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只公中这四千两,虽说你手里还有你娘的嫁妆,你外祖父为官清廉,当初你娘嫁过来只有三十六抬嫁妆,也多是日用之物,既没田庄也没铺子,压箱底的银子倒是有一些…钱留在手里不用就是死的,阿晴,你想没想过买间铺子,以后多少有个进项?而且,管铺子跟管家大同小异,早点上手,以后你嫁了人也好管家…”

第10章 点心

回到倚水阁,徐嬷嬷拿出买的东西一一摆在桌面上,有八珍楼的糟鸭掌,有桂和香的水晶糕,当然也少不了楚晓每次都显摆的苏式点心——买了四斤,包成八包。

还有九连环、孔明锁、竹蜻蜓等小玩意儿。

楚晴笑着吩咐语秋跟春喜她们,“多找几个攒盒来,各房都送些过去。”

徐嬷嬷在一旁看她们分装点心一边道:“那家铺子叫桂香村,生意极红火,买这几包点心足足等了一刻钟…白案跟掌柜都是苏州人,官话说得蹩脚,好在伙计是京都人。听说,开春之后打算开个分店。”

趁几人正忙碌,楚晴对徐嬷嬷使个眼色走进东次间,徐嬷嬷稍后也跟了过去,从怀里掏出只荷包,里面赫然是两只雕着竹报平安的羊脂玉佩。

一只略大,一只稍小,看上去成色也都还不错。

“看了三四家,觉得这两只跟姑娘先前的差不多就都买了。”徐嬷嬷将那只小的凑近窗口,对了光照,“正好雕玉的师傅空闲,就让他在竹节间刻了个晴字。”

因天色已暗,楚晴费了好大工夫才发现徐嬷嬷说的字,青字倒好认,只那日字旁却是刻了个圆圈,中间点了个点儿,看起来着实不像个字。

“大的那只也有,本来玉佩要价九十四两,因刻了这两个字,多给了六两,凑成一百两,还余下二十两。”出门时,徐嬷嬷带了张一百二十两的银票,买玉佩找回来一只二十两的银锭子。

楚晴看了眼,打开衣柜摸出只雕着海棠花的木匣子,放了进去。收拾好,唤了春喜进来,指着玉佩道:“放进匣子里收好了…记着我从来没丢过玉佩。”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明白,”春喜重重地点点头。

透过石青色的夹棉帘子,外头丫鬟们欢快的笑声传进来,春喜犹豫会儿,压低声音道:“姑娘出门时,语秋姐姐进来翻过姑娘妆奁匣子。”

楚晴一愣,话语里不由带了怒气,“她想干什么?”

“她说看见二姑娘带了支小凤钗,记得姑娘也有这么一支,但好久不见姑娘戴,怕记错了…可我觉得她倒是对镯子很注意,掂在手里打量了好长时间。又问哪些是老夫人赏的,哪些是四太太留下的,我也不清楚便没告诉。”

楚晴有两个妆奁盒子,常戴的就放在妆台下面的抽屉里,并未上锁,不常戴的则锁起来收在箱笼里。赵氏留下的首饰并不多,而且都是出嫁前现打的,不适合她这个年纪戴,因此她便没动,仍是留在四房院。

语秋伺候她有七八年,向来本本分分的,怎地突然对首饰有了兴趣?

会不会是在找那只丢了的玉佩?

可那天语秋分明还在昌平家里,还没回府…

或者她真的是无意之举,并没存任何心思。

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楚晴与徐嬷嬷对视一眼,嘱咐道:“我明白了,你也留心盯着点语秋,别落了人眼,兴许她就是一时起意,免得伤了和气。”

春喜应一声,撩了帘子出去。

楚晴心中乱无头绪便放下这头,提起明氏在马车上说的话,“伯娘有心拉扯我开间铺子,我拿不定主意,嬷嬷觉得怎么样?”

“好事!姑娘千万得应下来,”徐嬷嬷一拍大腿,“大夫人既然提出来,肯定是有意要指点姑娘。姑娘可想仔细了,开铺子最紧要的有两件事,首先要找合适的店面,其次是寻掌柜伙计,这两件事成了,姑娘不知从中长多少见识呢。”

找店面必须对京都各处熟悉,而找掌柜则要学会识人用人,另外少不得跟街坊四邻和官差衙役打交道,即便不是楚晴亲历亲为,可接触多了自认也能了解一二。

算起来,赚不赚另说,能有机会学会这些也受益匪浅。

楚晴脑子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问道:“开什么铺子好?我看大伯母的绸缎铺、银楼或者酒楼什么的,本钱都不少,我手里头只这三千两,还不能全都拿出去。”

徐嬷嬷不假思索地说:“就开点心铺子,都说衣食住行,这吃可排在第二位。大酒楼来钱快可咱开不起,小馆子赚不了多少钱可是费工夫,点心铺子则既省心又省钱,而且不管富贵人家还是穷头百姓,都能光顾。”

楚晴思量片刻拍了板,“那就开点心铺子,待会我就跟大伯母说…可咱们不能卖苏式点心抢大伯母的生意。”

“那是自然,做生意不能凡事都跟别人后头走,得闯出自己的名头来。我有几个点心方子一直没试过,这几天我做出来尝尝,好吃的话拿到铺子里卖。”

楚晴看徐嬷嬷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由笑道:“那就麻烦嬷嬷了,要是真能开起来,到时候算嬷嬷两成股。”

徐嬷嬷果断地摆摆手,“我一个孤寡婆子,要两成股干什么?反正这辈子跟着姑娘也是衣食无忧,钱财多了怕召贼。”

楚晴知她素来主意正,不再勉强,可心里已有了打算,必不会亏待徐嬷嬷。只是恍然间想起那个盯着自己的伙计,忍不住提了提,“…在店里也是大街上也是,直愣愣地盯着,可又不像那种下作的人。本想让护院抓来问问,谁知他腿脚倒快,钻进人堆里没影儿了。真是奇怪得很。”

楚晴虽生得好,毕竟年纪小身量没长开,并非十分惹眼。

尤其听她话里的意思,伙计是特特地等在门口,只为出来时再看上两眼。

徐嬷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感慨,“要是咱外头有个跑腿的人就好了,可以托他打听打听。咱们困在内院,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力。”

也是,如果能委托个可靠的人到真彩楼问问,没准还能知道那伙计到底存的什么心。

虽说也能找明氏帮忙,可一个姑娘家去打听外男,而且人家也没做太过分的事儿,就是多看了自己几眼,说出去总是不好。

可到哪里找合适的人呢?

楚晴身边的人都是从外头买的,没有家生子,跟府里人并不太熟。

思量片刻,楚晴道:“记得翡翠有个弟弟在门上跑腿,如果可用的话,倒是便宜许多。”

翡翠也不是家生子,当年她老家水灾淹了房子,翡翠她娘带着她姐弟二人一路要饭到京都,又自愿卖身进的府。那会儿翡翠也就五六岁,她弟弟才两三岁,走路还磕磕绊绊的。她娘在宁安院管洒扫,翡翠在一旁帮忙捡落叶。

老夫人看着她老实勤快,就让她学着在屋里伺候,慢慢从三等丫鬟一路升到了一等丫鬟。她娘年轻时身子损耗太重,前年去世了,留下这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徐嬷嬷想一想,道:“那我找个由头到门上亲眼看看再说,太实诚或者太油滑了都不行。”

两人商定,外头语秋等人已装好八只攒盒。楚晴瞧了瞧,吩咐道:“给二伯母、二姐姐、四姐姐那里各送一盒,大哥哥那里多加一刀澄心纸,四哥哥那里添两只狼毫笔,旻哥儿那里再多加一只九连环。”余下的便散给众人吃。

楚晴也尝了一块,与之前楚晓买的口味一般无二,不由眸中便带了笑,指着最大的攒盒,“我这便往宁安院去,稍后你们就把攒盒送出去,别弄混了。”

语秋笑道:“姑娘且放心,乱不了。”点了春喜、春笑往外院送,暮夏、半夏在内院送。

往各处送东西是体面差事,少不了得赏钱,大家都愿意当这差,乐呵呵地抱了攒盒分头出去。

楚晴带着问秋慢悠悠地往宁安院走。

文氏也在宁安院,正跟老夫人商量着什么。

楚晴笑盈盈地问了安,把攒盒呈上,“见到卖苏式点心的铺子,知道祖母好这口,尝着感觉味道还行,就买了些各处分了分,让大伙儿都跟着祖母饱饱口福,二伯母、二姐姐和七弟弟那边都送了。”

这话说得相当漂亮,指出是为老夫人买的,捎带着也分给府里其他人,而且是打着老夫人的旗号分的,既显出自己的孝心,又强调别人是跟老夫人沾的光。

“知道晴丫头是个孝顺的,”文老夫人乐呵呵地打开攒盒,笑意更浓。

攒盒分九格,每格装两只,能盛九种十八块点心。上了年纪的人吃不动棋子饼、盘香饼,俞晴便把那些脆硬有嚼劲的只放了一块,而马蹄糕和云片糕却放了三块。

再加上老夫人爱吃甜,蜂糕也放得多。

只一眼,老夫人就知道楚晴是特为给自己摆的,当下掂起块蜂糕,咬了口,赞道:“又香又甜还不粘牙,口味很地道,在哪家铺子买的,应该不便宜。”又让文氏,“你也尝尝,跟大姑娘买的是不是差不多?”

正巧翡翠端了托盘过来,楚晴端起茶壶分别给老夫人与文氏续了茶,笑道:“是前年才开的铺子,叫桂香村,掌柜姓苏,是苏州人,所以苏式点心做得好,价格也公道,十文钱一斤,铺子生意极好,据说有不少官员专程过去买他家的点心。”

老夫人眯着眼笑:“不贵,确实不贵,”转头对文氏,“让晴丫头把地址写下来回头告诉大姑娘,二两银子跟十文钱,口味差不多,犯不上花那个冤枉钱,让亲家以为咱们不会过日子。”

文氏嘴里一口松花饼没来得及咽下,差点卡在嗓子眼里,喝了口水顺下去才道:“那也是晓丫头跟姑爷的孝心。”

“是,”老夫人点着头,“有孝心是好事,可也得会持家…论起来,再好的点心也不值二两银子,别是被采买的管事哄骗了,不知道大姑娘往常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过几天等晓丫头回来问问。”文氏也不知道,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心里却是对楚晴越发添了些厌恶。都怪她,否则楚晓那会平白无故地被指责不会持家,容易被下人欺瞒。

为人主母,这两条都是大忌。要是传到亲家耳朵里,岂不轻看了自家闺女?

楚晴却笑盈盈地为楚晓开脱,“大姐姐处事向来谨慎,哪会被下人欺瞒,想必庄阁老府上平常就吃那种点心,大姐姐才会教人买了来。而且,店大欺客,名头响的铺子卖的东西也格外贵一些。说起来总归是大姐姐孝顺,有好的总想着祖母。”

这话文氏听着顺耳,笑着附和,“就是这个理儿…不过晴丫头这盒点心却是买得不错,味道好,价钱也实惠,不如让管事去多买些,留着寿筵上摆盘。”

“那样最好,到时候府里的点心和外头买的都摆出来,我们可以多吃几种…二伯母别忘记告诉管事,祖母喜欢蜂糕,我最爱吃乌米糕。”楚晴面上喜,心里也高兴。去吧去吧,要是能遇到楚晓也去买点心最好了,到时候看看她会怎么说…

第11章 楚晟

说了会儿话,楚晚跟楚暖先后进来,两人跟老夫人问了安,楚暖向楚晴道谢:“点心很好吃,劳五妹妹破费了。”

楚晴笑嘻嘻地摆手,“谢什么,都是自家姐妹,之前四姐姐做了糯米丸子不是也送给我了吗?我学不来四姐姐的手艺,只能买点现成的。”

张姨娘厨艺好,白案红案都拿得出手。楚暖随她姨娘,在烹饪上也有几分天分。

听到楚晴这般说,楚暖水汪汪的大眼睛越发明媚,抿了唇柔柔笑着,“五妹妹要是想学,回头我教给你,其实不难的,就是花费工夫,糯米得先泡两个时辰,红豆也要炖得糯糯的,不能只放冰糖,最好掺点蜂蜜,加上桂花也好吃…”

看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楚晚甚是不耐。这两个妹妹,一个只会四处卖乖讨巧,另一个提到吃食就两眼放光,琴棋书画什么都不通,真给国公府丢人。要是待在一处,自己不是被她俩带累了。

文氏因为自己本身没受过教导以致于不能融进贵妇圈里,对自个闺女还是挺舍得下本钱的,知道京都贵女聚会莫不是弹琴作画或者就是赋诗联句,故而特地花重金请了个名声极好的夫子进府里教授书画与琴艺。

除了楚晓已定亲不便露面外,府里三个姑娘都跟着学了。

楚晴当时才六岁,刚开始学绣花,再要做功课就觉得吃力,便听了徐嬷嬷的话,只认真地把字练好,至于画跟琴,只上课时听了一耳朵,课余时间再没花工夫练过。

而楚暖却是百分百听从张姨娘的话。张姨娘吃够了当妾的苦处,很早就拿定主意再不让楚暖走自己的老路。在她看来,当家主母最重要的就是能识字看账本子会管家,至于琴啊画啊之类的,都是妾争宠的手段。故而楚暖也没有十分用心思去学。

三个学生有两个不认真,资质平庸的楚晚倒成了拔尖的。

只可惜夫子悉心教授了两年多,楚晚也只刚通了韵律,勉强能弹出几支曲子来,至于意境完全不见踪影,画技也是,描摹可以,自行构图作画却是难有韵味。

夫子见状不免气馁,恰家中祖母病重,正好借机辞馆。文氏也觉得姑娘们都没长进,白花了两年束脩,便未挽留。

无论弹琴还是作画,楚晚都超过了两个妹妹,她便自视甚高,早就想在京都的闺女圈中露一手,只苦于没有机会。

这次卫国公做寿她身为主人家,要担负接待贵女的职责。她已选定一处极清雅的所在,拟定了届时作诗的题目。为保万无一失,还挖空心思准备了两首诗以便一鸣惊人。

才华方面,她感觉甩出两个妹妹好几条街,唯一有点底气不足的就是相貌。尽管她十分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却是明白,楚暖与楚晴长相都不错,至少肤色比自己白。

想到此,“噔噔噔”走到两人跟前,直愣愣地问:“你不是出门拿衣服,怎么没做好?”

楚晴愣了下,随即漾起甜美的笑容,脆生生地问:“二姐姐是跟我说话?”

清亮的声音吸引了屋里人的主意,文老夫人眸色便有些沉。

是得好好教导楚晚了,如果当着诸位女眷的面儿还这般不懂礼数,哪能找得到好人家?

楚晚在两个妹妹跟前嚣张惯了,一时想不到楚晴竟会明知故问,噎了一下才道:“不问你还问谁?”

楚晴已瞥见老夫人面上的不虞,笑容愈加灿烂,语气也温婉,“多谢二姐姐惦记着,已经做好了。真彩楼果真不负盛名,绣娘的手艺非常好。”眉梢不自主地飞扬起来,声音里带着小小的羞涩,“我愿打算穿来请祖母掌掌眼,徐嬷嬷说地上雪没化尽怕沾了泥…不过,肯定不会给府里丢脸的。”侧过头又问楚暖,“四姐姐的衣裳做好了吗?”

“好了,”楚暖低声应着,眸光转动间水波荡漾,藏着掩不住的兴奋与欢喜,可见对自己缝制的新衣十分满意。

老夫人面色微霁,半是慈爱半是严厉地说:“到时候可都得打扮齐整了,不好看不许出来。”

明氏挑一挑眉梢,笑道:“看娘说的,都是娘嫡亲的孙女儿,个个生得水灵俏丽,哪里有不好看的?”

听了此言,楚晚莫名地就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这时,二老爷楚渐与几个子侄也从外院回来,先给老夫人问安,又恭敬地跟明氏打过招呼,才道:“父亲才刚奉召进了宫,不知道几时回来,让咱们不用等他吃饭。”

“这个时候进宫?”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国公爷没说什么事儿?”

“多半是大哥任职的事情,应该就快定下来了。”楚渐含含糊糊地说。

是大伯父的差事有了变动?

楚晴下意识地朝明氏望去,看到石榴红褙子的遮掩下,她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而脸上带着少有的紧张与惊讶。

显然,明氏对此事并不知晓。

楚晴突然就有些难过,身为女子就是这点不好,即便是关于夫君的事情,也只能是家里的男人做主,并没人主动告知她一声。

如果真有徐嬷嬷说的国家,女人能跟男人一样做官行商在外头随意走动就好了。

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老夫人不便多问,被子孙们簇拥着往饭厅走。

大少爷楚景落在最后,笑着问楚晴:“五妹妹今儿出门了?谢谢你送的点心。”

楚景今年十九岁,穿件宝蓝色绣兰草的锦袍,腰结白玉带,挂着香囊荷包,看上去俊朗清雅,气度高华。

楚晴经常在大房院出入,与楚景极熟稔,便嗔道:“大哥哥怎么也客气起来?我在真彩搂做了衣服,下午跟大伯母一同取回来。”

国公爷做寿,几位姑娘都添置新衣,这在府里并非什么秘密,楚景亲昵地摸摸楚晴头顶的丫髻,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来,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玩儿,别让人瞧见抢了去。”

楚晴知道他说的是谁,眸光闪动,欢天喜地地接过来,飞快地藏进了袖袋里。再抬头,瞧见了四少爷楚晟。楚晴眉眼弯一弯,露出个甜美的笑。

楚晟显然看到了适才这一幕,却没作声,阔步走到前头。

吃过饭,略说会儿闲话,众人便各自告辞。楚晴本想等着明氏一起,可瞧着明氏显然跟老夫人有话要说,只得先走一步。

问秋就等在门口,见她要走,忙伺候楚晴披上厚实的灰鼠皮大氅,将风帽盖严实了,又往她手里塞了手炉,才点亮风灯,扶住楚晴胳膊往倚水阁走。

风吹着风灯,地上昏黄的光晕也随着一跳一跳的。四周静寂无声,唯有寒风扫过树枝,簌簌作响。

前头突兀地传来男子的说话声,“五妹妹请借一步说话。”

冷不防听到这声音,楚晴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就在不远处站着位身材瘦削的少年,竟是楚晟。

问秋也认出眼前之人,提着风灯往旁边避了避。

楚晴紧走两步,笑着招呼,“四哥哥。”

黯淡的星光下,少年眸光闪亮若皎月,遥远得让人无法触及。风撩起他的衣襟,带动了袍边的玉佩,发出细碎的玉石碰撞声。

楚晴这才注意到,这么冷的天气,楚晟只穿件单薄的青色长衫,伫立在寒风里,似乎有些不胜寒意。

楚晴想起楚景宝蓝色锦袍上镶着的白狐毛,忙把手炉递过去,“四哥哥怎么不多穿点?”

“不用,我不冷。”楚晟笑笑,冷峻的脸上有了些许暖意。

楚晴固执地伸着,手指碰到他的,想碰到冰块般,不由低呼,“手凉成这样还说不冷?”

楚晟双手交握着搓了搓,接过手炉,思量会儿,才道:“祖父生辰那天,除去几个皇子外,银安公主与银平公主也会来。银安跟二姐姐性子有些像,银平却很好相处,据说女红不错。”说罢,复将手炉塞给楚晴,急匆匆地走了。

楚晴愣在原地,直到问秋过来才回了神。想起楚晟说的话,不禁又有些呆。

楚晟明显是好意,让她有所准备,如果能结交银平,有她做靠山,她在府里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文氏行事也会有所顾忌。

只是历来皇子公主的行踪都是机密,平常人并不那么容易探听到,而且皇家人行事随性,来或者不来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不到最后一刻定不下来。

楚晟却好像很笃定似的,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说起来,楚晟虽是二房院的嫡长子,可处境连楚晴都不如。

文氏嫁给楚渐第二年怀了楚晓,因生产时伤了身子,调养了三年多才勉强有了楚晚。生了楚晚后,恶露一直排不净,太医说文氏身体底子不好,恐怕再难有孕。为了二房院的子嗣问题,老夫人将身边两个丫鬟金莲和金环给了楚渐。

两人都是有福气的,没几天都怀了身孕。金莲生了楚暖,被抬成了姨娘,就是张姨娘。而金环生下楚晟后大出血,熬了两天就死了。楚晟由奶娘带着养在文氏屋里。

文氏虽不喜楚晟但也没亏待他。

如此安安生生地过了五六年,文氏再没怀过孕。老夫人就做主将楚晟记在了文氏名下,算作文氏的儿子。

谁知就那么巧,楚晟成了嫡子的第二年文氏竟然怀孕而且生下了楚旻。

老夫人跟文氏都欢喜得不行,可想到楚旻明明是唯一的嫡子却被楚晟占了嫡长的名分,心里很是膈应。

只是入了族谱的事情,若没有天大的理由不可能再做更改。而且楚晟也是楚渐的儿子、国公爷的孙子,单国公爷那边就通不过。

文氏便采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时常克扣楚晟的用度想让他心生不满,只要闹上两三回,国公爷就会觉得他心胸狭窄不大气。

有了坏印象,文氏再添几把火,国公爷就会厌恶了楚晟,然后再弄出件大事来,就可以得偿心愿。

可楚晟年纪不大心性却坚韧,硬是忍气吞声熬到九岁头上搬到了外院,又考进双山书院读书。

双山书院是京都知名的书院之一,在士子中声名颇佳。

文氏不敢克扣太过,只能暗中下工夫,给楚晟的衣料都特别作了处理,外表看着光鲜,却极不经洗,穿几次就破。

文氏几次当着众人的面说楚晟穿衣重,不知道爱惜东西。

今年夏天,楚晟刚过完十二岁生辰,文氏就精挑细选了两个美艳的丫鬟送到他身边伺候。

楚晴起初不明白,经徐嬷嬷讲解了之后才知道文氏的意图。

一来是引着楚晟不能用心读书,二来要是丫鬟被破身或者有孕,文氏就可以张扬出去坏了楚晟的名声。

这样既遂了文氏除去他嫡子的心愿,楚晟以后也别指望找个好亲事,怕再翻不了身。

第12章 寿礼

“即便是银平公主好说话,姑娘也别太过热络,只以平常心相待就行…宫里出来的,几乎个个是人精儿,再者上前巴结的人必定也不少,犯不上因她一个惹了众怒。倒是银安公主,姑娘需得小心应付着,最好是敬而远之,能不靠近就不靠近,没得沾一身腥…要是她非得找茬也不必怕,这里是国公府,即便她贵为金枝玉叶也容不得她撒野。”徐嬷嬷耐心叮嘱片刻,随手打开楚景送的匣子,笑容一下子漾了满脸,“难为大少爷从哪儿找来的?”

楚晴也乐呵呵地笑,“让春喜打条络子,我想戴着。”

匣子里盛的是个琥珀吊坠。

在万晋朝,琥珀算不得特别金贵,楚晴自己就有两支镶了琥珀的簪子,难得的是,眼前这块里面包着一只形态齐整的瓢虫。

楚晴在卫国公府是被漠视着长大的,长辈们既不喜欢她,她也不往上凑,大把的时间就是在花园里乱逛,少不得逮虫子、抓蚂蚱、盯蚂蚁,所以很喜爱这些小动物。

寻常姑娘家绣帕子莫不是绣个花儿草儿的,楚晴可好,在帕子一角绣了条肥肥胖胖的大青虫,大青虫弓着身子,头上的触角颤颤巍巍地,倒是逼真。

明氏看了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晴丫头,你怎么想起绣这个?”

教她女红的赵嬷嬷仔细瞅了半天,“针法还不错,续眼睛的时候黑丝线里夹两根银丝线,而且收针时眼睛针尾转一圈另起一针把线头藏在里面,这样显得更精神。”说完了便叹,“本想让姑娘把绣的第一条帕子孝敬给老夫人,如今怎么能送出手?”

而徐嬷嬷却很喜欢,鼓励她,“旁边加丛青草或者再绣几朵小花就更有意趣。”

楚晴眼睛一亮,果然绣了丛蒲公英上去。隔天给明氏显摆的时候被楚景瞧见,楚景又是笑又是叹,自此知道了楚晴喜欢这些活物。

春喜手脚利落,很快打好一根络子系在吊坠上,络子用了葱绿色,配着圆润透亮的琥珀,像是枝桠间趴了只瓢虫。凑上前闻,能闻到琥珀独有的松脂香味。

楚晴立刻喜滋滋地贴身戴上。

再过两天,扑簌簌又一场大雪之后,国公爷的六十寿诞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