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已备着她来,先捧上一碗加了杏仁的羊奶,楚晴一口喝了个碗底朝天,笑盈盈地夸赞,“真好喝,杏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杏娘如同二八少女般羞涩一笑,指了指西次间,“老爷在写字。”

楚晴点点头,轻轻掀了门帘瞧见伫立在长案前的那道鸦青色的身影,唤道:“父亲。”

“进来吧,”楚澍头也不抬地应一声,提笔蘸墨继续龙飞凤舞地写字。

楚晴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父亲写的字,竟然是心经,不由便是一愣,却未多语。因见砚台里墨已不多,正要续上水研墨,却听父亲道:“不用了,写完这张就不写了。”

楚晴四下一瞧,见案头已摊了不少纸,显见父亲写了有一阵子,虽将已经干了的纸顺次整齐地摞在一处,用镇纸压了。

楚澍眼角扫过楚晴的举动,暗里一叹,极快地将剩下两个字写完,这才抬起头来,不觉眼前一亮。

楚晴穿件月白色绣芙蓉花的褙子,绯色挑线裙子,青丝乌黑如墨,浑身洋溢着春天的轻盈与灵动。

楚澍视线落在她发间那只珍珠花冠上,温声问道:“你很喜欢这只花冠?”

“嗯,”楚晴笑着回答,“因为好搭配衣裳,而且也好看。伯娘说我年岁小,戴金银显老气,带些珠子石头什么的还成。”伸出手腕来让楚澍瞧,“这只手串也是伯娘给的。”

是米分红色碧玺石打磨成的珠子串成的,珠子个个有桂圆那么大,衬着她白净的手腕更显细嫩。

配着袖口的芙蓉花样非常漂亮。

果然明氏比自己更了解楚晴,也更用心。

楚澍默一默,扬声招呼杏娘,“沏壶明前龙井,别太酽。”

杏娘很快端了茶壶来,楚澍亲自替楚晴倒满一盅,将长案收拾了,示意她在案前坐下,温和地说:“昨天你伯娘来,谈起晚丫头的亲事,又说起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曾想过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楚晴完全没有心里准备,脸一红,低着头小声道:“我听父亲与伯娘的。”

“可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打算的?”楚澍叹口气,伸手替她正了正花冠,“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我是过来人…有些事可以勉强,可感情不行,喜欢就是喜欢,勉强不来。这些年我慢待了你,是我的错。你成亲的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总得让你嫁得顺心如意。”

楚晴慢慢抬起头,对上父亲慈爱的目光,不觉一怔,之前压抑着的委屈喷涌而至,泪水很快溢满了眼眶。她低下头,强压下几乎夺眶而出的泪,稍微平静了片刻,轻声道:“我没想太多,就是希望以后衣食不愁,那个人能对我好。”

就像沈在野对沈琴那般捧在手心里,无微不至的好。

“我知道了,”楚澍心里泛起一股酸涩,明氏又没说错,楚晴就是被漠视久了,要求才这么简单。

国公府的姑娘啊,什么时候缺过吃穿了,她还这样特特地说出来。

楚澍放柔了声音问道:“你伯娘提到她娘家的侄子明怀远,你以前见过他几次,觉得如何?”

明怀远吗?

楚晴眼前顿时浮现出那张清贵优雅得仿佛高山遗雪般的面孔,还有那袭总是纤尘不染的白衣。

这样的男子是该高高地供起来,远远地看着吧?

可要是能有这样一位夫君也是极好的,起码看着赏心悦目,而且会有许多新颖别致的首饰。

楚澍见楚晴犹豫,又道:“明家是苏州有名的富商,肯定衣食不愁,而且你伯娘说他们家里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才可以纳妾,抛开出身商户这点来说,我觉得还不错,你呢?”

确实很不错,无论从人品还是性情上,明怀远都是无可挑剔的。

即便明家是商户,可明怀远已是庶吉士,等过了五月三年期满,就能外放到地方做官。

楚晴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从心里也不想拒绝,低了头小声道:“我听父亲的。”

意思就是答应了。

楚澍脸上浮起个清浅的笑容,“回头我再跟你伯娘商量,等回过老夫人,就让明家请了媒人上门,先把亲事定下来,明怀远也好安心上任,成亲倒不急,总得等你年满十六才行。”

这样的话,楚晴怎好插嘴,就只默默地听着,脸上的红晕却是始终未散,看上去让人又怜又爱。

楚澍不禁抬手轻轻拂了下她的发髻,声音依然温和慈爱,“你母亲的嫁妆都是你管着,抽空整理出来写好单子…我散漫惯了,不曾积攒下多少银钱,倒是手里不少字画,也有几方名贵的砚台和印石,这几天我收拾一下都给你做嫁妆。”

“父亲,”楚晴惊愕地抬头,以前她与父亲接触不多,可这几个月朝夕相处,自是知道父亲最看重他收藏的那些宝贝,时不时拿出来品鉴一番。

她怎么能夺父亲所爱?

遂道:“我不懂字画,要了也是白放着,还是留在父亲这里为好…父亲的心意,女儿明白。”说话时,她澄清如秋水般的明眸晕染着雾气,看起来迷迷蒙蒙的,带了几分湿意。

只几张字画就感动成这样?

楚澍越发觉得愧对楚晴,这般乖巧懂事的女儿,他一扔就是好几年,可楚晴丝毫没记恨他,三天两头给他缝制新衣,又时不时地亲手做他爱吃的菜品。

就像赵氏,新婚不久,他就整日外出,短则三五日,长则月余。每次回家,赵氏总是嘘寒问暖,忙着张罗他的衣衫饭食。

那个时候他心里存着气,对赵氏从来不假以颜色,现在想起来,当初的自己要多傻有多傻。

想到此,楚澍脱口问道:“阿晴,你可曾怨恨父亲?”

楚晴愣了片刻,说没怨过是假的,年幼时被楚晚欺负,被祖母漠视,她没少在心里非议父亲,但这几个月朝夕相处,她清楚地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疼爱。

一时,过去的那些恨尽都淡漠,只留眼下的情分,楚晴缓慢却坚定地摇头,“不恨,”随即又绽开了笑容,嬉笑着解释,“小的时候不懂事怨过,现在不怨。而且父亲对我这般好,多年的珍藏都舍得。”

楚澍满心酸涩不已,很认真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不给你给谁呢?”思量片刻又道,“前阵子你祖母要我续弦,我给拒了,不打算再娶。但四房需要人承继,我考虑了许久,想把晟哥儿过继过来,你意下如何?”

“祖父跟二伯父会同意吗?”

楚澍笑着回答,“你三伯父只一个儿子,能过继的要么是昊哥儿要么是晟哥儿,你二伯母一直容不下晟哥儿,倒是过继他最合适。你要是觉得可以,父亲便对你祖父说。”

楚晴正色道:“四哥哥对我一直非常好,我求之不得。要是真能过继过来,四哥哥就是父亲的儿子,父亲把那些字画留给四哥哥吧?”

楚澍笑道:“女儿家才需要银钱傍身,男儿当顶天立地靠自己挣得一份家业。”

楚晴仰望着丰神俊朗笑容和煦的父亲,蓦地就想起沈在野凝视沈琴时候的眼神,那般地慈爱与宠溺,一时脱口唤道:“爹爹。”话出口,泪水就涌了出来。

楚澍柔声回答:“爹爹在呢。”

楚晴终于忍不住,扑进楚澍怀里,又唤一声,“爹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楚澍不言语,只搂了她,抬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到楚晴哭够了,才扬声唤杏娘端水进来伺候楚晴洗漱。

回到倚水阁时,楚晴的脸颊仍有些红肿,问秋素来仔细,吩咐春笑煮了热鸡蛋,一边给楚晴敷脸一边道:“二姑娘适才来过,问姑娘给五姑娘添妆时要添什么?”

楚暖是二月十六的婚期,现在已经正月二十八了,可不该打算起来了?

楚晴想了想,将妆盒拿过来拨拉片刻,找出以前老夫人赏的一支赤金莲花般簪头的簪子,“这个可以吧?”

式样虽不时兴了,但分量绝对足足的。

问秋笑道:“那我让冬欢拿去给二姑娘瞧一下。”

不多时,冬欢将金簪又拿回来,笑道:“二姑娘看了,也找出来一根差不多的簪子。”

没过几天,楚澍告诉楚晴,老夫人已经答应她与明怀远的亲事了。

其实,国公爷是舍不得的,觉得楚晴应该能嫁得更好一些,但楚家已经出了楚晚这个妥妥的王妃,总不能再出一个王妃?那样楚家岂不就成两边倒的墙头草了。

而明氏前段日子将勋贵家的公子少爷都梳理了一遍,实在挑不出个非常出色的来,还不如明怀远的人才好。

再加上楚澍难得地在国公爷与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终于让国公爷松了口,只等明家遣人上门求亲,这桩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楚晚偷偷打趣楚晴,“早就看出来明表哥对你不一般,原来其中大有玄机。”

楚晴红着脸反驳,“胡说八道,怎么不一般了?他每次回京都带的礼物,咱们几人不都是一视同仁的嘛?”

楚晚扳着指头数,“你头上的珍珠花冠,那本三都赋的字帖,还有那支蚊子,我可是没有的。”

楚晴一时愣住,原来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有了那么多跟明怀远相关的物件。

这是不是就是长辈们常说的缘分呢?

倚水阁的丫鬟也听说此事,笑着给楚晴道喜。

暮夏快言快语地说:“姑娘出阁时一定带上我,我给姑娘当陪嫁丫鬟。”

问秋笑道:“你只比姑娘小半岁,姑娘出阁你不也快了,还带去干什么?”

暮夏道:“看姑爷啊,姑爷长那么好看,每天光看着就能多吃两碗饭。”

一时众人都撑不住笑起来,暮夏很认真地说:“真的,我见过的男子就属姑爷长相最好。”

楚晴瞪她一眼,“呸”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都胡吣什么?”

问秋见楚晴脸上染了红,知道她害羞,忙把众人撵走,却低声问道:“徐嬷嬷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替姑娘欢喜,要不我明儿出府跟她说一声?”

第89章

魏明俊发现周成瑾给他的这个差事是困难重重。

这么多天了,他跟楚晟花也赏过,茶叶喝过,不可谓交往不密切,可提到国公府的姑娘时,楚晟总是三缄其口,一点话风都不露。

他也试图跟楚景打交道,可楚景比楚晟更老道,风花雪月公子佳人谈得是头头是道,可任凭他怎么暗示,楚景就是不提自家妹妹们。

魏明俊不敢做得太过,毕竟楚景年岁已长,怕他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幸好,他自五皇子口中知道楚晴还有食缘这家铺子,故而从那天起就时不时地在食缘喝茶吃点心,倒也混了个脸儿熟。

他起初喝不惯奶茶中的羊奶味,喝常了觉得也并非难以忍受,据说还有滋补的功效也就将就着喝了。

没想到开春后,食缘又多了道豆腐脑,还分两种口味,一种是咸的,一种是甜的。

甜的简单,是用桂花熬制的糖浆,而咸的却是肉末混着木耳与黄花菜熬制而成的卤子。

颤巍巍的嫩豆腐上浇一勺浓郁的褐色卤汁,上面再洒点翠绿的香菜末,褐色的酱萝卜丁以及艳红的茱萸碎,单是看已经让人垂涎欲滴,用勺子轻轻搅了,吃一口,咸鲜味美,恨不得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隔壁台面上摆着刚烙出来的喷香的芝麻烧饼,咬一口烧饼就一口豆腐脑,那滋味儿神仙都不换。

魏明俊最爱那浇卤子的咸豆腐脑儿,尤其因加了茱萸,稍微有些辣味,很适合冬天食用。他吃得上了瘾,隔三差五就来吃一碗,徐嬷嬷见他是老主顾,往往会多加半勺卤子。

这天魏明俊仍是一大早赶来,空着肚子等着那碗咸豆腐脑儿。正吃着,瞧见个十七八岁身段袅娜的女子走过来。

魏明俊看见漂亮姑娘就移不开眼,尤其这人穿戴虽平常,可周身的气度却不一般,落落大方的。魏明俊立马来了精神头儿,看着仍是在吃饭,可一双眼珠子早死死地盯在了女子身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要给徐嬷嬷报喜讯的问秋。

问秋很有眼力价,见徐嬷嬷正忙着,先不急着说话,在旁边帮着收钱找零。等人慢慢空了,盛着豆腐脑的大瓷缸也见了底儿,才往角落里的椅子坐下。

徐嬷嬷给她端来一碗甜味的豆腐脑,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姑娘没事吧?”

“有事,大喜事,”问秋压低声音,笑吟吟地道:“大夫人才给姑娘说了桩亲事,姑娘说告诉嬷嬷一声。”

啊,定亲了?

魏明俊大吃一惊,急忙竖起耳朵再听。

徐嬷嬷也吃惊不小,楚晴才十二岁半,亲事并不急,可她知道明氏行事素来靠谱,倒没放在心上,只期待地问:“定的是哪家公子,多大了,长相如何,性情怎么样?”

问秋存心卖个关子,先挖一勺豆腐脑尝了,不迭声地夸道:“真好吃,这豆腐真嫩,又甜又香,一点腥味都没有,”又连吃几口,才笑道:“不是别人,就是明家表少爷,嬷嬷也见过,相貌没得挑,最是斯文俊俏,性情也好,先前住在府里,那些服侍的人没有不夸的。”

“不行!”徐嬷嬷猛地拍一下桌面,“这亲事不妥当,不能应。”

问秋吓了一跳,手中的勺子落在碗里,溅起不少汤汁,她顾不得擦,悄声问道:“有什么不妥的?”

徐嬷嬷哽了下,问秋打七八岁上就在楚晴身边伺候,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点不懂,这事还真不好对她开口。

问秋已先解释道:“嬷嬷是觉得明少爷年纪大,怕姑娘出嫁太早?四老爷已经说了,要留姑娘到十六岁,大夫人也说好。”

“不是这个,”徐嬷嬷烦乱地摆摆手,“年龄没什么问题,稍大点知道疼人。问题是有些男人他不叫男人。”

问秋听不明白了,“什么样的男人不叫男人,您说是内侍?”

徐嬷嬷几乎无语。

她只是猜测明怀远有断袖之癖,并没有完全确定,断不敢就这么红口白牙地跟问秋说。倘若坏了明怀远的名声,她跟楚晴都得不了好。

再者兴许明怀远与那个所谓的江湖大侠凌峰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呢?春秋时,俞伯牙不也曾因钟子期病逝而断琴坟前?

可但凡有一丝可能,徐嬷嬷也不愿让楚晴遭受自己曾经历过的事情。

思量片刻,徐嬷嬷郑重对问秋道:“回去跟姑娘说,让她借口年纪小先把亲事推了,然后再从长计议。”

“可是姑娘已经应了,当着四老爷的面亲口答应的。”

徐嬷嬷道:“那就告诉姑娘找那本《两汉全书》看看,里面有汉哀帝跟董贤,要是姑娘看不明白,让她拿着书找四老爷。”

问秋听得懵懵懂懂,却是把书和那两人的名字牢牢地记下了。

魏明俊只开头听到楚晴跟那个表少爷订了亲,然后徐嬷嬷拍桌子说不妥当,至于怎么不妥当,因徐嬷嬷声音压得极低,魏明俊几乎把耳朵竖成了兔子也没听到。

可最后那本书和那两个人名却是听清了。

魏明俊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时候读过《百家姓》《千家诗》略略认识字之后,就再没拿起过书,他又是个庶子,魏夫人容他生下来就不错了,怎可能费心思教养他。

故而《两汉全书》根本没读过,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

回府后,急火火地到书房把这本书翻出来,一页页仔细地看,终于在掌灯时分找到了汉哀帝刘欣跟大司马董贤。

“董贤美丽自喜,哀帝悦其仪貌而幸之。某日,汉哀帝与董贤共寝,贤压着哀帝的衣袖安睡,帝欲起而不欲惊贤,于是挥刀断袖。”

魏明俊读完呵呵笑道:“原来是个兔儿爷,说得那么隐晦,早说养小相公不就完了?”转念一想,有些养小相公的也照样娶妻生子,半点不耽搁。

思量番,提笔研墨给周成瑾写了封信。

贺兰山脚有个北堡镇,距离镇子约莫四十里,驻扎着万晋的官兵。

二月初的天气,京都已经下过一场春雨,柳梢开始泛青,北堡镇仍是白雪皑皑寒风刺骨。

呼啸的北风中突然传来阵阵助威呐喊声,喊声来处,有两人正在雪地里翻滚撕扯。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体格粗壮,穿身黑色棉袄棉裤死死地将另一个身形明显瘦弱许多的人压在地上。

军士们笑着叫好,“栾爷厉害,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栾爷重重捣了身下之人一拳,“小子,服不服?”

“不服,有本事再来。”底下那人虽被钳制住,却仍未放弃,挣扎着想起身。

栾爷又捣他一拳,“今儿暂且饶过你,以后见着就喊爷,别仗着自己是京都来的就趾高气扬的,告诉你,在这个地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敬着爷。”说罢,重重地踢他一脚,被军士簇拥着扬长而去。

周成瑾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身上镶着狐皮的锦缎已破烂不堪,他一把扯掉烂了半边的袍襟,擦一下鼻头流出的血,嘟哝着:“这袍子真是碍事,回头得让人跟阿晟要马甲样子,厚的薄的,多缝几身,那样穿着才利索。”

他身边站着两人,一高一矮,高的叫郑戎,长得满脸煞气,看着就让人不敢靠近,矮的叫郑和,相貌甚是普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属于扔到人堆里转眼就寻不到的那种。

郑戎粗声粗气地问:“爷,要不要我去教训那姓栾的一顿,免得他处处找爷的麻烦?”

“不用,”周成瑾唾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我会亲手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郑和和气地笑笑,“爷说的是,只有爷亲自制服姓栾的,北堡镇才能完全能从爷的吩咐,再没人敢小看爷。”

周成瑾来到宁夏后,新任的宁夏总兵杨淮恩给了他一个小旗的职位,让他到了北堡镇。

小旗辖十人,小旗之上是总旗,总旗管着五个小旗,而百户管着十个小旗,辖一百一十二人。

栾东是世袭的百户,土生土长的宁夏人,看周成瑾穿着绫罗绸缎一副纨绔公子状是百般不顺眼,时不时嘲笑他是绣花枕头。

尤其周成瑾被人伺候惯了,这次没带寻欢,却将作乐带了来,再加上郑戎与郑和,架子摆得远比栾东大。

两人从开始就不对付,有事没事就掐架。

周成瑾是正经跟着师傅习过武,架势招式有板有眼,对敌经验却是不足,而栾东出手没那么多花架子,但他是正经打过鞑靼人,手下不知沾过多少人命,招招简练实用

两人较量过十余次,周成瑾从开始支持不过五招,到现在能对峙小半个时辰,已经大有长进。

进了营帐,作乐先捧上一杯滚烫的茶,又将信递了过来,“魏二爷写的。”

信不长,就一页。

周成瑾三下两下看完了,气得拍桌子,“又不是嫁不出去,着什么急?”他前脚刚来还没站稳脚跟,她紧接着就要定亲,这不成心跟他过不去?

而且定的还是明怀远。

魏明俊不认识明怀远,周成瑾却是见过的,长得跟高山遗雪般清雅尊贵,又弹得一手好琴,还能画首饰样子。

想起楚晴曾经凑在明怀远面前笑盈盈地挑选样子,周成瑾就觉得嘴里发酸,胸口也堵得难受。

闷闷地喘几口粗气,周成瑾拿起信再读一遍。

信的末尾,魏明俊写道:“听说是个断袖,也不知是养小相公的还是被人养的,我手头有几个不错的清倌,要不要试试?”

“试,当然得试,最好能搅出点水花来。”周成瑾毫不犹豫地给魏明俊回信,“只有一点,别牵连到不相干的人的名声。”

写罢,周成瑾将信封好,盖上私章交给作乐,突然又想起那年明怀远曾因之断琴因之流泪的凌峰来。

先前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明怀远眼里流露得岂不就是爱恋?

不由又嘀咕,“找什么人不好,偏偏找个有龙阳之好的,你愿意嫁过去就守活寡?”

想到此,眼前似乎又出现楚晴站在树底下袅袅婷婷的身影,和那闪亮得如同漫天星子的双眸,心里热热地一荡,“你是我的,别想着嫁给别人…”

第90章

徐嬷嬷其实过高地估计了楚晴的能力,她在现代时虽说不是腐女,可也听说过同性恋或者同妻,而且她相亲时已经三十好几,也没有认清相亲对象的真相。

楚晴不过十二,对男女之事刚有点朦胧的羞涩,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外头的闲言碎语还有乌七八糟的话本,听过问秋的传话,看过那本《两汉全书》后,更加迷惑不解,悄悄问问秋,“两人同寝,汉哀帝怕惊醒董贤斩断衣袖有什么不妥当?”

头几年冬天,她怕冷,夜里喜欢在大炕上睡,她睡里头,徐嬷嬷睡炕边,两人也算是同寝,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