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记得清楚,上次见到沈在野是正月,王氏生了楚正洗三那天。转眼已近一年,沈在野相貌没怎么变,可脸上的神情却严厉很多,有了朝廷重臣那种独有的凝肃。

再往旁边,身着灰色长袍的五皇子正阖眼瘫坐在贵妃榻上,双脚架在旁边扶手上,地上流了一滩水渍。

想必是日夜兼程从大同那边过来的,连衣裳都没换。

见楚晴与周成瑾进来,有太监轻声在五皇子耳边说了句,“殿下,周大人回来了。”

五皇子浑然未觉。

太监扬声又喊一遍,“殿下,周大人回来了。”

五皇子惊醒,猛地跳起来,目光犀利,而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把锋利的短剑,少顷回过神来,对太监道:“下去。”

屋里伺候的三四个太监静默无声地离开,门随之紧紧地关上了。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楚晴瞧一眼五皇子,又瞧一眼沈在野,伸手扯住周成瑾的衣袖。周成瑾察觉到,反手将她的手笼在掌心里,轻轻攥了下。

五皇子与沈在野同时注意到他们的举动,不约而同地侧过了头。

五皇子淡然开口,“现在周大奶奶已到,沈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沈在野起身,行至五皇子身边的书案旁,俯身在案板下方摸了摸,不知触到何处机关,案面竟然分成两层,下面那层放着明黄色的绫绢,显然就是顺德皇帝的遗旨。

沈在野小心地拿出来,缓缓铺在案面上。

五皇子探身望去,惊讶地“咦”了声。

楚晴好奇心被勾起,随在周成瑾身后也走了过去。

圣旨长两尺有余,宽不过尺许,右首绣着“奉天诰命”四个篆字,接下来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个小楷,字体端严,一看就出自沈在野之笔。

正文先略述了顺德皇帝一生所为,接着是“朕有六子,其中皇儿”留了很大空白,然后再是“仁德宽厚,有经天纬地之才,朕欲传位于其,诸子当勠力同心共扶社稷,众臣当悉心辅弼拥戴新君。”

落款是顺德三十四年腊月十八日,盖着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大印。

今年是顺德三十五年,这是去年腊月临近封印时写的诏书。

可当中皇儿之后却是空白的,并不曾写上哪位皇子的名讳。

认真来说,这其实是一张废旨,跟没有遗旨并无差别。

楚晴突然明白了周成瑾深更半夜叫自己进宫的目的,掌心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湿漉漉的黏得难受。

沈在野傲然看着五皇子,低而清晰地说:“皇上本打算传位于五殿下,可微臣觉得殿下虽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行商之人多重利而无大义,治理国家却需要胸有中丘壑,故而劝服皇上不必仓促决定等一阵子再说。”他属意大皇子,也就是那阵子,他力荐皇上接大皇子回宫过年…结果反害了皇上。

沈在野摇摇头,举起右手,“我手已残,再写不出当年字迹。本想由皇子亲笔添上储君名讳更能表明圣意,如今已不可能…天意难违,天命难违啊!” 嗟叹一声续道,“五殿下若想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只有一个方法…新墨混入草木灰之后字迹可做旧,只要掺杂分量恰当,根本看不出来。”

五皇子轻轻走到门边,跟外面吩咐了些什么,再回来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楚晴身上,镇定而坦荡,“还请鼎力相助。”

事已至此,楚晴完全没有推诿的余地,低声道:“我勉力一试。”上前提笔,不等蘸墨,手已抖得厉害。

虽然都是模仿沈在野字迹,上次不过是奏折,这次却是关乎社稷民生关乎万晋朝政的圣旨,如果被看出破绽,难免会引起腥风血雨。

越是紧张越写不好,连接试了五六次,不但没有写出沈在野圣旨上的风骨,就连她平常抄经的字迹都不如。

那边周成瑾已将墨调成所需色泽,见状宽慰道:“你别太紧张,随意就好。”

这能随意吗?

楚晴苦笑,掏出丝帕擦擦掌心的汗,凝神提气,笔甫落下已知不妥,果然字体比前几次更加滞涩,最后一点险些与上面的宝盖头糊在一处。

楚晴颓然放下笔。

面前灯烛爆出个灯花忽地暗了,五皇子另换一盏宫灯过来。

而窗外,星子早已隐去,只呈现出厚重的黑。

想必不待多久,天色就要亮了。

楚晴握着笔迟迟不敢落下,忽听沈在野沉声道,“我与你一道写,听着,肩端平、臂悬空、腕垂直、指放松,不用再练,闭上眼直接写在绫绢上。”

楚晴吸口气,依照沈在野所言端正了姿势,提气运笔,闭眼凭着感觉写下“萧文宬”三个小楷。写完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睁眼去看。

就感觉手中的笔被人取走,有人揽了她的腰柔声低语,“咱们回家。”

睁开眼,正对上周成瑾深情的双眸,“走吧,折腾一夜,我陪你回去好生歇着。”

楚晴点点头,软软地靠在了他身上。

马车没有直接回周府,而是驶到四海酒楼打了个转,等楚晴与周成瑾吃完热腾腾的汤面出来,天已是蒙蒙亮,早起的小贩已经在街道上支起了摊位。

马车已不是先前那辆,车夫也换成了周府那个叫做李布的小厮。

楚晴包裹在周成瑾厚重的大氅里,帽檐拉得极低,遮住了她的容颜。

上了马车,周成瑾绝口不提宫里的事,只把她拉在怀里,像抱婴儿般拥住她低声哄着,“你睡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耳畔是他轻柔的话语,鼻端是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而脸颊偎依之处,他的心砰砰跳动不停,正合着她的心跳。

楚晴真的困了,低低“嗯”一声,合上了双眼。

这一觉睡得足,醒来时已近黄昏,外面钟声此起彼伏。

暮夏在门外守着,听到动静撩帘进来,轻声道:“奶奶可醒了,要不要用点饭?”

楚晴长长伸个懒腰,问道:“大爷呢?”

暮夏想笑,紧跟着又抿住嘴,“大爷一整天都在,刚刚宫里来人,大爷说去去就回。”顿一下,又道,“皇上驾崩了,刚才敲了好一会儿钟。”

帝王薨逝,京都各处寺庙都要敲三万下丧钟以示哀悼。

楚晴早已知道,只淡淡道:“吩咐各处再谨慎些,门口白灯笼旧了,得重新糊糊。”

暮夏道:“外头寻欢已经在张罗着重新扎两盏,内院知书姐姐也吩咐婆子们准备了。府里一应白烛麻布都齐全,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原本阖府就在孝中,吃穿都素淡,也没有什么玩乐,再加上个国孝,影响并不太大,至多门面上几样东西要换成新的,免得有心人乱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周成瑾大踏步进来,瞧见楚晴神情立刻变得柔和,“猜到你该醒了,饿不饿?”

暮夏识趣地说:“我去厨房催一催。”说着匆匆出去,顺道掩紧了屋门。

自打周成瑾进门,楚晴的视线便没有移开过,此时更是缱绻,目光像是黏在他身上一般。

周成瑾的心如同扬起风的船帆,鼓胀胀的净是温存。

他三两步走到楚晴面前,握紧她的手小声道:“从明天开始有爵位的人家和文武百官都要到西华门哭丧,我也去。”

周成瑾守制在家原本是不用去的,但顺德皇帝是他表叔,且宠了他十几年,于情于理都该去哭一场。

楚晴了然,柔声道:“待会吩咐厨房早点准备早饭,你热乎乎的吃了再去。以前给你做得护膝也带上,冰天雪地的,便是尽孝也不能不顾及身体。”

她说一句,周成瑾便应一声,等楚晴说完,开口道:“哭丧卯正开始,想必过了晌才能完,一结束我就回来陪你,你不用担心。”

楚晴弯弯唇角,忽地又开口,“祖母跟伯娘许是也得去,祖母年岁大了,伯娘有孕在身,你要是有相识的内侍,请他们多看顾些…要不我给伯娘也做副护膝,明天一早你从那边走顺便捎过去。”

周成瑾低声答应,“好!”

夜里,楚晴挑灯缝棉护膝,她不睡周成瑾也不睡,坐在她身边将先前楚晴抄写的经书一本本摞在一处。

楚晴见了便叹:“留着干什么,我在佛祖面前告个罪,都烧掉算了。”

从今而后,她不会再写这种字体,也不想临明怀远抄录的《三都赋》,还是回归最初临摹苏子瞻的字帖。

周成瑾用麻绳仔细捆好,认真地说:“等孩子们长大了,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娘亲写一笔多好的字。”

楚晴莞尔,蓦地想起许久以前,周成瑾曾经往史书中夹过字条,他的字狂妄不羁,像极了年少时的他,而现在他看账本多,竟然也能写规规整整的小楷。不由后悔,当初要是留下那几张小字条就好了。

周成瑾见她愣神,轻咳一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楚晴微红了脸,低声答:“在想你还不曾给我写过信,否则也能留给孩子们看看。”

话出口,突然就有了与他天长地久、地老天荒的感觉。

因睡得晚,第二天楚晴便起得晚,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而周成瑾早就走了。

暮夏伺候她用饭时便谈起问秋的婆婆,“日子算得真准,一大早就在角门等着拿月钱,我让春分去的,说问秋上个月打碎了一只茶壶,半年的月钱都赔上去还不够,让她回家拿八两银子来。她不信,说一只茶壶就算青花瓷也不过三五两银子,哪里值二十两。春分说一只茶壶配八只茶盅,茶壶坏了茶盅也不能用,一整套茶具不都就废了。问秋婆婆还要纠缠着见问秋,春分说问秋现在在当差,要是非得让她出来,干脆领回家算了。问秋婆婆不舍得这差事,灰溜溜地走了。”

楚晴道:“她也是一时受骗,回头打听了指不定还要再来,她不是喜欢银子吗,你去跟寻欢说,把石头的身契还给他,从明儿起不用来当差了。”

暮夏颠颠地出去打发个小厮把寻欢叫来,将楚晴原话说一遍。

寻欢随口道:“好端端的说不用就不用了,总得有个理由。”

暮夏“哼”一声,“理由还不是现成的,就说咱们爷只守着奶奶一人,他一个当奴才的竟然纳上小的了,咱用不起这种大爷…亏得以前问秋姐见他老实,不时给他捎点点心,都喂了狗了。早知道应该把他肚子划开把东西都拿出来。”

寻欢想起吃过三回暮夏做的点心,只觉得肚皮发凉,连忙保证,“我以后绝不会纳小。”

暮夏瞪他一眼,“连想也不许想,否则我立刻休了你…我有月钱不指望你过活,徐嬷嬷说了,男人要是做错事,女人也能休夫。”

寻欢咬着牙根道:“徐嬷嬷…说得对!我这就去找石头,”刚要走,又从怀里掏出封信来,“差点忘了,大爷写给奶奶的,李布刚急火火地送回来,许是有要事。”

暮夏闻言怕误事,一把抓过信往屋里跑。

楚晴也是忐忑,急忙拆开信封,只看了两行,唇角就微微地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真的快完结了,因为工作跟家庭的压力,中途一度想放弃,可是想到看文的小天使们,又咬牙坚持了下来,感谢你们一直陪我到现在…留言的妹子们每人都会有个小小红包。

也感谢没有留言但是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谢谢!

第188章

短短一封信,楚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珍重地打开炕桌上最底层的抽屉塞了进去,可脸上的笑意却再也没散过,哄周云琴玩闹的时候也格外用心。

看到周云琴那双眼就想起周成瑾,信的内容便清清楚楚地闪现在脑海里。

他说:苒苒,你几时醒的,吃过饭没有?我这里已经哭过两场。祖母告病没有过来,伯娘没跪多久就被扶下去休息了。殿下口谕,说先帝仁心爱民,定不欲他的子民伤身动体,让各家病弱之人酌情歇息。你大可以放心,我过会就回去陪你。

噩耗公布之后,沈在野当着诸位阁老与重臣之面把圣旨拿出来宣读,又经众人查验认定是真正的圣旨,五皇子才被承认为下一代帝王。

因不曾举行登基大典,目前只能以天子储君的名义发号施令。

万晋朝的规矩,帝王丧,百官斩衰二十七日,百姓百日内停音乐、嫁娶、祭礼。这个春节便是在一片素服中静悄悄地度过了。

正月十八,五皇子萧文宬举行了登基大典,改年号为泰德,又三日举行封后大典,江西廖氏正是入主后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二月二刚过,先帝停灵四十九日,葬入皇陵中。

然后新登基的泰德皇帝大赦天下,大皇子赐封地在云南,四皇子赐封地在贵州,均限期一月月赴任。

楚晴听说后也不得不承认,萧文宬的安排非常巧妙。

几位皇子往日积怨颇深,又都在西南,彼此定然多有防备,这样既能防着他们暗中串通,又能杜绝有人私下勾结外敌。尤其云贵两地粮米少,年年依仗朝廷供给,想必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四月初,泰德皇帝加开恩科,沈在野仍为主考,取中进士百人,而后辞官回乡。泰德皇帝再四挽留不成,只能应许。

周成瑾代楚晴送去一百两银子的程仪,并亲自把他送至正阳门外。

沈在野着一袭青衫,意态风发,“我未到不惑之年犹能自养,等你们生了儿子,养到五岁时给我写信,我回京替他开蒙。”

周成瑾大言不惭地说:“一定一定,有先生这般学问的夫子,我与阿晴一定多生几个。”

沈在野朗声大笑。

四月底,大长公主过世满一年,楚晴除了孝,为自己跟周云琴各添置了几身鲜亮的衣衫。周成瑾立志要守足二十七个月,仍是穿素衣吃素食,只是夜里在床上挑逗楚晴时,好几次险些擦枪走火。

想了想,备好祭品带着楚晴与周云琴到大长公主坟前拜祭,“祖母,您知我素来孝顺,我也愿意忌酒茹素,守身自律,可子嗣是大事,您想不想多生几个像琴儿这么聪明伶俐的重孙女,还有像我这么孝顺能干的重孙子?”

大长公主坟前插了柳枝,经过一年已长成小树苗,风吹叶动,发出哗哗响声。

周成瑾大喜,“祖母这是应允了,多谢祖母。”

烧了纸钱,供上米酒,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楚晴抱着周云琴跪在他身边也拜了三拜,一边跪拜心里却在默念,“祖母,阿瑾就是这样没正形,您可得好生管管他…也保佑他平安康泰。”

得了大长公主的认可,周成瑾再无顾忌,吩咐寻欢将府里白烛、白灯笼等物一概收了换成平常用的,他拉着楚晴关在房里一天一夜没出门,连饭食都是在床上用的。

等房门终于打开,楚晴脸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躲在净房不见人,周成瑾却神清气爽容光焕发,镇定自若地吩咐暮夏更换被褥收拾床铺。

寻欢得知主子放开了,趁机提出成亲之事。

周成瑾心情大好,“找人看日子吧,哪天吉利就哪天成亲。”

寻欢高兴得嘴巴几乎咧到耳朵根上,蹦着高儿就出去了。隔了半上午,又一阵风似的回来,捧了张纸条笑道:“五月初八就是吉日,大吉大利宜嫁娶。”

五月初八,五月初八…暮夏默默念叨着,扒拉着指头拉长了脸,“才半个月工夫什么都没准备,怎么成亲?我连盖头都没绣。”

楚晴抿着嘴笑,吩咐府里上下针线好的婆子丫鬟来帮着暮夏缝嫁衣绣盖头,其余诸物便在喜铺里买了。

寻欢是管家,暮夏又是楚晴身边得力的,大家伙儿也愿意捧着,没几天工夫在后街的住处就粉刷好了,新房里的铺陈也准备好了。

成亲前一天,问秋充作长辈教导暮夏房里之事。只是教的人说得含含糊糊,学的人却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弄个清楚明白。

问秋羞到不行,气道:“我说不清楚,赶明儿你就知道了。”

暮夏只好告饶,“我不问还不成,那么你是什么打算,听说石头今天又来给你送吃的,还说要把家里那个打发了,他这阵子倒是勤,三天两头来。”

“我没见他,东西也没收。”问秋见她不再追问洞房之事,羞色淡了许多,语气也平静,“我仔细想过,再让我跟他一处过,我心里膈应。而且那女子没做错什么,挺个大肚子被赶出去,可见石头也并非良善之人。总之我不想再回去,等找机会请奶奶做主与他合离拉倒。”

“嗯,等合离再找个好的,”暮夏点头认可,又问道,“你刚才说乍乍放进去的时候疼,是放在哪儿?”

问秋“腾”一下站起来抱头鼠窜。

过了五月,天仿佛一下子就热起来,而且许是因为去年冬天格外冷的缘故,今年的夏天尤其热。

楚晴倒不觉得如何,只苦了周云琴,天天早晚各洗一次澡,身上还是痱子不断。夜里也是,睡着便是满头地汗。

周成瑾商量楚晴,“要不去田庄待几天,就是先前你曾住过一夜的那个小田庄,靠着山,夜里有山风,应该比京都凉快。”

楚晴记得那个地方,她被贼人所劫,周成瑾把她带了过去,冬欢也埋在那里。不经意间已经三年有余,也不知逢年过节有没有人给她上一炷香。

这次去正好把她的坟茔也修整一番。

暮夏成亲后便不在观月轩当差而是去了徐嬷嬷那里,楚晴把春分还有去年刚买来的一个叫寒露的丫鬟提拔成一等,留在身边使唤。

寒露才十三岁,行事利落周到,颇有几分当年语秋的气度。

这次出行就是她来打点收拾。

四天后,一家三口加上奶娘、丫鬟和随行的护院小厮,带着十几只箱笼,趁清早凉爽浩浩荡荡地就出发了。

清晨人少马车跑得快,赶到田庄时还不到巳初,天还没热起来。

刚下马车,楚晴立刻呆在当地,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铺天盖地的全是蒲公英。

不同于梦里萧瑟的秋日,此时正值盛夏,蒲公英叶子翠绿,花朵金黄,雪白的绒球颤巍巍地随风摇动,“呼”一下绽出无数小伞。

而不远处,没有梦里孤零零的小院,却是一座座简朴的农舍,能听到鸡鸣犬吠,间或还有孩童稚嫩的笑声。

分明上次来,这里还种着庄稼,几时又种了这许多的蒲公英?

楚晴不禁回头搜寻周成瑾的身影,就见草丛里,周成瑾一手抱着周云琴另一手攥一把白绒球正鼓着腮帮子教周云琴吹气。

他穿宝蓝色杭绸道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发间簪着白玉簪,身姿挺拔容貌俊美,楚晴看得有些呆,竟然移不开眼睛。

感受到楚晴的目光,父女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齐齐露出甜蜜的微笑。

看着一大一小两张极为想象的脸,楚晴莫名地泪湿,仰起头拼命把眼泪逼回去,也绽出笑来,缓步走到两人身边,低声问道:“好端端的庄稼地怎么种了蒲公英?”

“去年就种了,刚成亲时你不是说想看成片的蒲公英?”周成瑾笑笑,毫不在意地回答,“反正咱家又不缺这点米粮,你喜欢什么就让人种什么,否则岂不是白担了逍遥侯的名号?”

萧文宬登基后论功行赏,说要封周成瑾为武定侯,周成瑾嬉皮笑脸地推辞,“我担不起这个名头,武定侯太难为人了,你要么别封,要么就封我个安乐侯,一生安乐,逍遥侯也行,逍遥自在。”

萧文宬拿他没办法,朱笔一圈选定了逍遥侯。

面对这样无赖泼皮的周成瑾,楚晴也是没办法,嗔他一眼,“你呀…”还真是个纨绔。

她何曾说过喜欢蒲公英,只不过是想问他是否跟她有同样的梦境。

可眼下,不管他有没有这样的梦都不重要了,现在他们已经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还有了俊俏可爱的小闺女,以后还会更幸福。

楚晴想一想,踮起脚尖贴近周成瑾耳畔,“阿瑾,下一世我们还做夫妻,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周成瑾尚未回答,周云琴已咧开小嘴,“啊、啊”代他应了。

周成瑾宠爱地点点她的小鼻头,“这是我跟你娘的事儿,你掺和什么?”说罢揽过楚晴的细腰,盯牢她的双眸道:“说定了?可不许后悔…不单是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

楚晴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点头,“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