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焱带着陈星,单手使长戟,在武士群中冲杀,逼近含光殿中心。项述只觉眼前全是藤蔓,生怕又被冯千钧缠住,只得觑机脱身,刚一退,拓跋焱便冲了上来。

“上去!”项述在空中一翻身,将陈星推了上去,拓跋焱到得近前,避开藤蔓,朝后退了半步,横过戟身让陈星一垫。陈星借力几步上了高处,手中绽放强光,提肘,一巴掌掴在了冯千钧脸上。

“出魔!”陈星之声如晨钟暮鼓,心灯之光飞速侵入冯千钧体内,怨气轰然消散,冯千钧被陈星那一巴掌打得一个趔趄,双目恢复了神志。

藤蔓全部消失,拓跋焱与项述马上转身,抵挡冲上前的影子武士。

守卫整个未央宫的数万名影子武士如同海啸般涌来,冯千钧仍站着不住喘气。

“你哥呢?!”陈星喝道,“把他抓回去!快!我们已经赢了!”

废墟中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

“远远没有——”冯千镒狰狞之声道,“血阵未成,今日我便不抱更多指望,驱魔师,你终有见到吾主的那一天,届时整个神州大地,都将臣服于他的脚下——”

冯千镒从废墟中缓慢升起,全身仿佛再次发生了变异,两眼开始朝下淌着紫黑色的血液。

冯千钧望向高处,悲痛喝道“住手!哥哥!”

拓跋焱喊道“抵挡不住了!快想办法!”

冯千钧斜持森罗刀,一声悲痛大喊,黑火再次从全身迸射而出,紧接着整个未央宫中,乃至长安城内所有的树木拔根而起,化作漆黑枯树,朝着含光殿冲来。项述一惊,正回头望去,陈星却道“他恢复理智了!”

冯千钧仿佛已能驾驭被怨气炼化后的森罗万象,未央宫前已化为枯萎树人与影子武士的战场,三人压力随之一轻。

“不愧为冯家人,”冯千镒飘浮空中,轻描淡写道,“你终归有一天,要向吾主献出这把刀…”

“住手罢!”冯千钧喝道。

冯千钧双目带着愤怒,又是一声狂喊,黑火飞速窜起,藤蔓随之从地底现身,朝着空中的兄长飞射而去。项述当即一步跃上藤蔓,从藤蔓上飞奔而去,陈星马上祭起心灯,只见项述飞身在半空之中,后仰,双手持剑,身形成为一个漂亮的弧,手中巨剑闪耀光辉。

“…在这之前。”冯千镒闭上双眼,竟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张开双手。

项述一剑劈下,冯千镒肉身顿时筋断骨折,护身黑气被心灯之光所破,从空中轰然坠下。

同一时间,整个未央宫内所有的影子武士失去怨气支持,尽数被树人所绞杀。

冯千镒如断线风筝般坠下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两眼望向天空。

项述落地,冯千钧收刀,拓跋焱收戟。陈星全身剧痛,已摇摇欲坠。

冯千镒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太早了…怪就怪我,太心急…”

接着,冯千镒全身一阵怨气散开,双目圆睁,就这么死了。

陈星冲上前去猛烈摇晃冯千镒,喊道“哎!别死啊!你给我醒醒!”

该问的还没问到,也没了证据,回去要怎么交代?!

拓跋焱忙拉住陈星,毕竟冯千钧还在一旁,兄长初死,生怕他一时冲动,不受控制。

项述则始终提防着冯千钧,冯千钧很快便恢复如常,归刀于鞘。

“你哥死了。”陈星朝冯千钧说,察看冯千镒的瞳孔,业已扩散。

冯千钧走出含光殿,只见曙光初现,照耀着空无一人的长安,偌大未央宫中满是尸体,冯千镒死后,影子武士身上的盔甲尽数化作黑气消失,恢复了白骨与烂肉,森罗刀所召唤出来的树妖将活尸绞得零零碎碎,断肢满地,所余无几的少数半身折断的活尸,尚在挣扎。

距逃出长安,又是一夜过去,破晓时分,阿房宫外的平原上,活尸大军终于浩浩荡荡赶到,但就在日出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却失去了集队进军的阵形,漫无目的地到处啃食,如同不受控制的野兽一般。

大秦军队倾巢而出,拦在了皂河前,点燃火箭,一顿乱射,引燃活尸,又分出两翼,左右包抄,将三十万活尸围困在包围圈内,朝着河畔中央区域驱逐。

是时尚有从长安城中逃亡而出的最后一批百姓,混在活尸群内,既要躲避活尸,又要躲避军队的乱箭,不住朝外苦苦哀嚎,恳求秦军放人离开。

“报——”

苻坚一身帝铠,早已严阵以待,不待探报开口便已知其所述之事,厉声道“一个也不许放出来!但凡被咬伤抓伤,全部赶到包围圈中去!”

王子夜与众文官在旁观战,皂河东岸,哀嚎震地,怨气冲天,黑压压三十万活尸,数目较之军队甚至更多,仍在下意识地四处突围,场面当真壮观无比,更有军队士兵在对抗活尸时遭咬伤,下一刻回头,已在慕容垂的严令下,遭到自己人驱逐进活尸群中,眨眼间被活尸一拥而上,扯得粉碎啃食。

王子夜道“陛下,差不多了。”

包围圈逐步收拢,方圆十里内的活尸,被全部赶到了指定地点中央,苻坚背后的阿房宫下,一河之隔,存藏于库房中的攻城用抛投机业已就绪。

苻坚举起帝王剑,喝道“齐射!”

晨晖之中,河对岸的抛投机全部发动!火罐铺天盖地,朝着包围圈中飞去!火油坠地,炸出无数红云,成功点燃活尸群,一阵东风吹来,火势飞快蔓延。整整一里方圆内,燃烧起来的活尸受激,疯狂朝外挤去!

“守住!守住!”大秦各将军纵马飞驰,士兵立起盾牌,坚守包围圈,里三层外三层,挡住突围的活尸。烈焰滚滚,在那烈火之中的无数人形扑着火焰,狂冲乱撞,嘶吼阵阵,一时竟分不出烧的是人,还是那号称“魃”的妖怪。不由得令人心生寒意。

风越来越大,火舌朝包围圈外蹿来,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守卫的士兵两眼被熏得流泪,天空现出浓重层云。

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直觉瞬间提醒了苻坚。

“朝下风口加派人手!”苻坚果断道,“马上!”

但命令下得已经太迟,包围圈西面,下风处被冲开了第一个缺口,火焰顺着活尸蔓延到了守卫的士兵身上。

“禁军听命!”苻坚一身镂金战甲,翻身上马,喝道,“随朕出动!”

河对岸的百姓恐惧地看着这一幕,开始产生了骚动。包围圈被突破了,紧接着缺口越来越大,活尸带着火焰与焦臭的气味,朝着河畔袭来,一旦冲过河去,长安所余百姓将全部死在此地!

开始有人慌张逃跑,这个举动引发了更严重的骚乱,苻坚已顾不得子民,若这一战再败,便只有丢弃子民与都城,带着军队逃跑了!帝王之威荡然无存,势必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然而就在此刻,所有人发现了什么,有人大喊起来,翘首以望!

“大单于——!”

“大单于回来了!”

远方长安城的方向,一声清啸!

皂水大木桥前,集结了两千余人,这一刻仿佛同时得到了号令,纵马而出。

项述一骑当先,侧旁跟着纵马奔驰的陈星,陈星催动心灯,强光照去,笼罩在皂水平原上的一股怨气见光消散,活尸再次被纷纷驱入包围圈中。

“十六族听我号令——”项述以铁勒语喝道,“守住阿房宫!”

南迁诸胡旧部、曾被苻坚冷落的各家武士齐声应和,调转马头,追随在项述身后,就连鲜卑人中,亦有不少人下意识地应声而喊,高举武器。

慕容垂顿时就怒了,喝道“守好你们的位置!”

冯千钧纵马疾奔,抖开森罗刀,黑光绽发,地底登时出现了无数漆黑藤蔓,重新加固包围圈,困住所有燃烧的活尸。

项述背着大剑,纵马疾冲,短短千步,便已集结起了队伍,苻坚朝远处望去,只见拓跋焱也回来了。

“禁军儿郎!”拓跋焱一手持长戟,一手控奔马,喊道,“随我浴血奋战,守护陛下!守护长安!”

两队援军加入了大战,包围圈再度成形,然而起火的活尸却开始逃往西面,剧烈冲击,再次撞出了一个缺口!拓跋焱率领禁军,竭尽全力抵挡,只要撑过这一小段时间就胜利了!苻坚吼道“已经全部烧着了!撤军!”

“不行!”项述调转马头,愤怒吼道,“魃群若进入河中,皂水流毒!谁来负责!”

抛投机释放出最后一波火油,狂风下烈火再次扩散,秦军对敌时,被烧死的、被抓伤的不计其数,慕容家的伤亡最为惨重,眼看就要溃败之时。大地阵阵震荡,又一拨援军赶到。

“报——平阳太守慕容冲到——”

霎时千军万马,从东天地平线上,披着曙光而来,十万骑兵身着流光战甲,为首那少年武将一袭披风,如翻飞霞云,带领平阳铁骑,不由分说地杀进了敌阵!

“凤凰儿!”苻坚大喝道。

朝西侧突破的活尸群再次被压制进了包围圈中,其时项述高举重剑,喝道“随我冲锋!”

十六胡旧部震天呐喊,跟随项述展开了第一轮冲锋,撞进了火场之中,燃烧到一半的活尸顿时被撞碎,紧接着这个举动,引起所有秦军组成了此起彼伏的冲锋大阵。慕容家的军队、苻坚麾下的禁军、大秦各将领率领的卫队,乃至慕容冲的平阳军,倚仗铁骑上的铁甲马披挂,朝着活尸疯狂践踏。

大地震荡,秦军如潮水般,带着泄愤般的情绪反复碾压,陈星尚是第一次看见这场面。太阳升起来了,云层散尽。

三十万活尸终于在此刻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化作皂河平原上的灰烬,回到大地之中,滋养这片土地上的新生命,生生不息。

终于安静下来了,平原上风起,卷着无数黑色的余烬,飞向天空。

项述在河岸空地上重新集队,陈星已累得不行,正要下去躺地上时,项述说“不要下马。”

陈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果然,麻烦来了,活尸全部清除之后,平阳军与慕容氏的军队开始朝着他们围聚,拱出一名武将。武将摘下银色头盔,扔在地上,现出俊秀面容。

项述身后的十六胡旧部武士却丝毫不惧,隔着浅滩遥遥对峙。

慕容冲一头黑发在风里飞扬,鲜卑肤色自脸至颈,白得犹如牛奶一般,双目就像浸在水里的琥珀,陈星第一眼看上去,险些以为是名美女将领。

双方陷入了沉默里。

项述收剑归背,一身武袍破破烂烂,全身伤痕累累。慕容冲背后大军整齐有纪,不闻马匹嘶鸣,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

慕容冲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一股冷冽气息。

“久闻大单于武艺天下独步,举世无双,”慕容冲缓缓道,“素有‘万军敌’之名,只不知较我十万铁骑儿郎如何?”

陈星本以为项述不会回答,项述却将马缰在手上缠了两圈,也不看慕容冲,漫不经心道“自从入关以来,尚未赤手空拳,与一万人以上的军队打过,眼下还不知道。你确定今天要打一场?”

慕容冲又道“不是我想打,这要问大单于,慕容家何时开罪了大单于,是杀是剐,尚请示下。”

项述一扬眉,终于正眼一瞥慕容冲“不曾。”

慕容冲又怒道“那么为何杀我亲姐?!”

慕容氏族人顿时纷纷叫喊,愤慨无比。慕容垂排众而出,朗声道“大单于,自有敕勒古盟以来,慕容氏便从不曾敢亵渎了半分歃血盟约,如今祸患已除,你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罢。”

项述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皱眉,陈星本想说明经过,但众人并无证据在手,冯千镒口中的“吾主”是谁,未有线索。这时候哪怕留了冯千镒活口,与慕容家对质,对方也决计不会承认清河公主参与了谋逆,定会指为诬陷。

否则慕容氏便将遭到连坐,苻坚怎么可能对谋逆的家族坐视不理?

“慕容冲!”苻坚终于前来,进得场中,“听我一言。”

慕容冲视线留驻于苻坚短短片刻,却很快转回项述身上,又充满了怀疑,打量项述身边的陈星。

“述律空,”苻坚朝项述说,“证据何在?”

项述冷淡答道“没有证据,是非曲直,你心里最有数。”

苻坚“…”

苻坚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先上前将项述一剑砍死的冲动。王子夜也骑了匹马赶来,缓缓道“平阳太守远道而来,且先入阿房宫述职,稍后再…”

“走!”项述当机立断道。

众人纷纷退后。

“大单于,今日就在此讨教。”慕容冲却明显不想放项述离开,一声令下,身后十万大拉开冲锋阵形,竟是要倚仗兵力优势,在此处将项述就地格杀,为清河公主报仇!

“谁敢动手!”苻坚怒吼道。

项述再不多言,拨转马头,冲出了包围圈,偏将弯弓搭箭,却被项述一剑劈落马下,顿时全军哗然,慕容冲大怒,大军重重围困,追着项述而去!

陈星策马紧随,一瞬间地面震动,排山倒海般的平阳军开始加速,朝他们掩杀而来!

然而另一队骑兵顿时冲进了这空当中,纷纷下马持盾,挑枪,朝向十万平阳铁骑。拓跋焱一马当先,纵马冲过己方阵营,喝道“禁军听令!违抗皇命者,格杀勿论!”

慕容冲怒吼道“拓跋焱!你这叛徒!”

眼看禁军与平阳军壁垒分明,慕容冲无论如何不愿一搦苻坚声威,只得恨恨将兵器扔在地上。

项述已驰离了皂河西岸,越过大木桥,一声口哨,阿房宫下漫山遍野的百姓纷纷起身,看着十六胡旧部撤离的方向。更有不少长安的年轻人跑下山丘,翻身上马,追着项述而去。

烟尘滚滚,项述就这么在近六十万的长安军民眼皮底下,带着数千人,绝尘而去。

“坚头!”

“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苻坚眼神复杂,目睹项述带着部下,驰上官道,离开了长安。

马蹄声重重叩在官道路面,继而拐下荒野。

盛夏阳光万丈,草长莺飞,出得长安,瞬息晴空万里,碧天如洗。

陈星回头看看背后那烟尘滚滚的一大群队伍,先是十六胡旧部武士,再是追随于大单于身后的胡人子弟,近六千人汇为洪流,朝着北面浩浩荡荡地离开关陇地区。

“这是要做什么?”陈星策马,询问并肩而驰的项述。

项述没有回答,看了陈星一眼,刻意放慢了马速。

“长安不欢迎咱们,没懂么?”项述自若道。

陈星又问“那现在要去哪儿?”

项述答道“回家!”

“回家?”陈星一脸茫然。

“敕勒川!”一名武士用汉语提醒陈星。

项述清亮的声音响起。

“敕勒川——阴山下——”

那歌声一出,顿时带了山岳万丈、万里草原的雄浑意味。

“天似穹庐——”一众胡人追随在项述与陈星身后,放声唱道,“笼罩四哑——”

陈星顿时被这歌声震撼了,鲜卑语原本清婉明丽,却被项述唱出了鹰啸长空的气势。只听众人齐声唱道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地现牛羊——”

“驾!”项述一催马,绝尘而去,陈星忙纵马追上,官道笔直,通向北面万丈雄关,通向雄关下的万里长城。

通向长城下席天幕地、无边无际的草海,通向塞北辽阔的众神山,犹如宝石的呼伦贝尔大泽与仿佛玉带的绢河。

在那穹庐般笼罩四荒、天苍苍野茫茫的神州尽头,自有一片广袤的天地。

——卷一·森罗万象·完——

第27章 北归

夜, 铜官县荒郊,六千人聚集于一望无际的黄土平原上露宿。

风起,初夏时节深夜仍有寒意,十六胡余部众已纷纷入睡,远方群山间传来隐约的狼嚎, 山川的影子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

天际悬挂着北斗七星, 夏夜星河犹如光粉洒在天空中, 灿烂无比。

大地上,陈星裹着毯子,面对篝火出神。

自离开阿房宫后, 项述便沉默起来, 一众部下也不来打扰三人, 只在旷野孤树下升起篝火, 更无人来与项述套近乎。唯独陈星、项述、冯千钧三人静静坐着。

冯千钧解开裹尸布, 现出内里兄长冯千镒佝偻的身躯,在铜水畔搭起柴架, 一把火烧掉了兄长的尸身。

火焰燃起, 吞噬了冯千镒的身躯, 他的双腿齐膝以下被截去, 长期使用轮椅导致四肢萎缩,就像小孩儿一般。一阵风吹来,飞灰升上天际。陈星隐约看见一道若有若无的光痕不断上升, 飞往天际灿烂如带的星河。

项述抬起头,只见一道宽阔绚烂的光带重叠在银汉之中, 犹如巨大的河流,途经夜空。

“你看见了?”陈星说。

项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天脉,”陈星说,“天地间一切‘道’的归宿,老子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活在人间的万物,在某一天脱离了器的形体,都将归入大道之中。”

项述说“那就是天地灵气?”

“不,”陈星说,“天脉与地脉,俱是较灵气更上一级的河流。”

随着兄长的尸身化作灰烬,冯千钧以匣装了骨灰,回到两人面前,擦拭一枚小小的玉牌,翻过来对着篝火余光端详,上书数字大汉驱魔师冯。

“西丰钱庄从前最大的据点在洛阳。”冯千钧说,“大哥随父亲接手家业时,我在会稽学艺。七岁到十六岁这段时间,两三载才见一次大哥。”

陈星裹着毯子,沉默不语,他知道这个时候,冯千钧需要说说话,以排解内心的苦闷。

冯千钧又说“那时的洛阳,尚隶属于慕容氏所建的‘燕国’。”

西丰钱庄于当时天下名都洛阳置办了富可敌国的产业,并与南方晋人保持了一定的联系,暗中筹备举兵驱逐诸胡的大业,以等待时机,迎接晋军复国。

后来苻坚派人攻陷大燕,一夜之间城破。慕容宗室尽数为俘,投降苻坚。也正是在这场战争里,冯千镒带着家人,仓促逃离,奈何兵荒马乱,家兵尽数战死,妻子遭乱军所杀,两个孩子俱死于战乱。自己也被战车碾断双腿。

冯千钧骤闻噩耗,立刻北上,四处寻找兄长下落,数年后终于在长安找到了兄长。

冯千镒并未多提往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这是大业之路必须面对的,既然大燕已亡,眼下的目标,便是苻坚。而慕容氏同为灭国之臣,反而可试着拉拢加以利用。

“还记得初见清河那一天,”冯千钧出神地说,“她与弟弟慕容冲被关在深宫中,哥哥派我去给她送点采买的首饰,慕容冲不爱说话,她倒是高兴得很,问我叫什么名字…问我洛阳的牡丹开了不曾,问了许多北方的事儿…”

“…大燕灭国后,我已有三年不曾去过洛阳,只得编些谎话来骗她。”冯千钧回过神,朝陈星勉强笑了笑,又道,“回家告诉大哥,大哥只说,洛阳也好,关中也罢,幽州、雍州,全是咱们汉人的地方,鲜卑人又有什么脸,将洛阳当作故乡?”

听到此处,项述起身走了,将谈话的空间留给陈星与冯千钧两名汉人。

冯千钧无奈笑笑“可是大燕慕容氏,乃是被灭在一个汉人手中。王猛听命于苻坚,打赢了这场仗,亦导致四关之中,生灵涂炭。他们也瞧不起王猛,因为他做了苻坚的官儿,天驰,你恨他们么?”

陈星想起了父亲的死,再看不远处席地而躺、靠在一块石头上的项述。

“我爹生前说,胡人也好,汉人也罢,”陈星缓缓道,“俱是这泱泱神州的住民,五胡南下,死伤者众,无辜老百姓们死于战火。可晋时八王之争,哪一次又不是这般?衣冠南渡的汉人尚有报仇的念头,换作死在八王之乱中的士兵与百姓,又上何处找人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