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群在两人身周飞舞,伴随着嘶哑的鸣叫,项述竟仿佛十分畏惧这鸦群,双目现出血红色,而狼群则在迷雾中四散,开始与群鸦搏斗!

“项述!”陈星不仅没有退后,反而奔上前去,但就在他距离项述不到二十步之时,侧旁一刀斜斜挥下!项述本能地举剑,格开那一招,黑铠武将却再次出现在雾中,伴随着疯狂乱叫的群鸦!

“乌鸦…乌鸦…”项述颤声,并全身发着抖。

陈星挡在项述身前,抬起手,以心灯朝雾中照去,那黑铠武将一击不得手,便隐入了迷雾之中。陈星刚一转身,喊道:“项述!你…”一句话未完,脖颈倏然被项述扼住!

“我说了…让你不要跟来…”项述带着危险的气息,双目就像冯千钧入魔之时,化作血红色,怒吼道,“为什么每次都要擅作主张!”

“你…入魔…了…”陈星呼吸着那冰冷的雾气,头晕目眩,此处的怨气与长安镜中世界的似乎又有不同,那阵浑浊的白雾仿佛伴随着呼吸,几乎是要渗入三魂七魄里去!必须马上唤醒他!

寒冷雾中,陈星脑海内顿时出现了家破人亡的火海…他果断祭起心灯,守在心脉之中,挡住了冷雾的入侵,继而抬起手,白光爆发,喝道:“出…魔!”

项述被那刺眼白光一闪,受到的震撼远大于冯千钧,兴许这就是驱魔师与武神冥冥之中的联系,顿时稍稍松手,陈星觑到空当,一手按在了项述额上!

项述放开双手,睁大双眼,眼中倒映出陈星光芒万丈的身影,颓然跪倒在地,陈星增强心灯力量,按在他的额前,将他按倒在地。陈星脑海中轰然一闪,在那白光的连接之中,蓦然闯入了项述那无边无际的思海之中!

“心灯…”那声音在迷雾深处道。

雾气再次卷来,黑铠武将等待的显然就是这一刻,一刀挥下,肖山却从侧旁冲出,抬起爪子,架住了武将的一招!

第37章 白鹿

铿然兵器交击, 黑铠武将亮出左手,竟手持另一把龙爪, 与肖山相斗,肖山蒙住口鼻, 摒住呼吸,动作明显地慢了许多, 不时要退出迷雾, 却总能及时在黑铠武将举刀斩向项述与陈星时, 冲进来将它的刀刃架开!

陈星双目涣散, 那一刻, 心灯的力量源源不绝地被注入项述体内, 周身经脉犹如闪烁着白光的溪流江海,缓慢地汇集向一处, 直到在项述胸膛处交汇。

轰然一闪, 陈星蓦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旷野荒地上,是了,这是项述的思绪。

天地茫茫, 项述跪在旷野中央, 面前摆放着在白布内不断挣扎的一具尸体,他喘息,并发着抖, 缓慢解开裹尸布面部的头套, 只见内里露出父亲述律温已成活尸的、灰色的狰狞面容。

群鸦在天空中盘旋, 觊觎着地面的尸体。

“项述!”陈星飞奔而来,喊道,“快醒醒!你入魔了!”

项述充耳不闻,拿着匕首,一手疯狂发着抖,无论如何难以朝尚在活动的父亲挥出匕首。

乌鸦声一阵接一阵,越来越大,最后项述猛地一匕刺下,正要将亡父肢解以供天葬之时,陈星扑向他,一把抱住了他,右手牢牢握住了项述的匕锋!

“醒醒!”陈星喝道。

项述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陈星,陈星手掌中鲜血四溅,一阵剧痛传来,却知道这只是幻觉。紧接着陈星把项述的头搂在肩前,项述手中匕首“当啷”落地,心灯强光爆发出去,犹如光芒大海。

隘谷之中。

迷雾缓慢从两人身边退去,群鸦朝中央扑来,瞬间怨气朝着黑铠武将身上一收,只见那武将左手一爪,把肖山当场撩飞出去,肖山一头撞在山崖上,头破血流,摔了下来。又是一刀落,眼看就要将抱在一起的项述与陈星同时刺穿时。

阿克勒王醒了。

阿克勒王爆出怒吼,拾起一旁武器,朝那黑铠武将狠狠撞了过去!

白光再一收,如惊雷绽放,回到了襄阳城地底的牢狱之中,项述醒来,稍稍睁开双眼,嘴唇微动,似乎想说句什么,黑暗里,陈星全身笼罩着温润的光,低头看他。

“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了。”陈星喘息着说。

项述缓缓道:“我本想救我爹,没想到却杀了我爹,最后我迫不得已,我也害怕…只得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便将他…天葬了…”

陈星怔怔看着项述,答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他变成了活尸,再认不出你来了。”

项述:“我…我不知道,从此之后,我实在无法、无法忘掉那天…我甚至不敢让任何族人看见,独自坐在旷野里,一刀一刀,将我爹他…”

陈星低下头,以额头抵在项述的额头上。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陈星喃喃道,“你所天葬的,不过是一具被人利用的皮囊,他的三魂七魄,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早已归入了天脉。”

“你看,星河万古如是,”陈星抬起头,黑暗的囚牢化作无边无际的夜幕,“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条江河之中的生灵。”

项述渐渐平静下来,抬起手,仿佛想触摸那缥缈难及的夜空星河,哪怕在这万法归寂的长夜中,仍然有无数星辰在闪烁着炫目而灿烂的光。

陈星握住项述的手,低声道:“就像阿克勒王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过是为了查明他儿子由多的真相…你爹知道了,一定不会怪你。”

项述点了点头。

“醒来罢,护法。”陈星抱着项述,跪坐在地,闭上双眼,沉声道,“出魔。”

蓦然隘谷内白光炽盛犹如雪崩,朝着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陈星无力侧躺在地,项述抓起重剑,以肩一扛,抡出黑夜里闪烁的强光。黑铠武将在空中翻身,群鸦扑来,然而下一刻,那扇形的白光之中,重剑奇异地幻化为一把巨弓!

陈星:“!!!”

项述也未明白发生何事,却当机立断,将发光的弓弦一拉,紧接着漫天白光箭矢洒去,空中的乌鸦尽数中了光箭,爆作黑气消失。

巨弓再变幻为重剑,项述持剑朝黑铠武将一指,正要冲上前时,那武将却平地化作黑火流星,飞向南面,就此彻底消失。

项述不敢再追,转身望向地上的陈星,陈星只觉方才竭尽全力发动心灯后,心脏处一时抽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陈星?!”项述单膝跪地,要将陈星抱起,陈星却勉强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有点伤了魂魄,”陈星喘了一会儿,答道,“休息会儿就好。”

那冰冷的寒雾渐渐散了,肖山却大喊一声,满头是血,朝着他们冲来,项述警惕持剑,肖山却不理不停,从两人身边掠过,冲向隘谷最深处去。

项述眉头深锁,陈星待要问明经过,项述却道:“我本想引开那怪物,不料却阴错阳差,踏入谷地,发现了阿克勒王…”

“起来,进去看看。”陈星总觉得这深谷内有着太多蹊跷,“阿克勒人呢?阿克勒!”

陈星惊叫,快步冲向石壁旁,只见阿克勒王躺在一块石头下,脖侧全是血,正是先前为了保护二人,而被那黑铠武将挥刀,斩断了脖侧血管。

陈星手忙脚乱给他止血,却已明显止不住了,项述按住阿克勒王的伤口,阿克勒王半身全是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项述抬眼看陈星,陈星哭得不能自已,咬牙朝项述摇头,救不了了。

项述只得握紧了阿克勒王满是鲜血的手,阿克勒王却勉强笑了笑,嘴唇稍动,两人辨认出他的口型是“那多罗”。

——陈星亲手接生,大单于述律空为其起名的孩子,阿克勒王点点头。

陈星抹了把眼泪,项述则将重剑放在一旁,跪在地上,以匈奴语朝阿克勒王说道:“族人的安危尽可放心,阿克勒王,由多之痛,孤王亦会为你解决。你已弥补了曾经的过错,但请随龙神一同归入天地。”说着又示意陈星不要再哭,做了个示意动作,让他把眼泪擦干。

阿克勒王于是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两人沉默相对很久,陈星长叹一声,哀伤之情尚未消弭。

隘谷深处又传来一个声音,缓缓道:“两位,请进来吧。谢谢你,心灯执掌,我终于…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自由了。”

陈星蓦然抬头,项述抱着阿克勒王的尸体起身,两人一同面向隘谷深处。

迷雾全部散去,只见隘谷内现出一条林荫小路,路边全是黑色的、枯萎的死树与干涸的河流,犹如被怨气盘踞日久,成为了孤独的死寂隘谷。看这遗迹,若在天地灵气充沛时,想必是极为幽清的美丽仙境。

陈星捡起地上的龙爪苍穹一裂,随着项述走进隘谷内,只见那是一块巨大的墓地,但所有的墓穴都已空了。

重重枯萎藤蔓纠缠之处,墓地尽头高处上,有一个干涸的湖泊,湖泊的另一头,只听那声音又道:“这里是古匈奴人的墓地,你们可将阿克勒王放在此处。”

项述将阿克勒王的尸体放在其中一个墓穴之中,那声音又说:“现在上来罢,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干涸的湖泊被重重枯树包围着,若在生机盎然时,此地有山,有湖,有瀑布,长满了盘根错节的巨树,如今却已成了阴森的鬼地。

干旱湖泊中央有一个小岛,岛屿上,树下坐着一名看上去与陈星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年,而肖山蹲坐在一旁,像狼一般,抬起一脚来不停地挠耳朵背后,又叽里咕噜地朝那白衣少年比画着什么。

“我叫陆影。”那少年低声说,“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坐着与你说话,中了尸亥的魔神血之后,耗去了我所有的力量。”

陈星隐约有种预感,他们确实来对地方了。

肖山挠完痒后,挪了个地方,挡在那名唤陆影的少年身前,不信任地打量项述。陈星把另一个爪子递给他,肖山接过戴上。

“我见过你。”项述忽然说。

“我也见过你,”陆影说,“你是人族大单于述律温的儿子、敕勒川的小主人,多年前我远远看见你一面,就在巴里坤湖畔。”

“人族…”陈星说,“你是…等等!你!你是…”

陆影疲惫地说:“不错,我是妖。”

这时候,陆影稍稍转过身,在星光下,陈星看清了他的全貌,蓦然惊呼一声!

陆影先前朝向他们的半身是个俊秀清隽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然而隐藏在阴影里的半身,却已腐烂得露出森森白骨,黑色的内脏隐约可见。陈星快步上前去,跪坐在陆影身前,检查他的异常。

肖山顿时紧张起来,陆影却示意肖山没关系,说:“肖山担心我的身体,还请两位见谅。”

项述缓缓走到他们身前,打量肖山与陆影。

“他也是妖么?”陈星一边为陆影检查,一边瞥了肖山一眼。

肖山于是爬到陆影身后去找东西。

陆影答道:“他是你们人族,只是狼神临死前,为了救他性命,将妖力渡给了他。”

“狼神又是谁?”项述皱眉道。

“是龙神烛阴陨落人间以后,与我一同守护神山卡罗刹的另一位神…对你们驱魔师而言,应当唤作大妖怪才是。”

“唔。”陈星检查了陆影的身体,只见他大半身都已腐烂,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毒素侵蚀,实在是无能为力。

“救不了,”陆影说,“若非万法归寂,尚可一试。数百年来,我已想尽了所有办法,世间能为我驱散魔气的,唯有心灯,但如今的你,不行。”

陈星皱眉道:“魔气。”

“中了魔神血后,我的五脏六腑都在腐烂,”陆影答道,“只有调集天地灵气,以心灯强行净化我的肉身,方能救我性命。”

肖山又从陆影背后那棵树的树洞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琥珀腰牌,递给陈星,示意他拿着。

陈星:“?”

陆影低声说:“这里面封存的,是凤凰的骨灰,我更曾想过,兴许凤凰百年一次浴火重生的力量,能顺便为我重铸身躯,不过万法归寂后,就连凤凰亦无法再轮回了。保存它,等待万法苏生的一刻,说不定它还有浴火重生的机会。”

陈星低头看那腰牌,只见琥珀中封着少许闪光的灰烬。他曾从书上读到过,凤凰百年一轮回,在三昧真火之中燃烧殆尽,而在灰烬里,则将诞生出新的雏鸟,浴火重生之际,所释放出的强大力量,若妥当引领使用,还能为人重塑身躯,甚至起死回生。

现如今,凤凰只剩下一捧小小的灰烬,应当是在燃烧殆尽时,再也无法复生了。

“会有这一天的。”陈星简单地用衣服盖住陆影那腐烂的半身,思考良久,看了眼项述。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陆影微笑道,“可我已等不到了,所幸你与护法武神还是来了,让我有尊严地等待这最后一刻。”

项述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影朝肖山招了招手,肖山便过来,舒服地躺在陆影怀中。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陆影出神地答道,“两位请坐罢,我想你们不远千里前来,想必已经知道了不少事,希望听我讲述以后,能让你们找到答案。”

陈星说:“万法归寂。”

项述道:“克耶拉。”

两人在陆影面前坐了下来,肖山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躺在陆影的怀里,开始打呵欠了。

陈星果断切入了重点,说:“这座山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为什么事情会从这里开始?”

“从卡罗刹开始,”陆影答道,“这是你们得到的线索?”

陈星展开地图,朝陆影出示,肖山打完呵欠后精神稍振,接过来,正看反看,左看右看,倒过来看。

“正如先前所言,这是龙神烛阴陨世之处,”陆影想了想,道,“还是从烛阴身上开始罢,根据古籍记载…”

“暌目为昼,瞑目为阴,”陈星说,“它是万龙之始,世上的第一条龙。”

“不错。”陆影礼貌地点头,接续道,“烛阴大人令时间流动,推动天地脉,形成时光的巨轮,正如盘古大神撑天踏地一万八千载,烛阴亦以神力推动了时间,令天地脉轮转不休。及至许多年后,它终于陨落在此地,化作你们面前的卡罗刹群峰。”

“而我与狼神,则是在它陨落后的守墓者,得到烛阴大人的龙力后,我等化身为妖。狼神主掌白昼,我主掌长夜的梦,除此之外,烛阴大人尚有一名龙子,名唤噎鸣,如今已不知下落。”

“你活多久了?”项述疑惑道。

“四百余年。”陆影答道,“狼神与我不像凤凰,并非魂魄轮回重生,而是以妖力代代相承。十二年前,狼神察觉东南方有一场异变发生,于是独自前往。”

“东南方是…”陈星皱眉道。

“哈拉和林。”项述答道。

陆影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天,也是像如今一般的冬夜。”陆影说,“狼神从哈拉和林带来这孩儿,且身负重伤,将所余的最后一点妖力,渡给肖山,便撒手而去。我试过了所有的办法,欲为狼神去除这毒素,却也不慎染上…”

项述只想知道这腐化少年究竟与魃群有多少内情牵扯,对方却绕来绕去,未曾说到重点,内心略有点不耐烦起来,眉头微微拧着,陆影却已察觉到了,示意不要着急。

“这到底是什么毒?”陈星知道自打万法归寂以后,不仅驱魔师,就连世间的妖怪,亦已妖力式微,设若灵力还在,这等大妖怪哪怕无法自行驱毒,至少还可依靠躯体再生的力量,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魔神血,”陆影说,“这就是凡人死后,化为‘魃’的原因。它来自于比人间历史所记载更古老的,上古时代的一只强大怪物。”

陈星:“…”

树下诸人一时肃静,肖山已躺在陆影怀中,安静地睡着了。

“哪一位?”陈星说,“史籍记载中被称作‘魔神’的,我记得,只有一位。”

“就是那一位,”陆影答道,“你猜得没错。”

蚩尤战黄帝于阪泉,其后败,黄帝轩辕氏分蚩尤之尸,头、四肢、躯干、心共葬于神州七处。

“魔神所留下的血,”陆影又说,“能唤醒往生之人,召集他们为它而战,即是魃所出现的缘由。”

陈星蓦然想起来了!也即是说,当初克耶拉让项述之父述律温饮下的,就是掺杂了魔神血的药剂!

项述沉声道:“克耶拉就是他的化身?”

陈星马上道:“不可能!蚩尤若真要成功化出人形来,现在神州就不是这模样了。”

说到这里,陈星竟是生出少许畏惧之心,先前他围绕着“魃”假设过许多可能,但所有推测,都建立在“妖”的这个种族上。或是邪术使然,或是某种妖怪引发的异变,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面临的真正敌人,竟是蚩尤!

蚩尤是什么地位?它可是上古的兵主!天下的战争之神!哪怕轩辕氏,亦须借助天帝、玄女、风伯雨师与神龙的力量,连年大战后才打败了它。且无法完全根除蚩尤之患,只能将它的尸体分开后封印在神州大地的七个地方。

再几千上万年过去,这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了!若蚩尤复生,这是神级的大魔头,世间根本不可能有人是它的对手,一个照面就将灰飞烟灭!

项述却不知汉人的传说,只皱眉道:“那么克耶拉又是谁?”

“克耶拉?”陆影想了想,说,“虽不知你所指何人,但我猜测,应当就是尸亥。”

项述欲再描述,陈星却以眼神制止,缘因他能清楚感觉到,陆影的生命正在流逝,只怕时间不多了,此刻已是回光返照之景。

“尸亥是魔神的部下,”陆影闭着双眼,缓缓道,“我甚至不记得他是何时出现在这世上的,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是,他比我与狼神活得更长,兴许也是上古之世的遗民。根据狼神临终所言,尸亥兴许早在多年前就已脱离墓穴而出,毕竟神州大地,匈奴人与南方的汉人连年交战,引起了太多的变动,这一切的原因,已不可考了。”

陈星见陆影声音渐低,说:“你已经很累了,陆影,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会儿。”

“不要紧。”陆影睁开双眼,强颜欢笑道,“十二年前,尸亥第一次回到北方,令我身染重疾,随着腐化日渐加重,我所余无几的妖力,亦遭到了怨气的影响,你们一路所看见的墓地,乃是匈奴人埋骨之处。”

陈星想到陆影说过自己“主掌长夜的梦”,被污染以后,想必梦境也化作了噩梦,正如项述在迷雾中想起了过往一般。于是问道:“所以,这些活尸也发生异变了?”

陆影摇摇头,说:“数年后,正在我全力对抗腐化之时,尸亥第二次来到了北方,他很有耐心,等到我已被魔神血腐化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前来找我。并带来了一具凡人尸体。这名凡人,生前名唤司马越,曾与匈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陈星:“大晋的东海王司马越!”

陆影点点头,说:“我隐居山中已久,不知人族恩怨,尸亥劝说我归顺于魔神大人,建立起一个再没有死亡的人间…”

陈星难以置信,在枯岛上来回踱步,说:“疯了,真是疯了!”

陆影稍稍喘息了一会儿,答道:“生老病死,乃是天地轮回,若无死,何来生?没有痛苦,何来欢乐?光阴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没有告别与离开,又何来世间繁华、生生不息?自然,尸亥的提议,被我拒绝了。”

“其后,司马越与我一战,断去我能号令百兽的双角,并将它带去。”陆影说道,“如今我只能留在卡罗刹山中,苟延残喘。”

肖山这时候又醒了,见陆影开始咳嗽,便伸出手,来回摸他的胸膛,陆影便摸了摸肖山的头,又说:“又一年后,就在肖山九岁那年,南方又来了一个人,乃是阿克勒人的世子,生前名唤由多。”

第38章 托孤

“我一见由多, 便知道他也饮下了魔神血。”陆影说, “尸亥让他前来的目的,则是想利用他生前的身份, 唤醒卡罗刹山中沉睡的、死去多年的匈奴人祖先,带着这活死人军队南下。我以所余无几的力量,镇抚了由多,让他暂时沉睡…再寻找敕勒川下的人族…”

项述说:“那是你我第一次见面。”

“是的。”陆影强自提气, 已快不行了,镇定道,“但述律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有好生之德,并未跟着我回到卡罗刹, 我只是没想到, 你竟然在最后,成为了驱魔师的护法,可见冥冥之中, 缘分自有注定。”

陈星追问道:“后来呢?”

陆影说:“再后来…我的力量不断衰弱, 直到今岁深秋, 司马越再临, 驭使食腐为生的鸦群, 开始攻击白鹿林也即是此地, 我迫不得已, 放弃匈奴人由多, 封闭了峡谷。于是由多带着众多匈奴往生者,一夜间挣脱了我的束缚,离开卡罗刹。”

“司马越仿佛奉命前来,污染了此地。”陆影轻轻地说,“肖山被我逐出山去,我想让他前去求生,他却为了救我,始终在山外兜圈子,最后转向南方,无意中碰上了你们。”

肖山看了眼陆影,明显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陆影又说:“肖山从阿克勒王的装束上判断出,他应当是由多的长辈,于是便将他带了回来,在峡谷外徘徊时,司马越出现了,打败了肖山,夺走他的武器并将人抢走。肖山十分着急,最后碰上了你们。”

陈星吁了口气,望向肖山,说:“你也真不容易。”

肖山像头小狼般“嗷呜”了几声,拉着陈星,让他靠近陆影,又指陆影腐烂的半身,意思是让他给陆影治疗。

项述说:“现在司马越也逃了,看那方向兴许是敕勒川,卡罗刹危机得解,但我们得尽快回去。”

陈星内心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一部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的谜,一时众多事件纷繁错杂,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尤其想到自己的敌人,竟是蚩尤这一点上…

“走吧。”陈星心思忐忑,此去距离敕勒川有十余日路途,正要道别时,项述却拎着他的衣领,让他站好。

“定海珠在什么地方?”项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