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比不能丢。”她一把抢回去。

“你把它放家里,它也不会长出脚自己跑掉。”

“不行,它要和我一起。”她瞪回他,“我认识它17年,认识你才13年,和它的感情比你深。”

叶慎晖气结,再看看那只丑八怪,总觉得它向上挑起的嘴巴笑得很诡异。哼了一声,继续清理。“东西收拾好,爷爷奶奶马上就到的了。”

爷爷奶奶专门从新港赶来送她。机场里还没说两句,奶奶已经在抹眼泪了,翻来覆去的几句话,要吃饱穿暖不要生病,受了委屈记得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爷爷抿嘴不言,人老了,腿脚不好,已经开始用拐杖了。轻眉长大后就没有再抱过爷爷,老爷子平时也太严肃,不轻易与人亲近,这次她却忍不住。她的身量快有爷爷高了,想当年爷爷可是接近一米八的个子,还是部队篮球队的一员捍将。人一老真的是会变小的,她抱着爷爷干瘦的身子,感觉他在微颤。

“该进去了,”爷爷摸摸她头发,“老陈,别流眼泪了,孩子大了,总有要飞的时候。”

“我过年会回来看你们的。”轻眉哑着嗓子说,有些后悔那时候莽撞选择了省外。

“妈,你们先回去吧。于建送你们。”叶慎晖说道。济城回新港走高速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大清早的两个老人来回颠簸,他和轻眉甚是不安心。“到了安顿好我马上给你们通电话。”

送了他们上车,叶慎晖才带着轻眉入闸。

济城到江宁每天一早一晚有两次航班,一个小时多点时间便到。江宁是南方一省省会,自古就是人杰地灵之处,繁华程度比济城不逊多让,城中保留完好的古建筑群更是平添了几分悠长余韵。

出了机场大楼,一辆军牌奥迪已经在等着。车上下来个穿便装的高大男子,叶慎晖介绍说是宋家老大,宋书愚他大哥。那人说话清晰果断,带着明显的军人风格。与叶慎晖谈笑几句,便把车匙递给他,挥挥手上了后面的三菱吉普扬长而去。“他在江宁军区。我借他车用两天。”

原来他都安排好了。轻眉微笑,虽说被照顾惯了,但还是觉得甜。

江大是所综合性大学,偏重人文科学,所以男女生比例不太平衡。叶慎晖扫过车窗外熙攘的人群,不禁勾起丝得意的笑。他们家的丫头虽然很可爱娇媚,但是离大美人的标准还是差了一些距离。一路走过已经见到几个脸孔气质都堪称绝色的女生,他暗自放心不少。

“笑什么?笑得这么古怪?”

她清澈通透的眼珠盯着他,叶慎晖咳嗽一下正色说,“只能到这了,前面已经堵上了。”私家车,出租车,接新生的大巴,无数拎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一下车只听到前面喧闹吵喋的声音。

遵照叶大人的指示,先把行李安顿好再处理其他事情。在舍管那里拿到钥匙找到506,里面已经有人了。本来宿舍就小,一下子又拥进他们两个更是挤迫。轻眉好奇地打量四周,住惯了宽敞的房子,想着将来要和宿舍里的其他几个女孩子同在一片屋檐下,共用洗手间,还真的有点发怵。她羞怯地和其他人点头打招呼,一个坐在床铺上整理东西,一个大概是本地的,唧唧喳喳地和父母说着南方话。

初到陌生的环境,可能都会有几分怯意,那两个也只是微笑地点了点头。倒是那对家长想和叶慎晖攀谈几句,感觉到他身上凌驾于人的贵倨之气,对望一眼也便作罢。他们把东西放好,叶慎晖又带她去办手续。偌大的校园几处穿梭,还要排队,她傻乎乎地跟在后面,转得迷迷糊糊,头晕脑涨。等所有手续办好,已经一个多小时之后了。站在树荫下还在拼命擦汗的她心虚地偷瞧叶慎晖一眼,他的耐心也快被磨光了,抿紧嘴瞪着她,仿佛她十恶不赦一般,只是重复一句:“我怎么放心?我怎么放心?”

江宁叶慎晖来过几次,主要的街区也很熟悉,中午带她去吃淮扬菜。吃了饭轻眉见他还在周围打转,不由奇怪,“我们还要去哪里?”

“都说了买间小公寓。”他没好气。

他早前已经托人看过周边的房子,对江大西北面一处已经建成入户的公寓楼颇为满意。因为基本已经售罄,售楼部也撤消了,留余的几套交给管理处代售。

“买什么?都说不买了。我住宿舍。”

“那我住哪?也住你们宿舍?”

她哑口无言,接着又傻傻地问,“你,你也来江宁?”

他咬牙,不想理她,转身跟着管理处的主管踏进电梯。见她还在电梯外发呆,不由长叹一声,大手一挥把她拎进来。

“这叫小公寓?”她低喝。

“那怎么样?这里是我最满意的了,既在学校附近,周围的商业配套发展得也不错,保安系统也是最先进的,监控室我已经去看过,所有的过道走廊电梯和逃生楼梯都有监控。你若是晚上单独回来我也放心。”

“等等,”她有些狐疑,“你来过?”

“上个星期。我不安排好怎么放心?就你这迷糊性子,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南方夏季耀眼的金色阳光透着窗户玻璃照进来,连空气里漂浮的微粒都隐约可见。她逆着光站在窗前,简简单单的穿件白色的T恤配牛仔裤,头发也是清汤挂面地垂着,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光与影之间,她模糊的面孔,迷离的眼神,就象一幅莫奈的印象派画作。

他心神微颤,轻轻问。“感动了?”而他则感动于她的感动。

她点头,“不要对我太好,我害怕。”

“傻瓜。”

“是真的,如果哪天你对我不好了,或者——”

他把她从光影里拉出来,拥住她,“别说傻话了,我们不会有那一天。”他轻吻她的额头,象是在誓言上庄重地印上自己为之佐证的纹章。“房子就定下来了?总是要买的,总不成我每次来都住酒店。”

她在他怀里犹豫,还是觉得不妥。“你能来几次?平时谁来打扫?不要看我哦,我是没功夫的。”

死丫头。他暗恼她的固执破坏了片刻前的幽婉情愫,音调不自觉地霸道起来。“请家政。”

“那和在家里有什么不一样?”她跺脚。“反正我是不喜欢的。我再也不要住这么大的房子了,何心眉老是说我们家象坟场。”

“又不是让她住。”

“我就是不喜欢。”

“我喜欢。”

“你喜欢你自己住好了。”

他气结,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怒目而视。

周鸣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两位看起年纪真不太象小情侣,可刚才竟然毫不顾忌有他在旁边就搂起来亲热,转瞬间又斗鸡一样吵起来。无奈地看着窗边正在僵持中的两人,他准备好的坐向一流,风景绝佳,格局合理等等说辞完全无用武之地。带过不少人看房子了,只见过女方嫌房子小的,还真没见过有人嫌大。眼见一笔中介提成的红色大票长着小翅膀震翅欲飞,他无奈地打断他们。“那个,叶先生,我们还有2套样板房留着,面积要小些,一套79平米,两房,一套47,一房。不过胜在装修材料上乘,家具也齐全,直接拎了行李就能入住。有意向的可以再去看看。”

“看79的。”

“47的。”

叶慎晖望一眼忽闪着长睫毛,摆出一副无辜表情的她,有分无奈。“先看47的吧。”

“耶!”轻眉捂着嘴对他的背影打个V字手势,叶慎晖扭头正巧逮住。方才冷硬的面孔刹那柔和起来,不自觉露出少许笑意。他过来几步抓住她,把她微汗的手心握于掌中,之前的烦躁消失贻尽,只有喜悦欣然。

沦陷

近两年来,历史系恐怕是最传统、最冷僻、最不受学生欢迎的系科之一,诸如计算机、财贸、金融,法律等才是莘莘学子向往的专业。很简单,从就业角度考虑,冷僻的历史系的毕业学生不吃香,或者当老师,或者搞研究,再或者就是直接改行。

叶轻眉是少有的单纯因为喜欢而选择的那一类。

能够埋头进“古纸堆”里研究学问,是她的梦想。

江大历史系在国内颇有盛名,如果不是轻眉在高考前的两个多月从纠结不休的无望深渊里自拔而出,只怕以她之前的中等成绩将会和这座二十世纪初便建立的学府失之交臂。

这座她向往已久的学校有股幽雅宁静的氛围,校内尚有部分民国时的建筑群,古树繁荫里,茵茵绿草前露出布满爬山虎的棕色塔楼一角,别有种沧桑古朴的味道。

每一样物什都有自己的性格的,江大与她性格极为相似,所以她以自己未尝预料的速度短短时间就溶进了大学鲜活的空气里。

有人说,学史的男生偏于木讷老成,女生太过拘谨保守。其实不然,同宿舍的王明明和孙晓活泼起来堪比何心眉,另一个刘小燕可能因为家境的关系,从开学初便接了好几单家教的工作,平时并不常接触。还有两个是中文系的,调配到她们宿舍混住。要说江大的中文系,可真是以美女才女出名。其中那个叫林若颜的典型江南美女,便是轻眉看了也忍不住赞叹。

一手好字,一手好古筝。林若颜开学没多久就在才艺汇演上凭一曲《平湖秋月》艺惊四座,一时间男生趋之若骛。今年的江大有一说:北文南林。北文就是外语系的师姐文睿,南林就是林若颜了。

同住一宿舍,轻眉她们是与有荣焉。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也是极吸引人的。大一的女生有些还带着高中时的喧闹,她却是沉静惯了,净澈如水的眼睛自有清明,偶尔露齿一笑也是家教很好的样子。再加上圆脸笑眼,可爱如邻家妹妹的孙晓,506也算是个焦点所在。

从高三俨如上了发条的紧张日子一下子转变为大一的闲散生活,很多人都适应不了。王明明与孙晓没过多久就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于是负责做人体闹钟,帮忙霸位子,甚至假冒本人逃点名的工作便落在轻眉和刘小燕身上。刘小燕不太爱管闲事,到最后几乎是轻眉在全权负责。偏偏江大的历史系有点名的优良传统,就连大课也要抽点,轻眉有几次叫到自己马上又点到孙晓,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含糊地应了声,脸已经涨得通红。再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窘境后,她终于炼至清风拂山,明月照江的高级境界。

随着脸皮的加厚,同宿舍的友谊也在加深。晚上十一点熄灯后的夜聊也渐渐从校园八卦到黄段子再到某一男生,最后发展到性的话题。

这个时候她多数假装睡着,心里却蜜蜜甜甜地想着那个人。她偶尔星期六就离校,同宿舍的以为她在江宁有亲戚,却没人知道就在学校北门的某一处,那里是她与他的爱巢。

房钥匙拿到的时候,叶慎晖已经预先请人把中间的墙打掉,做了个到顶的书架为隔断,一居室变成了个大通间,看起来宽敞不少。轻眉隐隐地把那里当作是个家,因为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两人一起去买的,每一件物品都经过他们的讨论,都有宝贵的记忆。就连锅铲都是他站在一排不锈刚用品前挥舞了好几把才丢进购物车里。

她本来坚持不买房子只住宿舍的观念被自己推翻,找到时间她就溜上去,把桌椅台凳抹干净,把地拖一遍,坐在沙发上发一会呆,回想他们上次在这里是什么样子,然后心里揣着个甜甜的秘密,嘴角上带着神秘的微笑关门回宿舍。

叶慎晖来江宁的频繁程度超乎她想象,他经常坐下午四点多那班机过来,第二天早机回济城,有空闲的话中间就在江宁多留一天。每回相聚就象糖粘着蜜,每次分开就象藕连着丝。轻眉不知道其他的恋人是不是也会这样,见不到分外想念,见到后更加想念,爱就象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空洞,只想把所有的自己都丢进去。

每天都发短信与他闲聊,大到今天上课的情况,小到食堂的菜里面发现了虫子或头发。叶慎晖以前从没发过什么短信,在他看来明明电话里两分钟可以清楚讲完的事情要靠这种慢悠悠的方式不啻于浪费时间,谋杀生命,现在的他倒觉得极为有趣。确定会有结果的等待是最幸福,知道她会回短信,但是又猜不到回信的内容,这种可知中含有不可知的期待着实令人向往。有时候遇上开会,身上的手机微震,他便有一丝走神,猜想丫头会和他说什么。拼音他是不会用的,笔画偶尔会搞错先后顺序,只能销掉重新来过。于是乎,董办的谢玉洁小姐经常看见叶先生嘴角噙着丝浅浅的笑,眼睛闪闪发亮,手上笨拙地不停按着手机。于是乎,谢小姐多了一项重要工作,告诉叶先生某个字在手机上是什么打法。

他们以前极力克制阻挡情感的沦陷时,也曾经在心中最最幽深的那一个角落猜想过如果获得他(她)的爱是什么样?想必是幸福的,但是那时不确知这幸福感是如此厚重。厚重到要用全部力气来承托,用自已的所有去回报。

宋书愚的呲目必报

元旦的前一天宋书愚摆驾江宁。刚起来还在刷牙的轻眉接起电话,就听见他在那边咂乎着叫她快下来。她含着满口的牙膏沫子往窗下一看,可不是他。不知从哪拐了一辆拉风至极的军牌悍马大喇喇的停在十二舍楼下,人靠在车边,摆的造型堪比明星硬照,眉眼生风地频频往出入回首向他行注目礼的女生明送秋波。

“你怎么来了?”她头疼,也不知道收敛些,这么嚣张会害她遭到全宿舍的严刑逼供的。

“宋哥哥想你了。”他笑的那叫做祸国殃民,伸手习惯性的挠她脑袋,见她头发扎起,改挠为抓把马尾揪在手上。“小没良心的,见到我就这反应?连个拥抱都没有?”

“拜托,我们先离开这行吗?这里不给停车。”她觉得自己后背都快被来往的目光洞穿了。

“军牌,看见没?进大门连证都不用换。”

她先他一步上车,他也不着急,只问:“刚才和你一起下楼的叫什么?”

“林若颜,校花,我们一宿舍的。”

他扼腕不已,“和你们学校比起来,东大就是个不毛之地,连片花叶子也见不到。”见她捂嘴笑,他同情地咋嘴,“天天和校花一起,你就没觉得压抑?”

“习惯就好了。何心眉在东大不是花吗?我听宁小雅说BBS有人称她是系花。”她们两个都在东大,经常有联络,初初何心眉还总是怒斥她不够义气,扔下她自己跑来南方。时间久了气也渐渐消了,态度又慢慢转了回来。

“她?”宋书愚嗤之以鼻,“只长胸脯不长脑子,每次见我就给我两个鼻孔看。人一抬脖子胸脯就会往前挺,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他疑惑。

“你好粗鲁。”她鄙视不已,眼见已经出了正门,“往左走。先去机场。”

“发什么神经?去机场?你还差我一顿谢师宴,正好我饿了。”

“叶——我小叔叔今天过来,先接了他,等会跑不了你的午饭。”叶慎晖昨天短信说有事情走不开,只能今天早机过来。

“他来做什么?”宋书愚怒吼,“我来泡MM,不是来做司机的。”

叶慎晖见他也是一怔,“你来做什么?”

“专程来接叶四爷。”宋书愚没好气,见他也往后座钻不禁发飙,“唉,还真当我是司机啊?”

中午宋书愚指明要吃肥肠火锅,轻眉不由得怀疑他是存心故意。叶慎晖嗜辣,但不吃内脏,宋书愚不会不知道。宋书愚大踏步的已经进去了,她还在门口犹豫。叶慎晖揽着她肩膀的手滑下在她腰间紧了紧,“想我没有?”火锅店嘈杂的人声飘远,只有他低沉暧昧的声音,他眼里盈盈的笑意,轻眉瞥一眼宋书愚的背影,掂起脚飞快地在他颊上啄了一下,“想。”年底他照例特别忙碌,算起来已经好些天没见了。

他眼中笑意更甚,托着她的腰进了房间。

南方的冬天不算冷,但是有种沁入骨头里的湿寒。这时候吃火锅最是畅快不过,一会功夫已经辣到心肺去,热得全身彪汗。

过来时,已经听宋书愚说起这次来江宁为了处理家事。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从小开始,生活就按照长辈安排的路线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但是宋家老大可以算是异类,自己拿主意考上军校,毕业后又主动申请去了青海。自从被迫调回江宁军区便与家里嫌隙逾深,这一次是宋书愚担心他过年又不回家,专门来做说客的。

叶慎晖与宋书愚大哥年纪相当,他能体会那种掌握自己命运的渴望。但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多问,便谈起了工作。几年前,他参考了宋书愚的建议,拨出一部分资金转战证券金融业。当年,几大证券投资基金于中国股市相继登场,被誉为专家理财证券市场金融衍生工具扩大的重要里程碑。去年,他又以宋书愚都瞠目的敏锐预见到中国股市历史性的暴涨。但是,在持续了一年半的大行情的现在,疯狂的后面他怀着隐忧。明年的日子必不好过,有些东西他很需要和专业性很强的宋书愚坐下讨论。

中国的股市其实就是充斥着阳谋与阴谋的金融工具,这一点,宋书愚深以为然。在他眼里,如果说股市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浑水,那么叶慎晖便是潜伏在水里伺机而动的一条凶猛巨鳄。庆幸的是,这条鳄鱼对普通小羊没什么兴趣,他看上的都是体积巨大的猎物。而叶的实战经验与成果也有助于提高完善他的专业理论,两个人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轻眉听他们谈话如听经文,自己埋头一轮猛吃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小脸红仆仆地,张着嘴辣得吸气不止。左手还在对着嘴巴扇风,叶慎晖已经递了纸巾来按着她沾着辣汁的小嘴擦拭。

宋书愚停下筷子,“你什么时候懂得要保护小动物的?以前还没发现你这么有爱心。”

叶慎晖但笑不语,擦干净才对着她说:“别喝那么多可乐,天冷喝冰冻饮料伤胃。”

“冰的解辣。”她嘴里含着肥肠含含糊糊地说。

“肉麻。”宋书愚突然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没见过你们这么肉麻的叔叔侄女。”

轻眉手上夹的东西掉回锅里,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一般,好在已经热得满头汗,大概也看不出什么。叶慎晖神色不动,斜睨了宋书愚一眼,“嫉妒?”

“切。”宋书愚不屑,顿一顿又说:“你那块不好,试试这块。”

叶慎晖这才发现说话间自己顺手从锅里夹出一块肥肠,而宋书愚夹来的那块比起来更是肥厚滑软,他胃里一阵翻滚。

“这家店手艺不错,味道好,也干净,里面的肥油和残渣都刮了。其实你们不懂,吃肥肠还就是要那股骚味,油也不能少,老四,你那块是最好的一截,挨着下面的部分,肥厚得咬起来都有劲。”

“那给我,我最喜欢。”轻眉皱起眉,觉得宋书愚笑得好混帐。

宋书愚的笑容两秒不到就凝结在脸上,看着叶慎晖真的连睫毛都没闪就吃进嘴里,还故意嚼了几下。

“你还真会吃,味道是不错。”

无语啊,这个人怎么就打击不到他?

“给你们讲个笑话。”他胸膛起伏,极力掩饰心里恶意的狂笑。“有一天,秦小五无聊,于是就收集了很多痰。打完麻将他就对房里的输家说谁能喝下半杯就给谁20万,众目环视,见麻将桌上绿油油粘稠稠的一大杯都望而却步,最后终于站出来一个,捏着鼻子咕咚咕咚一干而尽。周围人佩服得快晕倒,连秦小五都说,你还真行,我说半杯,你居然倾杯而尽,真是彪悍啊。那个人说:太粘了,我想咬都不断啊。”

宋书愚说完打了胜仗般得意的哈哈大笑,因为叶慎晖的筷子掉在地上人已经冲出去了。

吾爱,吾爱

宋书愚的恶心笑话成功的让叶慎晖狂奔进洗手间呕吐不止,到了下午叶慎晖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仍然感觉强行吞下去的那块肥肠从喉咙滑进食道、咬也咬不断,还有阵阵腥骚涌起,胃里一直在不停翻滚。

两人在超市走了一圈,见他看着冰柜里的猪肉黄鳝只皱眉,轻眉想笑又不敢,随便拿了几样就急急离开。

“买这些做什么?”他在挑水果,好象看见水果没反胃的感觉。

“晚上我煮饭给你吃。”

“你?”他扬起眉,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还记得上一次她煮饭把整条鱼煎得稀烂。

“我报了烹调社。”前一段时间,各大社团大肆招揽人马,她们宿舍的人一起稀里糊涂的报了好多个。本来只是冲着几根校草的大名去的,后来王明明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他人一听大呼有理,反正也不差那一个,所以索性最后连烹调社也报了。

其实轻眉是想好好学做菜的,可惜烹调社实在是个只能看不能吃的玩意。进去了才知道,原来只是大家在网上看看帖子,对着别人博客上面的菜式图片流流口水而已,实践的机会委实太少。靠人不如靠自己,想通了这一点,利用几次休息日而且叶慎晖没有过来的机会她在他们的小家对着食谱演练了一番。可能从小到大看多了,慢慢也掌握了些要领,比如煎鱼不能太心急,炒青菜不能放水,如果有汤的话先做汤,这样菜好了,汤也差不多能上桌了。

所以她现在有几分自得。

他轻笑。

可是见她在厨房里已经没有当初的慌张失措,颇有些条理时他不禁惊讶,然后笑容愈深。

“什么时候学的?还有模有样的。”他从后面拥住她。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痒得缩一下,“别闹了,出去做你的事,本来就挤。”厨房太小,站两个人根本转不过身。

“丫头。”他斜着身,鼻子在她颈间厮磨,火热的嘴唇轻触到她皮肤。

“先出去啦,你还说一堆报表没时间看,菜烧好了我叫你。”她扭头一笑。

他凝视这张他挚爱的脸,心中涌起的温柔竟让他为之疼痛。

很简单的晚餐,洋葱鸡蛋,白菜虾仁粉丝,玉米胡萝卜瘦肉汤。她看着空空的桌子,有些后悔,“早知道我们应该在外面吃的,怎么说明天是新年啊。”

“很不错。”他拿起筷子,眼里煦煦柔光,盛满笑容与赞美。

她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怦然加快的心跳,她一边吃饭一边侃侃而谈学校的趣事。要说在现在喧嚣的现代社会,他们系的那群潜心治学甘于清贫的老师真的是难能可贵,也有不少笑闻。爱喝茶的张老师每次上课即带一巨型茶缸,讲几句喝一口,他们私下统计过有一次一堂课他喝了72次水;治学严谨的钱老师曾经把一位师兄的一万五千字的论文大笔一挥,删成五百字,并且把那位师兄抄袭的原本复印好钉在论文背后;谦逊的胡老师有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对一位同学说:“睡醒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口水多多的罗老师讲授“中国史学史”时,从吴任臣讲到龚自珍,从龚自珍讲到魏源,再从魏源在灵隐寺“辟谷”一年余粒米不入一直讲到沙漠里的仙人掌吸收日月精华,然后问道仙人掌有什么功效,有同学答说清理肠胃。罗老师笑咪咪地说,王明明最近在减肥,对她应该有用。众人暴笑,因为那天胖胖的王明明逃课。

轻眉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口才,她说,他笑;她眯起嘴,他大笑。

然后,他隔着桌子探过半身去,温热的唇带着她喜欢的味道印上她的,好象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悠长,他放开她,却没有后退,他们互相能清楚看见对方熠熠生辉的眼睛,能听到对方响应的心跳,“我爱你。”他缓缓说。

“我也爱你。”她带着梦游一般的陶醉。

晚上他问要不要去哪里玩,她哪里也不愿去,只希望世界上唯有他们两个。倒是何心眉,于鸿辰都发了短信来祝贺新年进步。她挨在他身边坐着回短信,他开着电脑一张张检视财务报表。沙发太小,都坐在前面的地毯上。两杯水放在几上,喝着喝着就变成一个杯子。

轻眉眼见他拿着她的杯子,眼睛还看着电脑屏幕,她也不去提醒,心里沁着蜜一样看着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扭头问:“怎么了。”

她笑着摇头。

“傻气。”他摸下她脸蛋继续工作。

她突然想起在心里萦绕了一天的问题,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才担忧地问他:“你说,宋书愚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然为什么要那样捉弄你?”

他的手停下来,沉默了片刻抬头,“他感觉到了什么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轻眉托着腮沉思,她唯一的知己是何心眉,仅有的亲人是爷爷奶奶和叶慎晖。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也只是痛大与怒,至于其他人,既然不是自己在乎的,那么他们知道了什么讥讽中伤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她抬眼与他对视,他温煦的目光带着些许忧虑,她暗叹:怎么可能因为无谓的人而放弃自己仅有的爱?叶轻眉,你哪怕是动摇了一丝就是对他的侮辱与伤害。

“叶轻眉,这个世界我只在乎三个人,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其他人,全部与我无关。”他的话听起来极是冷酷。

多年以后,她才明白,惟有极于情,方始绝于爱。

这一年是暖冬。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连老天的心情都格外愉悦。微煦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窗纱上,深色的地板上也染着淡淡的几处斑驳光影。

空调温度有些高,被子有些厚,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轻眉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散着,春天似乎已经到了。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