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前头松树底下突然出现个黑影,直直朝她们走来…

第3章 玉佩

“啊!”暮夏将手里的风灯一扔,撒腿就要跑,可想到楚晴,立刻张开手臂,将楚晴护在身后,战战兢兢地喝问:“谁?”

“是我,”声音很熟悉。

接着,那人走出松树的黑影显在月光下,紧实的圆髻,慈祥的眼神,稍显肥胖的身材——不正是徐嬷嬷?

暮夏叫一声,“嬷嬷,黑灯瞎火地,躲在树荫底下干什么,人吓人吓死人!”

“好端端的什么生啊死的?”徐嬷嬷“呸”两声,俯身捡起地上的风灯,解释道:“才刚觉得鞋里像是进了沙子,靠在树旁倒了倒,不曾想惊吓了姑娘。”

楚晴正要回答,突然觉得裙角微动,似乎有道黑影擦过她的身体,倏忽钻进了旁边树林里,吓得她毛骨悚然,可定睛瞧过去,除去树影婆娑,什么都没有。

楚晴恍了会神,问道:“嬷嬷怎么过来了,我们往宁安院去的时候还没见嬷嬷回来。”

“姑娘刚走就回了,听春喜说起针线房的事情,怕姑娘吃了亏,又觉得往常这个时辰早该用完饭了,放心不下就过来迎一迎。”徐嬷嬷伸手摸下楚晴的斗篷,又摸了把楚晴的手,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凉?”转身对问秋道:“这斗篷有点薄了,回去把那件灰鼠皮的找出来,夜里风冷,免得姑娘受寒。”

问秋连忙答应。

楚晴两手交握,搓去掌心的汗,迟疑着问:“你们刚才看没看到个黑影?就是嬷嬷捡风灯的空当儿。”

问秋疑惑地问:“什么黑影,我倒是没注意。”

“我也没看见,”暮夏老实地回答,“我只顾着担心风灯摔坏了没有。”

许是自己瞧错了。

都怪暮夏一惊一乍的,害得她也跟着紧张。

楚晴自嘲地笑笑,只是心头总觉得不安生,似乎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一般,那感觉就像她中午做的梦,令人惶恐。

再走不多远便到了倚水阁,春喜替楚晴解了斗篷,半夏则绞了帕子,双手递到楚晴面前,“姑娘擦把脸。”

帕子用热水绞过,温热柔软。

楚晴擦过脸,再喝一杯热热的羊奶,浑身的寒气立时驱散了个干净,心也安稳了许多。

徐嬷嬷则给楚晴散了发髻,拿把桃木梳子,从头到尾细细地梳,“大夫说语秋的娘已经没法子了,好的话能熬到明年开春,要是不好,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儿…语秋后天回来,我跟外院石头说了,一大早就赶着马车去接人。”

楚晴“嗯”一声,“顺带让石头捎十两银子过去,语秋这次回来,再出去尽孝怕是不能了…”

奴才毕竟是奴才,楚晴给了语秋半个月的假回家侍疾,这已经是恩待了,倘或再想出去,不说别的,文氏那边怕要动心思。说不定会借此撵了语秋,另行派了大丫鬟过来。

徐嬷嬷在府里这么些年,自是明白其中关节,便道:“语秋的嫂子也是想到这点才催着语秋回来。”当然也是为了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

一两银子对寒门小户来说,可不是小数。

楚晴又问:“嬷嬷怎地回来这么晚,还以为要宿一晚,明儿再回。”

“哪能?要是留宿总得让人送个信儿回来,”徐嬷嬷笑笑,指尖飞舞,极快地将楚晴如瀑长发结成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我进城时候还挺早,走到一条胡同时有人迎亲,那家怕路堵误了时辰,把整条路的都清了,不让马车经过,只好绕到二条胡同,不巧又遇到两人动手打架,随从小厮还有旁边看热闹的,把二条胡同围的水泄不通,只能绕了个大圈从罗圈胡同拐进来。”

楚晴随口问道:“什么人打架,堵了路就没人管?”

“是和静大长公主府的大爷跟沐恩伯府的世子爷,听说是因为千娇阁一个唱曲儿的伶人起了纷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倒是都在,夹在中间磕头作揖,可那两位主子都是通天的人物,谁理他们?”

在百姓面前,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的衙役个个人五人六颐指气使的,可遇到权贵,还不照样求爷爷告奶奶的装孙子?

徐嬷嬷对那帮人都没什么好印象,纯粹是狗咬狗一嘴毛。

梳完头,春喜过来伺候楚晴换衣,刚脱下褙子,突然惊叫起来,“玉佩呢?姑娘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原本楚晴裙边系了只羊脂玉的玉佩用来压步,可现在络子仍在,玉佩却不见了。

楚晴也吃了一惊,视线触及络子平整的断头,忽然想起适才擦着裙角掠过的黑影。会不会就是那个空当,有人用刀割断络子取走了玉佩?

可当时不过一息,怎可能有人动作那般利落?况且这络子是用了好几股线打成的,里面还掺杂着金线。

再者,玉佩虽然品相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算不上绝佳,雕工也寻常,最普通不过的竹报平安。

要搁到首饰铺里,最多就值五六十两银子,远比不上楚晚戴的那只碧玉佩贵重。

楚晴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地又觉得后心发冷,若是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玉佩,想必也能无声无息要了她的命吧?

正呆愣着,徐嬷嬷瞧出不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楚晴将断了半截的络子递过去,“玉佩丢了。”

“我记得姑娘出门时候还在,兴许落在宁安院了,或者在路上也说不定,要不我跟她们几个出去找找?”春喜提议。

“不用,”徐嬷嬷厉声止住她,“这事不可声张,明儿一早,你悄悄往路上还有路边小树林里找找看看,要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万不可告诉第四个人知道…还有,那玉佩上有没有什么暗记?”

春喜负责掌管楚晴的衣服首饰,对这些比较了解,闻言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暗记,就是去年姑娘摔倒时磕碰了一块,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那次是因为楚晚推了她一下,她才摔倒的。楚晴记得清楚,便也点点头,“我也记得除了那块瑕疵外,应该没有标记。”至少,上面没有跟她相关的标记。

徐嬷嬷松口气,“我抽空出门到首饰铺子看看,尽量买块差不多的补上,实在不行,有合适的玉料使银子让人现雕一块也成…现在姑娘只当没这事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楚晴明白徐嬷嬷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将络子递给春喜,“找个没人的时候烧了。”

换上家常穿的旧衣,楚晴满脸轻松地走出内室,走到书案前,正准备动手研墨,眼角扫到炕边的布料,扬声吩咐春喜跟春笑将那匹真紫色的明霞缎摊开。

徐嬷嬷跟着过来,将两匹料子都瞧了瞧,“搭配起来应该好看,只是姑娘年岁小,穿真紫总归有些显老成,依着我不如做件小袄…”徐嬷嬷用毛笔不顺手,便取炭笔在纸上大略画了个草样子,边画边讲在何处收腰,何处绣花。

春喜听得两眼发光,“徐嬷嬷就是经多识广,这套衣服穿出来,姑娘怕不教人看直了眼。”

“看直眼不算什么,总该让人知道咱府里有个五姑娘。”徐嬷嬷笑着将草样子递给楚晴。

楚晴细细瞧过,道:“就依着嬷嬷的点子裁,问秋事儿太多,小袄就交给春喜了,春笑带着暮夏她们两个做布花,我估摸着得做上三四十朵才行。”

“先紧着五十朵做,”徐嬷嬷亲自取了尺子给楚晴量衣,不但量了衣长、袖长和腰围,甚至连胸口都量了两次,“小袄讲究合体合身,瘦一点肥一点都不好看…回头让采买上多买些木瓜回来,炖着羊奶喝,最是滋补养人,姑娘还是瘦了点儿。”

楚晴伸出手腕,捏着胳膊上的肉,“嬷嬷,我不瘦。”

徐嬷嬷别有深意地笑笑,“该长肉的地方没长起来。”

问秋一下子就笑了,楚晴起先没反应过来,因见问秋笑才想明白,脸“唰”地红了,掩饰般低头按着尺寸把做小袄的布裁了下来,顺手又给老夫人裁了件夹袄。

这一夜,楚晴心里藏着事,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没睡踏实,直到将近半夜才合了眼,第二天便起得晚。好在问秋知事,早早替楚晴往宁安院去请了安,回来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跟老夫人说了姑娘自请禁足抄经的事儿,老夫人说姑娘一片孝心可喜可叹,只别写字太久控得脑仁儿疼,还吩咐厨房里单另给姑娘拌了个海米芹菜。”

芹菜是春夏吃的蔬菜,这都快入冬了,一小把新鲜芹菜比牛羊肉还金贵,往常只宁安院的早餐桌上能见到。

楚晴笑了笑,正要开口,又见问秋俯身过来,低声道:“针线房的钱婆子被打了十板子,听说一大早二太太让人打的,还有三位绣娘也捱了罚…因为临着国公爷的寿辰近,怕耽误了绣活,所以没打板子,只罚了半年月钱。”

楚晴并不意外,只吩咐道:“拘着咱们院子里的人没事少往外跑,二房院正憋着气,撞到枪口上就自认倒霉。”

问秋点头,“我这就跟她们说说。”

楚晴脸上浮起个甜美的笑容,扬声唤了暮夏研墨,又铺开一张澄心纸准备抄《孝经》。话既然说出去了,十遍《孝经》总得抄出来。

好在她平常练字也是抄经,不管是《心经》、《金刚经》还是《孝经》都备了些,如今只是再补两遍就行。

借着抄经,也可以避开外面的是非。

钱婆子有此结果,楚晴早就预料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4章 讨要

一匹布的尺寸是有定数的,像楚晴这般年纪的人裁禙子约莫能裁三件略有富余,而像文老夫人这样体态的就只能裁两件。钱婆子被文氏惯坏了,一向是个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的主儿,看到千金难买的流光缎岂能不动心思。

太多的不敢贪,但剪个半尺八寸的却没问题,到时候绣条帕子绣几只香囊,或者卖出去,或者留着巴结府外的人,都是个体面。

所以,楚晴把料子送去没多久,钱婆子就动了剪刀。

没想到文老夫人竟然发话让三人都做同样的禙子。

本来这也没什么,针线房里手艺好的绣娘有好几个,完全能就着剩下的布料做出来,顶多就是瘦点,到时候往姑娘们身上一推,说姑娘长了肉,或者里衣穿多了一件,谁也说不出好歹来。

可楚晴与楚暖都没打算在针线房做,而且当着翡翠的面要把布料剪出来。几位姑娘的尺寸,针线房里都有,钱婆子现量着剪,可又不能卡丁卡卯的,总得留点富余的边儿出来。

两位姑娘的布料剪掉,剩下的怎么也裁不出一件衣服来。

钱婆子叫苦不迭,只能把自己昧掉的半尺拿出来。可剪掉的布料再接上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流光缎这样的好料子,再厉害的绣娘也不能把布料接得严丝合缝。

所以钱婆子被打是迟早的事儿。

楚晴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提笔凝神,平静地抄了半个时辰《孝经》,扯两根枯叶逗了逗瓷缸里养的金鱼,又支开了绣花绷子。

她的小袄交给春喜去做,可文老夫人的夹袄她想亲自绣。

楚晴的绣工是跟明氏身边的赵嬷嬷学的。

明氏出自“江南四大家”之一的明家,明家是得了正德帝称赞过的义商,府邸门口还挂着正德帝的御笔“商亦有义”。

作为嫡长女,明氏出嫁不仅带了十里红妆,还带了四个嬷嬷与八个陪嫁丫鬟。这四个嬷嬷可不是平常人,一个擅长算账,左右手能分别扒拉着算盘珠子互不影响,一个懂医术,一个造得好汤水点心,还有就是做得一手好女红的赵嬷嬷。

赵嬷嬷是苏州人,七岁头上就拿针,不但苏绣绣得好,其余蜀绣、湘绣也都拿得出手。

楚晴比赵嬷嬷还早一年,六岁开始跟着赵嬷嬷学针线,她心灵手巧又愿意下工夫,而赵嬷嬷年岁渐老眼已经花了,怕一身本事进了棺材也诚心实意地教。

如此,四年下来,楚晴把赵嬷嬷一身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

绣花跟写字一样都是精细活儿,来不得半点马虎。

楚晴正绣得入神,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女子粗鲁的喊声,“楚晴,你给我出来,别以为借口禁足就能躲过去。”

楚晴皱了皱眉头,探身往窗外看,就看到暮夏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进来,“姑娘,二姑娘来了,说要跟姑娘算账,要不要把茶盅什么的收起来。”

楚晴放下手里的针,展颜笑道:“不用,就那么放着,倒是洗几只苹果柑橘用玛瑙碟子盛着摆出来招待二姐姐。”

以前二姑娘来,少不了摔盘子摔碗来撒气,为免损失,姑娘总提前把上好的瓷器收起来换成不值钱的粗茶碗。

而这次…暮夏想不明白,却是听话,乖乖地到后面洗苹果去了。

楚晴想了想,叫来半夏,悄悄叮嘱几句,而后慢条斯理地下地穿了绣鞋,刚迎出厅堂,楚晚已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二姐姐来了,快请进,”楚晴盈盈笑着,亲自撩开门帘,恭敬地让了楚晚进去,又吩咐春喜沏茶,“二姐姐喜欢云雾茶,别太酽。”

楚晚站在地当间儿,竖着眉毛道:“不用你献殷勤,把缎子还给我。”

“什么缎子?”楚晴歪着头,一脸茫然地问。

“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是我那匹真紫色的明霞缎。”

“二姐姐不是换了流光缎?真想要回去,总得把我那匹流光缎还给我吧。”楚晴睁大眼睛,细声细气地说。

她这番作派却更让楚晚来气,恰好暮夏端来苹果,楚晚一把将玛瑙碟子拂在地上,指着楚晴的脑门嚷:“少给我胡搅蛮缠,赶紧拿出来。”

昨天她没反应过来,直到喜鹊给她细细分解了才明白。

本来她们姐妹三人各自选了两匹料子,她用明霞缎强行换了楚晴的流光缎。可昨晚老夫人这么一发话,她手里只剩下够自己裁衣服的流光缎,而楚晴跟楚暖除去同样裁衣服的流光缎外,仍有两匹料子。

合着她们两人自己的布料没动,用得都是她的布。

楚晚相貌随文氏,品行也随了文氏,向来禀行不沾便宜就是亏的原则,这次平白无故地吃了这么大亏,怎么肯善罢甘休。楚暖的衣料她不担心,一个小小庶女,有好东西也捂不住,早晚会让她吐出来,眼下首要的是从楚晴手里要出她应得的份儿来。

所以气势汹汹地就来了。这次来倚水阁闹腾她可不怕,一来有文氏撑腰,二来她自以为理直气壮。

楚晴见她如此慌了神,软声道:“既然二姐姐后悔了,怎不早点来说?”进到东次间指着绣花绷子,“我已经裁了小袄,倒是还剩下些,裁褙子定然不够,勉强能做件比甲,二姐姐想要尽管拿了去。”边说边用两根指头掂着剩下的缎子在楚晚面前晃。

楚晚在姐妹中间心高气傲惯了,向来只有她不要的东西给别人,怎可能要别人用剩下的?尤其楚晴声音虽轻柔,目光却闪动,且唇角带一丝浅笑,看在楚晚眼中,就是明晃晃的轻蔑与轻视。

楚晚顿时紫涨了脸,一把打落楚晴的手,极快地拔出头上的簪子,朝着绣花绷子划过去。簪子划过缎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二姐姐!”楚晴惊叫,“二姐姐且住手,那是给祖母绣的夹袄。”

本来站在楚晴身边阻拦她的喜鹊闻言脸色大变,赶紧伸手去抱楚晚的胳膊。

楚晚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清楚晴的话,因见喜鹊也拦自己,更是动怒,“不管给谁的,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泄愤般连划了好几下。

明霞缎虽不如流光缎金贵,可也是上好的料子,又被绣花绷子撑得紧,被划了这么七八下,顿时断了好几根丝,缎面也起了毛,很显然做袄面是不成了。

楚晚这才停了手,得意洋洋地将簪子插到发间,转过头,惊讶地发现宁安院的翡翠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楚晴身后。

耳边蓦地闪现出适才听到的话,“那是给祖母绣的夹袄。”

“你竟敢算计我!”楚晚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伸手朝楚晴面颊抓去。问秋见势不好,慌忙冲过去挡在楚晴面前。

问秋比楚晴高大半个头,楚晚锋利的指甲蹭着她的脖子划过,顿时出现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印子,火辣辣地疼,却是不敢作声。

“二姐姐这是做什么?”楚晴被毁了绣活,又见问秋吃痛,莹白的小脸也涨得通红,“我怎生算计了二姐姐?衣料是二姐姐强行要换的,现今又是二姐姐气势汹汹地来算账,要不是问秋挡得急,我的脸怕也要毁在二姐姐手里,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算计的?祖母一直教导我们要友爱,我向来也敬重几位姐姐,便是吃了亏也不曾有过一丝不满。谁知在二姐姐心目里,我竟是个恶毒的要算计姐妹的人?却原来姐妹间的情谊竟是连身衣裳都抵不过,既如此,那身衣料我不要了…春喜,你去大夫人那边问问衣料送出去没有,若是没有就别送了,还给二姐姐就是。这匹真紫色的明霞缎我已经裁了,春笑把我那匹墨绿色的找出来赔给二姐姐。”

楚晚已知自己这一抓是过了分,又不愿对楚晴低头,冷着脸子道:“不用你烂好心。”袖子一甩,带着喜鹊急匆匆地走了。

楚晴看了一圈没看到春笑,便问:“春笑呢?”

问秋红着眼圈,一手捂着脖子,低声答道:“暮夏被碟子伤了手,春笑带她去上药了。”

“她也伤了?重不重?”楚晴关切地问。

问秋支支吾吾地答,“想来不算重…”

楚晴强忍住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抬手擦了泪,叮嘱道:“你也下去一并上点药,千万别落下疤…幸得你动作快,否则…”想起来有些后怕,唇角翕动着,只是流泪,却没再开口。

问秋忙掏帕子,楚晴伸手拦了她,“你的伤要紧,快去吧。”

翡翠也在旁边劝,“你先去上药,姑娘这边有我伺候着。”问清净房位置,亲自去端水绞帕子,半跪着伺候楚晴洗脸。

楚晴胡乱擦了两把,勉强露出个笑来,对翡翠道:“本想请姐姐来商量绣什么花样,没想到教姐姐看了笑话…这件袄子不成了,等我另寻了合适的料子再给祖母做。”垂着头,黯然地将布料从绣花绷子上卸了下来。

很显然是片前襟,还没绣花,只领口处密密地绣了墨绿色的水草纹。纹理清楚细致,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工夫的。

翡翠不动声色地将布料袖在袖袋里,又苦心宽慰了几句,等春笑回来,也就行礼告辞。

楚晴惦记着问秋的伤口也不强留,等翡翠离开就匆匆到了西厢房。

国公府姑娘们的住处都是一进的小院子,正屋三间带两耳,有的在院子里盖了厢房,有的则在正屋后面加了后罩房,各凭喜好。

楚晴喜欢敞亮,怕后罩房挡光,也不喜院子太过逼仄,因此只贴着西墙盖了三间西厢房,一间是徐嬷嬷的住处,其余两间是丫鬟们的住处。

暮夏本就没有伤,是问秋特意那般说的。而问秋的伤却是实打实明晃晃的一道,虽然抹了药,仍有血珠沁出来。

楚晴瞧了只觉得心惊,吩咐暮夏,“去请府医过来。”

问秋怕惹麻烦,连忙推辞,“不用,二姑娘抓得不重,我不疼。”

楚晴给暮夏使个眼色,让她快去,又安慰问秋,“疼不怕,过会就好了,我怕留疤,到底让府医看了放心些…而且总归是受了伤,不能这么悄没声儿地过去。”

第5章 处罚

没多大工夫,暮夏领了府医过来。

楚晴不便露面,避在了屏风后面。屏风是夏天用的,镶着绡纱很是轻薄,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形,可在外面却又看不清里头。

府医四十岁出头,在国公府已有七八年,进屋并不多话,只瞧了瞧伤口,又看了眼适才涂上的药膏,温声道:“伤口不重,只是有两处比较深,兴许会留疤,回头我让人送点雪肤膏来抹…天冷愈合得慢,注意别沾水,也别冻了,平常少吃酱色重的食物。”

问秋一一应着。

楚晴却敏锐地察觉到府医在看那药膏时,眉头不自主地轻蹙了下,遂开口道:“敢问先生,先前所涂药膏可有不妥?”

府医一下子就明白屏风后头坐着什么人,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回姑娘,这就是寻常用的伤药,愈合力强,市井粗汉还有军中受伤的男子常用此药,只是用在内宅女子身上,未免太霸道了些,容易留疤。”

楚晴醒悟,再问:“那先生适才提到的雪肤膏应该能祛疤吧?”

“那是自然,”府医捋着胡子道:“雪肤膏本就是针对女子的药方,女子受伤不外乎用剪子刀子不小心所致,伤口不是大事,紧要的是能生肌除痕。”

那药膏还是去年刚入夏,她不小心被楚晚绊倒摔了膝盖,文氏送过来的药。当时出了点血可伤口并不重,用过两天药就结痂愈合了,只不过留了道疤,到现在仍没褪去。

想必其中也有药膏的功效。

不过伤在膝盖,一般人瞧不见,楚晴并不是特别在意,跟府医道了谢,仍让暮夏送出去。

府医在倚水阁诊病的空当,宁安院里,翡翠则把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文老夫人,“五姑娘给老夫人裁了件真紫色的夹袄,吃不准上面该绣宝相花还是西番莲,让半夏找奴婢过去看看,没想到二姑娘也在,像是因为先前的缎子起了争执,二姑娘想要回这匹真紫色的明霞缎,五姑娘说已经裁了衣服…不知怎的,二姑娘就动了气,拿簪子把缎面给划了,又作势抓五姑娘的脸,幸好问秋挡了下…好像二姑娘还摔了玛瑙碟子。”

说着,从袖袋掏出那片前襟呈了上去。

老夫人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般大小的尺寸,阖府也就自己能穿,定然是给自己裁的无疑。因才开始绣,只领口缀了细密的水草纹,看着倒是精致,可见是用了心的。

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挥手让翡翠退了下去,沉默片刻,幽幽地道:“二丫头太过骄纵了…娴姐儿也是,先前多乖巧懂事一孩子,怎么就出息成这样?蚊子腿上都要刮点肉下来,你说,我再有心偏袒,也不能太明显,这不明晃晃地打我的脸?”

二太太文氏,闺名文娴。

贾嬷嬷端来一杯新沏好的六安茶,陪着小心道:“二太太也是命苦,自小没人疼没人爱的,再说二太太得的银钱也没落在自己身上,大半还是贴补给了二爷。”

贾嬷嬷口中的二爷可不是国公府的二老爷楚渐,而是文氏的嫡亲兄长文康。

文老夫人的出身并不高,文家虽是世代书香,但在仕途上相当不顺遂,只文老夫人的父亲老祖宗做过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而文老夫人的兄长与两个弟弟都空有秀才的功名,并没能谋得一官半职。

老祖宗致仕后,文家再无为官之人,幸好文老夫人嫁到了国公府,有这么一门富贵亲,文家才不至于被权贵们完全排挤在外。

文氏是文老夫人兄长的女儿,行三,上面有两个哥哥。长兄自小有疾,是个武疯子,有天突然犯病把自己的娘亲掐死了,又动手伤了父亲。

文家其余两房人大骇,生怕哪天祸害临到自己头上,遂没跟老大同意,两人合伙将武疯子勒死了。文氏的父亲先丧妻又丧子,剧痛之下,再加身上有伤,没过几个月也撒手归天。

彼时文家老祖宗已过世,文氏兄妹只得依仗两个叔叔过活,日子着实有些窘困。

每当文老夫人归省,文氏都会紧巴巴地递上自己绣的丝帕香囊,眼泪汪汪地盯着看她。

文老夫人见文氏兄妹凄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也记着年幼时长兄照顾自己的情形,决定把文氏带回国公府让她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