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商量的余地!”项述沉声道,“敌人不是魃军,你的心灯发挥不了作用。”

“那么取回狰鼓,你会用么?”陈星上前一步,眉眼间带着焦灼。

项述:“我会带回来给你。”

陈星说道:“王子夜用怨气…”

“没有商量的余地!”项述怒吼道,“听不懂?!在这里给我待着!不允许离开皇宫一步!”

项述一吼,王者威严全开,皇宫内所有人不寒而栗,陈星一路上已习惯了与从前不一样的项述,凡事都好商好量,竟是渐渐忘了他充满威势、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一面。只见敕勒川人等,从来无人敢顶撞他,平日一定都对他充满敬畏,只要下了决定,就没人敢驳回他,何况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项述带着明显的怒容,伸指朝地面遥遥一点,意思是留在此处,继而转身离开。

陈星站了一会儿,心想这家伙脾气还是改不了,于是道:“去个人,帮我将药房里的朱砂取来。”

项述在武士们的簇拥下匆匆离去换铠。陈星回忆守御墙的法阵,准备在地上画阵,然而就在这皇宫之中,四面全是怨气,反而隔绝了天地灵气的力量,如同一个屏障般罩住了宫殿。

忽然间,陈星想起一事,马上转身,跑向皇宫后廊。

第105章 醋意

陈星冲过沿途胡人, 喊道:“开门!”

把守后院通道的车罗风道:“你疯了!外头的怪物要冲进来了!”

皇宫后的庭院内满是白骨,正此起彼伏地攻击正殿。

拓跋焱与一伙胡人正在守卫一扇窗户,见陈星跑了过来, 问道:“做什么去?!”

“让我出去!”陈星大声道。

项述已不见踪影,车罗风牢牢把守后门与数扇窗, 怒道:“不行!”

拓跋焱却不听车罗风号令,侧身挡住陈星,调转长戟, 以肩膀一撞, 撞开了一扇窗,继而伸手在陈星腰上一揽,纵身跃起,踏上窗台。

甚至用不着出力,外头探入一只白骨狼,瞬间就咬住拓跋焱, 将他与陈星一同拖了出去!紧接着位于其后的柔然武士躲闪不及,也被咬住拖出皇宫,发出惨叫声。

车罗风顿时色变, 吼道:“封上窗子!给我封上!”

四面八方全是骸骨,天空中不停地有乌鸦、雁、鹰的尸骸, 犹如暴雨般轮番扑下, 骨刺在拓跋焱脖上、身上划出血痕, 拓跋焱抖开长戟, 带着陈星一路朝外冲。

“你要找什么?!”拓跋焱竟是什么都不问, 单枪匹马就这么开路朝庭院里冲。

陈星看见了那座石塔,喊道:“去塔前!”

他记得那座石塔,上一次来时万法归寂,石塔下有现成的守御阵,令他非常好奇,塔内究竟存放着什么法宝。现在万法复生了,这座塔被法术封起的门已经可以打开了!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可供使用的法宝…

但骸骨实在太多了,陈星跑上庭院高处时一回头,顿时看见了一个极其壮观的场面。

整个匈奴皇宫外,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尸骨,犹如被一座骨山所淹没,而这骨山上还弥漫着怨气,正是这层怨气屏障了天地灵气的流动。

骨象正沿哈拉和林四处街道前来,不断逼近皇宫正殿,白骨开始收拢,绞杀这座巨大的宫殿,宫殿受到朝中央挤压的力量,外围砖石开始缓慢崩解。

幸好出来了!再这么下去,整座皇宫便将坍塌,躲藏其中的十余万人,也势必将遭到活埋!

陈星一见之下顿时魂飞魄散,喊道:“我得把那道门打开!”

拓跋焱身上、头上已全是血迹,奈何两人一出现,骸骨便如暴风般朝他们飞来,纠缠在石塔外,令拓跋焱难以近身。

“太多了!”拓跋焱喊道,“我去将它们引开!”

陈星已分不出那骨头的类型,被各族宰杀后废弃的牛羊尸骨、被秃鹫啄食后的动物死尸,已自动地重新组合,聚集成无数奇异的怪物,朝他们扑来。

陈星难以靠近石塔,就在此刻,不远处,宫殿内发出一声巨响。

项述一身铁铠,撞破窗口,赤手空拳地冲了出来!

陈星:“项述!”

项述撞进了骸骨暴风之中,拖住拓跋焱,一脚将他踹开,把他踹回宫殿里去,再抓起被白骨拖出的柔然卫士,以肩膀一撞,撞回宫内。

顷刻间项述已来到石塔前,他戴着一具覆面头盔,陈星看不清他的面容,忙喊道:“我得打开这个石塔,才能开启守御墙!”

项述转身挡在陈星面前,动作快得陈星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一瞬间便将聚集在石塔前的骸骨全部轰了出去。

陈星喘息不止,项述一把揪住他,怒道:“开门啊!”

陈星:“马上!马上…你让我冷静下…”

项述转身,以背脊朝向石塔,面朝满庭骸骨,被轰碎的骸骨落了满地,再次开始组合,聚集成无数动物形状,据地爬来。

陈星一手按在石塔上,另一手朝向天空,引来天地灵气,同时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上一次…这些骨头,是可以拆碎了重新聚集,从地底冒出来的…这回为什么…”

“开门!”项述吼道。

“在开!”陈星已被项述吼得有点抓狂了。

整座石塔亮起光芒,四面八方的骸骨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在这一刻同时发动,朝着石塔前的项述与陈星飞扑而来!

“还没打开?!”项述蓦然躬身,迎着骸骨撞了上去!

“开了开了!”陈星喊道,“马上!给我开啊!”

皇宫上的尸骨去了近半,全部涌向石塔前的二人,刹那天地间一片昏黑,项述不得已转身抱住陈星,以背脊抵挡骸骨军团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陈星竭尽全力,将所有的灵气注入石塔,心灯光芒一闪!

巨响声中,砌起石塔的砖石飞开,解体!

那一道爆破顿时炸开了周围的骸骨,现出石塔核心处的祭坛,祭坛下是个守御墙法阵,符文旋转,中央现出了…

…锈迹斑驳的一面盾牌。

“是什么!”项述在那短暂的空当里抬头看了眼。

“是是是…这是什么?”陈星道,“这是什么啊!是个盾!你快拿着!说不定有用!”

没有法宝发出的光,也没有守御墙发动的效果,骸骨只是被石塔解体的刹那挡得一挡,便又前赴后继地冲了上来。

“给我!”项述的一身铁铠在不断冲击下发出声响,不得不以手臂抵挡。

陈星当机立断,抓住盾牌,把它拖出了祭坛,说道:“还要一会儿!”

继而他把白虎幡与驺虞幡一起压了上去。

“还要多久!”项述一抖那盾,只见它锈得快碎了,奈何手上只有这么一件武器,只得侧身,左手持盾,一招漂亮的盾击,挥开冲到面前的豹骨。

“可能还要十二个时辰!”陈星将白虎幡与驺虞幡交叉放好,祭起心灯,注入底下守御阵中。

项述:“…”

一条蛇骨刹那转身,抖开刺藤般的骨鞭,朝着两人卷来,项述怒喝,朝着那骨鞭冲了上去!

铿然声响,盾牌与骨鞭相撞,锈迹斑斑的铁盾被毁成了碎片。

项述:“………”

陈星依旧闭着双眼,竭力催动守御墙法阵。

“快了快了!”陈星道,“比我想象中的快…项述你在做什么?”

陈星一回头,看见项述抓住那蛇骨的尾巴,将它抡了起来,挥开周遭永远也杀不完的骸骨,马上低头,避过骨鞭,抓狂道:“你当心 点啊!”

项述简直要被陈星气炸了。

下一刻,白骨军团再次聚合,围在石塔周遭,突然一下全部不动了。

项述知道这是爆发冲锋的前兆,马上转身,从背后抱住了陈星,正要就地打滚避开时,陈星已点燃了祭坛周围一圈里的最后一个符文。

“心灯!”项述喝道。

那一刻四周突然暗了下来,铺天盖地的尸骨全部冲上前,祭坛上却光芒一闪,项述全身爆发出强光,挡住了尸骨的第一波冲锋。

继而祭坛上爆出一道白色光柱,通往天脉,四周扩散出一股冲击波!

冲击波掠过项述与陈星的身躯,横扫开去,形成一道光幕,受到光幕冲击的白骨顿时七零八落,犹如被飓风吹向远方。覆盖在皇宫上的重重白骨如同一张巨大的毯子被掀起,卷向晦暗天空,再在狂风下支离破碎。

光幕以皇宫为中心,扫过整个哈拉和林,并不断扩展,最终在外围城墙前安静地停了下来。

骸骨堆满了哈拉和林外围,犹如海潮般缓慢退开,朝着北方撤走。

陈星满头是血,疲惫喘息,难以置信地望向远处。

安全了。

“这个守御墙一定是位大驱魔师建起来的,”陈星走进皇宫,欣喜道,“太强了,简直是太强了!要由我来布置,顶多只能保护皇宫…”

项述将头盔扔在地上,发出“当”一声响,回到皇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揪住车罗风。

“你居然让他就这么出去了?!”项述咆哮道。

车罗风恼火至极,说道:“劝不住!拓跋家那混账带他出去的!”

项述将车罗风推到一旁,铠甲上已有不少地方凹陷下去,头发披散,握紧了拳,站在宫殿中央直喘气。石沫坤已率领部下重新打开皇宫四门,百姓们看见自己安全了,却依旧不敢走远,围聚在皇宫外四周。

拓跋焱头上、身上全是被白骨妖魔抓出来的血,倚着长戟,靠在宫门前喘气。

陈星过去,朝项述说:“先前交给你的盾呢?让我看看,说不定…”

项述却粗暴地将陈星拦到一旁,不让他靠近自己,没有回答。

陈星:“!!!”

殿内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先别生气。”陈星说,“项述,接下来…”

“我看你不如还是换个护法,”项述冷漠的声音道,“让那小子跟着你罢。”

陈星:“……”

陈星呆呆站着,感觉到项述生气了,忙焦急地追在他的身后:“我错了,我错了!项述!对不起!我…你让我哪里都别去,我一时没想这么多,只想起那座石塔…”

项述却不理会陈星,走出宫外,吩咐道:“石沫坤,调两千人给我,剩下所有的火油装罐,随军出发。车罗风,跟我出征。”

车罗风原本正看着两人吵架,被点到名时忽然警惕起来,问道:“去哪儿?”

项述:“巴里坤湖,抓周甄。”

车罗风看看四周,说:“这不是已经…”

“你去不去?”项述的声音里带着威胁之意。

车罗风恐怕被项述迁怒,只好回去换铠,顷刻间哈拉和林皇宫前集结起了人手。陈星知道项述多半是吃醋了,气他独自去石塔前却没有等他,反而让拓跋焱跟在身边。

队伍集结起来了,陈星快步跑了出去,项述只朝石沫坤低声吩咐几句,又远远地看了眼陈星。陈星正要上马,却发现没有自己的马,于是朝拓跋焱说:“帮我找匹马来。”

这么一耽搁,项述与车罗风已头也不回,离开了哈拉和林。

“大单于让你不要离开这里!”石沫坤说,“留在城中,守护你布下的法术。”

陈星说:“不会有问题的,只要你看好石塔。”

守御墙一旦设立,便能从天地灵气中汲取能量,经年累月地守护人族,当初在阴阳鉴中,张留以不动如山设下的结界历经三百年不破,王子夜想尽办法都进不去。要破坏它也须得有一定法力,陈星倒是不担心,设了个保护守御墙的法术,并嘱咐石沫坤,让人昼夜看守,将石塔附近的区域围起来,这么一来,便没有奸细能靠近了。

事实上就算有奸细来,凡人也无法破解这法阵,但陈星最后还加了一道防御。

“那个…妖王陛下,”陈星朝凤凰说,“如果哈拉和林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我会求你的哦?”

凤凰:“…”

陈星诚恳地看着凤凰,凤凰冷冷道:“你不是要去巴里坤湖么?”

陈星想了想,说:“假设哈拉和林有危险,那我想你也许会飞来找我,问我‘需要帮忙?’的时候,那我可一定会说‘要’的,对吧?”

凤凰:“…………”

重明的第三个愿望,居然被这么用,而且一切还全是假设,如果陈星开口道:“请您帮我守住哈拉和林”,自然便算达成第三件事了。奈何陈星说的是‘假如哈拉和林有危险’,也即如果没发生意外,就用不着这个愿望,而有意外的话,凤凰就得飞去找陈星,问他需要帮忙不,一旦陈星说“要”,重明又得赶紧飞回来,帮忙守城。

凤凰快要气死了,奈何终于窥见了一点点希望,只得不与陈星争辩,飞上皇宫顶部。

拓跋焱找来马匹,这么一耽搁,项述与车罗风已跑得没影了。陈星登上城楼,白毛风渐小了下去,天地间却依旧白茫茫的,视野尚不及三十步外。

这家伙去了哪儿?陈星催动心灯,项述一定感觉到了,只不理会他。

拓跋焱问:“大单于他为什么生气了?”

陈星一脸无奈,心想过往的具体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项述却怎么还记得对拓跋焱的敌意?那敌意仿佛是天生的,从第一眼看见拓跋焱开始,项述就没给过半点好脸色,仿佛下意识地将拓跋焱当作了竞争对手。

陈星本来觉得这全是自己的错,不该在项述尚未回来时便匆忙出去,可是当时事态危急,而转念一想,设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冯千钧呢?抑或肖山?那项述铁定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归根到底,正因为是拓跋焱罢了。

可他和拓跋焱也没什么啊,上一次阴差阳错被他一见钟情也就罢了,这回拓跋焱分明对自己毫无感觉,不过是为了苻坚才远赴塞外,这都能生气。

“ 他吃你的醋!”陈星没好气地说。

拓跋焱:“???”

拓跋焱明显很无辜,又问:“为什么?”

陈星:“不为什么,他乐意。”

拓跋焱:“…”

陈星:“得赶紧找到他…不对。”眼下这个推断,却又让陈星品出了别样的滋味。所以项述现在已经算喜欢他了吗?否则为何不针对别人,只针对拓跋焱?

凤凰飞来,停在塔楼一旁,说:“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陈星理直气壮道。

拓跋焱:“???”

“我去找他,”拓跋焱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吃醋,不过我得朝他解释清楚。”

“等等!”陈星忙道。

拓跋焱已下了城楼,翻身上马预备离城。陈星本来也得出城去,快步下来,却见阿克勒王来了,牵着两匹马。

陈星:“阿克勒王,你现在不能出去。”

阿克勒王说:“我的妻子、族人。”

风暴渐消,阿克勒王显然已知经过,又说:“你们不认识路,跟我走。”

陈星心中一动,阿克勒王明显对北方的路非常熟悉,当年正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带到哈拉和林。

“但你得答应我,”陈星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擅自动手。”

“唔。”阿克勒王答道。

陈星说:“以匈奴人的神龙之名起誓。”

阿克勒王答道:“我答应你。”

于是两骑出城,追上了拓跋焱。城外,白骨军团仿佛受到远方的号召,逐渐退去,雾气氤氲,覆盖了北方大地的平原。拓跋焱驻马雾中,正从杂乱的雪地印迹上,辨认项述与车罗风离开的方向。

“北边!”阿克勒王追了上来,说,“去巴里坤湖。”

“不是这方向。”陈星纵马,与拓跋焱跟随阿克勒王,进入了一片树林。

阿克勒王说:“这是一条近路,听我的。”

阿克勒王下马,沿着树林前进,陈星与拓跋焱也只得牵马改为步行。拓跋焱朝陈星问:“护法是什么?”

陈星:“…”

拓跋焱牵着马,小心地走在陈星身后。

“可以不回答吗?”陈星有点郁闷。

拓跋焱说:“大单于是你的保护者,你们已经有生死之许了,是吗?”

拓跋焱的思维仿佛与所有人都不同,单纯而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第一次他认识陈星时,毫无顾忌便朝他告白,失败后还找清河公主与苻坚帮忙说亲一般,陈星有时反而觉得,自己完全拿拓跋焱没办法。

“是的,”陈星如是说,“确实是一种有点像誓言或是约定的东西。”

拓跋焱说:“你在什么时候,与大单于订立了这个约定?”

陈星说:“呃…别问了,所以他看到我自己出去时,有点生气。这怪我,和你没关系。”

拓跋焱沉默不语,陈星回头瞥了他一眼,拓跋焱长得也很好看,俊美而英气,有种年轻武人特有的、单纯的气质。

“我梦见过你。”拓跋焱忽然说。

麻烦终于来了,陈星总觉得上一次对不起拓跋焱,拒绝了他,还救不了他,甚至连他死时,自己都不在身边,若以恍如隔世来形容,这一辈子他实在不想招惹拓跋焱。

“应该是你对我…印象有点深刻?”陈星马上否认道,“什么时候梦见我的?”

拓跋焱说:“就在你来长安之前。”

陈星果断道:“怎么可能?一定是你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