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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倚水阁,楚晴用热水烫了手脚,然后一杯温热的羊奶下肚,整个人舒服到不行,倦意紧接着就涌了上来,刚上床就合了眼。

这觉睡得香,连梦都不曾做一个,睁开眼,窗纸已经泛起鱼肚白。

“别是晚了吧?”楚晴忙不迭地穿衣裳,帐外传来问秋温和的话语,“刚才翡翠过来,说老夫人昨天累着了,免了今儿的请安。”

楚晴立刻扯下穿了半截的衣服,就势倒在枕头上,又睡了个回笼觉。

是徐嬷嬷将她叫起来的,“既是醒了,姑娘就起身吧,昨天的两百个大字没写,今天合该补上。”

楚晴撅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穿好了衣裳。

楚晴胃口好,早晨也离不开肉,徐嬷嬷吩咐厨房用山药炖了羊排,汤头上撒一把切的细细碎碎的香葱,看着清清白白的甚是诱人。

楚晴喝了一大碗,又吃两只椒盐烧饼,包裹严实了绕着院墙四周慢走消食。

问秋与春笑一左一右陪着。

冬天的清晨虽然冷,却安静,没有小鸟的鸣叫,没有枝叶的婆娑,要是再没有刺骨的寒风就更好了。

楚晴注意到倒座房落了锁,闲闲地问:“语秋走了?”

问秋与春笑对视一眼,答道:“卯初刚过趁着人少走的,走前在院子里磕了三个头,说想见姑娘。我说姑娘睡着没醒,又哭了场。出二门时,孙婆子问起来,就按着姑娘嘱咐的,她回家住上一段时间伺候老娘。孙婆子还夸语秋有福气,跟了个心善的主子…”

春笑满怀希翼地看着楚晴,楚晴明白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你们相交一场,等她老娘什么时候不在了,送十两银子过去也便全了彼此的情意。”

言外之意,再让语秋回来却是不能了。

春笑目光黯淡下去,却也没再说什么。

刚走两圈,只见暮夏一撅一撅地从远处走来,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小零食,一径吃走,一径往嘴里送,几多的惬意自在。

问秋便道:“瞧着小蹄子给兴的,尾巴快撅到天上去了。”

楚晴抿着嘴儿笑。

此时暮夏也见到了楚晴,提着裙子快步冲过来,笑嘻嘻地行个礼,“姑娘安。”

问秋斥道:“一大早往哪里偷懒去了,院子扫了?”

“徐嬷嬷说院子不脏隔天扫就成,我可没偷懒,是给厨房王大娘送袄子了,王大娘赏我一把西瓜籽儿,刚炒出来的。”暮夏摊开掌心,果然一把西瓜子。

王大娘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孙女,徐嬷嬷就把暮夏跟半夏穿小的衣裳收拾出来,能穿的就给她孙女穿,不能穿的就浆了做鞋底子。

王大娘也识趣,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满足倚水阁提出的要求。

见暮夏这般回答,问秋也不再追究,伸手试试她的脑门,“都出汗了,赶紧回去用热水好好洗洗,以后别迎着风吃东西,当心灌了风肚子疼。”

暮夏应一声,却没走,神秘兮兮地说:“去厨房的时候经过盈翠阁,看见贾嬷嬷搀着二姑娘往佛堂那边去,听说这次要抄五十遍心经。四姑娘也被禁了足,要待在秋爽院抄孝经,也是抄完五十遍才能出门。”

楚晴心里有数,老夫人这是在清算昨天的旧账。昨儿是国公爷寿诞自不好发作人,所以推到了今天。

因她没做什么犯忌讳的事情,也不怕连累到自己头上,只看着暮夏幸灾乐祸的表情觉得可笑。

暮夏还没说完,清清嗓子又道:“大姑奶奶也来了,先去的宁安院,老夫人没见,后来又到了二房院。”

楚晴漫不经心地听着,蓦地发现问秋在听到楚晓来了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了…

第21章 提醒

问秋有事瞒着自己?

楚晴心生疑惑,面上却不露,目光无意识地扫向湛蓝的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而后移到叶子已落光秃秃的柳枝上,紧紧风帽上的系带,“风越发大了,回去吧。”

徐嬷嬷已在东次间铺开了纸,摆好了文房四宝,见楚晴回来,探身将半开的窗子关紧,又将长案上有些歪斜的镇纸摆正。

楚晴有个习惯,做事时不喜欢眼前有杂物,就比如写字,那么桌面上一定不能再有跟写字无关的东西,连茶盅都不行。又好比绣花,那么绣花架子的四周除了绣样、丝线等物外,别的也不能放。

问秋主动请缨,“我给姑娘研墨。”

楚晴目光微微闪动,没有拒绝。

她用的文具是国公府统一采买的,纸是藤白纸,墨是松烟墨,砚台是绛县澄泥砚,说不上差,但也绝对不是上品,惟有一套笔却极好。

是套湘妃竹紫毫笔,一套四支,笔锋有长有短,有尖有圆,最让楚晴喜欢的是四支笔的笔杆上分别刻了蝶、蝉、螳螂和蝗虫,栩栩如生别有意趣。

楚晴拿起一支在笔洗中蘸了蘸,就听到耳边问秋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我送语秋出二门的时候,她说要当心大姑奶奶。”

大姐姐楚晓?

楚晴身子巨震,毛笔落在笔洗中,溅起一片水珠,洇湿了裁好的藤白纸,“语秋真这么说?”

“嗯,”问秋点头,“我跟孙婆子说完话本来是要回来的,语秋说她有件事情嘱托我,说完这句就匆匆走了,我追上去想问个详细,她却再也不肯说。”

楚晴顿时心乱如麻,索性挽了袖子,往砚台里注入一半清水,伸手掂起墨锭轻轻在砚台里碾了下。

澄清的水中立刻泛起几道墨色的烟气,旋即洇散开来。

楚晴心无旁骛地研着墨,烦乱的心绪在墨锭与砚台有规律的摩擦声中慢慢平复下来。

楚晓性情温和,为人大度,颇具长姐风范,因她自幼生长在宁安院,极得老夫人赞赏,因此时不时会流露出来高人一头的优越感。除此之外,她几乎算是姐妹中最好相处的一个。

至少,从来没有跟楚暖以及楚晴发生过争执,连口角都没有。

老夫人曾盛赞过楚晓是品行最像她的孙女。

楚晓比楚晴大七岁,一早就定了亲事。楚晴满花园跑着追蝴蝶时,楚晓正窝在自己院子里绣嫁妆,除去每天在宁安院见面外,两人基本没有私下交流过。

出阁后,楚晓身为儿媳妇自不能天天往娘家跑,只逢年过节或者府里有事的时候待上半天。

楚晴当然也只能在宁安院见到她,总是被一堆人围着问长问短,楚晴至多是寒暄几句,尝几口她带的点心,感谢她捎回来的礼物,如此而已。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楚晴与她根本没有过节。

楚晴绞尽脑汁细细回想着与楚晓相处的情形。楚晓比她年长七岁,前年出嫁的,出嫁前楚晓大都在自己院子里绣嫁妆,除去在宁安院每天见面之外,两人还真没怎么私下交流过。

出嫁后,见面机会更加少了,楚晓只逢年过节能回来趟。

楚晴都是在宁安院见的她,有一堆人在,也不过是寒暄几句,尝尝她带的点心,感谢她送的礼物,如此而已。

她们之间不可能有过节。

可语秋为什么要自己防备楚晓?

楚晴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提笔蘸墨,凝神写下“观自在菩萨”几个字。

当初夫子教习字时,让她们临的是《颜勤礼碑》,因为颜体字端庄方正容易上手。而楚晴更喜欢苏子瞻,觉得写字本该重在写意,有气韵就好,不一定非得起合转承都得按照规范来。所以自夫子离开之后,她就改临《治平贴》,书习一年有余,倒也颇有心得,一笔字虽不如寻常女子字体那般柔媚,却胜在多了几许自在空灵。

习字是很容易让人集中精神的事情,尤其是抄经书。

《心经》共二百六十字,她早就背得烂熟,也不抬头,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写完一页再写一页,在清淡的墨香里,心已然沉静。

整遍《心经》抄完,楚晴抬起略略发酸的头,揉了几下后脖颈。

问秋端来茶水,将长案上已经干透的字纸顺次整理好,笑着问道:“刚才四姑娘打发人来送了几只桃花饼,还热着,姑娘要不要尝尝?”

楚晴这才想起,原本约定要去大房院的,如今楚暖被禁足,想来是不能去了,也不知她有没有给明氏送。

想到此,便道:“既还热着,就一同尝尝。”

暮夏捧了托盘过来,只见甜白瓷绘着碧色柳叶的碟子上,六只桃花饼排成好看的韭兰状,正衬上旁边的绿叶,非常好看。

桃花饼上还用红颜色做了不同的记号,有的画了个圆圈,有的点着红点儿。

楚晴猜想必定是不同的馅料,伸手取了只没有记号的,里面是青梅酱的馅子,而画圆圈的是红果酱,点红点的则是核桃碎。

既然做了核桃碎的馅子,楚暖肯定会遣人送到大房院去。

楚晴咽下嘴里的桃花饼,喝了两口茶,取帕子拭了唇角,对暮夏道:“去大房院瞧瞧伯母。”

楚晴到大房院已是熟门熟路,也没用人通传径自往里走,走到院子,石榴笑着迎出来,“姑娘这会儿来得不巧…”

“大伯母不在?”

石榴忙解释,“没有,是表少爷在里头。”

果真是不巧,早知道就先让人问一声了。

楚晴尴尬地笑笑,“那我等会再过来。”

话音刚落,就听正房夹棉帘子响,却是明怀远阔步走了出来。

既已见到,此时再避开就有些失礼,楚晴稍踌躇,便落落大方地屈膝福了福,“明表哥安。”

明怀远拱手回礼,略带迟疑地问:“是五表妹?”

“正是,我在姊妹中最小。”楚晴抬头,发现明怀远的视线在她头顶停了停。

见楚晴打量,他清俊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五表妹快请进,在外头久了恐受了寒。”

声音清越动人,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寒暄,被他这么一说,却生生多出些许温柔来。

再配上谪仙般的容颜,温柔如水的眸子,楚晴心跳猛然停了半拍,急忙再福一福,匆匆往屋里走。

掀开帘子的瞬间,楚晴下意识地回头,见石榴正引着明怀远往外走,一袭月白色的锦袍显得身姿格外挺拔。

这大冷的天,他竟然又是一身白衣,而且丝毫不令人感觉突兀。

樱桃在厅堂伺候,见到楚晴,笑着扬了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东次间传来明氏的声音,“你倒是来得巧,快进来。”

楚晴径自撩了帘子进去,就见地下摆着两口木箱子,明氏带着两个丫鬟正将箱子里的物件一样样摆到炕上。

“远哥儿刚才带来的,都是苏州那边的小玩意儿,我正打算给你们姐妹分一分,你喜欢什么尽管挑出来拿了去。”

楚晴打眼一扫,有描金的纸扇子,有画着美人图的瓷瓶儿,有竹刻的笔筒,有熏着花香的洒金笺,有巴掌大的西洋镜还有十几盒没开封的新墨以及孔明锁、九连环等等,几乎都能开个杂货铺子。

东西虽多且杂,但样样都精巧。比如九连环,上次楚晴出门徐嬷嬷买回来两个,都是如意形的,可表少爷带来的有蝴蝶形、梅花形还有剑形的,瞧着很新奇。

明氏看着楚晴难得露出的小孩子情态忍不住眉眼弯了弯,从怀里取出只小匣子来,“喜不喜欢?”

打开匣子瞧,竟然又是块琥珀,而且是藏着蚊子的虫珀。

虽是年岁久了,蚊子的形状仍是清清楚楚。

楚晴惊喜交加,拽出脖子上挂着的吊坠给明氏瞧,“上次大哥哥给我的,里头是瓢虫。”

“你呀,谁家闺女不爱个花儿草儿的,唯独你…”明氏无奈地笑,“这个是景哥儿特地让怀远淘换的,想必也是给你的,看这大小镶支簪子也使得。”

楚晴咧了嘴笑,“那伯娘下次出门也带了我去吧?”

明氏爽快地答应。

楚晴将匣子收好,又开口道:“我有事跟伯娘商量,恐怕还要麻烦明表哥。”

明氏温柔地看着她,“什么事儿?”

第22章 发怒

“门上有个跑腿的小厮,徐嬷嬷觉得这人挺本分,脑子也活,想把他要过来张罗铺子,可我没什么理由开口,能不能请明表哥…”

明怀远初来乍到,要个熟悉京都的小厮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明氏笑着问:“门上管跑腿传话的有四个,你说的可是翡翠的弟弟盛珣?”

楚晴恍然一惊,明氏一个内宅夫人,看似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争,却连门口有几个小厮都知道,而且能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明氏好似看出她的惊讶,悠悠地道:“我不管事,可也不能当个睁眼瞎子…那个小子确实不错,用好了是个得力的。我觉得这事能成,不过也得先跟怀远知会一声。”

楚晴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要是表哥觉得不方便,我再另外想法子。”

“你都想过什么法子?”明氏似乎很有兴趣地问。

楚晴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转了两转,“嗯,给他点银子自赎其身;找个缘由让他犯错被赶出去;再有,四哥哥身边只一个长随,实在不行就请他跟祖父要去当长随…”

倒真的是仔仔细细过的,明氏脸上笑意渐浓,随手将身边零七八碎的东西推到一边,上炕自边柜抽屉里找出几张纸递给楚晴,“桂香村要开分店,掌柜挑了这几间铺子要从中选定一处,你觉得哪处最合适?”

***

这边明氏在悉心教导楚晴如何选铺子,而宁安院,老夫人正铁青着脸,瞪着炕边垂手而立的文氏。

清早大姑娘楚晓来请安,她以身子不爽利回拒了。

她是真的被楚晓伤了心。

楚晓怀孕快五个月,已经显了怀。国公爷这次是整寿,宾客自然多,老夫人怕她被人冲撞了或者府里一时照顾不到累着,老早就嘱咐她不必非得正日子来,提前两日或者退后两日寻机会给国公爷道贺也是一样。

自家嫡亲孙女,国公爷不会挑这个理儿。

楚晓却很坚持,说满京都的贵人都看着,她作为长孙女哪能不露面?

既然她有这个孝心,老夫人自然更是欣慰,觉得楚晓识大体,知事知理儿。

昨天楚晓果真挺着肚子来了,却不敢久留,在众人面前亮了个相便告罪离开。

长孙女礼数周全,嫁得人家也不错,老夫人心里得意,有心再抬她一把,当即让人把楚晓带的点心装碟端上来。

和静大长公主的儿媳妇,沐恩伯夫人高氏一见就拍着手笑,“老夫人也爱吃桂香村的点心?这家铺子离我们府就隔着两条街,大长公主也好这口,时不时打发人去买。口味地道,价钱也不贵,掌柜是个实在人,因我们是老主顾,平常十文钱一斤的点心给我们就按九文算。大长公主倒觉得人家小本生意不好沾人便宜,给了点心钱不说还得给赏钱…”

一众人都附和着笑了,有的说掌柜会来事,有的说大长公主慈善,唯独老夫人笑不出来,脸拉得老长。

十文钱一斤,记得上次楚晴买过,也说是十文钱。

可楚晓,却口口声声地告诉自己是二两银子一斤。

十文钱也好,二两银子也好,对文老夫人来说都算不得大事。

她是觉得心寒,白养在身边那么多年,还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竟然哄骗她那么多次。

亏她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用不着买这么贵的东西,免得婆婆心里有成见。”

楚晓都笑盈盈地回答,“祖母爱吃,花点银子不算什么。”

要不是在席上被说破了,难不成楚晓要哄她一辈子。

饶是她年近六十,经过多少风波,也差点在客人面前失态。

这叫她怎么不生气?

冷着她已经是念着情分,又可怜她挺着大肚子不容易。

而文氏,自己身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还敢来给楚晓求情?

文老夫人抬手端起炕桌上釉里红缠枝牡丹纹茶碗,右手掂着碗盖,轻轻拂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

屋子里便响起细碎而清脆的碰瓷声。

半晌才冷冷地开口,“昨儿我让你回去想想,你可想好了?”

文氏偷眼看着老夫人紧板着的脸色,“噗通”就跪在地上,“…不是我贪心,实在是没有办法,家里花费太大了。二哥跟二嫂什么事儿都不成,眼瞅着壮哥儿都十四了,勇哥儿也十二了,两人文不成武不就的,以后怎么说亲?前阵子,二哥又来要银子,说壮哥儿把家里请的夫子打了,这下没人愿意上门,只能求人到外头书院读书。双山书院一年的束脩就得八十多两银子,这还不算逢年过节给先生的节礼。”

文壮与文勇都是文氏二哥文康的儿子。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国公爷的寿筵上?我老早就提醒过你,那天来得客人都是京都数得着的贵人,务必要把场面做得好看。你扒拉着手指头数数,席面上二十四道菜,有几道能拿得出手的?人家当面不说什么,背后指不定编排咱们呢?府里名声不好了,你以为文家就能得了好儿去?”文老夫人“当啷”一声将茶碗顿在炕桌上,碗口微斜,茶水漾出了少许。

“文家不但是我的娘家,可也是你的娘家,”文氏心里暗自嘀咕,却不敢说出口,只眼泪哗啦啦往下淌,“我也不想府里没面子,谁知明若兰她真能豁得出去,醉仙楼是她的本钱,上几道好菜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掌柜老早把菜单子送过来了,她肯定心里有数,却一声都不吭,就冷眼看着咱们丢人现眼。”

“你还好有脸说她?看来昨儿那杯茶白糟蹋了,浇也没浇醒。让你回去反省就是这样反省的,合着你什么错都没有,尽都是别人的错?人家开门做生意,凭什么要给你白上几道好菜?”老夫人越说越气,唾沫星子乱飞。

昨天晚上她留下明氏,话里话外也提点过她,可明氏只微微地笑,“弟妹管家一向有章有据,我不好胡乱插手免得坏了规矩,再说醉仙楼的事…”当场让石榴到大房院取过一本账簿,“进账开支都记得清清楚楚,便是一块肉一根菜都有个来龙去脉,同样的账簿我这里一本,铺子里一本,几百两银子是小事,万一店里伙计嘴不严实,传出去坏了府里名声…”

老夫人还能怎么说,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明晃晃地开口让明氏掏银子。

明氏自打嫁进府里就没碰过中馈,她的银子都是嫁妆银子。

让儿媳妇拿出嫁妆银子来给老公公做寿,别说老夫人张不开口,丢不了这人,要是国公爷知道怕不要气晕过去。

老夫人越寻思越生气,看着眼前只知道跪着哭的侄女,恨不得再给她当头浇上一杯茶,好容易压住火,忍了,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且得多思量思量,你这一举一动儿女们都看着呢,你说你立身不正,教养出来的儿女也没个好的,二丫头骄纵霸道眼皮子浅的要命,因为支簪子就当着大家的面摆脸子,四丫头动不动抹眼泪装委屈,不知道是还以为在戏台上唱戏…”

最为可气的就是楚晓。

想到被她欺瞒这些时候,老夫人嘴唇哆嗦着突然说不出话来,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文氏惊慌不已,忙站起来招呼着贾嬷嬷一同捋着后背给她顺气儿。

捋了片刻,老夫人才缓过劲儿来。

文氏又跪下,“姑母,千错万错都是侄女的错,大姐儿也是被管事欺瞒了,她一个新媳妇不管家不掌中馈,又怀着身子,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昨天听说这事也气得不行,当即找管事问了个清楚明白,又惦记着这头非得跟姑母解释清楚,一大早急火火地过来…要说别人有意欺瞒姑母还有可能,大姐儿可是万万不能,她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您还不了解她?”

老夫人张张嘴,停了片刻才颓然地道:“我今儿倦了,让大姐儿先回去吧,毕竟肚子里怀着孩子,老往娘家跑说出去也不好听。我瞧你这些年累得不轻,几个姑娘都定了型,想扳正怕也不容易,旻哥儿还小,你多用点心,府里的事暂且就交给明氏…反正早晚也得归她管,明年开春她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

“姑母,”文氏遇到事情就想起未出阁前的称呼,“那壮哥儿读书怎么办?”

“上不了双山书院就上别的,京都那么多书院,不会个个都要八十两银子的束脩。”

“不成,”文氏尖叫,“连那个贱人生的杂种都上了双山书院,凭什么壮哥儿不能上?”

“娴姐儿!”老夫人又来了怒气,“啪”地拍在炕桌上震得茶碗当啷作响,“楚晟也是阿渐的儿子…你这么口无遮拦,难怪二丫头养成那副性子。我一早跟你说过,为了旻哥儿,你私底下动点手脚,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千万不能落人话柄。你张口贱~人闭口杂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恨他?你回去接着想,这几天就别过来了,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