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只觉得四婶实在面目可憎,她再也听不下去,跳下地道,“娘,我去……”

一时间想到祖母和嬷嬷奶奶似乎在密斟什么,并不适合自己进去打扰,三叔不在家,三婶也是个嘴快如蹦豆的性子。檀哥要读书,柏哥和桂哥早出去玩了,善柳又多病得很没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就道,“娘,我去外头走走!”

王氏并不在意,只吩咐道,“别走太远了,一会儿就得去前头请安呢。”

她又换了个姿势,听萧氏说道,“不过也不怪老七房作出这个样子,说起来人家祖上也是阔过的,就因为上几代和宗房闹了别扭,现在怎么样?这么多个儿子,宗房愣是一个都不肯照应,也就是老四肯给他们一个好脸色。脸色有什么用?有什么好事,人家是上赶着给小二房送去,再不然还有老三房、老十六房,都是又吃又拿好事占尽的主儿,我几次和母亲说起来,海武也这么大了,身上没个差事,倒不如和宗房的人略略亲近一番,在族田里谋个管事……”

这话传到善桐耳朵里,她倒是站住了脚,只觉得若是能为四叔谋个差事,倒也是大家几便的事情。不过萧氏为人实在不得她的喜欢,小姑娘回头看了母亲一眼,便又加快脚步,出了四房住的偏院。

杨家村她自然是走熟了的,此时出来东游西逛,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里打发时间为好。善桐想着善榆等一群小伙伴,这时候多半是在河边玩耍:西北天气寒冷,到了冬季河水上冻坚逾精钢,孩子们在上头滑冰玩耍,倒是安全得很,就是大人们有时候来了兴致,也会在河上溜一段路。

她自从去了京城,唯一一次见到大片大片的冰,还是偶然一次和娘亲经过什刹海,此时想到滑冰,一时间心痒难耐起来,便一溜小跑穿街过巷的,没有多久就到了村子外围,却见河边冷冷清清的:偏偏今日榆哥一群人又没来滑冰。

村子虽大,但附近毕竟是野地,背后还有一个岐山,可以玩的地方很多。善桐经过这一番失望,也灰心丧气不再想滑冰的事儿,她站在河边望着灰白的冰面,一时又惦记起了家里的钩心斗角:从前没有开眼,真是不知道大家的一举一动,背后还有这样的文章。

祖母把嬷嬷奶奶叫来,说不定就是在询问大姐的婚事吧,从前她对这个话题根本漠不关心,母亲碰了钉子自然也不会详细说明。眼下一时拉不下脸来,找了嬷嬷奶奶过来盘问,或者一来是问一问大姐的情况。二来也是辗转传递出自己的态度,母亲和大姐要是能捕捉得到,顺着杆子往上一爬,没准来年开春,祖母就会为大姐张罗一门好亲事了。

善榴过年十七,在南边都算是老姑娘了,即使西北成亲晚,但也不能再耽搁。祖母能够为她说亲,当然是善桐求之不得的好事,她可不想大姐所适非人一辈子都不开心,可这件事是这样办成的,又令她实在很难开心得起来。祖母茫然无知间,似乎是被母亲和大姐联手算计了一回,真要细究,自己似乎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小姑娘怔怔地站了半日,一时间又想到了母亲对十三房反常的客气。

母亲和大姐说话的时候,是漏过一句嘴的,说祖母‘早就告诉你,老太太是一见到十三房,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她对十三房这样客气,也是为了要讨祖母的好儿吧?

她又想到了海鹏叔牛吼一样的咳嗽,与海鹏婶搂住她时那细细的颤抖,还有四婶萧氏的话。

“十三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家男人不顶事,成天就巴着我们家的大腿,指着我们出面当她的枪,去帮她挑了老七房?谁家有那份闲工夫!也就是摊上了和他家邻居,要不然谁也不傻,干嘛和他出这份头啊。”

一时间,善桐的心竟全乱了起来。她又不喜欢四婶的话,又觉得四婶的话也不无道理。可又觉得自己看不起四婶,实在没有底气——就是娘亲,不也是因为有所求,所以才对十三房那样的温存吗?

可母亲这样大张旗鼓地去十三房拜访,被街坊邻居们传开了,或者老七房也会有些顾忌吧。虽然是为了讨好祖母,可十三房也能得到好处……

她感慨万千,不禁就叹了一口气,又蹲下身来怔怔地望着河面,心中思潮翻涌,却又和塞了一团棉花一般不得劲儿,这一出神就是半日,这才觉得手脚发麻,站起身来原地跳了跳,反身要走时,却见得一个长相陌生的少年站在身后,神色颇为友善地望着自己。见到善桐转过身来,他就笑眯眯地问,“这是小五房的三姑娘吗?”

善桐不禁退了一步,略带吃惊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那少年哈哈一笑,忽然欢容满脸,刮着脸道,“小三妞,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你德宝哥!哎呀呀,一晃四五年没见,我们三妞成大姑娘了,刚才乍一眼我可还没有认出来!”

“德宝哥!”善桐一下又惊又喜,她笑着道,“你才变得厉害呢,四五年没见,你成大人了!我记得我去京城的时候,你还拖着两管鼻涕呢——”

见德宝哥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她哈哈笑起来,“听嬷嬷奶奶说,你娶亲啦,都要给我生小侄子了!”

这一位德宝哥,正是王嬷嬷的亲孙子王德宝,他和善桐等人关系自然非比寻常,虽说王嬷嬷是小五房的仆人,但从她儿子王德宝他父亲开始都是自由民,因此和善桐说话从来并没有主仆架势,又比善桐大了几岁,两人虽然隔了四五年没见面,但亲密倒和往日里一样。互相问过了好,善桐就笑问,“是嬷嬷大爷回来送年礼了?还是你们今年就在村子里过年啊?”

“我爹还没那么早呢!怎么也得进了腊月二十八,把店里的事给安顿完了再说。”王德宝笑着道,“我是回来接你嬷嬷奶奶去凤翔府的,今年咱们在凤翔府过年来着。”

他又往后一让,拱手冲身后一名少年笑道,“诸兄,认识一下也好,这是我旧主家的三姑娘,三妞,这是兰州诸总兵家的大公子燕生,这次和我同路过村子里来。说起来和你们小五房似乎也辗转有亲的!”

西北各世家大族,联络有亲的很多,如果算上各族女眷本身牵扯的亲戚关系,那就更别提了。因此善桐一点都不惊讶,她给诸公子行了礼,又很规矩地问了好,这才好奇地看着诸公子,笑着问,“世兄,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时候过来,还赶得回家吗?”

诸燕生虽然是武将之子,但却生得十分白净,虽然相貌称不上多英俊,但却自然而然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气质,且因身材高挑,虽说衣着朴素又带了沙尘,但牵着马站在当地,竟还有些玉树临风的气质。他含笑冲善桐回了礼,“今年甘肃过来路很难走,本以为腊月初就能到村子里了,没想到路上冰结了尺许厚,要不是遇到王兄,现在恐怕还被困在驿站呢。”

他从甘肃过来,和二老爷走的可能是一条回家路,善桐哎呀一声,关心之色,顿时溢于言表,她看了王德宝一眼,又冲诸燕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将王德宝拉到一边,低声道,“诸世兄是来找哪房的呀?你知道世兄是从哪条路过来的?我爹人也在甘肃呢,要是路那样难走,岂不是可能也被困在路上了?德宝哥,一会你仔细问问呗?”

王德宝会意地笑了,他还未说话,诸燕生忽然在两人身后惊异地咦了一声,“怎么远处又有了蹄声?”

当时能够骑得起马的人,自然都不会是什么平民百姓,尤其西北苦寒之地,一般人家全都骑驴。善桐侧耳一听,果然听到蹄声阵阵似乎成群,她心中一下想到了父亲,当下便高兴起来,拍手笑道,“我猜是爹回来了!要不然,就是……嗯,就是小四房有人回来!”

这个猜测基于杨家村现状来说,当然不算有错。王德宝才一笑正要说话,诸燕生忽然道,“小世妹,别太往前走,前面就是河,滑——”

他话才出口,善桐已是往前奔了几步,听了诸燕生的话,一回头却恰好踏上一片薄冰,只听得惊呼娇笑声中,小姑娘已经滑出了几丈远。王德宝笑道,“不妨事的,妞妞儿身手敏捷得很!小时候咱们常常过来滑冰。”

诸燕生却是眉头紧皱,又环顾四周,稍微一想,又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却是我想左了——陕西的情形,还没那么差。”

他这话善桐自然没有听见,小姑娘索性一边笑,一边往前溜了几步,想要尽早接到父亲。不想人才到了河中,只见得对岸虽现出了十数骑士,但却无一人身形与父亲相似,居中似乎为首的三四人里,倒有三个是一脸的稚气,做的是少年打扮,唯独老成些的两个,远远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爹。善桐不禁丧气起来,偏偏去势难止,转瞬又滑了几步,已经靠近河岸。那十数人马正鱼贯过桥,见到她滑近桥边,都笑道,“哪来的野丫头。”

其中一人高踞马上,一身貂裘的,更是指着她戏谑,“滑得好,滑得好,栽个倒就更好了!”

善桐见不是父亲,本来心情就很沮丧,听了那人的话,越发恼怒,一时激愤起来,本要讥刺回去。想到母亲、祖母的教诲,满腔怒火又是一冷,只是白了那群人一眼,嘟囔道,“到了杨家村地头,还嚣张成这样。谁借粮食给你?”

一边说,一边转身回去,心急之下却是转得太猛,失去平衡正要摔倒时,只觉得身后风声一响,自己已是身不由己腾云驾雾一般,被人拎到了桥上——那救她的人,却就是之前出言讥刺她的貂裘贵公子。

24、讨厌

善桐经此一变,虽然晕头晕脑还没有回过神来,却也转了态度,带了些羞赧地向这贵公子道了谢,“虽说我摔下去了也没什么事,但公子终究是救了我。在此谢过公子。”

那裘衣公子已经又再翻身上马,此时一群人都俯视着桥板的善桐,倒让她有了几分不自在,只是她素来倔强,连王氏的威严都压不服她,现在更是不会示弱,仍然尽量挺直脊背。又抬起眼来向那贵公子点了点头,便道,“请诸位让一条路,让我出去。”

那贵公子原本尚未开口,此时却忽然道,“小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借粮的事的?”

他虽然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三四岁左右,但肤色黝黑声音低沉,倒显得有几分老成,一双火热的眼睛盯着善桐不放,又兼高踞马上衣饰华贵,自然而然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善桐倒觉得虽然身边也有大人,但要数此人给自己的迫力最强。她一翘嘴又有了些不服气,扭头并不答他,只是踮起脚尖,从马头上冲王德宝挥了挥手,王德宝自然奔来,一边冲那裘衣公子笑道,“这位爷,多谢您照应我们丫头了,她人小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您别计较。”

虽说口上客气,可行动却是老实不客气——他一把握住善桐的肩膀,把她提起来抱到自己身后,冲一群人拱手谢过,回身就敲了善桐额头一下,低声责骂道,“你看!这滑出事儿来吧!栽一跤虽说不疼,可在这么多人眼前出乖露丑,很好玩吗?大姑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冲动莽撞!回头让你祖母知道了,看她不罚你!”

善桐被这样一说,倒也羞愧起来,脸渐渐地红了,埋着头被王德宝一路数落过了桥。身后蹄声得得,却是一行人跟在他们身后缓步过桥,善桐一边听王德宝说话,一边不免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从甘肃一带过来的借粮专员。

她虽然年小行事还不稳当,但思维敏捷,听祖母说过西北要有人过来借粮,不日即到。此时见了这一群人自然有所联想,对方再一反问,身份互相印证已经没有疑问。只是在善桐心中,只觉得借粮这样的正事,怎么都得挑些老成人来办,可这一群人中为首的三个却都是少年人,其中一个说起来年纪竟似乎只在十二三岁,不过比自己大一点点。心下不由就纳罕起来,一边想,一边偏了头打量着三个少年。

救了她的裘衣少年,看着出身地位,似乎都高出众人,别的不说,就是那一袭裘衣看着就十分轻暖华贵,似乎由貂鼠脑门上的那一块皮子连缀而成,善桐上一回见到这样一袭衣服,还是在京城随母亲去惠妃娘家达家赴宴时,在达三小姐身上看到,对方也甚是珍重,当天手炉上的炭火迸上去烧掉了一小星子,虽不说当场大发雷霆,但却也沉了脸——这少年却是随随便便就当作了路上御寒的衣物。更别说面上隐隐约约透露出的矜贵傲气了,此人出身必定不凡不说,善桐总觉得这做派带了几分京里纨绔的习气,倒不像是另外两个少年,虽然也穿着好料子,但神色间就没有他那样的高人一等了。

另两人形容略有几分相似,看着倒像是兄弟,大的那个神色正经些,丹凤眼虽然也扫了善桐几眼,但眉宇含笑神态温和,倒是比裘衣少年更可亲得多。小的那个要散漫些,一路左顾右盼,也是一双丹凤眼——眼里满是笑意,似乎对杨家村的景色很是好奇,都走过了善桐几步,还要回头笑道,“小姑娘,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虽说这话也没有太大的不对,但被他笑眯眯地说起来,似乎总带了几分轻薄,善桐想要回嘴,张开口时,他已经回过身去,拨马前驱几步,亲热地和裘衣公子说起话来。

这样一行人进村,动静自然不小,沿路众人都住了手中的活计望了过来,连王德宝、诸燕生都看了许久,直到人们去远了,诸燕生才皱眉笑道,“怎么这早晚才到,我还当他们早就进村了,看来路还是不好走……”

他笑着冲王德宝打了个招呼,自己翻身上马,王德宝也解了树边拴着的一头大走骡,笑道,“妞妞儿,你上来,我牵着你走?”

善桐扮了个鬼脸,笑着道,“不要,我自己跑回去得了,你还是和诸公子一道吧。”

她又挤了挤眼,低声道,“别忘了问问甘肃那边的路!”

一边说,一边自己回身跑了,王德宝要留都来不及,只好喊着,“得空了记得到你嬷嬷奶奶家里走走!”一边踢了踢驴子,跟在诸燕生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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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老太太和嬷嬷奶奶谈得太投机,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当善桐跑进主屋的时候,来请安的众人都还没有散去。老太太见到善桐进来,先嗔道,“野到哪里去了,一件好好的衣服,又沾了尘土。”

一边借题发挥,又向王氏道,“我知道把你闺女打扮得和村里的姑娘一样,你心里未必情愿。不过西北尘土大,妞妞儿人又活泼,这要是穿的颜色衣裳,不是勾破了就是脏了洗不掉,棉布衣裳么,胎一脱,浆洗了又是崭崭新,这居家过日子就是得靠勤俭,家里有钱,咱也不能浪费了物力。”

这话虽然是向着王氏说的,但眼睛却看着众人,特别是看向了慕容氏身上的一件锦衣,众人都忙齐声应道,“祖母/母亲教训得是。”

老太太这才满意,又板起脸来问善桐,“上哪野了去?虽说是腊月,也没有闹得这样一身狼狈的。”

善桐虽然顾虑自己今日在河边的事被母亲知道,又要挨一顿说,但心急着想告诉家人甘肃路坏了的事,好关切父亲的归期,因此便口说手比,将两起人先后造访杨家村的事说了出来,又强调。“听诸公子的意思,好像那群借粮的人出门还比他早,没想到走了这么久才到。爹要是没和借粮的人一起出来,年前还能赶得到吗?”

二老爷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这当然不是小事,老太太听了只是沉吟不语,就是王氏脸上都多了几分心事,善檀也道,“难怪现在甘肃那边一点消息都传不过来,原来是路坏了。”

他看了祖母一眼,又低声道,“既然如此,就算是我们愿意借粮,恐怕也很难运过去吧?”

老太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淡淡道,“还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杨家村的粮食运不过去不要紧,榆林粮仓怕是半空了也不说它。可从京城也好从江南也罢,哪里的粮食是不要运来的?甘肃这条路,是一定要修好的。”

修好,怎么修?现成放着大军自然不会让他们闲着。

可一旦如此,则北戎攻势越紧,而大秦却要分兵去修路……

众人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善檀面上带起了一丝懊恼,轻声自责道,“是孙子没考虑周详。”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那二叔的差事,就更难办了。”

老太太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也正瞧着自己,两人目光相触,心中都有了数,却也都没有说话,老太太只是挥了挥手,略带疲惫地道,“好了,回去吃饭吧——都惜点福!咱们杨家村不缺粮!定西那边,现在可就难说了。”

善桐本来还眼巴巴看着母亲,等着她留下来和祖母说话,见母亲却也随着众人退出了屋子,不禁有些纳罕,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母亲,眨巴着眼,只觉得身边的重重迷雾一下又浓重了起来。她靠在祖母身边又出了一回神,才轻声问,“祖母,我嬷嬷奶奶回去了吗?德宝哥今儿回来接她去凤翔府过年来着!”

“你嬷嬷奶奶下午过来了一会,已经走了。”老太太不禁一笑,她语带玄机,“不过是不是直接回家,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她见善桐懵懵懂懂,不禁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孩子还是小,虽然思维敏捷,但到底还是没机灵到那份上!

“我不懂您的意思……”善桐只觉得心底直翻泡泡,无数个疑问从下往上跑,却又有不少梗在了喉咙里,她忍不住轻声问,“就好比刚才,您和我娘使眼色,这又是哪一茬啊?妞妞笨,都瞧不明白。”

老太太哈哈大笑,她亲昵地点了点善桐的额角,笑道,“就数你话多!安生吃完饭,回去问你娘去。”

善桐不说话了,她不服气地转着眼睛,兀自盘算起了自己的心事。

老太太也不说话了,她慈爱地看了小孙女儿一眼,伸出手为她拨了拨浏海,忽地又轻声问,“那个诸燕生,今年多大岁数了?”

善桐不疑有他,轻声道,“我看着大约十七八岁吧!”

老人家眼色一沉,淡淡地嗯了一声,几乎是自言自语,“诸家也算是甘肃有数的大户了,怎么这一次还要到杨家村来……难道甘肃的情形,真的糜烂成这个样子了?”

善桐心里的那些个小儿女心思,一下又都随着祖母的话给飞远了,她担心地道,“祖母,您说爹在定西,不会出事吧!”

老太太担心的却不是这一茬,她漫不经心地宽慰善桐,“急什么,你爹是管粮食的,饿死谁也饿不死他。祖母担心的可不是这个,是——”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天下,恐怕是要乱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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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张姑姑就牵着善桐的手,亲自打着灯笼,把她送回了二房的小院子。

善桐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生怕母亲又得到小道消息,知道自己在河边上演的那一幕——虽说小孩子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冬天穿的厚,冰又滑溜溜的没什么棱角,就是栽下去了也没什么妨碍,但毕竟是又闹腾出了一点动静。要是母亲心情不好,训斥几句也是难免的,和张姑姑在小院门口分了手,他就格外有些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没想到才一进门,就隔着窗子望见了王氏的笑脸——她正和炕头对面的嬷嬷奶奶说得热闹,两人脸上都带了盈盈的笑意。炕桌上还有几色果盘,依稀可以见到望江等人在炕下撤走饭桌:母亲这是留嬷嬷奶奶吃了晚饭,吃过饭,又和她聊起来了。

善桐一下就明白了祖母刚才的那句话——‘你嬷嬷奶奶下午过来了一会,已经走了。不过是不是直接回家,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祖母虽然年纪大了,心里可真是有数……

她略带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又想了想,便明白过来:祖母恐怕是问起了大姐的婚事了。

从前提到大姐,祖母脸上就没有好气,大姐本身的性格志趣,自然是更不屑于去了解。而要给大姐说亲家,怎么说也得稍微了解大姐的脾气品格,再问一问大姐本人的意思……不过其实这些话,还是直接问母亲最清楚的了。嬷嬷奶奶虽然和二房亲近,和大姐可还不怎么熟络。

善桐一边掀帘子进屋,一边就沉吟了起来,不片刻恍然大悟:老人家对大姐改观,可还未必和媳妇修好,有些事明知道是在问媳妇,还得绕个圈子,先问了嬷嬷奶奶再说。

娘也真是的,乘着这热乎劲儿,上前求一求祖母,两边把脸抹开了,什么话不好出口?非得这样劳烦嬷嬷奶奶两边带话——善桐心里不免有几分不以为然,她掀帘子进了里屋,先给母亲问了安,又亲亲热热地直奔嬷嬷奶奶怀里,“可算见着您了,今晚您别回去,和我一炕歇着吧!”

嬷嬷奶奶揉着善桐,闻着这小身子散发出的淡淡奶香,真是心都要化了,她呵呵直笑。“那可不行,德宝今儿回家,怎么着我也得回家见孙子去哇。妞妞和嬷嬷回家,跟嬷嬷睡一炕中不中?”

善桐扭着身子道,“不好,明儿一早还要给祖母请安呢——”

她撒了几句娇,见母亲看了自己一眼,便安静下来。听王氏向嬷嬷奶奶道,“其实也不是我们眼光太高,京城呢是官大进项少,一样是三品、四品的人家,持身正的,家里多半都穷。我是舍不得善榴吃这份苦的,要多陪点……家里口舌又多。夫家自己殷实还好,要夫家穷些,日子就不好过了。”

嬷嬷奶奶看了善桐一眼,见她似听非听,手里玩着个万花筒,便也压低了声音,“就是这话了,老人家心里也是有数的。大姑娘是第一个出嫁,这嫁妆怎么给,各房都盯着呢。尤其四房没有女娃子,更是忌讳得很。几次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女娃儿陪嫁还是不能太多……”

没有分家就是这一点不好,除了长孙善檀的婚事理所应当是要大办的之外,其余几房的陪嫁聘礼该怎么给,里头的讲究就多了。老人家一碗水要端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王氏低了眉叹了口气,“只盼着能说一户殷实简单的人家,我们自己私房多陪一点也没什么。就是今年局势吃紧,又是见功的时候,那些个有出息的儿郎都跟在父兄身边熬资历分功劳呢,要过杨家村给我们相女婿是难了,可要是没有亲眼看一眼,我也不放心的。”

“老太太也就是犯这个难了!眼看着甘肃路又坏,战事恐怕是要拖下去,大姑娘过年十七,要还说不上亲事那可就真耽误了。”嬷嬷奶奶也不禁皱起眉,又很快堆出笑容宽慰王氏,“不过您放心,老人家发了话,十有八九是想要管一管的,她肯出面,事情终究好办。马家也是西北有数的人家,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多走动走动打听打听,合适的人家没准就出来了不是?”

王氏嗯了一声,虽然依旧愁眉不展,但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她又沉吟了一会,才笑着问善桐,“对了,你今儿不是看到三四个年轻人进了村子——看着,都像是哪家的人啊?”

善桐摇了摇头,如实道,“那三个来借粮的,不知道是哪家哪户的,不过来头肯定不小,为首的那个穿的是貂仁大氅,神色也倨傲得很,听谈吐像是京中子弟。倒是后头两个像是兄弟的,神色谈吐要亲切一些,我听口音,像是从西安城里出来的。”

嬷嬷奶奶神色一动,忙追问,“这兄弟俩,是不是都生了一双凤眼哇?”

善桐点头道,“那倒是,都是凤眼呢。”

嬷嬷奶奶顿时抚掌大笑,“太太——这可不就赶巧了?生了凤眼,西安口音,肯定是桂家子弟。能在西安居住的,不是老九房嫡亲的儿子,肯定也是近支子弟,您看看,这就叫千里良缘一线牵,这边才为亲事犯愁呢,那边可不就送上门来了?”

王氏还没答话,善桐却忍不住道,“嬷嬷,可那两兄弟……看着都不大呀,我看哥哥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弟弟更别说了,比大姐能差出三岁、四岁——”

嬷嬷奶奶神色一窒,很快又笑起来,“不妨事,不妨事,女大三抱金砖嘛!”

王氏目光闪动,露出深思之色,却是半晌都没有说话,只笑道,“是不是桂家的公子哥儿,就看明儿上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了。”

善桐啊了一声,想到在冰面上闹出的热闹,一时倒有些担心起来,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他们还要上门来啊?”

这一次是连王氏都被逗笑了。“傻孩子,你爹怎么说都是前线的粮道,按辈分算更是长辈,人都到了杨家村,还能不拜我们这座山头?你就等着吧,明儿或是一早或是下午,他们准来!”

她又和嬷嬷奶奶拉了几句家常,才站起身来,略带歉意地道,“耽误您和孙子团聚了——望江,你亲自把奶奶送回去,嬷嬷一路小心,可千万别踩滑了。”

一边说,一边和善桐一道将嬷嬷奶奶送出了院子,回过身又抓住了善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跟娘进屋来。”

善桐心中暗叫不好,却又无计可施,只得一苦脸,跟在母亲身后,老老实实地进了屋子。

25、身份

这一天从早到晚,王氏几乎都是忙得脚打脊梁骨,又兼中午难得动情大哭了一场,送走嬷嬷奶奶之后,精神难免疲惫,她进了东次间先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美人拳,近乎慵懒地递给善桐,轻声道,“好女儿,给娘锤锤腿,对——就是这儿,用点力……”

此时没有外人,不用端出当家主母的架子,她自然就打从心底露出了疲色,善桐看在眼里,只觉得父亲不在,母亲一人要独力支持门户,还要操心大姐的婚事,榆哥虽然大了,但一点忙也帮不上不说。楠哥、梧哥、樱娘不添乱就不错了,大姐又到了出嫁的年纪,自己还小……

忽然间,她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酸涩,这酸涩中有对母亲的心疼,也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愧、自卑与无奈,却也有些隐隐的恐慌。

将来自己也是要出嫁的,若要这样日日夜夜没休没止的算计着、安排着,那将会是怎样的疲惫与折磨?

她本来盼着长大,只觉得长大后可以帮助母亲,可现在却又有些怕起来,只觉得长大后要面对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屋内就静了下来,只有墙角的自鸣钟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用单调的机簧声点缀着这浓黑的夜,透过高高的天棚,依稀还能听到屋外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地呼啸着,吟唱着不休的寂寥。

虽然屋内炕火烧得很旺,但善桐却觉得隐隐的寒意,已经爬上了她的脊梁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氏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美人拳,“行了,你也闹了一天了,不比娘松快多少。”

她睁开眼,神色间流露出了罕见的温存,将女儿揽到了身边坐下,轻声道,“你还记得今儿下午,你问娘什么来着?”

善桐嗯嗯哼哼,想了半日才道,“噢,是……是您和大姐着意讨好祖母的事儿。”

她本来因为这事,心里不得劲儿,可到底年纪小,后来遇见了外人,倒是把这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时候翻出来再想,心头倒是宁恰多了,没等王氏开腔就主动道。“其实妞妞儿也想通了,祖母那个脾气,明着来是肯定不行的,那个善温也是欠打!既然如此,顺着杆子往上爬,其实也、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话虽然是这么说了,但听得出来,小姑娘软糯的语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犹疑。王氏不禁一笑,她撩了撩善桐的浏海,欣慰地道,“你的脑子要能和榆哥换一换,娘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见善桐面上露出赧色,她又放沉了语气,“不过,你心里是不是还觉得,娘和大姐毕竟做得不光彩,问心还是有愧?”

善桐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看母亲。

“三妞,你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是所有做好事的人,都没有一点私心,这世上就再没人能做好事了。”王氏却并没有动怒,反而要比刚才更加仔细地教导起了善桐。“人家帮我们,我们不管人家还有什么用意,只要不是害我们,就要发自内心地感谢。”

她顿了顿,又道,“而若是你去帮别人的时候,能够顺带帮一把自己——或者反过来说,你帮自己的时候,能捎带着帮别人一把,这不也是好事吗?好事就是好事,没得非要损自己利别人才叫好事,彼此两利就不是好事了。我们给十三房做面子,十三房得了体面,以后应对老七房心里更有底气。我们得了老太太的欢心,这没什么不妥……至于善温那边,就更是该打,敢在我们小五房头上动土——”

她面上闪过了一丝煞气,嚼着唇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才收摄心神,望着善桐笑道,“孩子,听懂了吗?娘不是教你诈,是教你做人,这世上没有能分明的清浊,黄河水还是浑的呢!你想要一辈子孤高自傲,纤尘不染,那是不成的,前朝海瑞海清官的事,你听说过了吗?”

善桐摇了摇头,一脸的懵懂,王氏看在眼里,心头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善榴是跟着自己启蒙的,后来梧哥楠哥启蒙的时候,她也跟着弟弟们识字读书,虽不说见多识广,但好歹也看了几百本书在肚子里。

善桐就不一样了,自小东奔西跑,老太太又不大看重这个,虽然也认字,但说到书本上的见识,就要比姐姐少多了。——这孩子要是多读一点书,只会更聪明。

“等年后和你祖母说一声,让你跟着善喜上学吧。”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征询善桐的意见,却不等女儿开声,便又将海瑞的故事,给善桐学了一遍。“穷人都叫他海青天,同僚却叫他海阎王,他一言一行是俯仰无愧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律法,可那又怎么样?这样的人是清到头了吧?他没有一个朋友,没有做出一点成绩。活着的时候连儿女都养活不了,更别说死后荫庇了。于国于家,其实都没有太大的用处。无非是几个穷人念他的好,又能念多久呢?”

“可前朝的张居正就又不一样了,人家贪墨专权,还和太后娘娘……”王氏看了女儿一眼,收住了就不往下说,“虽说死后下场也凄凉,可当时纵横天下,做了好大一份事业。没有他在,大明朝早就倒了,一条鞭法延绵到今日,给多少穷人一条活路?他浊得很,可他对天下更有用处。”

见善桐似懂非懂,眨巴着眼不做声,王氏又出了一口气,“清不能清到头,浊却也不能浊到头,浊到头那就是严嵩,就是贾似道,就是秦桧,那也是不成的。为人处事,妙就妙在清浊两可之间,这话你现在肯定不懂,就连娘——”

她不禁苦涩地一笑,“就连娘都是这些年来,才慢慢地品出了味道。不过这话你还是死死记在心里,没事就想几遍,可不能忘了。”

善桐的确似懂非懂,她嗯了一声,只当这话题已经结束,便直起身子笑道,“娘,那我——”

王氏却又白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急什么,今儿在桥边的事,还没完呢。”

就知道消息传得快,是已经传到了母亲耳朵里!

善桐一缩脖子,讪讪然地道,“是我一时冲动——我也是以为爹回来了,娘……您别罚我行不行?”

小女儿这样娇憨可爱,纵有所失态,也是一片孝心,还这样楚楚可怜地眨巴着桃花眼,从睫毛底下瞟着自己,这样楚楚可怜,真是石人的心都要软了,王氏又岂是真正铁石心肠?她嘿然道,“你冲到河面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人家逗你几句,你还什么口?祸从口出,若是来人是一群恶少,比那个善温更跋扈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就算有德宝护着,吃个眼前亏也是难免的。以后说话之前先想清楚,这话出口会有什么结果,想不清楚,宁可不说!”

她却没提个罚字,善桐知道已经过关,忙又涎着脸撒了一会娇,指天指地地发了一回誓,见母亲唇角现出笑意,闭眼不理会她,却又不着急走了,只是傍在母亲身边问,“娘,今儿在主屋,您和祖母打什么哑谜啊?”

王氏嗯了一声,一时还想不起来。善桐便将自己和老太太的对话复述出来给母亲听了,又说,“我问祖母,祖母不说,让我回家问您。”

她顿了顿,又道,“您常年在外,但对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是……是不是因为嬷嬷奶奶呀?”

孩子灵慧起来,有时候真能让大人吃惊的。王氏不禁一笑,望着善桐,只觉得这小女儿真是处处都可爱得很,真恨不得咬她一口,她伸出手摸了摸女儿嫩滑似凝脂的脸蛋,反而故意带了一丝嫌弃,“这么简单的事,你竟是现在才想通吗?”

善桐想通了关窍,不知怎地心中又是大定:虽然祖母厉害,但母亲手段竟似乎更加厉害,家里家外,各种事都有安排,各种事都瞒不过她的手腕。自己在她的羽翼之下,真是心安得不得了。

她咯咯地笑了,又蹭了蹭母亲的肩膀,呢声道,“人家还小嘛,从前哪里知道这个!”

和王氏又亲热了一会,王氏才道,“其实那个眼色也不是别的,甘肃路坏了难走,运粮肯定更难,而且走过来就必须要结帮成队的,不然孤身上路肯定被困。你爹都这会还没到家,也没有音信,恐怕是忙得厉害,送信的人也过不来,因此就耽误住了。今年过年,他恐怕回不来啦。”

虽说二老爷在家也忙得很,但毕竟是善桐的亲爹,少了他过年,总觉得没了几分年味。善桐不禁沉下脸来不说话,王氏见了,也叹了口气,“老太太就是猜到了,却又不想往外说,老人家迷信嘛,总觉得话出口就成真了。唉……算起来,她有十年没见着你爹了。”

想到自己也有十多年没有见到父母,更是下定决心,搂住善桐喃喃地道,“你们姐弟,最好是都在我跟前,嫁也不许出省。免得一别就是经年,要见一面,都和登天一样难!”

善桐却哪里在意这个,她嘻嘻地笑了,搂住母亲的脖子轻声道,“那个诸公子,祖母问了他好几句呢,竟似乎要更留意他多些。”

王氏就是一怔,拍抚女儿脊背的手一下就住了,她略带惊异地道,“你祖母竟是更看重诸家的那个少爷?”

要说今天见到的四个少年,其实善桐还是对诸燕生最有好感,毕竟他人又和气,长相又斯文,对自己也亲切得很。她有些不服气地道,“听德宝哥说,他父亲也是在江南做总兵的呢,就是小四房大爷手底下数得着的那种总兵。”

“说了多少次了,那叫实权总兵……虽然官职不太打眼,却是极紧要的职位。”王氏不禁一笑,她漫不经心地思忖了一会,眉头越来越紧,旋又自失一笑——八字还没一撇呢,人都没有见过,不论是老太太还是自己,想头都只是想头而已……

她就催促善桐,“好了,回去睡吧,这都多早晚了。你还腻歪在这,明早又起不来。”

善桐也知道母亲说得对,她依依不舍地嗯了一声,披上外衣出了堂屋,却正好和大椿擦肩而过,便随口招呼了一声,“大椿姐,去哪儿啊?”

大椿身形一顿,慢了片刻才笑道,“给二姨娘打水洗漱呢。”

见善桐并不在意,一蹦一跳地进了后院,她才加快脚步进了倒座抱厦,凑到二姨娘身边轻声道,“梧哥说了,他没有事,人到半道就被拎回来了。”

二姨娘正抱着腿在炕边出神,听到大椿的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见大椿欲言又止,她精致的脸上掠过了一线阴云,几乎是咬着牙道,“怎么,我们三少爷又给你脸色瞧了?”

大椿虽没说话,但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二姨娘气得柳眉倒竖,啪地一声狠狠拍了炕桌一下,声音才一高——望了墙角一眼,又低了下来,“说他聪明,聪明在哪?读书都读傻了!谁对他好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上赶着贴正房的冷屁股,这种事也要抢在前头去做!平时我动弹一下他说我不安份,如今到他头上他忘记这句话了,榆哥是个傻的,他要比榆哥更傻——”

她说到气头上,不禁拉着大椿问,“他才十一岁,去和人家二十几岁的混混捣蛋,不是去垫踹窝的,难道还是去调兵遣将的?你说我这话难道不是正理?”

见大椿无言以对,她哼了一声,气哼哼地道,“说,他又怎么回你了?”

“梧哥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姨娘更清楚得多。请……”大椿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二姨娘非得大发光火,一咬牙话却还是出了口,“请姨娘以后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他的事用不着姨娘操心,让姨娘没事多做针线,少出屋子……”

二姨娘果然气得满脸通红,白玫瑰变作了一朵红玫瑰。她咬着牙关狠狠地跺了跺脚,耳边又听得大椿小心翼翼地道,“还说,还说姨娘的身份摆在这,请姨娘自重身份,别老和太太使性子,太太身份尊贵……姨娘得罪不起……”

倒座抱厦里就又响起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