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营外一片嘈杂,看来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武敖自然要前去迎接,而我还是回自己的军帐比较好,别给他惹出祸端来。

踩着厚雪,绕过中军帐,灯火霎时暗了下来,到觉出几丝冷意。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沿路都有军士守卫,到是相当安全。

转进我的军帐前,手刚掀开帘子,身后一个猛力,我还没来得及尖叫,整个人就扑到了地毡上,看来真得是我背运,不干秦权什么事,到哪里都会碰上这种事!

扑哧——帐内像是还有一个人,而且正在笑。

身后那人使力将我拉了起来,两人近到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笑意先一步超越判断,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是秦权!

至于另一个,从刚刚那声笑也能猜出是谁!焦素义摸着黑凑到我们跟前,声音极低,“我在营外等。”说罢一个闪身出了帐子,徒留我跟秦权杵在黑暗中。

“这里是汉东的大营。”不过显然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帐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过来,秦权攥住我的膀子闪到帐帘旁。

“方姑娘,将军问您帐里的炭火可热。”似乎是守卫的士兵。

“正舒适,不用加了。”随意敷衍了一声。

“是。”脚步声渐远,想来应该不会再来打扰我,幸好刚刚那兵士没发现帐篷前脚印有异常。

待脚步声完全听不见后,秦权拉着我出了帐篷,我虽不大相信他能这么快来救我,不过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高兴。

绕过几座帐篷,躲在暗处,想等巡逻的守卫过去再潜出营。

一阵脚步声逼近,灯火霎时亮了起来,连带交谈声传来,只觉得秦权攥住我腕子的手紧了紧,不免抬眼望向来人,那是个相当英挺的男子,配上一身银色铠甲,更显得威严四立,看来他应该就是李伯仲的长子、李肆五的兄长李邦五,样貌看起来远远胜过他的兄弟,气势也如此,而最让人惊讶的便是走在他身旁的女子,姚叶姿怎么会到这里?

抬脸看看秦权,怕是他心情浮动也是因为看到姚姑娘吧,刚刚升起的那丝高兴,陡然又隐了去。

待他们一行人进了主帐,我们这才有机会起身。

“袁副参,后面出事了,方姑娘不见了。”一名守卫正好把袁老四拉到我们这边的角落里,别看是些山野土匪,警觉性到是相当高,才这么会儿时间就发现不对。

“我先去禀报将军,这事不要声张,方姑娘刚回帐,就算被人掳走,这会儿也还没出营,让兄弟们暗下里查,别让客人察觉。”

“是!”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没过多会儿,巡逻的兵士便多了起来,无奈之下,只得钻进了一顶帐篷,里面黑漆漆的,似乎没有人,只听得外面脚步声频频踏过。

“夫人,您哪里不舒服?”一道女声从帐外传来。

“没事,你去拿些熏香来,帐子里有些霉气。”婉柔之音,一听便知是姚叶姿。

“是。”

帐帘掀开,侍婢点上火烛,这才福身离开。

姚叶姿解下肩上斗篷,坐在床上兀自发呆,眼睛无意瞟过我们躲避的布帘处,想来小小的布帘挡住两个人确实有些牵强,“谁?”厉声一喝。

秦权站出身时,可以看到姚叶姿脸上的惊讶,“秦权!方姑娘?你们”

这时帐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夫人!”

听到询问声,姚叶姿立时从惊讶中恢复,“我休息了,你们下去吧!”

“是!”

脚步声渐渐退去,本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不想帐外的交谈又让心提了老高,“将军,夫人已经休息了。”

“嗯。”

看得出来,姚叶姿有些惊慌,直将我们推到床侧,她怕是知道让秦权钻床底有些不好,直盯着我。

帐外脚步声临近

“我会跟你解释!”姚叶姿的眼神相当严厉,对着秦权低声附了这么一句!

帐帘掀开,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他在最后时刻听了姚叶姿的话,只是,两人缩在床底,似乎挤了点,我的头恰好抵在他的胸口,可以听到他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世子,这么晚进我的寝帐,似乎于理不合吧?”姚叶姿的裙摆恰好挡在我们的身前。

青缎高靴一步步逼近床前。

“你你想干什么!”姚叶姿的声音显得有些惊慌,“我可是你的——”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一声响亮的巴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一个男人的声音,显然是李邦五的。

“出去!”

帐内瞬时寂静无声,我抬眼看看秦权,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出去?我就是太尊重你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你嫁给楚策、秦权任何一个,我都不会再管你,你却选了——”抬腿狠狠踹了一脚床腿。

外面传来一阵不稳的呼吸声,从他们靠近的距离来看,应该是些外人看不得的事,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又是一阵挣扎,姚叶姿的抽泣声紧接传来,这是怎样的一段纠葛啊,儿子居然爱上了父亲的妻子

“出来吧,躲在女人的裙下,算什么男人?”李邦五的声音居高临下。

三十 雪夜迷翁 一

更新时间2008-6-8 20:12:04 字数:3037

眼前这个场面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从怀里掏出布帕递给姚叶姿,起码擦掉嘴角上的血渍,至于李邦五就随他去了,尽管他也满嘴是血。

李邦五自小也是在京城长大,不会不认识秦权,何况他那要笑不笑的眼神很明显就是跟秦权很熟悉。像是喝了不少酒,一身的酒气,一手搭在秦权的肩上,“原来是你——”陡然一拳照着秦权的脸打下去,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秦权抬头时,只见满鼻子的血,“你他妈的窝囊废!”

“李邦五!”姚叶姿双手拽住李邦五的胳膊。

我也顺手扶了一把秦权,这里面的关系真是复杂,看来不是我一时能弄清楚的,按说此刻秦权、李邦五二人是敌非友,可毕竟自小也算一起长大,即便不同路,可说到底还是有些交情。

“你要是当年答应娶了这个女人,她至于过现在这种日子?!”又伸来一脚,“你跟楚策都是孬种!我瞧不起你们!”

姚叶姿的眼泪划出眼眶,跌碎在李邦五的铠甲上。

秦权擦掉鼻子下的血,什么也没说。

这时,侍婢恰好端了熏香炉进来,见到这个阵仗,吓掉了手上的香炉,被李邦五吼了声“滚”,吓得差点没站稳,夺门而出。

“你们走吧!”姚叶姿对我使了个眼色,双手却紧拽着李邦五的手臂,看得出来,是怕他拦路。

秦权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深呼了口气,像是忍下了些什么。

“你们快走啊!”姚叶姿哭喊一声。

我扯了扯秦权的衣角,继续留下来,姚叶姿怕是会更难看,更伤心。

“大将军!”帐外脚步声渐密。

李邦五三两步跨出去,一把将帐帘扯了下来,甩到雪地里,吓得帐外一群人噤声不敢言,武敖也站在其中,见到我和秦权,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并没说什么。

“让他们走!”李邦五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甩手让人让开。

众人自然不敢再拦,闪到两旁,让出一条道,姚叶姿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并顺手在我手心塞了样东西。

跟在秦权身侧,踏着厚雪,途径武敖面前时,真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又怕万一众人知道了秦权的身份,他以后还怎么在汉北军中混迹?他又是这么想建功立业,想罢,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低下眼,狠心走了过去,没再看他眼里的那抹失落

“方姑娘——”前脚刚跨出军营,袁老四后脚便抱着一只包袱追了出来,“方姑娘,这是将军白天让属下给您准备的您您真就这么走了?”将包袱递给我,脸上到是有些不舍。

包袱里是一件水蓝色锦缎斗篷,这小子到还真是贴心,“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我一定去罗望看他,让他好好学学写字。”白天见了他桌案信笺上的字体,一年多没见,字还是写得那么难看,“当将军的,怎么能不会写字。”

“哦属下记下了,回头就去禀报将军,说姑娘您答应一定会回来,说姑娘让他好好学写字。”

这袁老四到是对武敖很是忠心,望着他隐没进黑暗的身影,再看看手上的斗篷,心里到也真正把武敖这小子当成了亲人。

“二公子,夫人——”焦素义拉着两匹马从林子里走出来,“你们到还真是本事,居然从大营正门走出来,还有人送,可怜了我在山里冻了大半个晚上。”

上兵见了秦权陡然来了精神,像是后背上的毛都立了起来,还抬了前蹄蹭秦权的腿。

“这马真是成精了,刚才可是连我摸一把都料橛子,现在到好,一下子到又成了娘们,还带腿蹭的!”哈哈大笑几声,见我与秦权根本不回他的话,这才闭嘴。

跨上马,上兵还是不习惯秦权以外的人坐到它的背上,对我揪住它的鬃毛更是十分气愤,若非秦权也在马背上,它真可能会将我摔出九霄之外,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抓,因为下次也许就没这机会了,害焦素义都不敢靠近我们身边,因为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疯的料橛子。

趁着焦素义还没走远,他手上的火把还可以借用,伸手从袖筒里将姚叶姿塞给我的东西递给秦权,秦权打开锦袋,我只看到里面是一方锦帕,上面似乎写了什么,秦权看完一扬手,锦帕飘落山涧

还记得他曾说过,姚叶姿爱慕着楚策,却与秦权有婚约,如今又嫁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而仇人的儿子却又爱着自己,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美丽女子的命运太过曲折,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爱自己的人又并非自己所爱,最后托付终生的却又是自己的大仇人,如今还被仇人的儿子纠缠如此,可想而知,万一这段不伦的爱慕被公诸于世,她又会被世人说成怎样的女子

“为什么你刚刚不救她出来?”也许我们刚刚可以将她托出泥沼。

“她从小就是个倔强丫头,选好了,从不会回头。”

静默,不知道怎么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很别扭,似乎也不适于现在谈。

“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还是找些话题来说敷衍一下这份静默为好。

“开始并不知道,看到你才知道。”多实在的话,一点也不懂得女子的虚荣。

“大军已到汉南境内。”既然并非来找我,自然是有其他事,而能在我后脚就来到此地,想来定是没随大军回汉南。

“我知道。”见上兵不老实,倾身摁了摁它的脖子。

“没想到才一年不见,武敖竟真像个将军了。”有点想跟他分享偶然得获的亲情,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有亲人念着自己,总觉得活在这世上变得很有意义。

“你喜欢他?”

这话把我问住了,会有人不喜欢自己亲人的吗?可是又点不下头,总觉得他所说得“喜欢”并非那么简单,“他当我是亲人。”与他对视。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勾唇淡笑。

“是你想太多了。”明明是自己跟别的女子纠缠不清,倒是反污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跑一会儿如何?”心情像是陡然变得极好,拍了上兵两下,这还了得,上兵本就憋屈的难受,这一放松,到真成了脱缰野马。

途径焦素义时,秦权一钩手,取了他手上的火把,说了句“借用一下”,嗖得就闪了过去,漫山遍野,只听到焦素义的大吼声——我怎么办!

看来是刚刚姚叶姿那封信让他心情变好的,虽然还是奇怪姚叶姿身上怎么会一直带着给秦权的信,但那是属于他们的事,既然我从开始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结局也就没必要非掺进去一脚。

任由上兵发疯般的往前冲,任由碎雪落满头,任由他毫无道理地往北而去,我知道自己在一点点地远离陆苍,远离我本该居住一生的地方,远离那份恬淡,可那又如何呢?记得张婶曾说过一句话——女子这一生,总要离开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

焦素义依然在远处大吼着,很难得也有他烦不到的时候。

焦素义的声音越来越弱,只能听到上兵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以及悠扬的古琴声,古琴声?这乌黑的山间怎么会有古琴声?

“四季风,一马奔腾,八面烟云搏长空,夜枭落,昼大鹰,夕阳几度千古,终归他人琴中”琴声和着雄浑之音传来,唱得人汗毛直立,因那词中的气魄、音中的激昂,伸手揪住秦权的衣袖,让他细细听。

秦权双腿一夹,上兵后腿支地,直在雪上滑了半丈远才停下来。

山间,琴声依旧!

“万里山,千载漠,放马游,江山定几何?你我分属,叹兮、啸兮”

漫山都是黑暗,这曲声、唱词声来自哪里?

“秦权,你还能听到焦大哥的喊声吗?”仰头往后。

秦权摇摇头,“我们怕是迷路了”

满山,只我们两人举着一只火把,世界像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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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雪夜迷翁 二

更新时间2008-6-9 13:03:30 字数:3224

寻了半天,终是在半山腰处发现了豆大的火亮,顺着那点火光爬上山坡,却是几间茅草屋,此时雪渐渐大了起来,无风,四处寂静无声。

“雪大了,进来避避风雪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像是知道我们在门前站了好久似的。

“那四条腿的家伙自会去寻自己的去处。”这“四条腿的家伙”应该指的是上兵吧?

我看看秦权,秦权将火把放进雪里浸灭,并松了缰绳,任由上兵四处游荡。

推开木门,屋里的温暖瞬时将睫毛上的雪片暖化,湿答答的,直给屋内染了一层奇幻的光晕。

一白发老者盘腿坐在木榻上,侧脸对着我们,正在下棋,榻子下放着一张琴台,琴台上还染着香炉,琴台下放了只蒲团,刚刚的琴声莫非就是这位白发老者所弹?

老者从棋盘里抬头看过来,我与秦权登时顿住,所谓的鹤发童颜也不过如此吧!世间竟真有这般的人物。

老者呵呵一笑,捋着花白长须,“到是一对佳偶。”指了指木榻对面,示意我们坐下。

对着这样一位老人,除了尊敬外,别无其他想法,秦权也很顺从地坐到了榻子上。

老者继续低头下他的棋,并不再招呼我们,偶然抬眼,见我瞅着棋盘,“丫头,你也懂?”

微微点点头,“学过一点,只懂个入门。”

“那也好,好长时间没人对弈了。”将棋盘上的残局推乱,“来,你先下。”将盛黑棋的坛子递给我。

与不认识的人对弈,自然不能上来就摆太深奥的局,不过——显然不摆不行,实在输得太惨了,连秦权都被我们的棋局吸引了过来。

最后我不得不摆出方氏拿手的半山残局,心想世人到现在都没破得了,这下应该不会输了吧?哪知老者竟看着棋盘呵呵大笑起来,“丫头,你可是姓方?”

我一愣,不过又想,天下知道“半山残局”的奇人应该也不少,能猜出我姓方并不足为奇!遂点头称是。

老者捋了捋长须,摇摇头,“不长进,不长进。”连说了两声不长进,抬手从坛子里捏出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

我足足想了半个时辰,才发现眼前这位老者竟然真将这数百年没人破得了的“半山残局”给破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兴奋、失落、惊愕交织在一起,只能呆呆地望着老者花白的长须发怔。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方示。”

“嗯。”点点头,“可学过五行之术?”

“只学了四年,师尊去世后就没再学了。”这次到是实打实地说了实话。

“嗯,是少了点,难怪迷了路还不知道。”抬腿下榻,朝门口走,“你们俩过来。”回身招手。

秦权将我扶下榻,两人跟在老者身后出了茅屋,雪已大如鹅毛,四处依然静静的,上兵正趴伏在草棚下吃草,见我们出来,冲着门口打了个响鼻,又继续埋头吃草。

老者爬上一块方石,将山壁上的一块碗口大的石头抠出来,并从袖子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安在那块石头的位置,并指示秦权将山壁对面的一块两人高的薄石转了个方向,又引来火把,当火把放到小铜镜前时,奇迹出现了,几束昏黄射向雪夜,瞬时,山间交错出现几十道昏黄之光,只可惜雪有些大,若是放到平时,定能看得十分清晰。

老者叹口气,“雪太大了,不过——丫头,看明白了吧?这去路可是只告诉你一次。”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跑到崖壁边,眺望山间光道,看罢才明白他刚刚为什么问我学没学过五行之术,原来去路就是座五行阵,“明白了。”

将火把头插入雪里,四周霎时一片阑珊,“走,难得有人来我这儿,丫头,你再陪我去下一局。”

再下一局?岂不是输得更惨?自以为的绝招都是人家的牙慧,我肚子里的货可就那么多了。

再回到屋内,老者也不客气,拎了把铜壶交给秦权,让他烧些热水泡茶,很难得见到在这世上还有不指使女子做这种事的人。

秦权到也很乐意,提着铜壶便出去了。

老者这次将白棋交给我,“你不适合黑子,用白子吧。”这话我一直想不明白。

这次到是一点战术也没用,纯粹照着自己的想法下棋,抛却了往日的棋路,因为知道自己所谓的那些棋路是抵不过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