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也穷,老曹夫妇每天做饭都是精打细算,中午才有豆腐白菜烩成的一锅菜汤,早晚两顿,咸菜里滴上两滴油拌一拌,便是下饭菜。一过饭点,厨房里连口剩馒头都没有。

为了那根金条,陆灵犀只好省出来自己的口粮给霍剑耘。总不能让他饿死在屋里,而且他还受了伤。

原先她觉得在银行站一天大堂,累死累活,现在才知晓,原来那些苦和累简直就是小儿科。如今,吃不饱饭,睡不安稳,还要从早忙到晚,才真是苦不堪言。

到了晚上,屋内闷热无比,陆灵犀拿把蒲扇,坐到院子里,直到夜深了才回屋。

进屋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屋内这么热,他居然能睡得这么熟?躺了老半天一动不动,不会是挂了吧。

陆灵犀心里噗通直跳,壮着胆子走到跟前,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手指还没碰到他的鼻子,被一只大手握住,手指差点没被掰断。

“老子没死。”

口气听上去很凶,但是声音发飘,没底气。陆灵犀感觉到他的手心滚烫,伸手一摸他的脑门,果不其然是在发烧。

“你最好去医院。”

“老子要能去医院,还躲你这儿?”

陆灵犀仗着天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看在金条的份上,赶紧给他打了一盆水,弄了毛巾替他搭在脑门上。然后又去解他的衣服。

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胸口,霍剑耘有些惊愕,这女人还真是匪夷所思,居然一点男女之防的心思都没有,这心眼大到……傻。

吃惊之余,听见陆灵犀说:“你把金条给我,我明天给你弄点药来。”

霍剑耘立刻将衣服一合,哼道:“我给你了,你还不拿着就跑了?还管老子的死活。”

陆灵犀气道:“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子不是财迷,老子要不是落难这个份上,谁稀罕你一毛钱。”

“嘿你个娘们,还自称老子!”

陆灵犀忽然想起来这货手里有枪,马上气焰顿消,恢复了理智,一声不吭的躺到了柜子上。

霍剑耘切了一声:“老子命大,这点伤会死?”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没想到,翌日早上,这货居然退了烧。

陆灵犀不由感慨“古人”们这强悍的身体素质。包括曹婶,五十多岁的人了,干活比她多比她重,还比她力气大。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陆灵犀还是把大部分口粮都省下来给了霍剑耘,晚饭只喝了半碗稀得照人的稀粥。

除了金条的缘故,还怜惜他受了伤,若是不小心挂了,也实在可惜,年纪轻轻,长的也不差。

夜深人静,老曹夫妇一如既往的不到九点就睡觉。

院子里黑黢黢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陆灵犀坐在小马扎上,摇着蒲扇,看着星星发呆,心里想“现代社会”想到发疯。

情情爱爱仿佛已经离她十万八千里,原先觉得失恋就是天大的事,现在发现那都是小事,如果折寿十年让她立刻回去,她都肯。

没电脑、没电视、没空调、没卫生间、不能淋浴等等的痛苦,积累起来,居然大过失恋。这是她的新发现。

幸好有沙漏时钟还可以带她回去,如果要被留在这里长期落户,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她估计是要自杀。

坐到夜深,她进了屋子,推门看见一个白影子,不禁吓了一跳。

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才瞧见霍剑耘光着膀子坐在木板床上。屋里热得他也受不了,又不能出去,只好脱了衣服,凉快凉快。

陆灵犀十分“淡定”的躺到靠墙的箱子上,就和没看见一样。

两只箱子并到一起也不够长,她个子高挑,伸直了身体,小腿悬空,只能蜷着身子侧身才能勉强躺下。

霍剑耘瞅着那一团黑影,暗暗琢磨,这女人真是奇怪,说她胆大吧,见点血居然就晕了。说她胆小吧,敢在屋里藏着一个男人,竟然也不怕他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如果不是长的如花似玉,身材凸凹有致,简直要怀疑她是个男人,不然,为何没有一丁点姑娘家的扭捏害羞,说话敢直视他的眼睛,大眼瞪小眼的说上半天话,居然脸都不红。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真是勾起了好奇。

陆灵犀对他没半分好奇,只对他手里的那个金条感兴趣。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感受着掌心里微弱的颤动,那是沙漏时钟的钟摆在悄无声息的走动。

因为扶晓丢过一次沙漏时钟,所以她来之前准备的很充分,做了一个小包,把沙漏时钟和钱身份证放在里面,就像是一个贴身的腰包一样,系在腰里。然而千算万算还是出了意外,带来的钱是废纸,她现在穷到饿肚子,做苦工,睡到木箱子上。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她硬生生被饿醒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晚饭喝的那点稀粥,跟白开水差不多,上个茅房就被清空了。

万籁俱寂,有点动静便异常的明显,咕噜声响到霍剑耘都听见了,忍不住问:“你没吃饭?”

陆灵犀直说:“省给你吃了啊。”

霍剑耘皱着眉头,大咧咧说:“你对我不错,我回头谢你。”

陆灵犀担心这男人说话不算,走前不给她金条,试探着说:“你能不能先把金条给我,我出去换成钱买点吃的仙妻驾到。”

“我明天就走,你再饿一天。”

陆灵犀:“……”

看在金条的份上,她忍气吞声的没吱声,心里一阵吐槽:这种没脸没皮的话,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她现在越发怀疑他会言而无信,可是就算他耍赖不给,她也没撤,他手里有枪,她又不能硬抢。

仿佛知道她在生闷气,霍剑耘又强调一回:“放心吧,回头我好好谢你。”

这句话倒是听出几分诚意来。陆灵犀诚心诚意的说:“不用谢,给我金条就行了。”

“你拿了金条打算干什么?”

“去找个小院子住,再雇两个保镖。”

霍剑耘问:“你家呢?”

“不知道。我在火车站被人打晕了,行李也被抢了,醒来之后除了自己叫什么,别的全都忘了。”

这个说法是陆灵犀对戏班班主说的,听上去还比较可信。外面兵荒马乱,被偷被抢都是常有的事。她看上去挺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女眷。

霍剑耘忽然问:“要是我没金条,你是不是就不管我的死活?”

陆灵犀想了想,如实说:“那也不会,给你吃少点,我多吃点。”

霍剑耘素来最恨别人在他跟前玩弄心眼,一旦被他知晓绝没好下场。陆灵犀直来直去的这个风格,按说是他最喜欢的,但是此刻心里却是非常的不痛快,脸色一沉,翻身躺倒。

陆灵犀努力的想要入睡,迷迷糊糊中忽然听见一声“陆灵犀”,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木板上的人,悄无声息。

她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霍剑耘冷不丁叫她一声,就是想看看这个名字是不是她的真名。

孤清的夜晚,安静到极致,气温渐渐降低,陆灵犀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每天早上,不用定表,陆灵犀都能五点醒来。一是因为睡得太不舒服,二是老曹夫妇一起床,厨房里的动静很大能把她吵醒。

身体蜷缩了半夜有点僵硬。她翻了个身,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一侧头,豁然一惊,腾一下从箱子上坐了起来。

木板床空了。霍剑耘竟然在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走了。

居然还骗她再待一天。

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飞快扑到木板床上,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别说金条,连个破纸片都没有。

她白白饿了两天。

陆灵犀咬牙切齿的瞪着木板床,气得眼睛都红了,“骗子,王八蛋,下次别让我碰见你!”

第70章 陆灵犀三

如果世道太平,她也不会这么迫切的急需钱来傍身。乱世之中,人如草芥,没有钱寸步难行。戏班收留她也是暂时的,说不定那天就赶她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孤身在外面临的各种危险可想而知,搞不好就被人卖了,这个世道可是没什么道理可讲。戏班里虽然又穷又苦,但是暂时还算安全。

所以,为了让老曹夫妇对她有个好印象,陆灵犀使出了蛮荒之力,什么活儿都抢着做,吃苦耐劳到自己都吓一跳。没几天,曹婶就对她刮目相看,原本想着这漂亮的姑娘,看上去是个娇气包,什么也不会,留下来也是个白吃饭不干活的主儿,没想到这么能干。

几天下去,陆灵犀原本光洁如玉的手掌就变得粗糙不堪,人也瘦了一圈。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没有护肤品,皮肤的状态自然也不是太好。

早上梳头的时候,她对着破镜子照了照,看到一张憔悴的面孔,竟然觉得很高兴。没错,她原本最是爱美,脸上偶尔发一颗青春痘,都觉得天要塌了。如今却巴不得自己变得丑一点,这样才安全。

琴师老周最近有事没事的就往后厨这边来,说是找老曹闲聊,可是眼睛一直跟着她转,那浑浊贪婪的目光里面藏着什么念头,陆灵犀一目了然。

若是以往,她早就跳起来噼里啪啦骂回去,可是现在却只能忍气吞声的装没看见。好不容易找个容身之所,她不想惹是生非,只想平平安安的熬过这段时间。

没想到陆灵犀的“胆怯”却壮了老周的胆子。

她习惯了晚睡,再加上小柴房里实在热的够呛,每晚都会在院子里待到夜深才回屋。这晚她正坐在墙边的小马扎上,忽然看见一个黑影慢慢的从院门口进来,她吓了一跳,当即站起来,闪到一旁。

院子里漆黑一片,黑影可能压根就没想到这么晚她还没睡,还待在小院子里,也没四下张望,径直朝着房门摸过去。

陆灵犀弯腰在脚边的柴火堆里摸了一个细木条,飞快走到院门口,两扇门一关,木条插在了两个铁环上,大喊有贼。

老曹夫妇的屋子就紧挨着院门,听见喊声立刻就从屋里出来了。

万籁俱寂,喊声立刻惊动了前头,从前面院里也过来几个人,提着灯拿着棍子过来捉贼。结果一开门,却看见老周狼狈不堪的躲在院子里。

出了这个丢人现眼的事,老周再没来过后院。

陆灵犀却格外的小心起来,晚上睡觉门窗紧闭,房门用箱子抵住。

这事消停了几天,班主忽然找到她,说最近城里乱,戏班这些日子没收入,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十分不易,养不起闲人,希望她另寻落脚之处。

陆灵犀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被人这样直白的往外撵。

若是以往,她马上头也不回的走掉,可是想想外面兵荒马乱的情景,只能厚颜恳求继续留下来。

郭可举这次没有心软。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自然比不上老周重要。

陆灵犀苦求无果,只好绝望的回到小柴房里,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一个背包,里面都是她精心准备着带过来,结果却一丁点用处也没有的东西。

曹婶挺舍不得她,给她包了几个馒头过来,小声说:“这都是老周在班主面前挑拨的。”

陆灵犀苦笑,猜也猜到是他的缘故。

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陆灵犀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班主的儿子小宁跑过来,叫她去前头。

陆灵犀走到前头院子里,不由一愣,小院子里呼呼啦啦站了七八个人,围着一男一女,年约四五十岁,看上去十分的阔气。

“哎呀我的儿。”

陆灵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便扑过来抱住了她:“我的乖女儿,可找到你了。”

什么情况?这两人丢了女儿?认错了人?

陆灵犀彻底的懵了,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你娘啊,我可怜的孩儿,老陆,咱们带着女儿去那外国医院看看,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怎么连爹娘都不认得了。”

陆明科看上去比老婆镇定的多,宽慰道:“她早晚会想起来的,不妨事。咱们先接灵犀回家。”

这个陌生的中年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陆灵犀吃惊不已。

难道说,这是平行空间?这里还有个陆灵犀?可是这时间也不对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凭空就有了爹妈,看上去还不像是平头百姓,像是富贵人家,下人丫鬟一**,门口还停着一辆汽车,这年月,家里有辆车的人家可不多。

“菩萨保佑,幸亏没打傻,只是忘了些事。”李芝兰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回头对着一个丫鬟说:“巧儿,快扶着**上车。”

陆灵犀一看这来历不明的“父母”要带她走,不禁紧张起来,忙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你当真是我女儿。前些日子你外婆病重,我和你去探亲,回来时,火车站发生枪战,人仰马翻的乱成一团,你和我们走散了。这些日子,我和你爹四处派人打听,这才知道你在这里。”

陆灵犀完全乱了方寸,在火车站和家人走散,被人打了一棍子,只是对班主的说辞,根本就没这回事。

她怎么说的像模像样,如同真的,莫非是听班主说的?

陆灵犀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此刻她被戏班赶出去,正无处可去,孤身一人在外流浪很是危险。这夫妻俩,她虽然不认识,看上去像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总不至于为了骗她而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么一场认亲的戏码。

难道他们当真有个女儿,和自己长的一样?而且也叫灵犀?

陆灵犀稀里糊涂的被李芝兰拉着手上了门口的汽车。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李芝兰坐到她的身边,女儿长女儿短的叫,陆明科坐在前面,言语不多,看上去很有城府的样子。

车子开往东城,停在一栋小洋楼前。

陆灵犀被几个丫鬟簇拥着上了楼,沐浴更衣,忽然间就成了**。

换上了洋装的陆灵犀,站在西洋镜前,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悄然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疼。

从巧儿的口中,她打听出陆明科是从上海迁来的一个生意人,在东城开了一家商行,做绸缎茶叶生意,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已经成家,留在上海打理生意。

陆灵犀真是没法解释,这个诡异的巧合。

居然真的有人和她长的一样,名字一样?

陆灵犀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李芝兰的女儿,担心自己陷入了一个骗局,害怕李芝兰看自己长的美貌,假冒她母亲,将来把她卖了,或是当成礼物送给什么达官政要。可是李芝兰怎么知道自己“失忆”了呢?漂亮姑娘那么多,为何单单就瞄上了她?认作女儿,又好吃好喝的供养她,这投资成本有点高啊。

陆灵犀左思右想,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的不放心。

但是,过了三天,却丝毫不见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丫鬟老妈子小心翼翼的侍候她,李芝兰对陆灵犀好到无法形容,每天让厨子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新衣服更是一天一套。短短几天,陆灵犀便恢复了昔日的美貌。

她想不透,觉得不可思议,但又实在无处可去,也身无分文,再加上外面时局很乱,她也不敢孤身一人乱跑,只好自欺欺人的做着陆家**,在小洋楼里养尊处优的过了三天。

这天傍晚,李芝兰又送来一套崭新的洋装。

每天都换新衣服,陆灵犀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衣服很多,不用再做新的了。”

反正,再有半月她就“回去”了。

李芝兰笑吟吟说:“霍督理的公子要来家里吃饭,总要打扮一下,不能失礼。”

陆灵犀对见外人下意识的排斥,问:“我能不能不去,我就在房间里吃就好了。”

“那可不成,耘少大驾光临,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多少人家巴望着这样的荣光。”

陆灵犀只好换了衣服,被巧儿打扮了一番,这才下楼。

路过花厅,她忽然停步。

那屋檐下站着个人,正在逗弄笼子里的虎皮鹦鹉。

一身军装,十分的挺括,军靴锃亮。

陆灵犀只看见个侧脸,觉得有点面熟。

那人回过脸,冲着她呲牙一笑。

陆灵犀心里说了个我去,这个耘少,竟然是曾许诺了送她一根金条却食言偷跑的男人。

比起那日的落魄,今日看上去精神抖擞,军装衬得人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人模狗样的骗子。

陆灵犀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原来是你啊。”

霍剑耘负手走到她跟前,笑嘻嘻反问:“你以为是谁?”

离的太近,鼻子尖都快要碰到她的脸,陆灵犀往后退了一步,瞥着他说:“你欠我一根金条,今天带了吗?”

霍剑耘避而不答,指了指陆家的小洋楼,“这里住的可还满意?”

陆灵犀恍然道:“原来,他们是你安排的?”

“不然你以为呢?”

陆灵犀心说,怪不得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就认定自己是他们女儿,还冒出来火车站失散的故事,原来是他说的。

“我说了要谢你,说话算话。”

陆灵犀忍不住笑:“那你这谢的也太麻烦了。你就给我一个金条就得了,何必大费周章,逼着人家认我当女儿。”

“金条给你,你离开戏班,日后倒是不好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