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母双方都不在了,主婚的只有楚策,以及汉南营中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不过两旁到是人山人海,听说汉南营中有些脸面的副将都来了,此外还有城中的一些商贾、大户,大多都是冲着楚策的面子而来,我能看到的只是满地的白底黑靴,再就是满耳的熙攘,只觉得周身都冷,抓着红绸带的手泛着青白。

好不容易捱到了洞房,刚迈进门槛,身后一股推力,直把我们推了好几尺远。

“各位将军,这还没掀盖头呢,等等再闹洞房吧,先到前面喝喜酒。”两个喜婆挡在我们身后。

“咱军营里可没这规矩。”一群人起哄,“秦将军,你说呢!”

一堆人推三嚷四,一个劲地往屋里冲,直把喜婆冲到两边,我头昏得很,三两下,脚没踩稳,被挤坐到了榻子上,盖头随即跟着掉到地上。室内瞬时静了,可能他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我的庐山正面目。

拨开凤冠上的珠坠,示意身旁的秦权把脚挪开,他的脚正好踩在了我的裙角上,他就那么笑笑的,动也不动,我本就对他不跟我说个明白就离开气闷,加上头晕目眩,此刻还摔在榻子上,火气正没处发,看到他这一脸笑,只觉得更生气,不过鉴于这么多人在场,呼了两口气,暂时忍下了。

“夫人这么一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焦素义站在边上,一声大笑,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众人这才又开始熙攘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群闹新房的,两个喜婆歪斜地从门旁走过来,往我的手里塞了一截白色的东西,示意我咬一口,我看看她们,再看看身旁双手后撑的秦权,虽然满肚子饿得难受,可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不怎么好吃,慢慢放到嘴边,窒了半天才下狠心咬下来,一股生涩瞬时满口都是。

“生不生啊。”喜婆乐呵呵地问。

“生。”咋舌不已。

说罢才觉得好像着了道,抬眼看看喜婆,她们满意地点点头,再斜眼看看一旁笑得张狂的秦权,有些悔恨刚刚干吗真就咬了下去。

又是红枣,又是花生,一堆染成红绿的生果,挨个吃过去,吃得我一点胃口也没了,只觉得满口生涩得难受。

盖头也掉了,索性边城一带对揭盖头这一节到并不是太过注重,也省得再麻烦了,做完这一堆杂七杂八的,还没来得及跟秦权说上一句话,焦素义就把他叫到前院喝酒去了。

他走后,喜婆们将用红线串起来的生果坠在床铺四角,又在床腿红纸下塞了些银珠子,一切完毕这才关门离开,扶瑶在门口探了半颗脑袋出来,我招手让她进来,她摇头,说是新郎没回来之前,除了喜婆是不能让人再进来的,望着满桌子红红绿绿的生果,却没一个能吃得,我是真得饿慌了。

扶瑶却说要等到新郎回屋,才能上酒菜,看来若是男人不回来,这女人就要生生饿死在新房里,无奈地坐在床边,伸手摘下沉重的凤冠,放到梳妆匣处,无意中望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确实与往常不同了,平时不甚在意装扮,如今画上眉,涂上胭脂,点上梅,长发高绾,无怪乎焦素义说认不出来了,到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了,都说女子一生最美丽的时候就是成亲那天,原来这话不假。

伸手摸摸额头上的梅饰,这还是沿用了前朝魏制,女子婚后需在额头点梅,传至今日,到成了只在成婚那天点梅,相传当年魏武正帝就亲自为女帝点过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那么如胶似漆,怎么最后到变成了那般的敌对?

在新房里转了半天,始终没见秦权回来,饿过头到觉得有些饱了,缩在床角,看着满屋红纱、红烛发呆

“吱呀——”朦胧中听到一声门响,困意太浓,也懒得睁开去看。

一股冲人的酒意扑将过来,呼哧呼哧的像是有风吹过来,吹得额头发痒。

猛然睁开眼,秦权恰好伸手环抱过来

“将军、夫人,酒菜到了,咱边城的规矩与别处不同,要等新郎吃完酒宴回来再饮交杯酒。”喜婆们在外屋交待了这么一句,打断了秦权的动作。

看着他有些不耐烦,我到是很解恨,顺着他胳膊下的空荡钻了出去,他是吃完了,我可还饿着呢。

他只得跟在我身后一起出去,两个喜婆将酒菜摆好,福身退了出去。

执起红筷,挑了一块酥饼放进嘴里,也不管他有没有吃,卷了袖子自己先吃开了。

不过饿得太过头再吃东西,反倒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到觉得有些堵心。他站在一边,见我放了筷子,竟挨了过来,双手搂住我的腰,呼吸在我耳旁呼哧个不停,“吃完了吧?”

“嗯。”点头。

“好,那就该入洞房了。”一使劲就将我抱离了地面。

我随手从桌子上端了只茶碗,伸到他面前,“夫君,酒我是不大会喝,可今日毕竟是我们的好日子,就以茶代酒吧。”

他迟疑一下,怕是对我口中那声柔和的“夫君”给怔住了,慢慢放下我,接了那碗茶,我又拿了一只过来,两人绕着胳膊一饮而进,喝完,两人一起将茶碗放到桌案上,互相笑看着对方。

“你生气了?”他笑得有些勉强。

我顺脚将酒桌下盛生果的木盆移到他的脚前,“才知道啊!”我是平时是不与人结仇,不与人争斗,可不代表本身就没脾气,刚刚那两杯茶,我特意交待了喜婆多放些葛花解酒

他抱着木盆吐了大半夜,想来是没什么闲暇过他的洞房花烛了,坐到梳妆台前,挑开长发,听着外屋的呕吐声,突然笑开了,这还是头一次这么当面抱负人,不过到真是解气。

三十七 伯仲之卒 一

更新时间2008-6-16 18:31:46 字数:3269

他吐完后,脸色有些泛黄,用清茶漱了漱口,一屁股坐到我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尽是笑,像个傻子。

“我真困了。”站起身,脚步有些不稳,一路走到床前,扑通一声趴了下去,脚蹬了两下,甩掉靴子,趴伏在锦被上,身子占了满床,看起来也没我睡觉的地方了。

将头发抚到背后,起身捡了地上的靴子放到一边,既然罚也罚了,还是伸手将被子拉开盖到了他身上。没想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子召”我的心一惊,手也僵在了原处,“我真是把她当妹妹”从红枕中抬眼看着我,“你是不是还在意她的事?”

“没有。”脱口而出的狡辩,连自己都觉得不信。

“上来。”往床里挪了挪,空出点间隙出来,见我不愿意,叹了口气,“你那碗葛花茶够浓的,我就是想怎么样,也没那个力气了,上来吧,只是想跟你说会儿话,今晚不会对你怎么样。”

见他说得诚恳,脸色看起来也极不好,也就没再反抗,顺势坐了下来,扯了扯他背上的锦被,想帮他盖个严实。

“嘶——”一皱眉,“胸口有什么扎人。”

看他的脸色不大对劲,我们的新袍都是赶制出来的,莫不是裁缝把针忘在了衣服上?让他翻过身,细细在上面找着,谁想他这个时候还会骗人,被他一把扯到他胸口时,鼻子正好磕他的肩胛骨上,酸得眼泪差点出来,甩手用力捶了他一下。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聪明。”支起上身,偎在我身前,两人的锦袍交相辉映,红得有些暧昧。

“你不是没力气了!”把衣袖从他的胳膊下抽出来。

“这种力气还是有的,洞房花烛人生可是只有一次!”眼神灼灼。

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在他身边待久了,对他的靠近到有些习惯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里总觉得他不会在我不愿意的时候硬来,毕竟这亲成得太过仓促,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女子与男子对待洞房花烛的事总是有不同的想法,女子大概要看时间、心理、情绪,男子么估计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吧。所以当他的脸压下来时到是真把我吓住了,这才发现他真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俩目前的态势,就如同义瓦山与李伯仲的对决,明显不能相持,人生的第一次大失策就是那一晚。

还好灯烛被风吹灭了,否则我会更恨他。

在黑暗中狠狠咬下去几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出血,也许就是那晚我学会了一件事——当吃亏时,并不一定就要等着吃亏,最好也能让对方吃些苦头,这才两相公平。

隔天清晨,我到比他醒得还早,将铺在他胸前的头发一撮撮拢起,望着红帐发呆,像失去了很多东西一般,心里有块地方空空的,不觉很想哭。

“哪儿不舒服?”带着浓浓的鼻音,挺腰坐起身。

瞥一眼他光裸的肩头,上面几排紫红色的牙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又想笑。

他伸了双臂过来,将我连同锦被一起搂进怀里,额头搭在我的肩上,似乎还没睡醒,“我会好好待你的。”似乎很认真,却又像是梦话。

外屋门吱呀响了两声,估计是侍女们送洗漱用具来了,我赶紧爬起身,在床头摸了件他的外衫披上,一脚踩到床下,慌忙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一古脑扔进帐子里,正好散落在他的头上,他却笑得张狂。

听到内屋里有声响,扶瑶寻声来问,“将军,夫人,是否在屋里用饭?”

“不用。”他回应一声,“门外可有人等?”

“焦将军正在院里等候。”

他掀开锦被起身,不过明显找不到今天能穿得衣服,昨夜的喜袍是肯定不好再穿得,我只得再爬上床,从床头柜里翻找他的衣服。

眼巴巴地看着他利落地换上衣服,又有焦素义在门外等,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他无意间抬头,见我跪坐在床上看他,不免一笑,伸过上半身来,“我先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见他衣领窝在了脖子里,脖子上明显还有一道紫红的牙印,赶紧伸手扯了一把,顺带问了他一句,“怎么了?”看他的表情,像是有什么好事。

他笑笑没回答我,转身把外屋的扶瑶叫进来服侍我梳妆,自己则跨步出去。

刚换好衣服,头发还没来得及梳,他便已经转回,扶瑶有些怕他,见他进来,低头退到一旁。

“啊——”他竟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扶瑶吓得惊叫一声,还以为他要将我抛出去。

“奴奴婢这就去准备饭食。”福身后匆匆离开。

“出什么事了?”双臂撑在他的肩上,看着他满脸的兴奋。

“李伯仲死了!”

“真得?!”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个称雄一时的汉北王竟走得这么快!

“昨晚我跟大哥就一直等着细作的消息,果真如周辞所料,李伯仲真得病死了。”弯身放我下地。

周辞?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很在意这人,“李伯仲一死,该是李邦五子承父业,他可有什么动作?”

“还不知道到底谁能做这个汉北王,京城来报,李肆五并未动身回汉北奔丧。大哥昨晚就命人火速进京。”

“你们是担心皇上那边”

“就怕李肆五万一急功近利,到时可就麻烦了,这小子比不得李邦五有耐性。”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之色

没两天的功夫,局势果然有所改变,汉北军全线后退,观其动向,大有守而不攻之势,再几日,京城传来消息,李肆五动手封了京城,这小子看来是想来个最后一搏!而另一边的李邦五却丝毫没有动静,这兄弟俩一动一静,到让外人不敢轻易下结论。

只是如此一来,义瓦山的危机到是暂时解了,既然汉北军已撤,金、梁自然不敢轻易违抗汉西、汉南,拉拢义瓦也就暂且搁置了,这当中,秦权、楚策都对义瓦一事心知肚明,但始终没摆到桌面上来,看来都是有意回避。

新婚第十天,楚策拨了两千骑兵与秦权,命其深入汉东境内探查汉北军的动向,听说周辞力劝楚策换人前去,不过最后楚策仍是将这道令符给了秦权,自此,我在边城受到了异于平常的照顾,对周辞此人也便越发在意了起来。

这人对秦权的能力忌惮太深,万一此后劝不动秦权保楚策,肯定不会放任他成为汉南的阻力,虽说秦权与楚策此刻仍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可一旦地位改变,恐怕也难有兄弟之义。

秦权虽不愚钝,但对兄弟太过相信,毫无防备,楚策此刻虽全心以对,难保他日不被周辞说动,何况观如今天下之势,李家雄踞北方,西有汉西赵家,南有汉南楚家,此三家势力最大,而名义上的岳家皇族,不过是个摆设,何时灭只是个时间问题,万一李肆五那小子犯浑灭了岳帝,这天下可说是乱定了,如此局面,秦权若想自保,则必然要有兵将,这两千骑兵虽显稀松,但若进了汉东,那便有了壮大的机会,毕竟秦权的身份在这儿,他可是汉东秦家唯一的后裔,依秦家数代在汉东的美名,招兵买马不是难事,只是关键在于秦权自己,他对兄弟之情顾及太多,不是想不到,是根本不往这上面想,此刻怕是还想救京城里的皇上吧。

我私下做了些糕点、衣物,让人送给秦权跟焦素义,清楚周辞对我这些东西不会不查就发出去,查归查,可有些东西他就算想掰开来查,也没那么大胆子,我特地亲手做了些放了葛花的甜饼送去,秦权自然是不会吃得,焦素义爱吃甜饼,而且我在信中写得明白,是亲手做得,只不过十几只而已,秦权定不会轻易送给外人,只要焦素义一吃,便能看到我放在其中的纸条,上面写了几句话:汉东民多恋秦氏,可依计劝将军招收兵马,勿以此言知会将军,计与次日营外红帽樵夫手中。

我断定焦素义不会将甜饼赠与他人,营帐内肃穆,他虽平时散漫,可如今局势不同,他自是不会当面在营里大呼小叫,最重要的是骑兵扎营时间较短,又是为了探查,除吃饭之外,不会有多少时间停留,如此一算,被外人发现的可能性又少了几分。

最重要的是那个游离于营外的红帽樵夫,那是义瓦山英翠娘的人,自然认识焦素义,当然,也许他不明白我何时与英翠娘有了关联,这事还是让他慢慢猜吧,只要暂时能在汉东盘住,这两千骑兵起码就能保住,到时就算周辞想夺,那也要看看将在外,这令受是不受。

三十八 伯仲之卒 二

更新时间2008-6-17 16:26:56 字数:3046

英家占据义瓦山由来已久,自英翠娘祖父英平海那辈就已经小有名气,当时边城之主名叫梁堡,曾欲派兵剿山,后几经周折,两人竟然成了莫逆,念着英家并无造害四方百姓,梁堡一笔将义瓦山勾成了村寨,免了土匪的坏名,自然也就没了剿灭一说,后来梁堡迁官南地,英梁两家的联系也逐渐稀少,两位老人接连驾鹤西去后,也就基本断了往来,到了英翠娘这一代,梁家长孙梁文龙在官场上得罪了人,被人使绊丢了官职,一气之下改行商贾——倒腾药材,谁知道还没出东齐地面就被土匪抢了个干净,巧合的是遇上了英翠娘的父亲,两相一说,原来还有这等关系,英翠娘的父亲便将梁文龙接上了山,因为膝下无子,就想把自己的独生女嫁到梁家,怎么说梁家也是世代官家,英家再有势力,那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土匪名号,若是梁文龙回去再能使上些钱银,说不准又是将袍加身,以后他们英家的子孙也就免了这土匪的名头,老头子不顾女儿的反对,直替女儿许了身,也没打听这梁文龙原来早就娶了妻室,儿子都十多岁了,到最后不但女儿这官夫人没坐上,反倒还要替梁文龙养活妻儿,难怪当初一上山,就有人替英翠娘说媒,这女子确实嫁得够屈的。

这些事都是英翠娘的奶娘蔡婆婆说与我听得,秦权、焦素义离开边城不久,许章便来了口信,说是让我们这边务必拉拢义瓦山,听他这话音,汉西赵家怕是也等不住了,许章这么急着让秦权拉拢义瓦,无非也是怕李氏兄弟万一闹翻了天,到时天下一乱,秦权无兵无将,哪有立身之本!

他这口信一传,我便安下了心,由他传信与英翠娘,英翠娘再来找我,也免了我不少麻烦,只要暂时不把秦权手无存权的实情说给英翠娘,这一切自然就好办了,到时秦权真有了自己的势力,也就不怕义瓦不服,何况英翠娘此刻也是强敌环伺,若想突出重围,也要拼命搏这一把。

大概半月的时间,焦素义的回信通过英翠娘传到了我这里,英翠娘的奶娘——蔡婆婆前几天混进府里做了仆妇,往来的消息多半都是由她传到我这里的。

“夫人,厨房的蔡婆婆刚送来的参汤。”扶瑶将托盘摆到琴案旁。

伸手抚弄两下琴弦,看了一眼案旁的参汤,“扶瑶,你来府里多久了?”

“两年了,夫人。”

“嗯,这府里原本住得是谁?”指尖压在琴弦上不动。

“这府里原本住得是瓷窑张家的二爷,后来张二爷生意垮了,连同祖宅一同卖给了大盐商孙家,孙家的小姐、夫人们春夏都住在这别院里,我就是孙家买进来的。”

“铮——”指尖一动,琴弦跳弹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

从琴弦上调开视线,望向窗外,“没什么,就是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是想家了吧?”将汤碗从托盘上端下来,“奴婢也时常想家,想娘亲,想山里的甜果子,还有那些摘也摘不完的地皮、野蘑菇。”

接了她递上来的汤碗,焐在手心,直直得望着她。

“夫人”被我看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念过书?”

“奴婢家里穷,连兄弟都不识字,奴婢怎么会认识字夫人,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从琴下取了张字条,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织绣潘家铺,新绸三捆。英翠娘三次派人送信,只有第二次未用口传,却发现似乎被人动过了,索性动得人单以为这是接头点,其实不过是说派去汉东的人已经走了三拨,孰知潘家绣铺次日便遭人闹事,多亏英翠娘心细,告诉我注意身边的人,而满府上下,贴身侍奉我,又得我喜爱的只有扶瑶。

见我拿出纸条,扶瑶吃惊地望着我,但什么也没说。

喝一口参汤,腾出左手,以指尖挑拨琴弦,“说个故事给你听,那还是我年幼时听过路樵夫讲得,说山里有只兔精,修行了五百多年,自认为灵性过人,常笑凡人愚笨,土地爷劝它不听,恰逢山里来了一对狩猎父子,土地爷便与其打赌说,你变化成那儿子,若能与那父亲同住三天不被拆穿,以后我便再不说你,于是,兔精变成了那儿子的模样,无论样貌、声音都很像,它还特地用通灵之术弄清了那对父子的生活习性,以及那儿子的诸多经历,谁知一天没到,那父亲便识破了它的身份。”将汤碗放下,“你知道为什么?”

她只是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

“凡人是很容易忘事的,有些事情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有时候,越是记得精确,越让人好奇,那猎人的儿子怎么可能对他五岁时的事情记得那般仔细?”起身来到窗前,背对着她,“连府上的老门房都记不得张二爷是开瓷窑的,你不过才来两年,又怎会知道那么多?何况孙家买下这宅子已近二十年”

“奴婢是听孙家老夫人的丫头说得”

“我不知道周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如果他觉得我会用这么细致的问题来试探你,那可真是太高抬我了,我从开始就没想过要试探身边任何人。”原来周辞真得是连我都没放过,这人实在是滴水不漏。

听我说完这番话,扶瑶双膝跪地,“夫人奴婢不是成心的,这些日子夫人您待我这么好,奴婢心里也明白将军和夫人都是好人,可是奴婢的父亲采药摔断了腿,收了周大人的银两请大夫,奴婢本想把夫人赏得首饰当了,把钱还给周先生,还没来得及奴婢这就去把银子还给周大人。”

这银子自然是不能让她还回去的,还了后,这丫头是别想再留在府上,定是要被赶回山里,再者,周辞既然对我有怀疑,走了个扶瑶,保不住还有下一个扶瑶,既如此,不如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日子照样往前过,他还听他的暗报,我照收我的消息,至于谁听到的是真,谁听到的是假,那可就只有到最后才知晓了。

扶瑶这丫头原本跟着孙家的丫头们学过几个字,不想就是这一点促成了她与我的缘分,周辞本欲借她来监探秦权是否与义瓦有关联,不想如今她却成了我的腿脚,府里多了蔡婆婆与扶瑶,我这才耳聪目明,许章、焦素义的暗信便是通过她们传到了我的手上。

周辞对我也只是停留在怀疑这点上,加之随后汉北王李伯仲国丧一事,惹得天下群雄并起,我这小小的女子怕是根本比不上大好河山来得惹人注目,自然引不起别人正眼相看,何况我足不出户,“也许”根本就没一点威胁。

只盼秦权晚一些再回边城,或者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李伯仲的大军为了缩短与诸侯联军的对阵战线,接连退守,此刻,汉东东部就如同一块被忘记的肥肉,谁先想得起来就是谁的,能多待一天,他便有可能站住脚跟,我给焦素义的信上便是这个意思:沿途让兵士以秦军自称,对秦权则说是扩充军力!

到时来投的人多了,他也不好不收,收得越多,被汉北军发现得就越快,一旦被发现了,他就当真正名正言顺了,以他的实力,暂时还引不起汉西、汉南的敌视,更何况赵战西、楚策与他的关系都非同一般,因此,他这么做到一时出不了太大的纰漏。

许章的意思与我相同,虽然他通过英翠娘送来的书信上依然写着秦权的名字,可我们俩心里都清楚,岳帝一天在位,秦权就一天不会拥兵自重,他笔上的那个“秦权”是谁再明白不过。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做法毫无纰漏之时,收到了秦权写来的第一封家书,看罢掩卷失笑。

“将军说了什么笑话?竟把夫人您乐成了这样。”扶瑶正跪坐在榻子上收拾冬衣。

伸手凑近烛火,将信点燃,趴伏在琴案上望着纸张化成烟火,笑容却是不愿退去,原来他还是猜到了我们想做什么,只是婉转地叹了一句——娶妻求贤,无才为上,他对当前的情势非常清楚,只不过他还是放不下京城里的皇帝二哥。

三十九 伯仲之卒 三

更新时间2008-6-18 16:11:22 字数:3427

李邦五如世人所料,又出世人所料地以“非臣之礼”殓葬了李伯仲,众诸侯一片哑然,继而举旗欲伐,他名正言顺地给了众人一个清国贼、扶皇室的借口,从此天下乱得“堂堂正正”。

我到还真有些佩服这李邦五,能这么干脆地决定与众诸侯为敌,话又说回来,既然他敢冒这个大不为,定然是自觉有这个能耐。

许章的信中说,赵战西已被汉西王匆忙召回了上泽,大军却仍驻扎鬼八山南,可见汉西王是真得待不住了。

春分刚至,遍野农耕,天气乍暖还寒,淅沥沥地竟下起了细雨,楚策、周辞前几天动身回了汉南,这么一来,我的行动相对的也轻便了许多。

英翠娘派人送信,约我在城外客栈一见,想来她还是对秦权不甚信任,看来还是要给她吃上粒定心丸她才安心,不在城中相见也在常理,毕竟汉南军此刻对义瓦的义军盘查的相当厉害,在扶瑶的陪伴下,寻了个借口到绣铺取织绣,很长时间没出去过,周辞的人自然也说不上什么,只不过是让几个人远远跟着,算作保护,也算作监视。不知是我太多心,还是周辞此人太过滴水不漏,也许我们俩都算是同一种人吧,疑心过重,我总觉得他太在意秦权,虽然秦权此刻还是势力堪弱。

“夫人,您要得金丝织锦在里面,还有些没绣完,要不等明天再来?”铺上的伙计假意推诿。

“我们夫人都等了快个把月了,这次抽闲出门,就是担心你们又延日子,今天就打算坐在这儿等了。”扶瑶直扶了我往后院去,那伙计也假意跟着劝咄,后面尾随的人自然不好跟进来,只在门外晃悠着,我们顺直从后门直接上了小马车。

微微半掀车帘,车外细雨霏霏,寒意侵人

城门守卫放行,车夫刚刚甩下一鞭子,扶瑶无意半掀了车窗帘,一抹熟悉的身影瞬间飘逝而过。

“夫人?”见我盯着窗帘发呆,扶瑶纳闷。

“没事,看花了眼而已。”靠到软毛垫子上,伸展一下双手,心下暗思,这时候他不可能在这儿。

马车行在略显泥泞的土路上,时而歪斜颠簸,有些慢,没过多久,只听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越过马车往前而去,扶瑶好奇伸头去看,结果弄得一脸润湿,额头上淋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见状到觉得有些好笑,伸手递了帕子给她,马车却在这时猛然停了下来——

咯嘣一声,扶瑶后脑碰到了木龙骨上,疼得直皱眉,“怎么停了?”赶紧爬起身扶我,我的手正好撑在龙骨边上,上面炸出来的木刺恰好插进了手心。

“夫人——”车夫还没来得及禀报,车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了,我吃惊地望着车门口那张熟悉的脸孔——武敖!原来刚刚没看错。

浑身湿漉漉的,眉毛上还结着细密的水珠,乍看过去像是白发、白眉

“真得是你!”看起来很是兴奋,我还没能从惊讶中恍神,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