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楚溥说他先回京跟皇上复命,来年春天等天气暖和了再让胡姨娘母女三人一道回来。谁知道前几天又接到信,说全家都回来,已经在路上了,又说胡姨娘有了身子,刚满三个月,让她提早访听个稳婆在家里备着。

明氏看着信,只觉得口中像是塞了黄连般,满满地都是苦涩。

老夫人却极是欢喜,忙不迭地催她收拾屋子。

好在府医的婆娘钱氏略懂医术,文氏生旻哥儿的时候就是钱氏给接的生,否则老夫人还不闹腾着四处寻访稳婆。

明氏早就知道楚溥纳了姨娘,而且胡姨娘还是个官家小姐,她兄长胡彪是楚溥手下一个很得力的把总,正七品的武官。

那年楚溥回京述职刚回宁夏,西北那边鞑靼人大举入侵,楚溥带兵应战半个月将敌军击退了近百里,拔营回寨的时候遇到另一股敌人追堵,突围过程中胸口重了一刀。

胡彪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与其他军士一道护着楚溥突围,并将楚溥带回宁夏镇自己的家中养伤。胡氏衣不解带地贴身伺候了一个月,名声也因此受损。

楚溥伤愈后就纳了她。

其时明氏也怀了第三胎还不足三个月,听说楚溥伤重,又惊又急忧思重重,怀相一直不好,后来又知道楚溥纳了姨娘,伤心之余胎儿终于没保住。

她这次小产伤了身子,一直断断续续地调养了三年多才真正恢复了元气。

石榴来得晚,这些事儿不知道,桂嬷嬷却记得一清二楚,所以看到信之后就为明氏抱屈。

明氏怀胎的时候,吃了吐,吐了吃,恨不得黄胆水都吐出来,也没见府里谁来帮衬一把,信里楚溥也从没提过半句。而胡姨娘这还没回京,楚溥就急巴巴地吩咐正室娘子张罗稳婆。

这都是什么理儿?

以前胡氏母女在宁夏,眼不见心不烦,装作没这回事就过去了,以后得天天在跟前碍眼。

一想起来,桂嬷嬷就恶心,可再恶心也得给人家收拾住处,而且不能远了,就得在大房院待着。

桂嬷嬷不想给明氏添堵,自个要了钥匙到了西跨院。

西跨院自来就没有人住过,里面是一空二白除了几件家什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姨娘跟庶女还不一样,庶女算是府里的主子,屋里的摆设可以到公中的库房里取。而姨娘就是半个奴才,是男主子跟女主子的奴才,月钱可以从公中发,这私下的摆设除了府里的定例外,其余再有什么添头,只能由大房院出了。

楚溥是世子爷,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他历年的军功自是不少,所得奖赏少半留在宁夏镇日常吃用了,一大半则交给了老夫人。

像金银等物都与卫国公的俸禄合在一起算是阖府的收入,而药材绸缎瓷瓶等物品则收在了公中的库房里。

眼瞅着只能让明氏拿出东西来摆。

可不拿又不行,难道让世子爷回来一看,正室太太屋里富丽堂皇件件是珍品,而姨娘屋里空荡荡的几样破铜烂铁?

男人可不听你解释嫁妆不嫁妆那一套,肯定会把气撒在明氏身上。

桂嬷嬷越寻思越憋气,指使了几个粗使婆子把墙角的蜘蛛网掸了,把地上好生扫了,桌椅床柜等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锁了门往外走。

她脸上带着气,不敢往明氏跟前转悠,就先到了花园里松散松散,等气消了再回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飘絮阁,隔着窗棂看到楚晴正满屋子转悠,抬脚就跨了进去。

楚晚大病初愈受不得累先自回去了,只楚晴在。见到桂嬷嬷,楚晴笑着迎上前道:“嬷嬷来了,正好帮我看看这样布置行不行?”

正屋三间,东屋给大的楚曈住,西屋是小的楚晞住,中间的厅堂布置成待客之处。

东屋用四扇的屏风隔开,里面放着架子床、衣柜等,外面则摆置书案、妆台、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放几件瓷器,墙角放一盆绿植,书案上备着文房四宝,旁边立一只小书架。

西屋也是同样的布置。

楚晴笑道:“刚才跟二姐姐商量了,是比着四姐姐屋里的布置打算的,等会还得去库房选了瓷器来。”

桂嬷嬷夸赞道:“五姑娘想得极周到,庶女自不能跟二姑娘与五姑娘比肩,但也不能太寒酸,比着四姑娘是最妥当不过…不知道张姨娘房里布置的如何?”

楚晴也没去过,便叫了问秋来问。

问秋道:“张姨娘屋里贵重摆设不多,也没供什么花儿朵儿的,地上铺着毡子,桌子椅子上都垫着天青色细棉布…倒是吃得多,摆了好几碟子果子,一进门就闻到香喷喷的点心味儿,没太注意别的。”

桂嬷嬷点点头,“二太太进门时候说是六十四抬嫁妆,可两人抬都轻飘飘的,也贴补不了张姨娘什么器具。”叹口气,“要进门的这个该怎么打点?”忿忿不平地把自己的怨处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楚晴眸光闪了闪,“这不正好去库房,嬷嬷一道选出来就是,到时候嬷嬷另立本账目,哪些送到了西跨院,哪些留在飘絮阁,让胡姨娘母女各自摁了手印,以后少哪样就找哪人。”

桂嬷嬷拊掌笑道:“到底五姑娘脑子灵便,我可是没想到这上头,反正她们娘三个的帐,自己再另外算去。”

当下两人一起去了库房,公中的库房也分好几个库,放家具的,放布匹的,放瓷器玉器的各不一样,每个库都有两把锁,钥匙分别放在不同人手里。而且同样是摆设,珍品都另外用箱子盛着,也是加了锁,轻易不让人翻动。

崔嬷嬷见到对牌,让人叫了吴嬷嬷来,两人开了锁,便放楚晴与桂嬷嬷进去找东西。

楚晴脑子活,认布匹还行,可对瓷器玉石却远不如桂嬷嬷懂行。

桂嬷嬷单挑那种颜色鲜亮式样新奇的,“姑娘家喜欢花俏,最合适不过。”

可楚晴却知道,这些价钱都不贵,市面上就能买到。而那些陈旧看着不起眼的,反而有可能是真正值钱的东西。

就好比明怀远头上戴的竹簪,开头楚晴只以为是支普通的紫竹簪子,不过是雕工精湛些。后来听明氏无意中提到,才知道那是前朝苏学士戴过的簪子,价值比上好的羊脂玉都贵。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讲究两个字,一个是“古”,一个是“雅”。

明怀远的竹簪是两样都占全了。

其实徐嬷嬷私下里倒说过,“表少爷这样的家世与人品,即便插根筷子在头上,别人也会以为是哪位大儒用过的。”

一句话让楚晴笑得险些上不来气儿。

飘絮阁与西跨院刚收拾好,天气骤然又冷了几分,扑簌簌下了一整天大雪。明氏吩咐人在飘絮阁烧了地龙除除潮气。

老夫人体恤儿孙们,让各自都就近用饭,不用特地跑到宁安院去。

少爷们就在外院吃,楚晚跟楚暖在二房院吃,楚晴乐呵呵地窝在倚水阁,包裹得跟端午节的肉粽子似的,想吃什么就吩咐徐嬷嬷做什么。

雪过天晴,楚晴到宁安院给老夫人读了几页经书,又往汲古阁去。

徐嬷嬷这些天没少趁着楚晴读书的时候跟周伯啦呱套近乎,终于通过周伯话语里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他喜欢喝酒,最喜欢的是桂花酿。

为此楚晴特地让盛珣打听哪里的桂花酿最香醇最地道,让他买了两坛子回来。

徐嬷嬷炖了一瓦罐肉骨头,炸了把花生米,再跟厨房要了一碟两根酸黄瓜用食盒盛着打算贿赂周伯。

楚晴不是太理解徐嬷嬷为什么对汲古阁有种异常的兴趣与渴望,分明她每次都会拿一两本游记杂学到下面给徐嬷嬷看。可徐嬷嬷仍坚持着讨好周伯以便能亲自到楼上挑几本书读。

徐嬷嬷拎着食盒,暮夏提着酒坛子,三人小心地踩着雪前行,刚走到四房院,就听琴声叮淙自梅林间传来。

却是明怀远在梅树下弹琴,凌风则在树旁舞剑。

皑皑白雪,点点红梅,凌风着一袭黑衣若枝头精灵,琴声紧剑势急,枝头雪落纷纷,琴声松剑势缓,空中花飘如雨。

花瓣洒在明怀远的白衣上,积雪落在明怀远的发梢间,明怀远凝望着凌风,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楚晴看着此情此景,此雪此花,此琴此剑,只觉得一切都美得不似人间,更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境。

徐嬷嬷眼里却闪过极度的厌烦与不屑,低声道:“人渣!”

琴声时续时急,蓦地“叮”一声,琴声骤停,竟是明怀远用手指挑断了琴弦,有鲜血从他指尖沁出,滴滴落在白雪上,开成朵朵殷红的花。

明怀远叹道:“凌风既决意离去,从今而后,我不复抚琴。”

凌风收剑入鞘,看了明怀远一眼,低声道:“怀远何苦如此,他日有缘定当再会。”

楚晴忍不住开口,“凌公子要走了?”

凌风点头,“嗯,我本是江湖人士浪迹天涯,因怀远之故在此地停留已久,正欲赶往太行。”

话音甫落,忽地从月洞门出走来两人,一人身穿鸦青色长衫,是四少爷楚晟,另一个却身着华丽的绯色长袍,不是周成瑾是谁?

第44章 归家

楚晟见到楚晴也在,愣了下解释道:“刚才听到有人弹琴循琴声过来,没想到五妹妹也在。”他素来守规矩,既与周成瑾在一处,按理不应踏入这道月洞门。可既然是听到琴声一时忘情倒也无妨。

楚晴笑道:“我正要去汲古阁,也是被琴声吸引才耽搁至此。”转了头曲膝对凌风福了福,“愿凌公子此去平安顺遂。”

凌风拱手揖一下,“多谢五姑娘,后会有期。”又对明怀远拱拱手,“告辞!”纵身一跃,身子如大鸟般穿行在梅林中。

楚晴惊讶地看着转瞬消失的黑色身影,不由暗叹,“原来凌风当真是会工夫的,说是江湖人倒也算不得作假。”视线从梅枝移到明怀远身上,只见他适才眼中璀璨的星光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古潭一般的死寂。

而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赫然挂着两行清泪。

楚晴骇然,正不知所措时,听徐嬷嬷悄声道:“姑娘别多管闲事,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楚晴忙对楚晟道:“我去汲古阁,先行一步了。”绕过他,仍旧穿过梅林往月洞门走。

周成瑾不意能在此处见到楚晴,本是满心欢喜,只待楚晴向他行礼,然后他大人有大量原谅她,两人揭过前一篇,只当在四海酒楼没见过也就罢了。

没想到楚晴自始至终都没看过他,就像眼前没这个人儿似的,可对着那个黑衣人却是一口一个凌公子叫得干脆不说,就连人家走了,她还痴痴地看了半天。

周成瑾像是咬了一口青杏般,心头骤然涌起一股酸涩,脑子一热,扬声唤道:“五姑娘,等等。”

楚晴脚步未停,低头往前走。

周成瑾气急败坏地追过去,跟在她后头问:“我喊你没听见?”

楚晴仍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徐嬷嬷原本落后楚晴半步,此时警惕地又退后半步,完全挡住了周成瑾。

楚晟见状也赶过来,拽住周成瑾胳膊,狐疑地问:“你干什么?”

“没事,”周成瑾甩开他,看着楚晴已渐走远的身影,恨恨地道:“你家姑娘真没规矩,也没礼数。”

楚晟沉了脸道:“阿瑾慎言!”

“难道不是?”周成瑾抬脚踢了身旁梅树一脚,震得积雪纷纷落下,沾了他满头,他恼怒地甩甩头发,“私下见外男是没规矩,看到小爷我连礼都不行是没礼数。”

“明表哥算什么外男,再说有丫鬟婆子在,这是私下见面吗?至于你,五妹妹凭什么要向你行礼?”楚晟仍是板着脸,极为严肃地说,“现下只你我在,这话说过就算了,要是你说给第三个人听,你我交情便如此枝,伸手折一枝梅枝掰成两段。”

周成瑾悻悻地说:“我又不是长舌妇。”俯身捡起地上梅枝,看一眼,突然发力扔到远处,问道,“你想不想学功夫?让祖母从西山大营请个教头,咱们一道学学。”

“你自小练过,再学起来不难,我筋骨都长成了,学也没用。”楚晟没什么兴趣,“我还是专心把书读好,至少考个举人出来就能像三叔那样外放做官了。”

“做个七品小官有什么好?”周成瑾甚是不屑,可想到楚晟的处境,转而又道,“读书也得有个好体魄,像你这样的会试三场要考九天,估计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再者,每天练上半个时辰不妨碍你用功。”

楚晟想一想,应了,“在哪里学?你府上肯定不行,我每天要去书院…”

“不用担心那个,都交给我安排,保证耽搁不了你上学。”周成瑾拍一下楚晟肩头,“你不是到汲古阁取书,不去了?”

楚晟狐疑地看他一眼,“别打我五妹妹的主意,你们府上太复杂,她不适合。而且…”周成瑾的名声实在太差了。

楚晟知道每隔三五天周成瑾必要到百媚阁去一趟,那里进了新人,排了新曲子或者哪个姑娘换了妆粉,哪个姑娘脸上多了抓痕,他再没有不知道的。

两人虽然交好,但楚晟坚决地认为周成瑾绝对配不上楚晴。

而楚晴也完全没有搭理周成瑾的意思,除去他素来名声不好以及上次在四海酒楼幸灾乐祸外,那天在大长公主住处,周成瑾躲在内室偷窥女眷的事情也让楚晴不齿。

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做出那种下作的事情来,想想楚晴就觉得恶心到令人发指。

这两天她被徐嬷嬷督促着真的开始看起史书来,却没有卫国公提到的《前朝大事别录》,而是看了《战国志》。

书中提到孙膑与庞涓,庞涓自私自利嫉妒心强自当被人唾骂,可孙膑空有聪明才智竟然看不出庞涓的阴谋诡计,也枉称智者。倘若早点辨清身边人加以提防,就不必遭受膑刑之苦,更能拜相为将,亲自率军将所学应用于战场上,岂不更好?

楚晴读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又思索一会儿,自觉颇有收获。

转眼就是日暮,期间徐嬷嬷央求周伯上来看过一次,见楚晴正读得入神便未打扰。

三人回到倚水阁,问秋笑着迎上来,“下午二姑娘让喜鹊来送了一匣子点心搁在东次间炕桌上,刚才翡翠也来过,说铺子已经收拾好了,掌柜跟白案也寻了妥当人,盛珣问姑娘何时有空见见。”

自打楚晚病愈,已打发人来送了三次东西,两次是点心,一次是熏了梅花香的纸笺,可见了面仍旧是爱答不理的。

徐嬷嬷觉得好笑,告诉楚晴,“二姑娘这是傲娇呢,得给她架个梯子才能下来。”

楚晴寻思会儿,将先前从文氏那里要回来的梅瓶包好,让问秋送过去了。楚晚倒也有意思,回了一匹上好的明霞缎。

楚晴心里明白,这是楚晚变相地跟自个道歉呢,至此两人之前的过节基本算是一笔勾销了。

至于铺子那边,楚晴上次出门着实受了惊吓,心里留了阴影,可又不能不去,便央了明氏与自己一道。

明氏只以为她是初次见掌柜怕露怯,正好这两天把楚昊的屋子也收拾好了,便笑道:“我陪你去可以,但怎么谈是你的事儿,我是不过问的。”

楚晴连声答应。

盛珣还是有些本事的,这阵子已完全把铺子按照楚晴吩咐的样子布置好了。正进门右侧呈丁字形摆着两个架子,架子上一格格放着竹编的篮子。篮子底下衬了细绵纸,上面也是竹编的盖子。这样点心既透气又不致于落了灰。另外每只竹篮前面还摆着木托盘,留待以后放样品,一只成品,另一只则切成小块供人品尝。

右侧则摆了六张四仙桌,桌椅都是松木的,刷了清漆。松木不贵重,但显得干净,细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松香。路过的行人累了或者下雨天下雪天可以略作歇息,并且有淡茶提供。

四仙桌后头隔着两扇松木屏风,另外摆了两张桌子,却是为女客单设的。

明氏见了连声夸好,“生意人虽重利,但也必须讲情讲义,你这样为行人考虑,行人坐得久了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就买几只点心尝尝,没准儿就成了主顾。”

楚晴含笑应“是”。

店面后头则是厨房,厨房旁边另隔出一个小空间来,里面放了张简单的木床,木床上架了隔板,可以放几只箱笼。

楚晴陪着明氏里里外外看过铺子,盛珣带了人进来。

掌柜姓朱,单字一个“信”字,约莫四十五六岁,国字脸,宽下巴,长得一副忠厚相。白案叫杨树,差不多二十七八岁,是京都本地人,家离得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这边杨树自去厨房显示手艺,那边楚晴问起朱信对于店铺的经营有什么好点子。

朱信不紧不慢地说:“我以前在粮米店当掌柜,铺子能红火能长久地开下去,不外乎两点,一是货好,二是人勤快。货好指的是,新米就是新米,里面半粒陈米都不能掺和,同样粳米里面绝对也不兑江米,江南的米也不能说成辽东的米。人勤快不但是指客人上门要嘴勤快,热情地招呼,而且手脚都得勤快,遇到不方便的老人或者妇孺,离得近送货上门,离得远就帮忙叫辆驴车。再就是脑子勤快,街坊邻居家多少时间买一次米都记得差不多,约莫着到时候了就上门问一声。”

楚晴点点头,笑道:“听掌柜这么一说,这店交到您手里,我绝对放心。不过除了这两点之外,我还想再加两个字,活和笑。打个比方说,有人来卖绿豆糕,店里刚好卖完了,难道就让客人空手走了,咱可以说服他买红豆糕或者核仁糕,再不行约定个时间做好了让他回头来取。再有,平常点心都是论斤卖,要是遇到有人手头不方便,或者因为孩子哭闹不得已买上一块两块,咱们也得卖,而且得高高兴兴地卖。”

朱信听罢,赞同道:“东家说的有道理。”

楚晴又道:“咱们定下腊月初二挂牌子开业,头两天的点心别做太多,不管剩下没剩下,到了过晌儿就打烊,让人以为咱铺子里生意好,卖得快。有买得多的客人,买两斤杏仁酥可以绕上一块豌豆黄…年前十几天咱不求盈利,先把名号打出去。回头正月走亲戚串门兴许在店里买点心得多。”

明氏在旁边默默地听着,眸中笑意越来越浓,没想到楚晴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要是以后嫁到明家,兄嫂就不用担心怀远了。明怀远好生地当他的官,后宅的事情楚晴完全可以处理得妥妥当当。

一时楚晴跟掌柜谈完,商议定了开业时候的细节,便起身回府。

途中经过八珍楼,明氏让车夫停了车,吩咐石榴去买一斤卤猪心,半斤酱鸭舌,笑着跟楚晴解释,“昊哥儿最喜欢吃这家的卤味儿,我估摸着这一两天他们就该到了。”

明氏猜测得还真准,第二天楚溥遣人送信回来,说走到大兴了,天黑之前肯定能到家。

老夫人看到信就打发楚景带了家中护院去接应。吃过午饭,楚景的小厮回来了,说已经进城了。

老夫人兴奋得不行,先后换了好几身衣裳,重新梳了头,要亲自带着全家老小到外头迎接,被文氏强行劝服着留在了宁安院。

楚渐带着楚晟、楚旻在大门外等着,明氏则领着楚晚楚晴姐妹候在门内,只待外头有了动静,抬脚就能出去。

等人的滋味甚是焦急,楚晴无聊地左右张望,就看见明氏好几次下意识地抻着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皱褶,连带着楚晴也有些紧张不安。

也不知等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纷杂的马蹄声,明氏一反往日的稳重,急匆匆地跨过门槛,楚晴三人紧紧地跟在后面。

从胡同西面浩浩荡荡地驶来一队车马,打头的是三名男子,中间那人大约四十岁,穿黑色甲胄,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蓄着络腮胡子,神情刚毅勇猛。

想必这就是大伯父楚溥了。

马匹渐驶渐近,突然从马上滚落一人,楚晴尚来不及呼叫,那人已扑到明氏跟前跪下,“娘,不孝儿回来了。”

明氏紧紧抱着他的头,泪水簌簌而下,“昊儿长高长壮了,快起来,让娘好生看看。”

此时楚溥也下了马,却没上前,而是回身走到马车旁,亲自撩起帘子,扶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下来,很显然是胡姨娘。

胡姨娘并未显怀,身材仍是窈窕,穿件粉白色的窄身褙子,外面披着天青□□暗纹织锦缎面斗蓬,斗蓬沿着宽宽的金边,露出里面纯白的狐毛来。

楚晴立刻想到被老夫人视为珍宝,并给楚晓当了嫁妆的那两块白狐皮。胡姨娘做这件斗篷,至少也得用两块白狐皮吧?

楚晴偷眼朝明氏望去,明氏已拭去脸颊的泪,笑容温和地注视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胡姨娘娇娇怯怯地问了声,“是姐姐吧?”转头招呼楚昊,“昊哥儿把曈儿跟晞儿叫下来拜见夫人。”

楚昊应一声走到第二辆马车旁,“到家了,妹妹下来吧。”

车内传来女子清脆的说话声,“阿晞的腿麻了动不了。”接着一双如葱管般细嫩的手撩起了车帘,楚昊探身进去,拽着胳膊半搀半抱扶下来一位跟楚晴年岁差不多的女孩。

女孩娇笑道:“二哥一路骑那么快,还以为不管我们了。”

这应当就是楚晞。

“怎么会?”楚昊回答,回身扶了楚曈下来。

楚曈粲然一笑,“谢二哥。”言语轻快,显然很是热络跟熟稔。

明氏垂眸,手里的帕子紧紧地揉成了一团。

“妾胡氏见过夫人,”胡姨娘拉着两个女儿袅袅娜娜地走到明氏面前,正欲下拜,楚溥拦住了她,“你身子不方便,不用拘着这些俗礼,再者外头风大别吹着,等进门再说。”

楚晴摸了摸自己冻得冰冷的脸颊,不由对这个令鞑靼人闻风丧胆的大伯父有了些失望。

论起来,被风吹了大半个时辰的是她们好不好?

咬了唇,悄悄行至明氏身边,唤声,“伯娘”,伸手牵住了明氏的手。

楚晴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上挂着甜美的笑,亮晶晶的眼眸里尽是孺慕,而温软的小手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般温暖了明氏。

明氏侧脸一笑,反手将楚晴的小手包在了掌心中。

楚晴瞧得清楚,明氏脸上带笑,而眼里却是蕴了泪…

第45章 闹剧

众多人簇拥着楚溥一行浩浩荡荡地往内院走。刚走到宁安院门口,楚溥猛然跪在地上,大喊一声,“娘,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说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走三步,又跪下磕头,楚昊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走到正房门口,看到颤巍巍地站在那里的老夫人,跪在地上再不肯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