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焱说:“我梦见在长安的一个官府书阁里,你坐在我的对面,教我认字…那时的你一直在笑。”

“呃,”陈星嘴角抽搐,说,“我从来不笑,梦里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拓跋焱:“那天你在街上喊住我,匆匆一面,我没有认出来,过后越想越是奇怪,待翌日再见你时,方发现,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个可靠的人,魃乱以后,仿佛有一个声音,也仿佛是我自己在告诉自己,我们上辈子就认识,而且关系匪浅,让我北上来找你,你一定…一定能帮上我的忙,也愿意帮我的忙。”

陈星心道不会吧!这下怎么办?又要再来一次吗?

陈星今天本来心情就很糟,现在只是强打精神,假装听不见那句“上辈子认识”,朝拓跋焱说:“想帮忙,你得找大单于,没见我刚挨完他的骂吗?还不是你害的。”

这实在是胡搅蛮缠,拓跋焱却点头道:“对不起,我一定会朝他解释清楚,我不想因为我,害你们争吵,先前所说,那些想保护你的话,是我冒昧了。”

“你现在也…”陈星本想告诉他,“保护你”这种话,本来就很冒昧好吗!但对着拓跋焱这种人,他根本没法用寻常的思路与他沟通。

“我再多嘴问一句,你喜欢大单于吗?”拓跋焱说。

陈星心想你确实很多嘴。

“当然喜欢,”陈星答道,“你也看出来了吗?”

拓跋焱牵着马,说:“需要帮忙吗?解释以后,我可以告诉他…”

“别再问这句话了!”陈星说,“你让我想起那只鸟了!”

“你说谁?”凤凰飞来,朝陈星道。

阿克勒王:“…”

陈星:“…”

陈星马上朝阿克勒王解释,阿克勒王倒不太奇怪,儿子都变成魃了,出现会说话的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拓跋焱却道:“又是你!”

陈星:“不用帮忙,谢谢!咦?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哈拉和林吗?”

凤凰答道:“不打紧,哪怕眼下哈拉和林出事,孤王让它死个一半人族,再回去救,想来也算完成愿望了。”

陈星说道:“可是如果死了一个无辜的百姓,万一我在愧疚之下破罐子破摔,索性不救了,那可怎么办呢?而且这么大的打击,一定会让项述恨死我,而我失去了项述,也实在无法保证会不会一下变得精神错乱,想出什么奇怪的愿望来吧?”

凤凰:“…………”

拓跋焱:“你别这样,连一只鸟儿也希望能帮上你的忙,你就接受它的好意吧。”

凤凰又飞走了。

陈星简直不想与拓跋焱说话,但拓跋焱总是笑着,一脸阳光灿烂的,又让陈星没法骂他。

“或者,我可以假装向你求亲?”拓跋焱说,“在暮秋节上,邀请你去滑雪…”

“千万不要!”陈星听到这话时终于炸了,心想最开始就不该答应收留拓跋焱,对别人用这招也许行得通,可换了项述,一旦刺激了他,说不定就跑了!

“你别给我添乱,”陈星说,“否则我和你没完。”

“好吧。”拓跋焱有点郁闷,说,“不知为什么,我总想照顾你。”

陈星一手扶额,完全不知该如何接拓跋焱的话,幸而转眼间,阿克勒王为他解了围。

“我也梦见过你,”阿克勒王说,“在哈拉和林的宫殿中。”

陈星于是说:“那咱俩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拓跋焱道:“可你刚刚还说我一定是记错了。”

陈星:“是的,有问题吗?”

拓跋焱:“没有。”

阿克勒王说:“也许我们的相遇,不是毫无缘由,那种熟悉感…”

陈星微笑着拍了拍阿克勒王的手臂,来到树林边缘时,阿克勒王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坚定、有力地握住了陈星的手,稍稍低头,凝视他的双眼。

陈星:“…”

陈星忽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道:“那个…阿克勒王,你都这个岁数了,我看有些话,还是别不顾前不顾后的…”

“哎哎哎,”拓跋焱说,“放开他,你想做什么?”

阿克勒王对拓跋焱置若罔闻,握紧了陈星的手,说:“在匈奴人的传说之中,一世的情缘未了,下一生必然注定会再相逢…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似曾相识?”

陈星顿时悚然,改口道:“没有!我不认识你!”

“你是由多?”阿克勒王认真地说,“你是我的儿子的转世!”

“不是——!”陈星抓狂了,大声道,“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不要成天胡思乱想?”

阿克勒王说:“我总觉得,你就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认错!他的灵魂,住进了你的身体,他的**,如今正在荒野游荡…”

陈星:“怎么可能?!由多什么时候死的你告诉我,我都快二十了!不对我这会儿刚快到十七,转世投胎,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当心!”拓跋焱忽然喝道。

刹那一声巨响,犹如滚滚行雷绽放,无数漆黑的身影冲进了树林,雷电引燃了林中树木,大火焚烧起来。

“是魃!”拓跋焱舞开长戟,喝道,“陈星!跟我走!”

战马受惊逃离,面前突如其来出现了近千魃群,全是阿克勒族的往生者,雷电一阵接一阵,在外围不断收拢。陈星想起一事,马上道:“肖山!肖山!别劈了!”

远处,巴里坤湖畔。

雷电的巨响声惊动了项述与车罗风,两人一同朝湖的另一头望去,项述马上转身,奔向雷电覆盖的地点。

肖山脖上系着一条长围巾,站在高处,抬起一爪指向天空,引来纠结乱窜的雷电。司马玮则冲进了巴里坤湖畔的树林,带领阿克勒勇士集队,朝着树林中冲出的魃展开了徒步冲锋。

“住手!住手啊!”陈星被拓跋焱保护着,与阿克勒王从树林中逃了出来,与司马玮一个照面,幸而司马玮及时收住武器,差点把陈星斩翻在地。陈星大怒,一巴掌拍在司马玮头盔上,怒道:“是我!哎哟!好痛!”

肖山惊见陈星,收了苍穹一裂,飞奔下来,喊道:“陈星!陈星!”

陈星回头,问道:“你们在做什么?!这又是哪来的魃?!”

对面又有近千阿克勒族卫士,一见族长归来,纷纷吹起号角,开始撤退。

肖山:“我们在抓魃!它们全躲在树林里。”

陈星回头看,这伙魃显然是在树林中埋伏,再看远处,只见一名女子下马,快步朝阿克勒王奔来,与他紧紧相拥,正是王妃。

王妃挺着大肚子,竟亲自在湖畔督战,阿克勒族武士又纷纷集队,王妃朝肖山喊道:“接下来呢?别让它们逃了!”

陈星:“这里埋伏的,是由多?”

陈星马上明白了,一定是由多力战周甄不敌,改而回到巴里坤湖畔埋伏。而恰巧就在此刻,阿克勒王妃发现了死去儿子的下落。

果然,事实与他猜想的一致,阿克勒王得知由多躲藏在此地后,马上下令包围了整个树林。陈星抵达肖山身旁,说:“别杀了由多,司马玮,你负责将他带过来,我有把握驱逐他身上的魔神血。”

众人重新整队,肖山挡在陈星身前,陈星心想这时候若是项述在就好了。面对魃群,项述简直就是它们天生的克星。

肖山说:“我还是放火,将它们赶出来吧。”

陈星:“不是让你护送王妃,撤到哈拉和林去吗?”

“他们不愿意走!”肖山说,“我也没有办法。”

“快动手罢。”陈星说。

阿克勒王已摆开阵势,肖山深吸一口气,引来天际雷霆,上一次在长安时,陈星尚且看不真切,如今一睹肖山引动苍穹一裂,方见世间风云变幻,雷鸣电闪,简直发动了创世神龙之怒!那一刻天地间尽是雷鸣,形成巨大的雷电狂龙,四面八方的电弧朝着中央汇聚,电龙所过之处,树林顿时起火燃烧。魃群就像被捣毁的蜂窝般,被驱逐了出来。

阿克勒王下令,族中武士发起冲锋。陈星朝司马玮道:“看好它们的头目,把他带回来。”

魃越来越多,瞬间散向雪原东南,阿克勒王的手下收拢包围圈,人却终究太少了,形成一个缺口。陈星正要上马去追时,远方却传来号角声,项述来了。

项述带领车罗风与两千铁勒骑兵,加入了战场。

“项述!”陈星纵马而去,遥遥喊道。

项述先是一怔,继而不理会陈星。陈星手中心灯闪烁,项述却始终不与他呼应。

“这家伙…还在生气。”陈星吼道,“项述!抓住由多!抓住它们带头的!”

第106章 妖心

车罗风一见魃群, 竟是下意识地畏惧,然而敌方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现了他。

陈星心中“咯噔”一响, 糟了, 忘了由多与车罗风有仇!

果然由多弃了其他人于不顾, 纵马转身冲向车罗风, 从马背上跃起, 将车罗风掀了下来。项述冲锋到一半, 硬生生将战马勒住, 只得转身去救车罗风。

陈星加入了战团,手中心灯光闪, 如平地炸开,在这天色昏暗的雪地中,反光尤其明显,魃群被清出一道缺口, 陈星吼道:“项述!再赌气, 当心你安答没命了!”

项述终于不得不一振右手,手掌展开。陈星全力以赴, 祭起心灯。

继而项述化身护法武神,“嗡”一声白袍飞扬,鎏金武铠光芒万丈,从马背上飞身而起, 扑向被由多带走的车罗风。

他覆手的金甲变招作掌。

陈星当即回过神, 喝道:“折他的手!”

项述如同金火流星般,冲破了魃阵, 朝由多与车罗风扑去,左手护到身前,以那闪烁金光的圆盾挥去!

陈星:“???”

那是什么?!陈星见到盾的时候傻眼了。

项述诧异无比,却已到了由多身前,来不及细想,以盾一挥,“当”的一声,由多抓住车罗风的手臂被一招折断,紧接着项述转身,再顺势第二下挥盾,来了一招完美的盾击。“咚”一声响,将由多撞得倒飞出去!

车罗风摔在雪地里,艰难起身,怔怔看着一身光芒万丈的项述。

项述朝着远处的由多走去,陈星已来到项述身后,将心灯一收,驻马,喊道:“手下留魃!”

司马玮抢先到得近前,甩开手里锁链,将由多捆了起来。

魃群顿时散了,没入四面平原中。项述一身金光退去,看了眼陈星,眉目间仍带着忿意。肖山赶来,看着两人,茫然道:“你们怎么来了?”

一个时辰后,阿克勒营地中。

项述的盾与剑只出现了一刹那便已消失,肖山、司马玮、车罗风、拓跋焱与陈星坐在帐篷中,阿克勒人送来了御寒的奶茶,天业已全黑。

陈星说:“我们抄了条近路,抢在你们前头抵达了。”

项述不说话。

陈星又道:“想不到你们的目标,也是巴里坤湖。”

项述听过阿克勒王所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周甄的据点就在湖中,而陈星回忆起上一次的攻势,猜测当时围攻哈拉和林的骸骨军队,应当距离此处不远。周甄既然退兵,便需要暂时整队再想对策,去处无非两地,一是阴山峡谷;二是来处巴里坤湖。阴山距离哈拉和林太远了,周甄应当不会长途跋涉跑到山里去。

而在北方,想藏匿埋伏大军的位置,就只有巴里坤湖中。阿克勒人的营地撤出湖边后,王妃特地派出斥候前去查探过,湖心岛屿上出现了一个奇异的祭坛,祭坛上有一件被许多兽皮包裹着的庞然大物。

岛屿上有股奇异的力量,在阻止着凡人的靠近。

“述律空?”陈星不安地问道。

本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项述至少会给个面子,孰料项述还是那样,始终我行我素,当着众人吵架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肖山:“???”

车罗风还记得项述化身武神的一刻,已被彻底震惊了。

“安答,”车罗风忍不住问,“刚才你救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项述终于开口了,“都给我出去。”

拓跋焱看了眼陈星,再看项述,率先出外。车罗风还想再说点什么,项述却不耐烦道:“出去!”

众人只得依次离开帐篷,陈星依旧跪坐着,看看离开的人,项述却朝他一瞥。

“哦,也包括我么?”陈星郁闷地说,“要去岛上看看吗?我以为你已经消气了。”

项述:“不去,你想引起周甄警觉?我说了什么?为什么不留在哈拉和林,让你跟来了?你把孤王当成什么?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大单于!”

陈星:“…”

陈星心想你是护法!我又不是胡人,为什么要奉你为大单于?你也管不着我一个汉人吧!

陈星据理力争道:“我怕你对上周甄时出状况。”

项述:“孤王已经说过,会将他的法宝取回来,你不相信?”

陈星这些天里已大概摸清项述脾气,知道他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只要稍微低下头,项述马上就会消气,奈何自己也一口气咽不下去,眼下想想,算了算了,反正他生气也不过是因为吃拓跋焱的醋。

“哈拉和林怎么办?!”

“凤凰守着呢!”陈星说。

项述忽然皱眉道:“你让它帮忙了?不是不想求它?”

陈星心想你看出来了啊。

项述:“所以你做了不想做的事,朝它开口,求它守住哈拉和林,就是为了来找我?”

陈星郁闷地答道:“不算求它,我不想解释了!来找你,是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这么说行了吧?”

项述:“…”

陈星一见项述表情,便知奸计得售,又委屈道:“这么久以来,咱俩都在一起,你自己北上,我觉得心里不踏实,是我在害怕,好吗?”

“那么擅自去石塔前又怎么说?”项述却是话锋一转,反问道,“不是有拓跋焱保护你么?”

陈星心想够了吧!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他又不是我护法!”陈星说,“你到底怎么了,对他意见有这么大吗?无冤无仇的,为什么?你要吃醋也不该吃他的吧!”

项述被陈星这么一堵,忽然也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有点莫名其妙,陈星在长安时连话都没与拓跋焱说几句,为什么看到拓跋焱与陈星待在一起,自己心里就没来由地觉得添堵呢?

“你…”项述说,“他不就是为你来的么?吃什么醋?孤王…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陈星说:“你要么自己问他?我叫他进来。”

项述:“…”

陈星揭开帐帘出去,项述不耐烦地起身,事实上他也没想到陈星居然就这么跟着来了,仿佛算准了他会来巴里坤湖一般。

“你跑了这么多次!”项述说,“哪一次不是孤王千里迢迢来追你,你还敢给我脸色看?我看你从来没将孤王当大单于,是不是当着旁人-->>

的面顶撞我一番,你就觉得…”说到这里,项述忽然止住话头,眉头一拧,充满了茫然。

什么时候的事?项述完全不记得了,与车罗风单独离开哈拉和林,乃是一时起意,事实上要带上陈星也未尝不可,但不知为何,心里就存着少许报复念头,仿佛知道陈星一定会追来。

果然现在陈星追来了,却是在拓跋焱的保护下来的,项述则更不爽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项述内心疑惑得不能再疑惑。

“大单于,”拓跋焱进来了,说,“我和陈星,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觉得,我有必要朝您好好解释一下…”

“滚!”项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要揍拓跋焱。

陈星穿过营地,肖山随即追了上来,说:“哈拉和林发生了什么?”

陈星说:“一点小麻烦,但那边已经没事了,陆影呢?白鬃呢?”

肖山答道:“我让它先回卡罗刹了,守在卡罗刹山外。咱们什么时候去救陆影?是要先净化周甄吗?”

陈星看肖山,做了个手势,示意你决定吧。肖山站定,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先抓住周甄吧,陆影的角在他手里,你记得上次在阴山的时候么?”

陈星想起来了,那会儿司马越手执白鹿之角,并以怨气重新炼化,而这角是早在许多年前便落到王子夜手中的法宝。狰鼓能唤醒死者,而在鹿角的力量之下,白骨则会重新聚合。得想个办法,把鹿角与狰鼓一起夺回来。

肖山虽个头尚小,还是两人初见时的模样,心智却保留着万古潮汐发动前的认知,比起当初已成熟了不少,想事、做事也极有条理。

“周甄什么时候会来?”陈星自言自语,望向营地外的巴里坤湖。

肖山说:“我派狼去侦查了,那堆骨头正在朝巴里坤湖移动。”

不远处,项述与拓跋焱离开帐篷,似乎暂时达成了和解,项述开始吩咐人,在巴里坤湖畔设伏,准备伏击回来的周甄。既然提前赶到,项述便决定动用手里所有的力量,在此处铲掉周甄了。

“先去看看由多吧。”陈星朝肖山说。

由多被锁链捆在营地的偏僻处,四周全是阿克勒族人,显然他们对曾经的王子被复活成魃,表示了极度的震惊。还有人充满同情,想拿水喂他,奈何魃并不需要饮水。

司马玮在旁看守由多,浑浊的双眼看不出半点神色。

由多被绑在柱子上,只安静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陈星走近由多,把手按在由多的心脏处,司马玮突然说:“他的心底有一股力量,在帮助他守住自己。”

陈星答道:“我知道,他尚未完全丧失自己,可这力量是什么呢?”

上一次,由多的情况陈星也发现了,作为魃,他似乎并未完全听命于周甄与魃王,而是有着自己的少量意识,只是执着于找周甄与车罗风复仇。

陈星将心灯注入到了他的心脏中,发现那心脏有着奇异的妖力。

“把他送到帐篷里去…”陈星说,“我来试试驱逐他身上的怨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咦?这铁链…”

陈星牵起捆在周甄身上的铁链时,忽然发现了铁链上布满符文,随着万法复生后的灵气,闪烁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