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有云氏的开导,可是昙华到底还是不能立刻拿定了主意,只是住了两日,暗地里打听着朱弦的病情罢了。两日过后昙华估摸着庄子上的人该送东西过来了,便是也就不再多留回了李家。如今魏修然的那些嫁妆她都管着,所以每年总也有一段时间是要忙碌一些的。不管是庄子上送东西来,还是店铺里盘账,都不能马虎了。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菜蔬鸡鸭鱼肉等物昙华挑出一半送去了厨房,另一半却是让人送去了魏家。还有一些皮草等物,将能用的挑出来,各处都送了些后,又给自己身边几个丫头并府里几个管事儿的挑了些,剩下的仍是让人换成了银子。银子却也并不捏在手里,转而又赏给了那几个庄头。自然是让那几个庄头喜不自胜。

要知道自从昙华开始管着庄子铺子后,本就该得的月钱多了许多不说,若是收成好孝敬的东西多了,也是有多余的赏赐的。不过即便是收成不好,只要不是认为的,昙华也不怪罪,反而还宽慰几句。这样的主子,自然是让人喜欢的。

不过仅仅是这样也是镇不住人的。昙华之所以能让这些人都服服帖帖的,也是用了手段的。不过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只是一招杀鸡儆猴罢了。挑出两个不肯下力气,还中饱私囊的狠狠处置了,不仅将那人贪污的挖了出来,更直接让那人带着一家子老小出了庄子——说是放了出去,可是却没还卖身契。这样一来,那以后这家人的日子就难过了。没有卖身契,户籍上就还是奴才。只能去做短工,再想去卖身也是不能的。不过,一大家子也不至于饿死就是了。

这样的惩罚让另外一些存了小心思的人顿时老实起来——也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原本这些人是想着昙华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哪里有什么能耐?还不是任由他们糊弄?这才胆子越发的大了。经过这一下大棒的敲打,那些个小心思自然也是不敢再有了。

狠狠打了一巴掌让人知道疼了,心里怕了,再给过去一个甜枣,让人明白只要好好干活就有大大的好处,自然而然的人也就老实肯干了。

这个法子同样适用于铺子上。经过好好的打整之后,几个铺子一年下来倒是能盈利不少。昙华每年算账的时候,总是不由得再感叹一回。魏家当年给魏修然的陪嫁,是真的花了不少心思的。只从这个就能看出魏家对女儿的重视。

这样想着,昙华便是又有了几分感慨——也不知道将来她出嫁的时候,李家会准备些什么?

这日因要看账,所以昙华睡得迟,几个丫头便是凑在外头做些针线。因昙华喜欢安静,所以里间的门便是掩着,也不至于外头说笑的话就吵了昙华。

昙华一点点点翻看着账本,仔细的核算上头的数目。遇到复杂的,少不得还要提笔记一下。账本只是个大面,也并不琐碎,昙华主要只是核实一下,借此来了解铺面的实际状况罢了。所以一个晚上下来,便是看了有足足的小半本。

昙华有些疲乏,搁下账本揉了揉眉心,端起旁边的茶就要喝。冷不丁的却是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冷了,换一杯吧。”

昙华一惊,手上一抖茶水便是溅出一些洒在了手上。只是她却也是顾不得那么多,错愕的转头看去,整个人都是僵住。

因为要算账,所以书桌这儿便是点了好几根蜡烛,明晃晃如同白昼一般。可是正因为如此,反倒是衬托得别的地方有些暗沉沉的。

屋子里一角放着椅子的地方,因为烛光的缘故,更是显得有些阴暗。原本这屋子里是没有人的,可是现在那椅子上,赫然就坐了一人。一身绛紫色的衣裳,腰间束了宝蓝色的腰带,通身也没有多余的饰物,只腰间挂着一个白玉的玉佩。

因为灯光黯淡,所以那人坐在那儿,倒是有些看不清面容了。

只是昙华扫了一眼后,便是肯定了那人的身份——叹了一声将杯子放下了,又抽出帕子擦了手上的水渍,这才淡淡一扬眉:“你怎么来了?不是病了?”许是想起了上一次的情形,竟是没来由的觉得这情景有几分熟悉的味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更是也没觉得有多诧异了。大约是有些习以为常的意思。

只是想到上一次的不欢而散,昙华心头更多的还是尴尬,所以这才刻意用了这样冷淡的态度。借此来掩饰自己心头的不自在。

朱弦轻笑了一声,只是声音里却并无多少笑意,“你是在质问我?”

昙华一怔,这才明白朱弦误会了。她自然不是质问的意思,她只是担心罢了。听着这声音,她就能确定朱弦的确是病的不轻——那声音里,明显的透着一股虚弱的劲儿。纵然朱弦刻意掩饰了,可是也也是掩不住的。

微微垂下眸子,自然而然的端起了烛台朝着那边走了几步,将烛台放在了高高的雕花木架子上,然后才摇摇头答了朱弦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你,如今可大好了?”放下烛台后,想着也不知道朱弦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渴不渴,便是又问了一句:“可要喝茶?”

亮堂些后昙华也就看清楚了朱弦的样子——比起上一次,这次朱弦的面色显得更为憔悴难看,而且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脱相了。尤其是在烛光下这么一看,只觉得两腮似乎都要凹陷进去,下颔的棱角显得更为锐利。而正是因为如此,却越发的让人觉得那一双浓眉下的双目目光锐利。

朱弦的面上并没有其他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昙华只看了两眼,便是移了开去。纵然心头有几分紧张,可是面上却仍是做出那副从容淡然的样子。自自然然的也是坐下了。

朱弦去是一直盯着昙华看。好半晌才又出了声。只是却是有些自嘲讥讽的味道:“我大好了或是还病着,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昙华没料到朱弦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当下便是愣住了。随后心里一疼,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显然。朱弦心里怕是对她十分埋怨的。甚至,是有些恨意的。只怕朱弦已经认定了她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吧?

昙华心头难受,张口想说几句尖锐的话反击回去,可是在目光一接触到朱弦的面容后,心里却是蓦然一软,那些怒气也就不知怎么的消弭殆尽了,反而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软来:“纵然是没有关系,我难道也就要盼着你不好?”

朱弦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昙华,兀自看了一阵,忽然才又开口:“听说你前两日去我家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却是没了方才那种别扭古怪的语气,显得自然和气了不少。更是带了几分关切在里头。

昙华陡然明白了朱弦过来的意图——顿时眼眶便是一热。不过面上却是不由得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只是摇摇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只是听说你病了,想去看看你罢了。”

“那你怎么的没有进来?”朱弦这次的回应快了许多,也显得更自然。隐隐约约的,有了那么几分以前相处时候的味道来。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气氛也就更让人放松了。

昙华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绝情的话来刺激朱弦,只是淡淡一笑道:“走到门口我才想起,如今我也大了,和小时候不同了。哪里能就这么大刺刺的去看一个男子?想着问问情况也是好的,所以就索性没进去。所以若是一直不长大才好呢,大了规矩也就多了。你们男子还好,我们女子那些规矩,真真的是多得不行。”

朱弦似乎是笑了笑,随后竟是说了一句:“有什么打紧的?那些规矩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昙华也是禁不住的笑了——由此可见,朱弦的确是个离经叛道的。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想来他平时怕也是这么做的。也是,若真是个守规矩的,也做不出半夜来访的事儿。只是这样做,到底是于理不合的。让人觉察出一星半点,那都不是什么小事儿。

不过,朱弦倒是也胆子够大的,这么几次竟是还不怕。尤其是今儿,竟然还又来了。也不知道是吃准了她不敢声张让人发现了,还是觉得她本也是个不在乎规矩礼数的?

只是,想着现在的天气,看着朱弦的如今的摸样,昙华到底还是皱了眉头:“你身子还没好,怎么敢出门?”还敢爬墙过来,也不怕身子吃不消?

“没什么要紧的。”朱弦微微笑了笑,语气全然不在意:“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哪里就那样严重了?”这话自然是假话,若是真的不严重,又怎么会闹得这样大?又怎么会直到今儿他才能出门来寻昙华?要知道,若不是病了,按照他的脾气,早就过来了。不为别的,哪怕是质问下昙华为何不肯答应的原因也是必须的。

对于朱弦的话,昙华自然是不赞同的,当下便是拧着眉头反驳道:“自己的身子怎么也能拿来儿戏?纵然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管打发了人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面对昙华如此的言语,朱弦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缓缓的挑起眉头来,竟是带了几分玩笑:“若是让别人来,你会见?”

第二九三章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沉寂了下来,重新染上了几分凝重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觉得尴尬的味道。

昙华几乎立刻就是心虚的垂下了头去——想来,她是不会见的、见昙华默不作声,朱弦似乎已经知道了昙华心里想的,继续笑着,神情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若是仔细去看,也是不难看出此时朱弦心里的难受——刚才还放松的手指,此时已经是紧紧的扣在了椅子的扶手上,越发的显得手指骨头嶙峋凸起,一双手太过瘦了些。

“不过,你还担心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朱弦又开口说了下去,语气听着似乎和刚才没什么不同,带着一股子欢喜的味道。丝毫没有透出心中的苦涩来。

昙华心头歉疚,也不敢抬头去看朱弦,只能嗫嚅的道歉:“对不起。”那个时候,她就该好好的说话,何必闹成那样?最后大家的心底都不痛快。其实后头想想,还是真没必要那样的。若是和和气气的,好好解释说个清楚明白,好聚好散,岂不是很好?至少或许都能好受些。

朱弦却是只以为昙华这句“对不起”是为了先前的拒绝,心里蓦然一紧,手指又扣紧了几分。不过面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甚至看上去更和煦了几分:“说起来,是我的不是。我那个时候,也是任性了。坏了你的名声。是我对不住你。”那个时候,他只以为自己的想法定能成真,所以才会觉得用些手段也不打紧,更不觉得愧疚。反而有些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纵然是自私了一些,可是却是也能得偿所愿。比起那些死板不知变通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可是现在,他心头是真个儿有些后悔的。一是觉得自己当时的确是莽撞了,没考虑昙华的处境。二来,则是暗恨自己太过糊涂了。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当时就该再加些力气,直接将他昙华变成自己的,而是松缓了一下。若是当时就将昙华定下来,这会子自然也就不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只是这个是世上,却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所以朱弦再怎么后悔,却也明白自己错了一时,便是没了机会了。不过他自己心头也是有些闹不明白,若是时间后退再来一次,他到底会选择不再做那样的事情,还是干脆的做到底?

他从来不是什么翩翩君子,更谈不上什么光明磊落。这一点朱弦自己是承认的。但是一想到或许在昙华心里他根本就是个小人的形象,他也是有些不自在不舒服的。

昙华没想到朱弦会道歉,倒是错愕的看了朱弦好一阵子才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不打紧。”话一出口,倒是觉得自己这话听着又有些歧义,便是又添了一句:“其实若不是你,我也没法子和长孙熙染退亲。”

朱弦又握紧了几分手指。抿了抿唇竭力的克制了一回,这才没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他之前一直觉得,昙华之所以没生气,是因为是他的缘故。可是现在想来,却似乎是他一厢情愿了。或许昙华之所以不生气不在意这件事情,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因为想要退亲的缘故。

这样一个认知,让朱弦觉得心底说不出的挫败难受。

“你不生我的气就好。”朱弦抿了抿唇,将心底的难受感觉压下去,这才又缓缓的开了口,斟酌着将心里盘算了很久的一番话说了出来:“如今你受我所累,名声上……我是该负责的。你如今和长孙熙染退了亲,将来可想过要如何?其实要我说,若是没有你特别想要嫁的人,倒不如……”

说到这里,朱弦又迟疑了一下,小心的看了一回昙华的面色,见昙华并没有不痛快的样子,这才又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倒不如嫁给我,我一定会对你好。这一点,我说到做到。你也不必急着一口回绝。你想想,嫁给谁不是一样的过日子?我们本就相熟,我虽然年纪大些,可是却也不老。我相信,我们若是在一处过日子,肯定不会过得不好。”相反的,应该会过得很好。

对于这一点,朱弦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笃定。可是他就是很笃定。只觉得若是昙华和他一处生活,他们必然会过得很快活。

这些话说出来,一来是想试探试探昙华。那夜里听见昙华要嫁给别人的意思,他心里便是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趁机试探了一回。其二,这番话他最近一直都在思量。他想过,昙华现在名声上不大好,未必就能嫁到一个好的。既然如此,好好说一说,昙华或许也就想明白了。毕竟,朱弦对自己还是很有几分自信的。他不敢说自己是世上最好的,可是敢请肯定的是他必然是现在昙华所能选择的范围里最好的。

所以,朱弦便是又有了几分自信。这才凭借着一腔冲动将话说了出来。说完这话之后,他也顾不得不自在,只仔细的看着昙华,连眼睛也不敢眨一眨,唯恐错过了昙华的表情。

此时此刻,朱弦已经是完全将那日昙华的回绝抛在了脑后了。或者说不是抛在脑后,而是故意的不去想。朱弦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纵然昙华不是出于本心要和他在一处,可是只要最终结果是一样的他也是觉得很满足了。昙华现在觉得他不好,可是将来相处之后呢?他觉得是能够改变的。

不得不说,朱弦的这个想法,甚至是有些卑微和委曲求全的。要说,作为高高在上的景王嫡长孙,朱弦几时需要这样了?不仅不用哄着谁求着谁,就是思虑这么多也是完全没有过的。

昙华看着这样的朱弦,几乎不曾当场哭出来。若不是死死的咬着唇,她是真的忍不住眼眶里的泪的。她明白朱弦的意思。更感觉到了他委曲求全的想法。

“你是想报恩吗?”昙华勉强一笑,故意如此问了一句,若是不转移一下心思,她怕自己是真的忍不住会哭出来。“你想娶我,到底是为了报当年我救你的恩情,还是觉得连累了我的名声觉得愧疚?还是因为我的容色?”

最后一句,昙华多少有些开玩笑的意思。她相信朱弦并不是一个贪恋女色的人。但是同样的,她也是有几分狐疑的——若是她容貌一般,朱弦还会如此对她么?

朱弦面色一变,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是斥道:“胡说!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许是说得急了,不由得便是有些微微的喘气,嗓子眼也是一阵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喉咙里的咳嗽压下去,这才又缓缓的沉凝言道:“若是要报恩,有许多法子,不必我自己以身相许。至于连累了你名声,我若是不想娶你,也有其他法子。再者……我见过许多美人,你并不是拔尖儿的。而且,想我朱弦,也不至于如此的不济事,被一张脸就给迷惑了去。”

朱弦深深的看了昙华一眼,几乎是郑重的说出一句话来:“我想娶你,是真心。”

昙华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面对朱弦这样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是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头。根本就没有半点退路。

不得不承认,朱弦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很让人怦然心动。若不是心头的坚持,昙华很可能已经脑子一热直接点头答应了。听见这些话,她心头是说不出的甜蜜欢喜。可是再一想到心头的那些顾虑和她自己的坚持,最终这些甜蜜都化成了一声幽幽的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这一次,昙华对于朱弦的目光倒是不闪不避开,反而迎上去,带着几分浅笑缓缓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朱弦心头顿时一阵欢喜,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昙华看着朱弦这幅样子,几乎不忍再看,更不忍将心头的那些话说出来。不过有些话,却是必须说的。所以昙华到底还是狠心咬牙的说下去:“但是我并不能答应你。”

昙华觉得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面对朱弦这样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是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头。根本就没有半点退路。

不得不承认,朱弦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很让人怦然心动。若不是心头的坚持,昙华很可能已经脑子一热直接点头答应了。听见这些话,她心头是说不出的甜蜜欢喜。可是再一想到心头的那些顾虑和她自己的坚持,最终这些甜蜜都化成了一声幽幽的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这一次,昙华对于朱弦的目光倒是不闪不避开,反而迎上去,带着几分浅笑缓缓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朱弦心头顿时一阵欢喜,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昙华看着朱弦这幅样子,几乎不忍再看,更不忍将心头的那些话说出来。不过有些话,却是必须说的。所以昙华到底还是狠心咬牙的说下去:“但是我并不能答应你。”

第二九四章

昙华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口,心里不仅不觉得好受了,反而有些空荡荡的没了着落一般。咬着牙忍着那股子难受劲儿低下头去,也不敢再看朱弦的面色。不顾即便是不看,她却也敢肯定朱弦的面色肯定是不大好的。她这样拒绝了朱弦一次又一次,就是朱弦再好的脾气也会恼怒吧?

然而让昙华觉得诧异的是,朱弦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轻笑了一声,语气都染上了几分欣喜:“你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

昙华错愕的抬起头来,见朱弦果然是面上带着笑意,就是幽深的眸子里也是闪烁着欢喜的光芒,那副样子并不像是作假。一时间倒是纳闷得忘记了心底的难受,愣愣的点了点头:“自然是为了这个。”

“我一开始就并没有要委屈你的意思。”朱弦笑盈盈的开了口,那股子欢喜怎么也是掩盖不住。

昙华抿了抿唇,勉强一笑。心头不愿意勉强是一回事儿,可是实际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不过看着朱弦那样欢喜,她到底还是不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他就是了。

朱弦却似乎是看见了昙华的心思一般,继续又说下去:“你放心,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先前你拒绝我,我只当是你不愿意和我过一辈子。这才觉得心都凉透了,觉得以后的日子也似乎没了光亮……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你的心思,自然又不同了。昙华,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来年春日,我必定给你个答复。如何?”

朱弦这话明显就是在保证什么了。那意思,也是要再争取的意思。他说得信誓旦旦,面上的神情认真而坚定。那样轻柔的声音和带着欣喜的语气,让人只觉得心都软了几分。

朱弦此时只觉得世界都是重新光亮了起来,唇角的笑意如何也是掩盖不住。

只是昙华却是觉得心头苦涩。抿了抿唇犹豫了许久,她到底还是笑着摇摇头,有些虚浮的涩然言道:“你这又是何必?朱弦,我并不不值得你这样。我觉得,或许大家只当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重新像是以前那样只做朋友岂不是很好?”

朱弦的眸子里那些欢喜便是一下子沉淀了下去,变得幽深漆黑,幽幽的似乎能将光亮都吸进去。让人看了有些止不住的恐惧。朱弦的面色自然也是不好看,隐隐有了几分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昙华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之前你能说服家里,愿意以妾侍的身份就进朱家的大门,想必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吧?我身份摆在这里,想要做你的正妻,谈何容易?说实话,就是我自己也是觉得我配不上你的。你身份尊贵,也就是瑞安郡主……”

“不关她的事。”朱弦有些烦躁的直接打断了昙华的话。怒气怎么也是掩不住。

昙华咬着唇看朱弦一眼,心头有些酸涩。不过随后也只是笑了笑,故作轻松的继续说下去:“横竖我是配不上你的。纵然勉强进了门,谁又瞧得上我?朱弦,过日子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总是要和家里其他人接触相处的。他们瞧不上我,我自然也觉得难受。如此一来,时间短还看不出什么。可是一直都是这样呢?我们还都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自然是不能的。而且,你若是一意孤行,或许最终你如愿以偿。可是势必会得罪很多人。就算你祖父……也会觉得生气吧?还有太后,天子……将来你又如何在朱家立足,又如何在朝中立足?一辈子的时间还很长,你若是为了这个断送了前程。真的值得吗?我觉得是不值得的。所以……”

这话是再实在不过的话。已经过了一回为人妇的日子,她很明白什么叫家长里短,很明白什么叫过日子。成亲,并不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就完了。夫家其他的亲人,也是会影响许多事情的。甚至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会被影响。

之所以说这些话,她也是因为害怕罢了。朱弦如今能信誓旦旦的非卿不娶,可是三五年之后呢?在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之下,那份感情还能一直坚持下去么?不会被消磨殆尽么?还有,凭着朱弦的身份,纳妾更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她并没有法子能保证将来朱弦对她感情淡了之后,便是接了新人进门。

这些都是再实在不过的事情。要想好好过日子,这些是必须要考虑的。昙华不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她对这些已经再了解不过。所以,看待事情的眼光自然也更是现实许多。诗词里描述的那些情爱固然美妙,可是人总是活在现实里的。这一点谁也不能逃脱。

与其凭着一时冲动嫁过去了,将来在现实的磋磨下又觉得后悔,她倒是宁愿一开始就选择正确的道路。至少,还能保留着这份美好不是?

“你就对我如此没有信心?”朱弦抿唇,眉头微微挑起,眼底尽是嘲讽:“昙华,我以为你总应该了解我。而且,你也不是一个胆小的姑娘才对。难道与我在一起,你竟是连这一点勇气都没有?”

昙华禁不住笑了。笑容苦涩而无奈:“朱弦,你是男子,自然不明白女人堆里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仅仅凭着一腔热血就够的。我承认胆小懦弱,我害怕。真的。我就是害怕。”说着说着便是说不下去,觉察出自己的哽咽,索性昙华便是低下头去,死死抿着唇不再开口。

屋子里一下就静谧下来,安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时候的声音以及外头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朱弦一直没有说话。

昙华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砸在自己搁在腿上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

昙华忽然觉得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不少,还没回过神来,便是感觉到一双手伸过来,轻轻的捧住自己的脸颊。昙华愣愣的,整个人都是呆若木鸡,根本连闪躲都忘记了。

朱弦捧着昙华的头,一点点的让她抬起头来,随后二人四目相对。

昙华在撞进朱弦那幽深的眸子里时,只觉得呼吸都是不由自主的凝住。

“昙华。”朱弦出声轻唤了一声,面上有微微的笑意,眼底一派柔和与恳求:“只当是为了我,抛开害怕冲动一回如何?你不试试,又如何知道我们不能过得好?”

昙华只觉得朱弦的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蛊惑味道。让她情不自禁的就想应下一切。不管是神情或是眸子里那些眼神,哪怕就是轻柔的声音,都是如此。昙华险些就点了头。只是一想到这些日子一直想的那些事情,到底还是茫然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朱弦也也是没有恼,反而仍是轻声的诱哄:“哪怕就是过得不好,只要有你,我便不会后悔。昙华,不管是什么前程还是别的,在我看来,都不如一个家更重要。只要我们两个过得开心,管他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我是景王的孙子又如何?我不过是寻常男人罢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最实际的。”

朱弦这话说得有些粗俗了,不过听着却是比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听着更让人觉得甜蜜可靠。

昙华看着他眼底盈盈的光芒,只觉得面上一下子就有些滚烫起来。

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朱弦也不再说别的,只是仍是那么认真的看着昙华,静静的等着答案。

只是,朱弦却是故意忘记了自己还捧着昙华的脸。看着昙华白皙粉嫩的面上有了嫣红妩媚的颜色,感受着手掌底下越来越灼热的温度,朱弦只觉得心头一荡,心底更是有某种感觉发酵起来,变得和往日很是不同。尤其是昙华那殷红娇艳犹如红透了的樱桃般闪烁着诱人光芒唇,更是让朱弦生出一种感觉来——不知道尝起来会不会如同看起来这样诱人?

朱弦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回口水。连眸子里的光芒也是微微的闪烁了一下,显得越发幽深了几分。

昙华又不是傻子,自然是能觉察到朱弦的变化的。更何况,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越发的觉得面颊滚烫,眼神里也不有自主的带了一丝怯怯的味道。殊不知正是如此,才越发的让朱弦不能自持起来。

朱弦的手指不由得微微带了一点力气。像是情不自禁,又像是故意如此好叫昙华不能闪躲。

昙华又羞又气,带了几分微恼的开了口:“你——”同时更是伸出手来想要推开朱弦。

然而朱弦的动作却是更快几分,在昙华的手掌刚按在他胸口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低头,直接将自己唇映了下去。

昙华顿时呆住。好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感觉到朱弦不肯离开反而有越演越烈的架势,这才吓得忙将朱弦推开去。随后捂着唇,也不开口,只用恼怒的目光控诉朱弦方才的轻薄和不守规矩。

然而朱弦却是灿然一笑,带着几分狡猾:“如此,我看你如何还能嫁给旁人?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我不会辜负你。”

昙华便是被朱弦这样的笑容晃花了眼。

第二九五章

若不是还有朱弦留下的一块玉佩,昙华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绮丽的梦。只是饶是握着那玉佩,昙华却仍是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春梅见了昙华手里捏着的玉佩,倒是有些纳闷:“姑娘这块玉佩是哪儿来的?我怎么竟是从未见过?”春梅是真的挺纳闷的。要知道昙华的这些东西可一向都是她收着的,这块玉佩的确是真没有半点印象的。所以,这才对嘴问了这么一句。

谁知昙华竟是立刻红了脸,语气也十分含糊:“我翻找出来随便把玩一下罢了。”

春梅见昙华如此,心头虽然纳闷却也是识趣的没有再多嘴问一句。这就是春梅的好处了,这一点上把握得极好,只要昙华不肯细说的事儿,哪怕是再那纳闷奇怪也好,也是不会多问一句的。

只是春梅好打发,醉秋和蕙芯两个却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醉秋看了那玉佩几回之后,便是寻了空就意味深长的带着打趣儿看昙华,只将昙华看得不好意思了这才作罢。而蕙芯虽然没说别的,却是在看了玉佩之后极为肯定的说了一句:“看样式,是给男人戴的罢?”

有这样两个丫头,昙华又羞又窘,满面通红几乎不敢出来见人。

不过,自从那日之后,昙华的心情却是明显的不同起来——院子里的人见了,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却也是都松了一口气,都替昙华觉得高兴。

最高兴的自然还是奶娘王氏。王氏是当是昙华想开了,倒是没想那么多,更没觉察到昙华的不对劲来。

而昙华虽然得了朱弦的话,可是到底是八字还没一撇,便是也只瞒着不说。不过云氏那头,却是微微透了一点儿信。云氏对这件事情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态度,是说昙华自己拿定了主意便是极好的。

朱弦病情好转的事情没几日便是传了出来。接着朱弦便是回了京城。走之前,悄悄的又跟昙华告别了一回,却是并没有差人过来告知李家其他的人。所以,在外人看来,朱家是走得悄无声息的。就旁人倒是也罢了,只当朱弦是回京城养病去了。唯独周老夫人,面色一直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于这个,昙华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却是并没有理会。一来是不在意,二来是因为也没那闲工夫。昙华这些日子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郑氏和朝华,以及魏修然的身上。郑氏和朝华那头自然是不必说的,尤其是郑氏的情况,对于现在的李家来说,郑氏的身子是极其重要的。是能掌控李家风向的。

至于朝华——虽然朝华惹不出什么大事儿,可是却总能恶心人不是么?

再说魏修然——昙华这些日子一直让人暗地里查一查之前魏修然的事情。不为别的,是因为奶娘王氏那会子的一句话。王氏无意中说起过魏修然还在世时候的情况。虽然只是一句描述,却也是让人不难明白,怕是魏修然之前过的日子并不好。

王氏说这句话的时候,昙华正为了朱弦的事情伤神,自然是也没放在心上。可是这些日子一回味,便是明白了其中的味道来。自然而然的,昙华便是有了些迷惑和纳闷。最后便是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来。那就是好好的调查调查当年魏修然还活着的事儿。尤其是嫁过来李家之后的事情。

这件事情也并不算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毕竟虽然魏修然当年身边伺候的人没留下,可是李家却还有许多年长的老人。那些人总也是知道什么的。没问王氏的原因,还是因为觉得王氏不会说。毕竟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听王氏第一次提起这话。更甚至,后头她有意无意的试探了几回,王氏却都是没个正面的回答,不是转移了话题,就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很显然,王氏在回避这个问题。

于是昙华也就越发的纳闷和奇怪了起来。

只是调查起来却并不如昙华想象中的那样容易。那些老人们,每每提起魏修然的时候,反应和王氏差不多。都是不肯多说。事情竟然一时之间就有些胶着了起来。昙华心焦也是无法,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同时也不将希望放在李家的这些老奴身上,反而去偷偷打听当年在魏修然身边伺候过那些人的情况。

魏修然死后,她身边的人大多都放了出去。比如魏修然身边当年的大丫头叫做*的。按说这些人都是贴身伺候的,魏修然是应该留下这些人来替自己看顾女儿的。可是……却是没有一个留下的。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和林姨娘徐姨娘比,容貌上并不出色,之所以能做了魏修然的大丫头,还是因为能干。这一点,从如今*过得红红火火的日子上就能看得出来。当初被放了出来后,*就嫁了人,如今孩子也是不小了。生了儿子女儿,家中也是殷实富裕,甚至有了伺候的婆子和丫头,很是体面。

昙华寻了个机会悄悄的和*见了面。*的确是忠心的,一见了昙华就是跪下去磕头给昙华请安,又一口道出昙华的身份。

昙华纳闷,便是问*。结果*只是又是哭又是笑的说了一句话:“除了夫人亲生的女儿,还有谁也能长得和夫人一个摸样?”

昙华仔细的打量了一回*,然后客套着说了些话。又问过了*这些年过的日子。直到最后见着实没什么可再闲谈的了,又见*态度的确是恭敬诚恳,这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当年你们为什么被放出来?我娘她,又是得了什么病?还有,那会子是不是老夫人对我娘并不怎么好?”

*先是一呆,随后竟是放声大哭。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委屈了多年的样子。

最后*说了事实。当年并不是魏修然放人的,而是周老夫人将她们放了出来的。*本不肯走,想着魏修然临终前的嘱托,是要留下看顾主子留下的血脉的。可是周老夫人直接发了话,若是不肯走,就卖到窑子里去。*无法,这才只得走了。后头也寻了魏家,想看看还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结果史老太君是叹了一声,便是让她忘了这回事儿。

*最后无奈,只能嫁了人。只是每每想起魏修然,总觉得愧疚和懊恼。

至于魏修然那会子在李家过的日子——*说起这个的时候,那样子分明就是咬牙切齿的,带着一股子愤恨不平。

*说了很多,但是最终也只是印证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周老夫人和李恪非,对魏修然都算不得好。寒冬腊月的时候,魏修然是天不亮就起身,然后去周老夫人跟前站规矩。哪怕身子不舒服,也是必须去的。怀孕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好脸色,可是等到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之后,便是彻底的不入周老夫人的眼了。而各种的磋磨也是变本加厉了起来。至于李恪非,也是冷冷淡淡,从来不肯替魏修然说一句话,或是给几分公道。