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百思不得其解,可真要拿着书去问楚澍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明家动作倒也快,不过半个月明怀中夫妻亲自从苏州赶来,长嫂代母职,与楚家交换了庚帖。

因两家本就是亲戚,老夫人特地留饭,楚晴趁机看了下未来大嫂的模样。

容长脸儿,皮肤很白,眼眸明亮,因生育过四个子女身材有些走形,但说话行事爽利大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楚晚悄声跟楚晴嘀咕,“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以后不用怕妯娌之间起嫌隙。”

“就你眼神好,”楚晴羞得满脸涨红,使劲拧楚晚手臂一下,楚晚吃痛,“哎呀”呼叫出声,怀中媳妇便朝这边看过来,与楚晴看了个正着。

楚晴忙笑着点点头,一张小脸越发地红。

怀中媳妇不禁莞尔,心里暗赞,这位六姑娘长得真是漂亮,难怪小叔会动心央了姑母求娶,就是自己见到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看情形,想必刚才被二姑娘逗趣逗恼了,应该也是个性情温和的。

怀中媳妇越想越觉得满意,言笑晏晏地举着酒盅给老夫人以及明氏和文氏敬酒。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文氏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眼角扫过一旁紧挨着的五个姑娘,自己家的楚晚虽说相貌最不起眼可嫁得最好,楚晴长相倒漂亮,但嫁到商户人家去,除了银子不愁花,又有什么好?还不如楚暖,怎么着也是在京都,而且还是也是勋贵家。

可见人的运势是早就注定的,楚晚就是个富贵命,而楚晴合该就应嫁到…文氏瞧着怀中媳妇腕间明晃晃的金刚石手串,“破落户”三个字就生生咽了回去。

文氏心里高兴,也凑了怀中媳妇的趣,一盅接一盅地喝。

旁边的楚暖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司礼监的太监来宣旨那天,楚暖就气得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盅,还是张姨娘拦住她,小声道:“姑奶奶,这可是二两银子一只的定窑茶盅…阖府上下都在庆贺,你摔了茶盅这算怎么回事?本来太太就把咱们娘俩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你这一闹腾,说不定嫁妆给闹腾没了?二姑娘嫁到皇家也是件好事,说起来你还是王妃的姐妹。”

“什么姐妹?”楚暖一把甩开张姨娘的手,正巧将她的手碰在桌子角上,张姨娘哎哟一声,楚暖也不去察看,只顾发泄着心里的不满,“以前她就欺负我,以后我更是要被她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就她那副长相,怎么可能让四皇子看中,论长相论性情,我比她强百倍千倍,还不是因为她嫡出的身份…要是姨娘争气点,能扳倒文氏扶了正,这王妃的位子就该是我的。”

张姨娘噤了声,按按手背处的红印,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少不得还得委屈姑娘到太太和二姑娘那里走动一番,这嫁妆虽然置备得差不多了,可压箱银的数目还不一定,没准太太一高兴,格外赏给你几百两银子添妆。”

楚暖忍着恨意到文氏面前赔着笑脸说了一箩筐恭维话,文氏轻描淡写地来了句,“二姑娘能嫁到皇家是咱们府里的荣光,少不得要早点准备,免得落了府里的面子。五姑娘的嫁妆已经置备齐全了,回头让婆子抄一份给你,二姑娘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只字未提压箱银的事情,只把楚暖气得到底把那只定窑茶盅给摔了。

她崇尚富贵,可自知以自己的出身倘若嫁到王府,最多只是个妾,而楚家的姑娘没有当妾的例,所以早早熄了攀高枝的念头。

却因见明怀远高贵清雅,楚暖一颗芳心是真心动了,尤其他考中进士到了翰林院之后,楚暖没少肖想他,为此还跟楚曈明争暗斗了好几回。

每每得知明怀远要来楚家用饭,她都竭力打扮得出众亮眼。谁知明怀远对她跟楚曈都不假颜色,可以说除了对年幼的楚晴温和一点外,对其他几位姑娘都疏离得很。

现在见楚晴与明怀远定亲,想到那张完美得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脸,想到他直立若青松般的丰姿,又看到怀中媳妇低调又奢华的打扮,楚暖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般,酸得不行。

她认识魏明珠,魏明珠是明远侯府的嫡女,可穿戴并不出挑,身子的衣衫最贵也就是云锦或者妆花缎,而头上戴的首饰也都是极普通的金簪,从没见她戴过点翠。

可想而知,魏家恐怕只是空有个勋贵的名头,内里并不见得如何富有。

而且魏明俊又是个惯常在戏楼子逛的人,比起明怀远绝世的才华差远了。

想想自己的婆家就只面上好看,楚晴却真正是得了实惠的人,楚暖看着满桌好菜顿觉味同嚼蜡。

嫉恨楚晴的并非只楚暖一人,几天后楚晴在福盛银楼偶遇魏明珠,魏明珠就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艳羡之意,“阿晴真有福气,能嫁给明少爷那般清雅绝伦的人物。俗话说秀色可餐,以后恐怕阿晴就不用吃饭,光看明少爷就看饱了。”说罢,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两声。

正巧明怀远从楼下上来,魏明珠的目光就跟粘了上去似的,随着明怀远走动,一刻都不愿挪开。

楚晴倒没觉得什么,实在明怀远的相貌与气度太出众了,由不得别人不看。

楚晚却觉出不对劲儿来,凑到明怀远跟前挡住了魏明珠的视线,笑着问道:“表哥是画了新样子出来?”

明怀远瞧一眼旁边的楚晴,唇角翘了翘,“这阵子忙竟是没腾出工夫来画,我几位朋友相约往妙峰山住几日,来跟掌柜支点银钱。”

楚晴一早就知道,这银楼虽归明氏所有,但因明怀远隔三差五就画新奇样子出来,明氏特地许他两分利,平常就存在银楼里,用得时候知会掌柜一声便成。

此时见明怀远瞅着自己说话,就好像要征询自己意见一般,忍不住羞红着脸侧转了身子。

明怀远没多耽搁,取了银子就离开。

魏明珠怅然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多才回过神来,跟楚晴客套几句,也离开了。

楚晚就问伙计,“刚才那位魏姑娘经常来这里?”

伙计点点头,“隔三差五总会来一次,有时候选支簪子,大多时候就看看,有两次遇到了少爷,想跟少爷搭讪,少爷没搭理她。”

楚晚白一眼楚晴,“我说呢,上次她怎么突然想到约咱们来银楼,原来没打着好主意。切,不知羞耻,以后不能跟她来往了。”

楚晴笑一笑,“不来往也难,以后就成亲戚了。”

“呸,”楚晚轻声唾一口,“她算哪家亲戚?听说她二哥不是什么好品行的,我感觉魏明珠也不是善茬儿,以后有楚暖受得。”

楚晴笑道:“有你在,魏家不会对五姐姐怎么样。”

楚晚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红了红,却又忧心忡忡地说:“我心里老是不踏实,总觉得这亲事来得太蹊跷。”

楚晴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安慰道:“别胡思乱想,凡事儿有祖父跟祖母呢。”

两人再不就此事多言,商量着挑了几样首饰便打道回府。

***

妙峰山位于京都西郊门头沟附近,山上既供奉着道教的白衣大士,又供奉着佛教的地藏王菩萨和观世音菩萨,还有药王庙,财神殿等等,最特别的是上面有座喜神殿,供奉着梨园界的祖师,唐明皇李隆基。

妙峰山的景色远不如香山那般秀丽多姿,但它胜在文会很出名。

每年二月初,不少文人墨客都会聚集在这里吟诗赋词,谈古论今,也有知名的伶人戏子前来祭拜唐明皇。

久而久之,两处便合作一处,文人们讨论完了经史就会喝着小酒听几折戏,倒也乐在其中。

这次明怀远前来就是他同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好友吴长青所邀。

二月初,春寒料峭,山下草木未绿,山上积雪犹存,文人们在山腰一座八角亭上支了茶炉,又备着纸笔等物,打算来个以文会友,众人各做一首早春的律诗,不限韵。

明怀远才思敏捷,稍沉吟已有了句子,正提笔欲写,忽闻山顶有乐声传来,声音古朴悠扬,正是古曲《风入松》。不同的是,原本的曲子乃是琴曲,而此刻却是用横笛演奏,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明怀远放下毛笔,循着笛声向上走了一炷香工夫,就看到青松林间,嶙峋的怪石旁,一人穿件极不起眼的灰色长袍,正迎风吹奏,风扬起他垂在肩头的发梢,看起来几多潇洒几多不羁。

少顷笛声停,明怀远正欲上前招呼,又闻不远处有箫声入耳,也是同样的《风入松》。笛声再起,紧随着箫声。

箫音本多悲怆凄清,可在笛声的相合下,却多了些温暖平和。

明怀远再走几步,看到怪石遮掩下另有一人,穿青莲色长衫,一边吹着紫箫一边凝神望着吹横笛的灰衣人…

第91章

笛声清越箫声高亢,绵密无间地在风中追逐纠缠,两人的视线也旁若无人般相互纠缠着,不曾挪动寸许。

《风入松》本是描述月夜里,清风吹过松林,松枝簌簌作响,夜鸟低声咕咕的情形,可两人这般合奏,却凭空多了几分缠绵,那夜鸟似是变成了湖中的鸳鸯,交颈相偎。

明怀远亦是擅韵律之人,岂听不出其中相惜相知之意,不由怔在当地,思绪便在这悠长的乐曲声里飘到了从前。

那年他年方十八,自恃有些才名,最爱跟文人名士在一同对酒当歌,又因家中富裕,出手很是大方阔绰。

不知怎地就落在别人眼中。

有天他酒醉归家,在巷子里被四个壮汉拦住索要银钱。他本是读书之人,自有一身傲骨在,岂能苟且答应,便傲然拒绝。

壮汉们便出手抢夺,书童倒是机灵,扯着嗓子便唤人,没喊两声就被打晕在地。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眼看着壮汉狞笑着走近,就是那个时刻,有人沐着月光而来,不过三五招将壮汉们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那人手中的长剑折射着月光,剑芒四射,照亮他的面孔,剑眉星目,刚毅英武。

那人便是凌峰。

开始他以为凌峰不过一介武夫,交往几次才知道他见识甚广,且多才多艺,能诗善曲,尤其有一手好雕工,无论玉石还是木材,在他手里不过数日,就能改头换面变成一件古朴拙致的工艺品。

之前,明怀远交往的大都是书院的同窗,每天除了联诗对句就是饮酒烹茶,自打认识凌峰以后,他的生活完全变了。

凌峰带他坐在屋顶吹着冷风望天,天上繁星点点,他的眼眸也闪亮如星。

凌峰带他到城墙上吹箫,月色浅淡箫声清冷,别有一股悲怆的意味。

夜半三更,凌峰带他摸着黑爬飘渺峰,然后在山顶凛冽的风里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乐声嘎然而停,明怀远的思绪也从久远的过去回到眼前。

那两人吹奏完毕,相视一笑,伸出手紧紧握了下,才回头看向明怀远,笑着一揖,“有辱公子清听,献丑了。”

明怀远愣了下,但见两人俱都生得一副好相貌,吹箫的唇红齿白清秀动人,吹笛的则魁梧高大英俊非凡,站在一处若阳春衬着白雪,说不出的和谐。

只这一愣神,明怀远已觉出自己的失礼,忙躬身还礼,“笛箫合奏,天衣无缝,实乃在下平生首见,闻君一曲,三生有幸。”

那两人又道:“公子是跟山下亭子诸人一道的?我二人不便与公子相交,就此告别,他日有缘再见。”微微颌首,并肩绕过明怀远。

明怀远心里多有诧异,却不便开口询问,只目送着两人离开,冷不防发现两人掩在衣袖下的手竟是彼此交握十指相扣。

“明兄原来躲在此处,倒教我一通好找。”

冷不防身后传来嬉笑声,明怀远转身,却是吴长青跟随而来。

吴长青也看到了携手离开的那两人,叹道:“这两人,穿灰衣的叫兰生,穿青衫的叫桂生,在庆丰班是有名的台柱子,可惜…”

“可惜什么?”明怀远追问。

吴长青笑答:“两人一个演花旦一个演武生,唱戏长久了,竟分不出戏里戏外,早就情根深种,住在一处了。”

明怀远“啊”一声,掩饰般道:“许是逢场作戏,没多长时日便就散了。”

“明兄此话差矣,若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可惜的,但这两人情比金坚,早已视彼此为此生伴侣,决不另行婚配,所以才引来颇多非议。只我着实羡慕他们,能得此知己,当真更胜过红~袖添香,鸳鸯龛暖。”

明怀远骤然又想起凌峰来,想起两人月下对酌,他不胜酒力,被凌峰背着,凌峰发间清幽的竹香直入鼻端;又想起两人促膝夜谈直至灯灭,凌峰无意中碰到他的手,他立时心跳如擂鼓;还有他弹琴凌峰舞剑,两人不经意的对视,他呼吸骤停,竟错拨了一根琴弦。

凌峰通音律,想必已经听出来了吧?

往事历历,清晰真切,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心思烦乱,明怀远身子轻颤不已。

吴长青瞧见了,关切地问:“明兄可觉得哪里不适,要不要到寺庙请僧人瞧瞧?”

“不用,”明怀远似被看穿心事般,慌乱地摆摆手,“我无妨,只想起往事心有所感而已。”

“那就好,”吴长青笑笑,“此处山风阴寒,明兄切莫久待。对了,今晚山下客舍中庆丰班会唱两处折子戏,明兄若有兴趣可前去一观。”

见吴长青离开,明怀远长舒口气,只觉得掌心都是汗,后背也汗涔涔的,中衣紧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出了汗自不能再吹冷风,明怀远叫过随从,到亭子里打了声招呼,先自下山去了。

客舍里已经有人在搭建戏台,果然如吴长青所言,夜里会唱折子戏。

明怀远顿生好奇之心,想看看那两人在台上是如何情状,当下吩咐随从打听好时辰,又让小二送了热水来,好生泡了个澡,小憩了两刻钟。

天刚擦黑,戏台上就挂起八盏大红灯笼,照亮了半边天空。明怀远进了草棚子寻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坐下了。

锣鼓声响,先起了二黄慢板,紧接着一缕箫声徐徐响起,似是自天际而来。

明怀远一看就知道,这出戏名为弄玉吹箫,出自《列仙传》,说的是秦穆公的女儿弄玉跟萧史学吹箫,两人日久生情私定终身,秦穆公无奈便把弄玉嫁给萧史,并修建凤凰台给两人居住。弄玉苦学技艺,终于有天吹出的箫声如凤鸣,引来了一龙一风,两人乘坐龙凤化仙而去。

这一折却是讲述弄玉与萧史乍生情愫,两人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情形。

台子上,桂生已作少女打扮,敷了面粉涂了口脂,容貌娇俏尤胜女子,特别那双秋水剪瞳盈盈含着无数情意。

兰生也换上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斜插紫竹洞箫,英俊逼人,低头凝视着桂生。

桂生取出紫箫,横在唇边,眉眼斜飞吐气如兰,“便是这般吹法,对也不对?”

桂生试探着握住兰生的手,将紫箫竖过来,贴着他的耳畔呢喃,“非也,该是这般才对。口含着这端,手指摁住孔儿,用力要轻柔,不要太过。”

兰生侧头斜睨着桂生,桂生俯首回视着兰生,四目交投,良久不语,一切情意尽在其中。

明怀远看得口干舌燥,直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气息也随着乱了,恨不得眼前两人就是自己与凌峰。

这折唱罢,另换了出热闹的打戏。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明怀远受不住这烦乱,悄悄走出棚子,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平静了许多。只是仰望着天际如钩的新月,那份思念越加浓烈,不知不觉中眼里便蕴了泪。

因怕人瞧见,明怀远举步往偏僻处走去,走不多远,瞧见前头枝桠如伞盖的古松下有人影晃动。

明怀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就听到有男子温柔的低喃声,“适才听你唱流水板时气口有些不稳,是不是下午在山上受了风?”是兰生的声音。

接着听到桂生回答,“没有,是突然想到弄玉与萧史虽私定终身,但终究被家人认可,我却不能坦荡地将你带回家中拜见爹娘,实在心中不忍,愧对你一番情意。”

“说什么呢,今生能得你为伴,我已心中无憾,更无别求,”兰生突然抬臂勾住桂生脖颈,轻声道:“你要是觉得对我不住,就好生疼疼我。”

桂生轻笑,低头寻到兰生的唇,压了上去。

先是轻触,后是热吻,两人的唇贴在一处,手也不闲着,彼此在对方身上乱摸。

这样似是解不了对方的需求,桂生用力将兰生抵在树上,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却撩起他的衣襟,伸手探了进去。

没多时,就听到兰生急促的喘息,一声低呼后,声音变得绵软无力,“你…惯会欺负我,叫我怎么见人?”

桂生笑道:“都这般时辰还见什么人,反正你我的戏已经唱完用不着再登台。被你招惹得,我这心里难受得要命,不如回房去,我再好生疼你一回。”

兰生低低地道:“我身上软得很,走不动。”

“那我背你,”桂生矮了身子,让兰生俯在他肩头,双手托住他大腿,慢慢往回走。

“那我背你,”桂生矮了身子,让兰生俯在他肩头,双手托住他大腿,慢慢往回走。

明怀远不妨会看到这一出,怕正巧碰个正着彼此尴尬,忙屏住气息躲在了树后。只是瞧着两人合在一处的身影,才刚平复的心绪又沸腾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

明怀远在妙峰山会文的时候,卫国公府正忙着楚暖的亲事。

文氏拟定嫁妆单子给老夫人过了目,老夫人打眼一看有三十六抬,差不多三千两银子,说不上体面,但也能过得去,便点了头。

张姨娘却觉得寒酸,连当年楚晓的一半都没有,忙将自己近二十年积攒的体己银子尽数拿出来给楚暖做了压箱银,以前楚渐赏给她的金银首饰还有一些瓷器陶器等物勉强凑成一抬。

这次怀中媳妇来定亲,带了好几车的礼品来,除去几位姑娘人人都有的一份外,因听说楚暖不日要出阁,她特地送给楚暖六匹新出的缎面算作贺礼,明氏也贴补了两匹料子。

这又算成一抬,这样便成了三十八抬,外加六百两压箱银,比先前强了许多。

楚暖深感满意,再一次感叹明家的阔绰,嫉妒楚晴的好命,以后嫁到明家,岂不是整天躺在床上数银子就行了?

亲事举办得很顺利,成亲第三天,魏明俊陪着楚暖回门…

第92章

楚家阖府上下外加亲戚好友都集聚在宁安院。

约莫巳初,楚暖在魏明俊的陪同下,缓缓走了进来。她穿件玫瑰红满池娇的对襟褙子,下面是大红色十二幅的湘裙,裙摆上绣着六对翩飞的蝴蝶。

两人刚进门,楚晴就听到身后有人发出沉闷的呜咽声,只一声便停了。她不动声色地侧头瞟了眼,瞧见张姨娘躲在人群后头,双手捂在唇边,眼眸里沁满了泪,却忍着不掉下来。

楚暖和魏明俊先给国公爷和老夫人磕头,又给楚溥和明氏磕头,然后再是楚渐与文氏,最后给楚澍磕了个头。

楚景作为同辈中的长兄给魏明俊介绍家里的兄弟姊妹,几位男子除去年纪尚幼的楚旻外,魏明俊都认识,笑着行了礼。接着轮到家里的姐妹,魏明俊一眼就看到当中穿着天水碧褙子,湖绿色二十四幅罗裙的那位。

肌肤盈白似雪,青丝乌黑如墨,水嫩的双唇微微弯起,腮边一对浅浅的梨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对眼眸,像是白瓷碟里滚着两粒紫葡萄,灵动可喜。

果然楚景笑着介绍,“这是四叔院里的六妹妹。”

楚晴先一步屈膝,“见过五姐夫。”

“六妹妹不必多礼,”魏明俊躬身还礼,心里却不停地腹诽,周成瑾这家伙文不成武不就,可看女人着实有一套,这位六姑娘相貌精致不说,最动人便是那双黑眸和那对梨涡。这要是冲你撒个娇,最硬的百炼精钢也得化成绕指柔。

要是能娶到这么个娇妻,做牛做马也愿意。

魏明俊心里琢磨,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与楚晞见了礼。

老夫人瞥一眼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张姨娘,沉声道:“暖丫头,见见你姨娘吧。”

楚晴就看到楚暖眸光沉了沉,不甚情愿地走到张姨娘面前,笑着点点头,“姨娘。”

张姨娘泪如雨下,来不及掏帕子,忙用衣袖擦了擦,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五姑奶奶过得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楚暖淡淡地应着。

魏明俊却郑重地揖了下,答道:“姨娘放心,阿暖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张姨娘喃喃重复着,再度将自己藏在了人群里。

楚晴悄悄附在楚晚耳边道:“看着这个五姐夫挺好的。”起码并不楚暖那样嫌弃张姨娘。

而且,能给予张姨娘尊重,想必对楚暖很在意或者很满意。

楚晚不以为然地说,“谁知道呢,兴许是装出来特意给别人看的。”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楚晴认同地点点头。

两人这般窃窃私语,完全落在了对面文壮的眼里。

文壮已将近大半年没见到楚晴了,上一次还是重阳节,他来给老夫人请安,正巧楚晴也在宁安院,见他进来忙不迭地躲进内室了,他只看到个窈窕的身影一晃而过。

可就是那惊鸿一瞥也留给他无限遐想,修长细软的腰肢,看起来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怎么看怎么好看。

今天,他特地来这一趟,小半是因为楚暖回门,大半是因为想见到楚晴,故而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把过年新裁制的佛头青的锦袍重新熨烫过,又熏了香,发间插根玉簪,腰带上系着玉佩,看起来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

楚晴与明怀远定亲这事,文氏根本没敢告诉她嫂子。早在两三年前,她就应允过嫂子一定会把楚晴许给文壮,可眼下这事泡了汤,嫂子又是个混不吝的,真把先前这话给捅出来,文氏就没脸在国公府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