换上。

一灯如豆。昏黄灯下,但见年近半百的铁敖,两鬓染霜,眉间川字形皱纹有如刀凿,然长眉似剑,双目有神,看不出来家破人亡的惨状,周行天暗暗叹气,心陡然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